第41章(1 / 1)

方宅十余亩[系统] 宁雁奴 437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1章

  郁容严重怀疑昕之兄与梨花是“老熟人”。

  算了。他不是跟朋友斤斤计较的人, 反正已经习惯了这男人的神出鬼没。不过……

  “刚刚保安郎大人来了,”进了屋, 郁容边拍着身上的雪屑, 边跟男人搭话,“你有看到他吗?”

  聂昕之轻声应着,也不知到底是肯定或者否定的意思, 举手拂过少年大夫的眉眼。

  温热的触感,自眼角一划而过。

  郁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雪。”

  男人解释了这一声。

  “谢了,”郁容没太在意对方贸然的举动,心不在焉地道了个谢,思绪还在已经离开的人身上, “那你听到保安郎大人的话了吗?”

  “甚么?”

  看来这人也是刚到?

  郁容暗想着,嘴上说明:“他让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 ”顿了顿, 解释道,“说是令堂的遗物,我没答……”应,因为觉得不太合适。

  话语卡在喉咙一时吐不出来。

  气氛莫名凝滞, 屋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一大截,好似比风大雪大的屋外还要冻人三分。

  聂昕之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没有表露出诸如生气、恼怒等情绪, 平平静静的……

  却莫名,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郁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心神一紧, 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适才的话语——好像,没有说到任何不合时宜的……等等,莫不是,“令堂的遗物”这几个字踩中了对方的“雷点”了?

  “我明白了。”

  少刻,男人出声打破了沉寂。

  郁容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心情丝毫没有放松,倒不是畏惧什么:昕之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明显的异常,必是他犯到了忌讳……尽管不知者不怪,却是歉意难免。

  便寻个藉口,想避一避这尴尬的场面。

  “我去煮茶汤,昕之兄你且随意……”

  “不必。”聂昕之恢复如常,“随我来。”

  郁容不知他要做什么,没多想便跟了上去,穿堂来到屋后檐廊。

  “这是……”

  郁容惊讶极了:“虎皮?”看样子好像是剥下来没多久?

  聂昕之颔首。

  郁容默了,对这男人三不五时送点东西的行为,已然十分习惯了,只是这一回……

  想象一下老虎被剥皮的场面,顿时心生排斥。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情,聂昕之淡声说明:“凫山虎成群,尝有百人葬身虎口。”

  郁容怔了怔,霎时意识到,这里不是现代,虎类尚不是一度濒临灭绝的保护性动物。在天朝古代,甚至近代,确实一度虎患成灾,为此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打虎英雄。他对旻朝的情况不太了解,想是差不了多少?

  “……多谢了,”心知拒绝无用,少年大夫便干脆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尽管这好意着实让他有些心理障碍——转而问,“这只老虎是你打的?”

  聂昕之没作声。

  未否认便是承认了。

  郁容笑叹:“好厉害啊,昕之兄。”

  心里忽是一动,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还好,这人送的是剥好的皮毛,万一直接送上整只老虎尸体……心理障碍可就直接变成心理阴影了,虽然说,老虎身上有很多可以入药的部位。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聂昕之忽又开口:“凫山路途遥远,肉骨易腐败,运送不便。”语气认真,表示,“下一回再送全身。”

  “不、不用了。”

  郁容连忙推拒,老虎什么的,便是死的,仍是特别凶残的感觉。

  聂昕没再说什么。

  少年大夫咳了一声,正要再开口,半张开的唇间忽被塞了一块糖……不自觉地嚼了两下,甜甜的,有些黏牙,挺像之前吃的饧,口感却好上太多了。

  郁容略微张大眼,盯着男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兀地想到了,小孩子闹脾气,家长拿糖哄劝的场景——挥去莫名其妙的感觉,下一刻,出声问:“昕之兄你洗手了没?”

  老是拿糖堵嘴什么的,虽然他挺喜欢甜的,可一想到这人没洗手,心里顿时就不好了。

  聂昕之半垂着眼,沉默地注视着少年大夫的眼睛。

  四目相对。

  片刻,郁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待嘴里的甜味渐渐淡去,便想着说些什么。

  却听男人没头没尾地忽来了一句:“庚辰之冬,我遵循母亲之意,曾服食过数枚甲子桃。”

  郁容呆了呆,少时,陡然反应过来“甲子桃”是什么东西,大吃一惊:“甲子桃可是剧毒之物。”

  甲子桃,夹竹桃,全株皆毒,从叶皮花,到果子、根茎,都含有极强的毒性。

  这个人竟然吃了几个夹竹桃的果实,如今还能好好地站在他跟前,当真是命硬到了极点!

  下一刻想到对方说是他的母亲让他吃的……郁容不由得头皮发麻:他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昕之兄真是心大,随随便便说出了宫闱密辛,就不担心他被灭口吗?

  想是这样想,他还是心有不忍,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令堂为什么要……”陡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宜探究,忙又改口,“你那时岂不是危在旦夕?”

  推算一下时间,庚辰年,这个男人应该只有七岁?昭贤太子应该是在这一年薨逝的。

  聂昕之轻描淡写道:“官家发现得及时。”

  官家是指当今圣上吧?

  郁容心知不该打听太多,强自憋着满心的好奇,避重就轻,转移了话题的焦点:“所以,保安郎大人才说他于心有愧?”

  “苏重璧?”聂昕之微摇头,“他不知此事。”

  诶?

  “他与聂暄有些龃龉。”

  男人三两句讲述了前因后果。总结起来就是现代网络上经久不衰的那个问题——两个至亲同时落水先救谁——彼时情况复杂又紧急,苏琅第一时间救下的是离他近的胞弟。聂暄差点被淹死,救上来后,本就身体不好的人卧病在床小半年。

  原来如此……

  郁容有点囧。苏琅之前那样子感觉太暧昧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狗血的事。

  落水这件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也不算做错吧……至少从聂昕之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苏重璧本性尚可谓清正。”聂昕之说话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苏氏却是放辟邪侈,擅权专事,植党营私,僭妄日甚。”

  郁容了悟,旋即感到“压力山大”。

  有些事,应该算机密吧,他真真的不想知道啊!

  男人凝视着纠结中的少年大夫:“无论苏重璧其人如何,不宜私交过密。”

  郁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感情说这一通,就是警告——不对,应该叫“叮嘱”——他不要跟苏家的人有牵扯。也是,“擅权植党”的罪名一旦落实,极可能牵连到九族甚至更多。

  “昕之兄你想多了。”他有些无语,“我与保安郎大人根本谈不上‘私交’。”

  严格意义上说,他在这个世界只有眼前这男人唯一一个朋友。便是林三哥,不过是各取所需、能够信任的生意伙伴。

  “甚好。”

  郁容:“……”

  算了。高人的事,跟他一介平头百姓又有何干。

  “这虎皮是不是只晾晒了还没熟制?”生硬地拉回了奇奇怪怪的话题。

  聂昕之颔首:“尚未赶得及。”

  “那可得赶紧处理了……这里头还有残肉吧,久了怕会腐烂。”

  说着,郁容仔细检查起皮毛。

  剥皮的人技术娴熟,整张皮没明显破损,相当完整。虎皮十分之大,可以想见老虎活的时候有多威猛霸气了。

  虎皮不仅够大,还又硬又厚,一个人处理起来不太方便。

  聂昕之打起了下手,帮忙除去皮毛上的杂垢……还挺能干的,这逆鸧郎卫从上到下,似乎皆是多才多能之辈。

  郁容一边想事,一边忙活。

  皮板有少数裂口,皮张个别地方略有腐烂,便除去腐败之处,用针线将裂口与剪开的地方缝合。

  检查并清理了皮张,去谷仓地窖找出备用的大缸。

  将虎皮放入缸中浸泡,这样的气温,少得也要浸泡够两三天的。

  暂且就放置不管了。

  夜半。郁容忽是自梦中惊醒,躺在床上,望着灰蒙蒙的帐顶走着神。

  莫名又想起了,聂昕之说及他母亲的事,后知后觉才明了对方自揭伤疤的用意,并非为倾诉求安慰什么的,不过是……

  解释?或者,安抚?

  大概以为自己被他之前的样子给吓到了?

  没有确切的根据,郁容却莫名相信这样的猜测,不经意地笑了一声。

  笑罢,遂又觉得困惑:那位先太子妃,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到毒杀亲子……这个亲子还不是普通人。

  倏然之间,就想到好久都没有想起过的生父,当初若不是外祖父赶得及时,他怕不是就被亲爹以两万块的价格卖给人贩子了。

  他有这样一个渣爹,昕之兄有个更渣的娘,好像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极品们的脑回路总是跟正常人的不同,计较他们行事,着实是太为难人了。

  自觉想通了问题,郁容抱着被子,重新合眼,迷迷糊糊地想:他跟昕之兄还真是同病相怜……果然,人以类聚吗!

  同病相怜的一对朋友,到第二日却是有“难”不同当了。

  ——郁容没想到,昨天看着还好好的男人,今天居然生病了,还病得不轻,发着高热,粗略估计差不多在四十摄氏度左右。

  聂昕之表现得如无事人一般。

  郁容不瞎,若连对方明显的异状都发现不了,这医生也就别当了。

  病毒性感冒,情况还挺严重的,关键是可能会传染。想到家里有三小一老,郁容果断不客气,将生病了还不以为意的男人赶回了房间。

  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便取了些金银花、淡竹叶、芦根、蝉蜕等,配上了一剂的分量,放煎药专用炉上进行水煎。

  待病人喝了药,卧床休息了,郁容考虑到这天气本来就容易感冒,又回了药室,对之前方子进行了减味,去掉生石膏、黄苓等,留下的几味也降了剂量,搁茶壶里煮成茶饮,叫来几人每人喝上一碗。

  这年的第一场雪,早在昨夜里停了,气温降得更低,瓦片上都结了冰棱。

  郁容感觉这个时代的冬天,比现代要冷不上,不由得想起了后院的庄稼——药材没什么,桔梗与白术耐寒,而且为了苗根稳固,播种时覆盖的土层比较深,不担心被冻伤了——倒是已经出苗的,甚至快成熟的蔬菜,多数只能说是半耐寒性的,天太冷的话,怕不一定扛得住冻。

  于是,忙过了煎药煮茶什么的,转身去了后院。

  哑叔正在菜地里给蔬菜覆盖草秸,基本上快忙完了。郁容默了。得亏有哑叔,他的意识果然还是差了不少。

  “小郁大夫——”

  栅栏外有人踮着脚冲屋子这边喊着。

  穿过雪地,郁容打开栅栏的后门:“陈大爷,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大爷火急火燎,一点儿也不讲究,拉着少年大夫的胳膊就往外走:“家里几只老母鸡不好了,肯定是病了,小郁大夫你给瞧瞧。”

  郁容:“……”

  “陈大爷你等等……”

  “等不及啦,老母鸡快死了都!”

  “不是……陈大爷,我没给鸡瞧过病。”

  陈大爷一脸不敢相信:“你不是大夫吗?”

  “是啊,可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了,走走走吧。”

  郁容一脸懵忡,仓促地收拾了药箱,被陈大爷风风火火地拽着,穿过了大半个庄子。

  陈大爷家。

  郁容给老母鸡看着病,诊断是感冒了,遂翻起药箱……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感觉要遭。

  万一这几只鸡没被他治好,可不就自砸招牌吗?要是治好了,往后会不会谁家鸡鸭鹅猪的一个不舒服,就全来找他去看诊?

  他是大夫,可不是兽医!

  不管心里如何吐槽,乡里乡亲的,人家又真是急着没法子,郁容不可能不帮忙——好歹,他养过几只鸡,寻常状况大体都了解。

  没有专门给动物吃的药,只能根据病证,找寻合适的可以给鸡吃的药物,参照人吃的药方进行改良……还好,有系统协助,还算顺利。

  从私人角度上看,这一趟“出诊”真真是不值……

  郁容却不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贡献度花就花了,回头设法再赚即是。

  所谓救人救急,对陈大爷一家来说,这几只老母鸡就是“急”——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较低,老母鸡的价值有时堪比一个劳动力了。

  “小郁大夫,家里也没别的,就这三只小鸡,刚孵的,你拿家去养着吧?”

  陈大娘将一个稻草篮子塞往郁容的手里。

  郁容连忙推拒,毕竟,光从明面上看,他挑出的几味药挺不值钱的……至少,比不得几只小鸡崽的价值。

  于是你来我往,一番推辞。

  陈大爷看着不耐烦,直言道:“这几只小崽子来的不是时候,天太冷了,家里四处漏风,怕是养不活了。”

  郁容囧了囧,只觉老爷子真是直肠子,便不推辞了,把小鸡崽们带回家。

  后院有窝棚温室,自打哑叔来了,基本上一天十二个时辰,灶膛里头的火就没熄过——拿柴禾挡着就是——不必担心这几只娇弱的小鸡崽子会被冻死的。

  说起来,这几只鸡崽子来得挺合心意的。早先作规划时,郁容就想过肯定要养些鸡,省得想吃个鸡蛋,还得隔三差五跑去镇子上买。不光是鸡,后面的水凼正适合养鸭养鹅。

  只是,之前一个人忙不过来,捉小鸡鸭子的事就耽搁了,要不是适逢其会,花钱想在冬天买小鸡崽什么的,都买不到。

  拜托心灵手巧的哑叔搭了个木箱,板子上开好些个小口作透气之用,再往底下铺一层干稻草……便是适合小鸡居住的简易暖箱。

  将鸡崽们全部放进去,搬到窝棚温室里。

  找个破盘子破碗,撒点糙米倒些水,放入暖箱里。

  郁容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见小鸡喳喳的,啄着米水,精神头十足,心情随之轻快了不少。

  又想起客房里的病人,不由得有些牵挂。

  郁容回屋略作打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装,这才去了客房。

  屋里,光线微暗,安静至极。

  聂昕之睡在床上还没醒。

  郁容不自觉地蹙起眉,真是不习惯这样的男人……随即敛回神,坐在床头,再度为对方诊治。

  高热仍未退尽。

  跟西药比,中药的一大缺点,就是有时候见效慢。

  稍作思索,郁容便出了门,回来端着水盆,里头是温水与毛巾,另外还带了药酒。

  既然药物效果慢,那就另辟蹊径。

  物理降温,配合针灸治法,穴位按摩,多管齐下,不说加快康复的进程,至少能让降一降病人的体热。

  没有任何的顾忌,郁容毫不犹豫地——

  伸手去解男人的衣服。

  霎时间,少年大夫一个猝不及防,天旋地转,被人扯着手臂,压倒在床榻之间,颈脖在同一时间被扼制着。

  幸而他反应极快,脱口喊出:“昕之兄!”

  “……”

  郁容保持着被挟制的姿势,不敢轻易乱动。

  过了好半天,聂昕之像是清醒了,嗓音沙哑:“容儿?”

  郁容默了。

  容儿什么的不会是叫他吧?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这个称呼真的有点雷啊!

  叹了口气,知晓对方尚未清醒,他还是应了:“是我,不知昕之兄可否先放开我的脖子?”

  总感觉脑袋和脖子随时都要分家了,心里忍不住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