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菡萏(1 / 1)

娇养王妹 藤鹿山 3790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第27章 菡萏

  缓了缓方才的疼痛, 珑月只觉得自己还能忍,便说:“如今趁着我能忍,我还要穿另一只, 等两只都穿过了,我也能戴漂亮的耳珰了。”

  郗珣轻斥她道:“小小年纪, 为何要耽于这些淫巧饰物?”

  兄长总是这般话里话外总将她当成一个小屁孩儿一般, 她顿时赤红了脸面,委屈起来。

  “旁人都有, 就我没有。”

  “不过是个所有人想要都能有的,你没有又能如何?”

  郗珣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小小怨气, 掠过小姑娘柔软的鬓发, 她的鬓发有几分歪斜,想必是梳好了发中途又躺去了床上。

  他知晓她爱睡觉, 也知晓她昨夜噩梦惊醒, 一夜未曾睡好。

  如今见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郗珣心下也有几分郁闷。

  他不理解,好端端的将一张脸上偏要折腾出伤口来?既怕疼,不穿便是。

  珑月懒得与他说这些,她觉得兄长约莫永远不会懂女孩子看到好看的首饰总想戴上去,戴不上去也要想办法收藏起来。

  若要论起由头, 约莫是齐大人送来的那耳饰吧。谁让它那般好看呢。

  珑月晃了晃耳朵。

  “阿兄, 我还流血么?”

  小姑娘微微皱起的眉眼,使他眸光虚无缥缈了几分, 他嗓中漫入了痒意, 语调有几分低沉。

  “不流了。”

  珑月却偏偏这时候泛起该死的娇气起来, “那我怎么还是觉得疼呢?”

  郗珣深邃的眸子微微弯起, 那往日不显的卧蚕随着笑意生动漂亮上几分, 他温声笑说:“那珑月要怎样才能不疼?”

  “我好可怜呐,才伤了腿,腿伤没好如今又伤了耳朵,都流了好多血......”

  郗珣最受不来她这番模样,嗓子痒痒的,他清咳两声。自己养大的孩子,自然知晓怎么哄她。

  “兄长带珑月出府玩可好?”

  “玩什么呢?”珑月果真忘了疼,一本正经坐直了几分。

  “去听琴。”

  “不要,琴师还没阿兄弹的好听!”

  郗珣又说:“那阿兄弹给你听?”

  珑月说不要,她一本正经地端着腮,“不想累到阿兄嘛。”

  哪里是怕累到他,分明是小孩儿想出去玩儿,想必是想去那些人多嘈杂之地,估摸着觉得他不会同意呢。

  “去听书。”这小孩儿去年还喜欢听书,将天水城里大大小小的茶楼都早已听遍。

  “不要不要,我都已经听腻了——什么七仙女与二郎神,土地小老儿私会王母娘娘.....呸呸呸!乱说的乱说的,阿兄我是乱说的!”

  郗珣听着脸一下子就变了,视线看向她,叫珑月顿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小孩儿低下了头,吸吸鼻子扯着阿兄的衣袖。

  长长的拖长了腔调撒娇:“阿兄,我错呐。”

  “我想去上京最热闹人最多的街上去逛,要将沿路所有糕点铺子都逛一遍,还要去最高的酒楼吃饭,还要去看灯会猜灯谜——”

  *

  常氏的家主常岱时任户部尚书,掌天下田户均输钱谷之政令。常氏一族更是大梁一等豪族,门阀权贵之家,如今常家在京畿如此风风火火的寻人,京兆尹的人也不敢怠慢半分。

  将此事提上日程,一番人马内外折腾,倒是没几日功夫便在万年县境内将那群牙人捉拿住了。

  常祯得了消息赶去万年县时,那官兵便叫消息传至常祯手上,“那人牙子说来也是阴沟里翻船,年轻时候跟着老乡全国各地做了许多年这等阴司勾当,几个人牙子临到老了攒够了养老银子,这次都打算金盆洗手归家养老。她们老家便是万年县内的,那些积攒多年的好东西几人都攒在手里,如今慢慢的四处典当。那玉牌便是其中一个老婆子自己偷偷叮嘱了她儿子拿去当的,想必是不想叫其他人知晓的,说不准她儿子在本县当,谁知她那儿子嫌懒,背着他老娘转头就送去往日里常送的那几个当铺里了。”

  常祯听了这番话,不禁感叹苍天有眼,叫那人牙子生了一个如此懒的儿子,这才阴沟里翻船!

  他与官差郑重道谢过后,抬步迈入那暂时拿来收押的乡间房舍,见一路崎岖泥地,腥臭的泥土气息,他心头愈发发闷。

  入了内,见到那群此时仍不觉自己有错的人牙子。一群人皆是上了年纪了,却是一口咬死了自己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我们都是混口饭吃罢了,那些采生折枝之事我们可是半点不敢沾的!还望几位大人明察!”

  “对啊对啊,这些年沿路不知多少卖儿卖女的,儿子还有的是人家舍不得卖,宁死也要留一根根苗在世上,可女儿不过是十几个铜板,甚至一个馒头就能买下来的,若是不买下来,她爹娘说不准转头也不知卖去哪些烂地方去了,或者给人溺死的也多了去!我等行的也算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一群牙人走南闯北多年,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便是如今对着这些看着十分不善的官差,也还敢絮絮念叨着。

  只是不知这群人话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常祯不愿再听下去了,他也不想管那些陈年旧账是对是错,这些自有官差去办。

  他只想寻到他的妹妹罢了。

  常祯将那块玉牌拿出来,依次叫那些婆子去认。

  一群婆子们皆是两股战战,恐慌摇头,只说是不知,亦或者是太过久远,早早不记得了。

  这玉牌便是那角落中被拷着腕的婆子手中流出的,可她如今也随大流咬死了口风说是不知情。

  屋内有几分寂静,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常祯寻了个坐处也不嫌脏便坐下,他手撑着桌案,面上愈发阴沉,语气也不善起来:“你若是从实招出,我或许能留你们一命,不然......”

  常祯问身侧的官差,“赵大人,这倒卖小儿,依大梁律令,应当如何?”

  那被唤做赵大人的,年岁约不过二十出头,今日赶来的匆忙未曾穿官服,穿的一身暗青鹤纹袍裾,腰上束着躞蹀玉带,一瞧便是同常祯一般的五陵年少世家子弟。

  他与常祯私交甚好,如今自然是帮着常祯说话,只冷清一笑,“依着大梁律令,买卖贱民只要有红契白契倒是不犯法。可买卖良民,这处罚可不算小......”

  他这话一出,那群人牙当即脸色惨白。

  赵大人接着:“子孙三代以内也受牵连,若是如实汇报,可酌情法外开恩,本官依稀记得——”

  赵大人手指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是你儿子拿去销赃的吧?听说你小孙子不过才两个月大,有这等犯了法的祖母父亲......”

  过了不过一息间,那名老婆子最终受不过各方的压力,尤其是想到日后儿子孙子也要受牵连,那自己还有何颜面活在人世?她顿时朝着几人磕头,磕磕巴巴的哀嚎。

  “大人!此时与我儿无关,民妇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老妇抬眼,一双昏暗的眼眸,声音却不小:“记得那应该是天宝末年的时候,在路边捡到一个小姑娘,从她身上取下来的......”

  常祯听到自己有些低沉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她......还活着?”

  赵大人凉飕飕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叱问那名婆子:“哦?你身上莫不是还背负着人命吧?”

  那老妇本也非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整日又是分开询问又是同伙不听话挨了鞭打,一群人惨叫声早叫她吓破了心肝,如今哪里还敢说什么假话?

  只连连摇头,不住的往地上朝着几人磕头:“绝无!绝无残害人命!民妇不敢欺瞒大人半句!民妇想起来了,这玉牌子是那时路过城阳,在城外捡到的一个小乞丐在她身上取下来的!那小姑娘生的邋遢穿的却是一身绫罗缎子,我捡回了她问她事情皆是一问三不知。将她捡回来后也是那小姑娘时运不济,中途发热,领头的嬷嬷怕传染了其他孩子,这便将人在中途丢下了车,后来是死是活我也就不知了.....”

  “那小姑娘洗干净圆润的很,生的说不上来的好看,不瞒各位大人,我心里头也喜欢着,只想着家里有个儿子,到时候将她领回家做童养媳也好,那时我对她可好了,一群孩子成日饿的哭,我都没饿过她。后来她发热,领头的要丢了她,我还帮着说了许多好话......”

  那老妇边哭边说,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只不过这股情真意切却当不起深思。

  不然为何这枚玉牌不在领头人手中,却独独在这老妇手中?

  赵大人不动声色,只问道:“你们在何处丢下了她?可还有印象?如今你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

  深夜时分,风声肆虐,屋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叫这夏季的闷热去了几分。

  常祯满身湿透的匆匆回府。

  自从上回常祯匆忙离府,李鸾有将近一月的功夫没见过常祯,她知晓丈夫近来有急事也不敢多加询问。

  只是如今深夜见到常祯如此模样回来,心下一惊,连忙起身伺候他换衣。

  常祯接过帕子擦脸,他这段时日风餐露宿,面上格外憔悴,将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便丢去鎏金铜盆中。

  他声音有些低哑,“你去睡你的,我自会收拾。”

  自己丈夫这般模样她还如何睡得着?

  李鸾颇为忧心忡忡:“郎君满身湿透,还是先去洗漱,当心染了风寒......”

  常祯看着外头天快要大亮,等不及洗漱,便匆匆换了身干净衣裳,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他却不在乎这些身上的不爽利,清透的眸中似有光亮:“等天亮,我要去一趟父亲院中。”

  李鸾只忧心他凉了身子,忙叫守夜的婢子端了杯热茶给他,“究竟是何事?你近来如此匆忙?元娘来找寻过你许多次你都不在,上回我看她神情似乎不好,想必是真有急事寻你这个做哥哥的。”

  常祯唔了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如今他也不想提旁的事,只有些闷闷道:“是我妹妹的事,前些日子寻到了些消息......”

  李鸾一惊,惊讶地抬眸:“是...是六娘子?”

  她自然是聪慧的,早早知晓常祯的一些口头说法。

  常家世家大族,嫡支庶支排名也依着族中来排,比方说如今那位大妹妹,九妹妹,虽京城的常府只有这两位女郎,可琢郡那边女郎却有数十位,女郎间的排序也快排到二十去了。

  常祯会称呼两位妹妹她们的小字,元娘,容娘。亦或者大妹,九妹。

  只那位,排行第六的姑娘,常祯从未与李鸾谈起过她。

  可这回听丈夫唤妹妹,李鸾直觉就是那位她丈夫一母同胞的六妹妹了。

  果不其然,常祯幽幽颔首。

  他纤长的睫毛往眼睑上平铺上一片阴影,那张素来含笑多情的脸上如今苍凉的厉害,不知经了多久雨水冲刷,常祯唇畔都泛着苍白青紫。

  他罕见的,冲着李鸾说起从前的事来。

  “我们兄弟姐妹都生在上京,就独她一个落生在城阳。城阳旁的不多,遍地荷塘荷叶,她又是六月二十八的生辰,最是闷热的时候,母亲月子里成日说这丫头不会挑日子叫她难熬,叫我给她取的小名。我说,那就叫菡萏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带笑的,想必那时候的少年初当阿兄,且还拥有了小妹妹的命名权,很是欢乐知足吧。

  “说是有她的消息,当年她真的还活着,被牙婆子捡了来,后一路辗转中途又高烧不退,被那群人丢了。我命人押着当年那两个牙婆往那处去,命她们重新指认沿路丢弃她的地方——”

  常祯说到此处,苦涩蔓延了全身。

  “我去附近驿站客栈挨家询问,竟真有店家对我妹妹有印象,他们说人没死,被一个大户人家模样的后生带了回去。”

  至于这后果,想必是不好的。

  运气好些为奴为婢,不好的只怕已经......

  常祯心道,如何也好,只要平安找回来便好,不敢奢求太多。

  李鸾听罢也是红了眼眶,当年的事她并不知晓,六岁前早夭的孩子连族谱也进不了,更别提是什么大名了,便是亲朋好友间只晓得也并不多。

  还是李鸾出嫁时,她的母亲多嘴与她说了这么一件往事,李鸾才知晓她原来也有这么一位命薄的表妹。

  “既然是那玉牌出现,许是佛祖显灵,妹妹必是吉人自有天相。”这话却也并非是宽慰常祯所说的,李鸾信佛,她冥冥之中却总觉得那位小妹还活在人世。

  常祯也道:“是,当年是我没能找到她,如今无论如何,哪怕掘地三尺也.......”

  什么样才会掘地三尺?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句话说得不吉利,是以立刻止住了嘴。

  “母亲那边,还请你替我隐瞒一二......这些年我也不想叫她空欢喜一场。”

  眼见天亮了半边,常祯不再耽搁,叮嘱了李鸾后匆匆往正院去寻他父亲去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