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休书(1 / 1)

当我夫君瞎了眼 鹊桥西 422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6章 休书

  闻人惊阙跟着小厮回到江府, 府中下人见了他,习惯使然地想上前引路,又纷纷因他明亮的双眸而却步。

  与他一起回来的小厮更是尴尬, 怕他磕着碰着,总想回头看,每次回头对上闻人惊阙的视线,又惊慌地转回去。

  将人送回院中,小厮道:“县主在照看老夫人,姑爷您先歇着, 有事就传唤小的。”

  得?到闻人惊阙的颔首,小厮退出房间, 到了外面,如蒙大赦地吐出一口气。

  熟络的侍婢过来?, 悄声问:“姑爷的眼睛真?的好了?”

  “好了, 上台阶不用提醒, 过门槛不用搀扶,我偷瞧一眼,他立刻看过来?, 问我怎么了……真?吓人,我这一路都没敢喘气, 快憋死了!”

  “我也觉得?怪,刚才瞧见他, 特意绕路避开……你说?姑爷这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说?不上来?,不是今日出了意外,谁能知道?姑爷的眼睛已经好了?不是我说?, 我觉得?咱们县主也是今日才知晓的。”

  “你是说?姑爷的眼睛早就好了,骗县主说?没好?他不知道?咱们县主最恨别人欺瞒她吗?”

  “谁知道?……”

  两人的交谈声一字不差地落到闻人惊阙耳中。

  闻人惊阙轻叩了叩桌面, 外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下人都很?怕他。

  从?他第一次以新姑爷的身份入府起,府中上下,所有人对他都是关怀备至的,唯恐他出了闪失。在他眼睛恢复之后?,短短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变得?疏远防备。

  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与这个府邸格格不入。

  可见说?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闻人惊阙无声叹息,又想着,若是意外发?生时,江老夫人没有护着他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心里能好受些?,江颂月也不会过多责备他。

  他对江颂月撒了谎,按江老夫人的意思,只需伏低做小哄江颂月几个月,让她消了气就成。

  现在江老夫人因他装瞎出了事……江颂月最看重的就是老夫人,会不会原谅他,很?难说?。

  自作自受,怨不得?谁。

  但江颂月能让他回来?,闻人惊阙觉得?他还有机会的。

  .

  闻人惊阙独守空闺一宿。

  天亮后?,下人照常服侍他洗漱,问及江颂月,侍婢道?:“守在老夫人身边呢。”

  “祖母可醒了?”

  “凌晨时醒的,大夫说?没什么事,但是县主不放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

  闻人惊阙便继续等,等到外面的雪花停下,听见隔壁院落传来?熙攘声,一问方知,是钱双瑛听闻街上的消息,来?探望江老夫人。

  江颂月没见他,但是见了钱双瑛。

  确认江老夫人没事,钱双瑛问:“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可查出来?了?”

  江颂月昨日没顾得?上这事。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凭着直觉,隐约能猜到与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官差查不出来?的。

  看了眼隔开内室的屏风,江颂月回忆着昨日祖母命悬枪下的可怕记情景,摇头,涩声道?:“不知。”

  钱双瑛还想问江颂月怎么忽然带着闻人惊阙从?国公府回来?了,出嫁女带着夫婿回娘家守岁,这太少见了。

  直觉其中可能有些?不愉快,想了想,暂时歇了这份好奇心。

  她特意挑了个算是好消息的事情,“外面都说?闻人惊阙眼睛复明了,是真?的吗?若是真?的,不知要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瞎眼的温润夫君复明了,放在谁身上都是很?开心的事情,江颂月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嘴角压平,声音低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复明,还是从?未瞎过。

  钱双瑛发?现她语气不对,细致观察了下她,小心翼翼问:“到底怎么啦?缘宝阁出了问题?”

  江颂月重重叹气,乏力地趴伏在桌上,遮挡住脸,闷闷道?:“他骗我。”

  “谁?”钱双瑛稍停顿后?,反应过来?了,“闻人惊阙?他骗了你什么?”

  江颂月嫁入国公府之后?,钱双瑛家里开始给她说?亲,两人许久未这样谈心了,她有点?跟不上江颂月的思路。

  可闻人惊阙能在什么事情上骗江颂月呢?

  结合眼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钱双瑛怀疑起闻人惊阙的眼睛。

  她代入到江颂月的身份里想了一下,骇得?直起鸡皮疙瘩。

  ——最亲密无间的枕边人,你以为他看不见,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闻人惊阙的盲眼,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么他看着江颂月细心照顾他,被他痴迷,甚至是主动亲密,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又是如何看待对他掏心掏肺的江老夫人?

  钱双瑛想起贺笳生与曾经教江颂月作诗的那?位夫子。

  “他为什么要骗我啊?”江颂月抬起头,满面迷茫,“是因为我没有爹娘护着,他觉得?我好欺负、骗一骗没关系吗?”

  贺笳生是这样。

  周千秤父子是这样。

  那?些?辱骂她攀高枝的百姓也是这样。

  守着万贯家财,平白得?到县主之名,可本质上,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弟兄撑腰的姑娘。

  倒是有个祖母,年过半百,不知道?哪日就魂归西天了。

  于?是所有人都能欺辱她,有的是打着亲戚的幌子觊觎她的家财,有的从?她这里骗得?了好处,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路人也能看她的笑话,随口嘲讽几句。

  她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无知才会上当?受骗,而且人家没有烧杀劫掠,不过是口头上说?几句话。难道?连几句闲话都无法?容忍吗?

  一旦她较真?,对方就会说?:“看啊,江家那?个十五岁就拿刀砍人的小疯子又发?疯病了!”

  “人家对太后?有救命之恩,人家是县主,惹不起。”

  “没爹没娘,难怪长成这泼妇样!”

  诸如此类的恶语不胜枚举。

  说?到底,不就是看她祖母年迈,欺负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吗?

  可闻人惊阙不该是这样的。

  人在情绪低落时,常不经意地将事情往极端处想。

  就像此时的江颂月,理智告诉她,这事是有内情的,或许有辅国公的手笔。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在她对闻人惊阙逐步靠近、主动亲密时,他是否在心中鄙夷,暗嘲没娘的姑娘就是好骗?

  又或许,在江老夫人为保护他冲上去时,他在想:老东西真?碍事。

  这种想法?一出,江颂月情绪几近崩溃。

  “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完最后?这句,眼泪破睫而出,江颂月捂着脸崩溃大哭。

  时至今日,回想过去,她发?现其实闻人惊阙有意无意露了许多马脚,可每一件都被他遮掩过去了。

  她没法?想象闻人惊阙一次次成功欺骗过她时,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

  又或许,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个贺笳生。

  他在暗处肆意戏耍自己,与别人笑吟吟地点?评着自己的丑态。

  可为什么要带上祖母一个老人家呢?

  许是哭声惊动了内室的江老夫人,里面传出一声细响,江颂月压抑的哭声一滞,立刻强迫自己停住。

  她用衣袖胡乱抹着脸,仓惶遮住泪水,跌撞着去了内室。

  到了内室,见江老夫人静静躺着,她放了心,出来?时眼圈通红,脸上因为用力擦泪留下些?许红痕,模样很?是凄惨。

  钱双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沉寂了会儿,她道?:“你去找他问清楚,或许其中有误会呢?”

  “我不想见他。”

  江颂月在闻人惊阙面前出尽了丑态,万一闻人惊阙就是在戏耍她呢?

  他只需要简单地提一句两人私下相处的亲密,就能将她击得?一败涂地。

  她没勇气去面对。

  钱双瑛琢磨了会儿,问:“那?这门亲事你还要不要?”

  “不要!”这话触动了江颂月心头,她面色苍白,神情惊恐,“我不要!”

  “那?你昨日让人接他回来?做什么?”

  江颂月哑然。

  对啊,她为什么要让闻人惊阙回来??当?街把他丢下,从?此一刀两断不就好了?

  钱双瑛瞧着她的神色,想起上回表姐与表姐夫吵架后?,也是这样的,边哭边恼怒地说?,再也不要见那?王八蛋。

  但凡有人为表姐夫说?情,她就开始发?脾气哭闹。

  一副生死不见的绝情模样,结果表姐夫登门求了三日,两人就挽着手回家去了。

  钱双瑛没怎么接触过闻人惊阙,但觉得?他没理由戏耍江颂月,可他为什么要骗人呢?

  揣测了会儿,她想不明白,放弃思考,劝说?道?:“反正你也不想要他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先把心里的火气发?出来?再说?。”

  见江颂月似有触动,她精神一震,继续说?下去,“若他是个恶人,就算要一刀两断,也得?先出了气,不然咱们多憋屈?”

  “若其中有误会,那?也是他骗人在前,本就该赔礼认错、承受你的怒火。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该先教训他一顿。”

  江颂月当?她要说?出什么警世名句,一听这话,颓丧地将脸埋在手臂中,道?:“不要,我再也不要与他见面。”

  钱双瑛见她一脸消沉,被激起了劲儿,“别看我没成亲,但我知道?的绝不比你少。我跟你说?,你以前就是对他太好了,他才这样。男人都贱的慌。就拿我表姐夫说?,前些?日子,他嫌我表姐管的严,把我表姐气回了娘家,又低声下气来?接。”

  “我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与我表姐说?,只要他一不耐烦,就当?他不存在,管他去死呢!你猜怎么着?没两天,他就坐立不安地问我表姐怎么不理他了。”

  “男人这东西,你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钱双瑛越说?越气,无需江颂月附和,气愤填膺道?:“要我说?,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还回去。他能低声下气地回来?认错,勉强赏他一个眼神也成,他若是不能低头,哪来?的滚哪去!”

  江颂月眼中水光涟涟,勉强回了些?精神。

  钱双瑛再接再厉,“退一万步来?说?,万一他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避着他不再见面,不正合了他的意?”

  “你一蹶不振,他屁事儿没有,没两天,就能左手搂着高门美娇娘,右手抱着孩子,平步青云……”

  “你呢?你肚子里没孩子还好,就怕现在已经留了种,到时候,你的娃娃看着亲爹哄别的娃,你这做娘的只会窝囊地哭哭啼啼……”

  江颂月收了泪,被泪渍浸红的面颊上湿漉漉的,眼神却越发?凶狠。

  她确定自己肚子里没娃,可钱双瑛描述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王八蛋!

  他凭什么!

  没错,就算是分?开,她也要先把这口恶气出掉。

  她要让闻人惊阙颜面尽失,让他身败名裂!

  江颂月擦干眼泪,扬声吩咐:“来?人!去把小侯爷请来?!”

  .

  骂了闻人惊阙半天,见江颂月振作起来?,钱双瑛与她辞别。

  离开时经过水榭,远远看见让江颂月伤心的罪魁祸首,挺拔地立在映着积雪红梅之后?,俊美逼人。

  才背着人破口大骂过,骤然看见,钱双瑛心虚得?眼神发?飘,直想扭头躲藏起来?。

  藏是不能藏的,太有此地无银的嫌疑。

  她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走出两步,见身边送行的侍婢躲躲藏藏,不由得?气恼:“是他骗了你家县主,不是你家县主理亏,给我打起精神来?!”

  侍婢在她的呵斥下抬高脖子。

  “钱姑娘。”走近后?,闻人惊阙客气问好。

  钱双瑛梗着脖子,迟疑了下,还是规矩还了礼。

  “月萝可还生气?”

  钱双瑛在心里默念“伸手不打笑脸人”,说?道?:“不算多生气,就是有点?杀人的冲动。”

  闻人惊阙:“……”

  话说?得?很?直,这是真?闺中密友。

  停顿了下,他佯装听不出其中意思,问:“可否劳烦姑娘帮在下传个话?”

  “不好吧……咳咳……”钱双瑛忽然咳了起来?,捂着喉咙低声道?,“小女感染风寒,喉咙肿痛,说?不出话、话了——”

  闻人惊阙再度凝噎。

  懂了,他被委婉拒绝了。

  不好强人所难,客套几句,他侧身让人离开。

  钱双瑛走得?很?快,出府门时正好撞见收到口信赶来?的陶宿锦。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不等坐稳,就急声催促:“快走!快!”

  就在钱双瑛的马车消失在街道?上时,闻人惊阙见到了陶宿锦。

  “闻人五,你眼睛真?好了啊?这是什么颜色?能看见吗?”陶宿锦话多,新奇地围着他转了转,问,“江颂月呢?外面都说?她捡了大便宜,她怎么不带你出去炫耀炫耀?”

  闻人惊阙是被管家请来?招呼小侯爷的,他这会儿不受待见,没多想就过来?了。

  “月萝让你来?的?可说?是为什么事了?”

  “真?可惜,我家表亲原本想趁你瞎眼捡了你这便宜呢,当?时犹豫不决,今日听说?你眼睛复明了,悔得?直哭,眼都快瞎了。”

  陶宿锦只管自己想说?的,根本没听见闻人惊阙问什么。

  “要不说?江颂月会赚钱呢,眼光真?不错。哦,我可不是在夸她。江颂月?人呢?不是她请我来?的吗?”

  江颂月未出现,管家带着乌泱泱的护院小厮出现了,一群人闭着眼往前挤。

  本来?就在府门口,这一挤,硬是把二人“请”到府门外。

  陶宿锦快傻了,“不是你们县主让我来?的吗?把我赶出来?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将大门合得?只剩下一道?窄缝,挤在里面道?:“对不住了小侯爷,您今日纯粹是被五公子连累的。”

  五公子,而非姑爷。

  闻人惊阙眼皮猛跳,眸光如箭注视着老管家,看得?老管家接下来?的话差点?说?不出口。

  “我们县主让、让老奴与您传句话,五公子,这桩亲事,您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老管家心里慌张,匆忙说?完,“啪”的一声将厚重的府门闭合上了。

  且不管闻人惊阙是何神情,陶宿锦是暴跳如雷,上前拍打着府门,怒道?:“什么意思?江颂月你请我来?,是把我当?猴耍的?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府门应声打开一条小缝,管家的脸露出来?,慌张道?:“哦哦,差点?忘了,小侯爷您不是白来?的,这个您拿着,帮着转交给五公子。”

  管家朝陶宿锦扔出一张纸,迅速将府门重新合上。

  “什么东西?”陶宿锦抓住,随意扫了一眼,扔给闻人惊阙,“哦,休书,给你的。”

  那?张笔迹杂乱的纸张落到闻人惊阙手中,他低头,确认那?是江颂月亲笔所书。

  所以,昨日让人接他回来?,不是给他辩解的机会,而是为了能够在今日,将他狼狈地赶出府邸?

  “休书?”

  陶宿锦终于?回过神,急躁地跳到闻人惊阙身边,看清那?张纸后?,惊声大喊,“真?的是休书!闻人五,你被江颂月休了啊?”

  现在,江颂月喊陶宿锦过来?的目的,闻人惊阙也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