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合一)(1 / 1)

东宫明姝 糖十 9060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58章 (三合一)

  温软的气息贴着耳畔, 伴随着那一声久违的“夫君”。

  赵宴眼睫一动,他睁开双眼看向温然,温然一抬眸就对上那双深邃的凤眸, 她唇畔微勾:“我就猜到你醒着。”

  他们成婚已有四月余,日日朝夕相伴, 分别的时日甚少, 温然对赵宴有一定的了解,如今能看得出他是否熟睡。

  陆彦将揽在小姑娘腰上的手微微收紧,他垂首薄唇贴着她的颈侧,声音低哑道:“阿然,再唤一声。”

  灼热的气息在颈侧间起伏, 温然有一种久违又异样的感觉, 她脸颊腾升红晕,指尖动了动, 却是没有推开陆彦, 而是软着声音重复道:“夫君,生辰吉乐。”

  外面天光渐亮, 今日装扮繁复, 他们不能浪费太多时间。

  温然思及上一次的时间, 回京之后因为各种事情耽搁, 加上赵宴恢复身份后, 她需要适应的时间,他们确实许久没有……

  “赵宴。”温然低低地唤了一声。

  赵宴抬眸,他双眸漆黑幽深, 他的指腹碾着温然的唇轻缓摩挲, 温然抓紧了他的衣袖,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

  “赵宴。”温然又软着声音唤了一句他的名字。

  赵宴食指抵住温然的唇,他苦笑一声,闭眸道:“阿然,不要再唤我的名字了。”他的自制力总会在这一声声低唤中溃散。

  赵宴没有明道他的意思,温然却莫名听懂了他的话,她默默往后缩了缩,拉开彼此的距离。

  半晌后,赵宴起身穿衣。

  温然起身时红着脸将衣领拉了拉,扯住颈肩那一抹可疑的红痕。

  今日场合不同,温然装扮不能过于素净简单,之前郑氏寻了一位嬷嬷过来帮她试妆,那嬷嬷梳妆手艺娴熟,精通各式各样的发髻。

  原本郑氏希望温然多试几个妆容,然后挑选出一个最端庄大方且不出错的装扮来,谁知那嬷嬷才试了一次,郑氏便拍板定案:“原是我多虑了,你这样就很好,那日便如此装扮,不用太担心,我相信你能做得好。”

  郑氏性子温柔,这些日子待温然更是亲慈和善,她相信赵宴的选择,无意去摆婆母的架子。

  温然有时会很恍惚,她分明身处规矩最森严的皇城之中,却没有体会到她先前想象中的森冷漠然,或许是因为赵宴陪伴在她身侧,又或许是因为郑氏待她亲和,她更多的感受是一种淡淡的暖意,像是春日里一点点融化坚冰的暖阳。

  温然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心境在慢慢的变化,从最开始得知赵宴身份的局促不安到如今的坦然接受,她正在一步步往前走,而今日是她第一次以皇太孙妃的身份面对众人。

  及至九华殿外,内侍高声通传。

  温然不由自主地侧目看向赵宴。

  赵宴今日着一身杏黄色的四爪蟒袍,这是储君的服饰,杏黄色是最接近皇帝所用的明黄色①,他单单是站在那里,气势已足够迫人凌然,与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陆彦判若两人,一派清贵华然之姿,让人不敢凝视靠近。

  但此刻她站在他的比肩之侧,与他距离最近。

  似是感觉到身侧之人的目光,赵宴侧首看向温然,温然眼中神色复杂,赵宴不知她在思虑什么,他手指微动,握住温然的尾指轻轻捏了捏,刚刚那一派疏离之姿,在温然面前尽数化为春日里和暖的微风。

  温然对上那熟悉的目光和神色,她目色轻和下来,反握住赵宴的手指,如他一般捏了一下他的食指,像是在回应他。

  九华殿内坐满朝臣贵眷与皇室宗族子弟。

  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等待,随着内侍一声高声通传,赵宴和温然比肩而行,踏入九华殿中。

  众人低身行礼,此刻无人敢擅自抬头直视。

  耳畔只闻轻缓有力的脚步声,余光能偶尔瞥见那刺绣繁复华美的衣摆,二人行走间,衣摆几乎不动,他们的步调完全一致,甚至连面上清冷疏离的神色都出奇一致。

  行至殿中,赵宴与温然向建元帝行礼,而后走向上首之下的高位。

  这是距离建元帝最近的位置,是储君方能坐上的位置。

  目下所览是众人身影,赵宴沉声道:“诸位请起。”

  众人起身,垂首不语,直至上首二人坐下,他们方才依次落座。

  殿内丝竹之乐奏响,宴席开始后,才有人开始试探看向上首。

  赵宴此前一直在东宫内养伤,对他好奇之人不在少数,但是心中再好奇,他们打量的目光也不敢肆无忌惮,多少带着些顾虑小心。

  这其中有不少人之前见过陆彦,陆彦在朝为官,他的能力众人有目共睹,加之他是陆青铭的学生,越发引人注意。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陆彦有一日会高坐其上成为储君。

  赵宴看似在朝中毫无根基,但不论是他先前那些政绩,还是将来陆青铭对他的支持,这些都是底牌,是他足以做稳储君之位的基石。

  这些年赵启临和赵启寒争储,朝中虽有人暗中站队参与,但大家也看得清楚,无论是赵启临还是赵启寒,都无法与昭明太子相比,这两位不曾做过多少实事,反之是这位刚刚归来的皇太孙,以“陆彦”身份在朝为官时,心中所思所虑皆是百姓,他在越州提前布局擒获赵泽,更是免了百姓的战火之苦。

  如今再看赵宴,他们竟恍若看见当年的昭明太子。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前朝梁厉帝之所以会被推翻,就是因为他昏庸残暴,一味听信奸臣之言,心中丝毫不念百姓。

  邺朝如今才建立三十年,若是因为储君之争而致使朝野动荡,岂非荒谬?

  赵宴储君身份名正言顺,这也是一些老臣看重的。

  众人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分来。

  唯独一人,她目光尖锐地投向温然,眼中的不甘与嫉妒几乎要蔓延出来。

  这样显眼的注视,温然想不注意到都难。

  赵锦儿的目光似含着森然寒意的利箭,只是如今她已不能对温然造成什么伤害。

  地位使然,当初赵锦儿能仗着自己王府嫡女的身份抢走温然的婚约,如今她却不能在此处肆意妄为,更甚者她以后见到温然必须行礼。

  赵锦儿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便觉得胸中堵着一块巨石,让她憋闷到喘不过气来。

  温然瞥了一眼赵锦儿,曾经让她避之不及的人,如今再也不能做出什么。

  她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目之所及是整个九华殿,那些人或打量或好奇的目光皆被她纳入眼底,真正身处此处,真正面对众人的审视端量时,温然反而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么紧张不安,她坦然自若地坐在此处,接受那些人的窥度。

  她的目光只在一处稍稍停留片刻——

  那是虞霜的位置,虞霜作为贺衍的夫人,今日一同来此赴宴。

  温然目光停留的片刻,虞霜与她对视一瞬,虞霜眼中似藏着千言万语,她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拳。

  贺衍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他默默在桌下握住了虞霜的手,他的目光却不是看向上首的位置,而是看向坐在比他位置更靠后的一处席位。

  那是温秉丞的席位,温秉丞的目光死死盯着虞霜,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满眼的不可置信,他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处见到简月,更不明白简月为何会坐在贺衍的身侧。

  温秉丞难以扼制心中的震惊,他的目光太过直白,不仅贺衍注意到,连虞霜也很快察觉到那股凝视的目光。

  她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对上温秉丞满目的震惊,虞霜眼神瞬时变得漠然冷情起来,她抿紧双唇,迅速垂眸以免让人看出不对。

  贺衍看得出她在强压情绪,他看向温秉丞的目光更加森寒凛然。

  温秉丞终于意识对场合不对,他低头猛地灌了一杯酒,将心中的震惊与骇然尽数压下。

  这些暗流涌动,上位者若是注意,会很轻易地察觉到。

  温然那夜没来得及将虞霜的事情告诉赵宴,后来又被各种事情耽搁着,她一时无暇去关注虞霜的事情,但她心中的疑惑从未消散,柳姨娘和她母亲相貌相似已是偶然,她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巧合。

  温秉丞虽然坐得远,但他太过震惊,任谁一眼都能看出他的不对。

  温然看不清温秉丞面上的神色,但他目光那么直白地投向虞霜,已经在昭示他的心思。

  她默然收紧手中的玉箸,心中的那个猜想愈发真实起来,她需要一个机会去证实她心中的猜测,但现在明显不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温然垂下眼睫,她能感觉到赵启临和徐贤妃那边投来的审视目光,她不能在这两人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来。

  她还没确定虞霜的身份,在此之前她不希望这件事有更多的人知晓察觉。

  丝竹之音不绝于耳,身段妖娆妩媚的舞女在殿中翩翩起舞。

  在宫宴上献舞的舞姬自非寻常舞姬可比,大多数人沉浸在此间的舞乐之中,去享受这片刻的欢愉放松。

  最中间的舞姬着一身水红月华舞裙,她挥扬起的水袖似一条银河轻盈荡开,舞姬身段柔软,一行一步像是踩在松软的云朵之上,旋身起舞轻灵似蝶。

  舞姬频频望向赵宴的方向,她那一双眼眸似纯似媚,似含着脉脉情意,扬起的水袖似也要乘风飘至赵宴身前。

  旁人再愚钝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温然意识到什么,她不由看向赵宴,赵宴并未看向场中的舞姬,他将放在食案上最远处的一碟软酪移到温然面前,声音低缓道:“不必管他们,若是饿了就先吃一些,等回去后我再让人做些你爱吃的热食。”

  温然看向眼前这一碟软酪,她只看了这软酪几眼,原以为掩饰得很好,不想赵宴还是发现她的心思了。

  其他人或多或少将注意力放在舞姬身上,他倒好,想着回去后给她做什么吃的。

  温然不再关心那个舞姬,这软酪做得小,方便进食,赵宴既然端到她面前,她就开始认认真真品尝这软酪的味道,赵宴则在一旁给她空置的茶杯中添上茶水。

  舞姬一曲献舞完毕,也未能得到赵宴一次抬眸。

  众人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

  这唯一可以称得上趣味的事情,最终没了下文。

  宫宴尽时,外面天色昏暗,天空中细雪垂落,寒风肆意吹着雪粒子。

  温然出去时没注意,迎面一阵寒风吹来,雪粒子直往她的颈间钻,她未曾想到天会变得这么快,分明他们来时还是晴日。

  温然不由往后缩了缩,赵宴走到她身侧,他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小姑娘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赵宴个子比她高,这大氅更为宽大厚重,温然只觉得肩头一重,她想要脱下来却是费力,只能不赞同地道:“不行,你穿着,我不冷。”

  他才是最不该受寒的那个人。

  赵宴细心地将她领口的系绳系上,他手伸进大氅,摸到温然冰凉的指尖,温然心中一虚,移开目光:“不要紧的,一会儿就回去了。”

  “放心,我没事,”赵宴从宫女手中接过手炉,他握住温然的双手让她抱住手炉,刚才开始他就注意到外面天变了,所以一早吩咐宫女准备好手炉。

  温然手中抱着暖呼呼的手炉,身上披着沾染春雪草冷香的大氅,赵宴站在她的身前,挡去了这突如其来的风雪。

  温然觉得手炉的暖意似乎从她的指尖一直传递到了心尖上,她突然有一个冲动,但如今还在外人面前,她不好行动。

  直到上了轿辇,轿帘落下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温然转眸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赵宴,赵宴正不解着,只见小姑娘突然凑了上来,直接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她亲得很快,快到让赵宴觉得这是他的幻觉。

  不然阿然怎么会突然亲他呢?

  “阿然……”赵宴目光复杂地看向温然,温然觉得他这眼神很熟悉,熟悉到她一眼知道赵宴的心思。

  她垂首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很轻很低地道:“我就是……就是突然很想这么做。”

  就像那夜在行宫,她突然很想拥抱赵宴,而刚刚她突然很想亲一亲他,于是她当真这么做了。

  她越来越不愿意遮掩自己的想法和心思,越来越想要亲近赵宴。

  赵宴闻言,唇畔牵起笑意,他在大氅底下揽住小姑娘纤细的腰身,抵着她的耳畔轻声慢语道:“阿然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宴没有做任何过分的动作,偏这一句话,就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温然恼得掐了掐他的手臂,只引得赵宴一声低低的笑。

  回到东宫,外面的风雪已大。

  各家送来的生辰礼礼单已经奉至东宫,那些或昂贵或心思精巧的礼物堆叠摆放,占了极大的空间。

  赵宴只看了郑氏和永嘉公主送来的礼,其余统统放到库房里,未再多看一眼。

  琳琅满目的礼物被搬走,赵宴处理完这些生辰礼,又去了书房一趟。

  温然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去了厨房准备寿面。

  郑氏一早来此等候,这是温然与郑氏提前商量好的,在宫宴之后,她们一起为赵宴煮一碗长寿面,给他一个惊喜。

  厨房里已备好面团和调料,郑氏一边和温然准备长寿面,一边说起从前的事:“宴儿他从小就很懂事,每年到他的生辰之日,他不会急着去索要自己的生辰礼,反而是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我。他从旁人口中知道我当时生他的时候艰难,便一直记着这事,后来还学会做了长寿面,那一年他父亲刚走,我病到起不来床,忘了他的生辰,他却在那一日端来一碗寿面,说他答应过他父亲,要多来陪伴我,他不能食言。”

  郑氏说着眼中浮现泪光,她未曾有一刻忘记过昭明太子,在赵启寰走后,她曾无数次想过要和他一起离开,但最终是赵宴将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我本来想着,等到他下一年生辰,我一定要为他煮一碗长寿面,陪他好好过一次生辰,只是没想到……”

  昭明太子走后第二年,赵宴就遇刺失踪。

  这一分离,就是十二年的时光。

  郑氏如今终于能补上当年那碗寿面,她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温然拿出帕子帮郑氏拭泪,她如今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虽然赵宴生在皇家,但他从小拥有许多亲情,他的父亲母亲爱他,他的皇祖父一心想要保护他。

  而他同样也在尽力去护着爱着这些人。

  她能感受到那些暖意,只因赵宴本就是个温暖之人,对于亲近之人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好。

  温然与郑氏准备好长寿面后,便去书房寻赵宴。

  守在外面的内侍似乎早知她们要来,不需通禀就推门让她们进去。

  赵宴坐在书案后,他正看向放在桌案上的一张图腾,那是一个墨色的印记,图案方形,中间似是一个异形字,又似是一只仰天长啸的虎。

  赵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将那张纸压到书册之中,起身迎了过去。

  温然一见他迎过来,便知晓她今日的计划已经被赵宴猜得清清楚楚。

  郑氏过来的消息不可能瞒住赵宴,赵宴今夜其实并无急事要处理,他只是配合母亲和温然,给她们准备惊喜的时间。

  郑氏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寿面上卧着一枚金黄色的荷包蛋,她看向赵宴,眼中再次泪光盈动:“宴儿,要不要尝尝母亲和小然做的长寿面?”

  这句话是在对如今的赵宴说,亦是在对当初年幼的赵宴说。

  温然站在郑氏身侧,她笑着指了指面上那枚荷包蛋:“这是我煎的荷包蛋,你可莫要嫌弃。”

  赵宴神色微动,他的目光从郑氏与温然的身上缓慢转移到那一碗长寿面上,这只是一碗最普通的寿面,此刻却又似胜过无数美味佳肴。

  他向来不爱在人前露出心底柔软的那一面。

  这一点郑氏与温然说过。

  赵宴坐下吃面,温然看着他一点点将碗中的面和荷包蛋吃尽,连一点汤汁都未曾留下。

  这已经能很清楚地表明他内心的起伏。

  郑氏转身抹了抹泪,温然悄然离开,留出空间给他们母子说话。

  她出去时,外面风雪未停,但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不到半个时辰,赵宴回到寝殿,温然正在铜镜前卸下钗环,随着最后一支发钗落下,青丝铺散在她纤秀的背上,赵宴指间穿过那柔软的发丝。

  温然转身看向她,她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单是那么仰头地看向赵宴,这个角度看过去赵宴似乎变得更加气势凌然,更像是一个上位者。

  温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弯腰。”

  赵宴依她所言弯腰俯身看向她,温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蓦然又亲了上去,这一次她没有很快离开,而是抵着他的唇道:“赵宴,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同意了。”

  唇齿间暧昧依赖,这一句话就像是点燃干草的一根火柴,蓦然灼热燃烧起来。

  赵宴眸色渐深,他拦腰将小姑娘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殿外风雪不停,殿内烧着地龙犹如春日。

  帘幔起伏不定,烛火肆意摇曳,直到子时末,帘幔才安静地垂落下来。

  温然卧在赵宴怀中,在睡前小声补了一句:“我会给你补上生辰礼,刚才那个……不算。”

  “好。”赵宴低应一声,将怀中的小姑娘抱得更紧。

  -

  一夜风雪直至清晨辰时方才停歇。

  白雪覆盖在青瓦上,一切明亮到灼人双眼。

  徐贤妃坐在窗前,她看向外面的皑皑白雪,银装素裹之下似一切尘埃皆不复存在,但白雪之上渐有鲜血蜿蜒而出,充满铁锈味的血液融化了深厚的白雪,将眼前的世界浸入一片赤红之中。

  徐贤妃顿觉一阵恶心感袭来,她皱眉闭上眼睛,勉强压住心里的抵触。

  杜嬷嬷看见外面雪地上留下的血印,赶忙走出去训斥:“你们是新来的吗?还不赶紧将这里收拾干净!还有她,给我逐出去。”

  跪在地上的宫女连声求饶,她手上还有被碎瓷片割出的伤口,伤口不断溢出鲜血,将她身边的雪地染红。

  这宫女是新来的,办事不尽心,将瓷盏砸了,还割破自己的手指。

  绫翠宫人皆知,徐贤妃最厌恶血色。

  她触了徐贤妃的霉头,自是没什么好下场。

  杜嬷嬷看着外面的血迹被处理干净,这才折身回到徐贤妃身边。

  徐贤妃依旧闭着眼,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亦看不出喜怒。

  杜嬷嬷上前轻轻帮她捶肩:“外面已经清理干净,娘娘莫想了。”

  徐贤妃缓慢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一片干净的地面,没有白雪,没有赤红的血液,一切又恢复了寻常。

  徐贤妃盯着那块地面,语气轻飘地道:“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明明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杜嬷嬷动作一停,她自然知晓徐贤妃这些年忍得如何辛苦,若是赵宴没有回来……

  “娘娘莫要灰心,一切还没到最后。”杜嬷嬷轻声安慰。

  “是吗?”徐贤妃声音很轻,她静默片刻,又道:“呵,我还真是讨厌雪天啊。”但也只有这样的景色才能时刻警醒她,提醒她不要忘记那一切,不要忘记白雪之上覆盖的鲜红之血,不要忘记那些仇与恨。

  徐贤妃起身,她朝着内殿走去,只有杜嬷嬷跟了进去,直至周围只剩下她们两人。

  杜嬷嬷上前低声道:“公主莫要担忧,王爷那边定会帮公主,还有庆安军,若真到万不得已之时……”

  徐贤妃低眸,她似笑非笑:“是啊,赵理……他一定希望临儿坐上那个位置吧。”

  荣安王赵理是她最大的底牌,她曾以为她不必再用上这张底牌,但既然赵嬴不愿将皇位交到临儿手上,那她也只能动用这张底牌了。

  “昨夜那个舞姬没有让赵宴动心,你再去安排。”徐贤妃道。

  杜嬷嬷垂首应是。

  只是昨夜那个舞姬已是她们千挑万选出来的,谁成想赵宴连一次抬眸凝视都没有。

  这次不行就下次,赵宴总有把持不住的那一天。

  皇太孙妃再绝色,也不可能将一个男人的心永远牢牢把住。

  “不过这个温家姑娘倒是有意思,温秉丞早年投靠临儿,如今他的女儿成了皇太孙妃,嬷嬷你说,赵宴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会不会因此厌恶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徐贤妃略带讥讽地问道。

  温秉丞的站队不难发现,她还真是好奇,赵宴会如何看待温然?

  徐贤妃自然希望自己的人能安插进去,但若赵宴急于另娶高门之女,可能会让她和赵启临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赵宴……是会像他父亲一样独爱一人,还是会为了权势放弃爱人?我还真有些好奇。”

  当初赵启寰独爱郑氏,不愿再看旁人一眼,不知他的儿子有几分像当年的他?

  -

  年关将至,温家出了一件事。

  温旭年醉酒后在酒楼胡言乱语,直言五皇子赵启临才堪大任,是真正的储君人选……

  温旭年那日醉得糊涂,原本只是在讨论醉春楼的花魁美色,后来在好友的几次引导之下,终于口出妄言。

  他原以为这话传不出去,谁知那引导他说出此话的好友,转头将这些话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京都人人知道温家大公子私下妄言储君人选,觉得五皇子更能胜任储君之位。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建元帝耳中。

  当日温秉丞被召进宫中谈话,温旭年也被大理寺的人收押带走。

  温然刚刚给郑氏请完安,出来后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本欲赶回东宫,却在殿外遇见了赵锦儿。

  温然本不想和她多废话,但赵锦儿今日是特意来此处等她,又怎会放过这个可以落井下石的机会?

  “怎么,这才几日,你就不认识我了?”赵锦儿上前一步拦住温然。

  温然淡漠地看向她,就像是前几日在九华殿中,她漠然看向赵锦儿的那一眼,极尽漠视像是根本不把赵锦儿放在心上。

  赵锦儿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不喜欢被人这样冷待。

  赵锦儿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她的父亲得圣上重视,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未被人拒绝过。

  齐北陌是第一个拒绝她的人,她费尽心思让齐北陌和温然退了亲,她以为这样就能把齐北陌夺过来,但似乎无论她怎么装温婉怎么对齐北陌好,他统统看不见眼里,他的眼中只能看到温然。

  在齐家流放的那一日,赵锦儿去看了齐北陌,她告诉齐北陌,只要他肯低头一次,她就有办法不让他去那苦寒之地。

  齐北陌却对她说:“我父亲贪污受贿,致使那么多人死于洪灾,我虽不知此事,但亦要一同承担,我没有怨言。我只庆幸,她如今有了更好的依仗,不必再忍耐旁人的欺辱。”

  齐北陌口中的那个“她”还能是谁?

  赵锦儿想不到,他身陷囹圄却依旧心念着温然。

  她恨,她更恨如今地位翻转,她不能奈何温然。

  只是谁都会有弱点,温然的弱点更是一目清晰了然。

  赵锦儿想到外面闹得人尽皆知的那件事,她笑容得意地挖苦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父亲被召进宫谈话的事情了,怎么,这么步履匆匆是要去向谁求情吗?只怕你要见之人,此刻根本没有时间管你的事。”

  赵锦儿话中有话。

  温然没有否认她的话:“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跟着我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是在宫中,温然不信赵锦儿敢做出什么来,且赵锦儿言语之中涉及赵宴,她不可能不在意。

  郑氏所在的玉芙宫离东宫并不远,温然跟赵锦儿走上一段不远的距离,二人停在一处长廊的拐角处,赵锦儿示意温然往外看。

  长廊之外,有一着桃红月华罗裙的少女正站在园中,那少女容貌娇俏,身姿婀娜,瞧着有些眼熟。

  温然看了几眼,方才认出此人是谁——她是郑家嫡次女郑清瑶,是郑氏的侄女。

  温然此前偶然在郑氏身边见过她一次,那次郑清瑶是和郑夫人一起来看望郑氏,只是她们将要出宫,温然并未和她多聊。

  郑清瑶既进宫,为何不去看望郑氏?

  温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很快又有一人进入她的视线。

  赵宴走进园中,他直直朝着郑清瑶走去,郑清瑶满目娇羞地看向赵宴,她手中的帕子似不堪风吹,在赵宴走过来之前,被风吹了过去,好巧不巧落在赵宴的眼前。

  温然离得远,她听不清赵宴和郑清瑶在说什么,只是男女私下会面,无论怎样都很容易让人误会。

  “看到了吗?那是郑清瑶,她是郑妃娘娘的侄女,郑国公府的嫡次女,身份贵重,她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你觉得殿下会看不清楚吗?”赵锦儿讥刺道。

  温然静静看着远处那一幕,不言不语。

  赵锦儿受不了她这副强装镇静的模样,她想要撕开温然这张假面:“温然,你应该很清楚你的身份对他毫无助益,还有你父亲当初的选择,他选了五皇子,你们温家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了,还有你弟弟的那些疯言疯语……你觉得他还能容忍你多久?你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

  “你终归会被家族所累,我若是你,就会识趣地主动离开,总好过有一日被人舍弃,不得不狼狈离开。”

  赵锦儿的话犹如利箭,她想要往温然的心上扎,想要她日日不得安宁,更想要看到赵宴有一日当真放弃温然。

  那才是她最想看到的。

  成了弃子的温然,便只能任人拿捏了。

  “是吗?”温然终于出声,她声音很低很轻,像是在回应赵锦儿的话,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转身看向赵锦儿,神色并不慌乱,仿佛身后之景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赵锦儿皱眉:“你莫要再强撑了……”

  “你怎知我是在强撑,而不是真的不怕?”温然打断赵锦儿的话。

  赵锦儿更觉莫名:“你不怕?你以为你也有郑国公府那样的母家吗……”

  “我没有,”温然摇了摇头,“可是你也不能确信赵宴是否会放弃我,不然你何必苦心设计让温旭年口出妄言,又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赵锦儿,你的心思这么浅白,你当真以为旁人会看不出来吗?”

  “你在胡说什么!你弟弟疯言疯语与我有何关系?”赵锦儿努力掩饰神色,温然还是能轻易看出她的心虚。

  温旭年那张嘴,迟早会惹出事情。

  温然没想到,她上次的警醒,还是没能让温旭年学会谨言慎行。

  今日若赵锦儿没来找她,温然未必会将这件事和赵锦儿联系起来。

  她只是试探一下赵锦儿,谁知赵锦儿这么不会掩饰。

  赵锦儿今日无非是想利用温旭年,利用温秉丞从前支持五皇子一事,将她逼到绝境。

  可前路是不是绝境,并不是赵锦儿说了算。

  “温旭年已被大理寺收押,赵锦儿你猜一猜,以大理寺那些人的手段,他们能不能顺着温旭年查到一些其他的事情,他们会不会查到此事背后另有主谋?若陛下知道,有人刻意在民间传播议储一事,陛下会如何处理此事?”温然言语并未压迫,她像是闲聊一般,一句句逼得赵锦儿脸色难堪起来。

  “温然,你休想将这盆脏水泼到我头上来!”赵锦儿梗着脖子道。

  温然眼神倏然冷了下来:“赵姑娘进出皇城多年,难道不懂宫中的规矩吗?如今我是皇太孙妃,你该向我行礼。你如此不恭不敬,究竟是在对谁不满?难道是怨陛下不该让殿下回来吗?”

  赵锦儿以为温然会被她的言语挑动情绪,完全顾不上与她争辩,但事实并非如此。

  以往都是她盛气凌人地欺负别人,如今温然用上位者的语气对她说话,她便觉得无法忍受,如同受辱。

  赵锦儿自然不愿行礼:“温然,你敢……”

  “我为何不敢?”温然上前一步,她声音很低地道:“赵锦儿,你莫是忘了当初琼苑赏花宴上发生的事了?你当初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如今该日日担心不得安枕的人是你,你若是蠢到认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和赵宴的关系,那真是无、药、可、救。”

  琼苑赏花宴……

  赵锦儿想到那日之事,赵启寒发疯一样地冲上来撕扯她的衣服,会发生那样的荒唐事,究其根本,是她先和赵启寒合作,对温然下药,想要毁了她的名声。

  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久到赵锦儿快要遗忘。

  直至今日温然再次提及,她惊惧地发现,温然可能知晓当日的实情。

  当日她的计策之所以失效,难道是赵宴在帮温然善后?不然赵启寒为何无故发疯?

  难道那时赵宴和温然已有了纠葛?

  若是赵宴也知那日实情……他们会如何待她?等到赵宴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赵锦儿脸色变化得很快,她终于再也顶不住那嚣张的面孔。

  温然再不多言,她挥了挥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两个宫女上前。

  这两个宫女都是赵宴亲自挑选出来保护她的,身手力道自非常人可比。

  “若是姑娘不知怎么行礼,奴婢可以教姑娘。”其中一个宫女拦住赵锦儿的去路,她说话声音虽然恭敬,但态度强硬。

  赵锦儿被她们二人拦着,无路可躲。

  温然静默无言地看着她。

  赵锦儿心中越来越慌,她本想梗着不去行礼,随意一瞥却忽然看到赵宴。

  赵宴站在温然身后不远处,他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此刻目色冰凉且无情地看着她,仿若她是一只蝼蚁,可以随时碾死。

  这夫妻二人的神色在此刻出奇的一致。

  赵锦儿心中的惧怕到达了顶峰,她最终还是弯下了腰,向温然行礼。

  但赵锦儿心中清楚,这只是一次行礼,倘若赵宴真的坐上皇位,她所面对的将会是更严酷的事实。

  赵锦儿行完礼后匆忙离开。

  温然站在原地,她不知该不该回头,刚刚赵宴和郑清瑶私下相见的那一幕,似乎还在她眼前。

  郑国公府嫡次女……

  她确实不能与之相比。

  那么,要往后退吗?

  还是,更进一步?

  作者有话说:

  注释①:本文私设,依据百度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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