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氅衣有些滑落,苏定远抬手给他拎了拎。
“该洗了。”他说了句。
魏旸胥低头,看见了氅衣上沾上的墨渍,明明心中苦涩,却强笑道:“让苏将军见笑了,此前末将还在写拜帖,准备明儿个给左相过寿。”
朝中左相方士雍,算是大梁皇亲方家一脉,为朝堂文官之首,现包括兵部尚书宇文嵩在内,皆为其党羽。
苏定远笑了笑,“那你这拜帖恐怕要花费不少。”
左相爱财,世人皆知。
牛敬忠也在一旁道:“我花了一万两,购置的静心湖奇石以为贺礼。”
他这话,自嘲很重。
静心湖是后周境内奇观,传闻其湖中奇石有静心之效,尤对练武之人来讲,可抵御心魔。
魏旸胥指着牛敬忠笑了,“我可没你那么贪,要真拿出一万两,家里婆娘非和我拼命不可。”
三两句话后,场间又沉默下去。
苏定远将兜鍪拿起,戴好,“苏某先去长安门了。”
长安门,便是大梁正城门楼。
魏旸胥行了一礼,道:“末将这便去穿甲。”
牛敬忠深吸口气,“末将紧随苏帅!”
苏福等人唰地一声让开道路,苏定远昂首而行,众人无声跟随。
……
城头尚未觉有何异样,如若往常。
而苏定远等人的到来,无异让城门守将大为惊恐,本是寻常的夜,这军方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为何齐齐到来?
“你便是今夜守将?”魏旸胥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他虽是兵马司上将军,却素来高傲,只记一些名声大的武官将领,像眼前这轮值守将,他恐怕连见都未见过。
“是,末将李”
“退下。”魏旸胥连听他报名的兴趣都没有。
这李姓守将眼底羞愤一闪而过,转而只好抱拳退下。
苏定远看了眼,没说什么。
连斥候何时入城都不知道,这守将已是玩忽职守,斩了都不过分。
城门楼上诸如兵马司值守偏将副将等人则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至于其他值守官兵同样如此,只不过每个人心头都是惴惴,这么些大人物齐聚,若说无事是假的。
“擂鼓,备战。”苏定远手扶城墙箭垛,遥遥看着那四通八达此时却寂静的官道,沉声道。
除却同行之人,其余人皆是大惊。
有一偏将见此,连忙上前,先是抱拳一礼,继而疑惑却凝重道,“卑职斗胆问一句,可有陛下口谕或是圣旨?莫说此值深夜,便是无端擂城门战鼓,必然民心惊慌,会出大乱子啊。”
他所说的大乱,自是担忧城中牛鬼蛇神因此而动,趁机谋利。
“北燕入关,来不及请诏令。”苏定远见此人竟有勇气问询,也算是出言解释。
话落,不只是这偏将愣了,就连城头其他人同样愣住,脸上多的却不是身为将士逢战时的热血沸腾和坚毅激愤,反而带着掩不掉的恐惧。
一旁,牛敬忠见此,暗暗摇头。
三国战后不过才几十年,可大梁百姓和军伍已经习惯了四海承平,南北皆有精锐驻守边关,他们早已忘却了战火的教训。
尤其是当碰到一个只能算是庸而不昏的君主,京城满目浮华歌舞升平,人心也俱都沉沦了。
苏定远回头,看向众人,声不大,语气却重逾千山,“还不领命?”
那本就负责值守城门的几位将领身子一颤,而后沉重抱拳,喊出一声‘喏’。
沉寂数十年的城头战鼓在这个几乎看不见星光的夜里擂起,响彻四方,这是犹如震雷般不歇之声,声音传遍内外城,响在各个角落。
无数人从梦中惊醒,年轻人不由咒骂几声,骂那些屁事不管只知道吃饷喝血的军汉半夜不睡觉,这是又发什么疯。可那些经历过战时的老人,或是在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人则先是有些错愕,继而便是掩不住的恐慌,在心头、在脸上、在眼底。
战争的惨烈和对战火的恐惧,或许会暂时忘却,但只要经历过,便在心中遗忘不掉。
在这个夜里,太多人来不及合衣便奔出家门外,或站在院里遥听鼓声,或走上长街,与街坊等长街上的其他人相顾,平日里话多话少,现在却不见素日的闲适,唯有相同的惊惧。
城头战鼓起,这便是要打仗了。
86.未谋先动
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梁帝方景然在御书房打着瞌睡,桌上是已经批示的奏章,一旁的金兽里燃着龙涎香,安静恬然。
门外,大内总管高尧轻靠在墙边,闭目如在瞌睡。
忽而,有脚步声传来,有些细微,说明离得还远,却是朝这边来的。
他睁开了眼,稍稍整理了衣衫,然后,便有侍卫匆匆而来。
“慌什么?”高尧一皱眉,轻斥一声。
那侍卫连忙跪地,语气颤抖却清晰,“兵马司急讯,玉龙关破,北燕大军兵分三路朝京师而来,且已有北燕细作入城。”
“什么?!”饶是高尧在宫中见惯沉浮,度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时闻言也是变了神色。
“苏定远苏将军何在?”他急忙问道。
“苏将军已和兵马司数位将军前往城门。”
“退下。”高尧的摆摆手。
侍卫躬身退走,他却有些心神不宁地僵在原地,宛若失魂落魄,因为在此之前,他竟毫无半点风声闻得。
过了不知多久,他忽而听得隐约的鼓声,声如震雷,更有一种沉闷。
这是从城门传来的战鼓之声,高尧嘴唇动了动,深吸口气,转身敲响了御书房的房门。
几息之后,其内传来方景然有些疲惫不悦的声音,“何事?”
“陛下…大风起了。”高尧的声音异常沉重。
房中一时寂静,继而便是桌椅有些磕碰之声,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想要推开房门,却生生按捺住。
半晌,御书房的门开了,穿着明黄龙袍的方景然从中走出。
他的脸上能看的见疲惫,眼眸沉着,如有风暴汇聚,其底是难以置信和浓浓的惊然。
“北燕?”他问。
高尧深深低头,将传讯之言所述。
方景然身子微晃,一下扶住了门框,“这消息……”
他没问出来,因为他也听到了那战鼓之声,鼓声连绵不绝,透着一股似乎可见的惨烈和苍凉。
方景然一下大怒,咬牙切齿,“没朕口谕,是谁在擂战鼓,乱民心?”
高尧心中暗叹,道:“是苏将军。”
方景然一愣,而后道:“他现在在哪,传他来见朕。”
“苏将军登城门了。”高尧道:“还有兵马司的数位将军。”
方景然张了张嘴,他于三国战时尾声而登基,对战事的惨烈印象只在先皇每次的徘徊叹息之中,此时却是觉得苏定远有些小题大做,而且太过逾越。
“陛下,玉龙关驻扎的,可是二十万平北军精锐啊。”高尧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伤感,“如今关破,苏将军心神必然受创,老奴以为…”
“以为什么?”方景然打断,直视眼前侍奉两代帝王的老总管,“难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