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明鹤先生算命
◎行事诡谲◎
安成说话向来这样, 有些话也不知道掩饰,周太后并不理会她的直来直往。
怀宁心思最细,大概看出来太后找婉淳有事, 就起身说:“打搅皇祖母这么久, 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太后果然没有挽留。
安成挽着赵幼澄的胳膊起身时,周太后说:“阿鲤等等。”
几个女娘子都看向赵幼澄,这是她嫡亲的祖母, 留她说话无可厚非,谁也说不出什么, 几位公主即便和赵幼澄不熟悉,但也不意外。
怀宁便招呼安成:“要不去我那里喝杯茶?”
安成看了眼赵幼澄, 笑着说:“那我等等阿姐, 一会儿去看猫呢, 你们只管去喝茶。明日大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不去添乱了。”
几位公主都笑起来,怀宁也不好意思的笑。
周太后笑呵呵说:“安成待你姐姐最是真心, 你先回去吧。我留你阿姐坐会儿。”
其他几位面嫩的妹妹都在招呼安成。
赵幼澄哄她:“你先回去等我。”
安成到底还小,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见她并没有不情愿, 这才说:“那我先回去了。”
赵幼澄看着她们走后, 又坐在下首。
冬葵就站在她身后,周太后问:“总不见你宫中的女官,怎么总跟着两个小丫头。”
赵幼澄听着这话觉得好笑,皇祖母总是喜欢从这些细微处着手。
“女官性情古板,我不喜欢。身边的人伺候习惯了, 就不舍得换。”
周太后淡淡说:“也是, 你自幼在江南长大, 对京中的人和事,都陌生了。”
赵幼澄挑眉:“怎么会呢,我八岁以前的事情一样的记得清楚。父王的书房,母妃的画室,东宫里的景致,太微宫的一砖一瓦,我都不曾忘记。”
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周太后眼神暗了暗,不再拐弯抹角。
“太微宫中,可有什么短缺的?”
“回皇祖母的话,陛下和娘娘让人仔细准备了,没什么短缺的。”
她的话不好听,但也直爽。周太后挑不出什么错处。
最后微微叹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我,就如同上次你的贺礼一样。”
周太后这样的女子,阴谋阳谋,都用的明明白白,根本不屑躲藏。
赵幼澄听得好笑,这是直奔她来的。
“皇祖母的话我不懂,寿礼是我在江南准备好的,我远在江南,听闻皇祖母喜爱收集屏风,可惜我一直没寻到好的屏风,整理行礼的时候才发现父王的旧物中居然有这等上品。献给皇祖母也是自然的。”
她满是天真的解释,一点都不在乎周太后是不是相信。
周太后也不在意她的辩解之言,她们都知道这屏风的来源。
周太后就是故意要将这件事顶穿,让她知道,这点小小的伎俩不能伤到她分毫。也告诉她,自己不计较她的无理。
她开始慢慢回忆着说:“现在想来,你那时候才八岁,阿诚才那么一点。你们不懂得中宫所出的意义,也不知道对自己的出身意味着,更不知道你们的父王有多优秀。他从出生落地就是太子,他生来就适合做太子。所有的先生都夸他才思敏捷,夸他心怀仁善。他十五岁就能写出治水患的策论,先帝很欣喜,将自己的太微宫别宫赐给他。我为他挑选了那么多的适婚的女子,他都不满意,最后看上了陇西李家的女儿。一个最不适合做太子妃的女子。”
赵幼澄只是静静听着,也不插话,情绪也毫无波澜。
现在讨论她母妃如何,已经没有意义。再者母妃入主东宫是先帝定下的,皇祖母再不喜欢,不照样干看着吗。所以她说这种话,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不同意,他就去求先帝,先帝宠爱他,一口就应了。大婚那年,他大病一场,我说过李家女娘子八字婚配和太子不合适。先帝这才有了悔意,并为他择侧妃,和妾室。他看都不看一眼。先帝训斥他,他和先帝倒是会撒娇,先帝也愿意宠着他。生下你的时候,他很开心,说自己夜梦鲤鱼入怀,所以给你取乳名阿鲤。我知他是怕我责难太子妃,所以也不说破此事。他身体不好,先帝更舍不得训斥他,他每日在东宫抱着你,给你讲学。连去见先帝都时常带着你,被先帝训斥了之后,才不带着你到处走了……”
赵幼澄只记得小时候总是见很多人,但不记得是父王抱着她出门了。
此时听得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周太后还在回忆中:“我的姑姑就是正德先帝的皇后,周家荣耀百年,不是空有虚名。我的兄长为国捐躯,我的弟弟有治国之才。我的儿子落地就是太子。
他们怎么配坐上我儿子的位置……”
她这话实在放肆。
赵幼澄只管听着,心里开始有些戒备,她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难不成太子病了,她听到了风声?
她又怀疑苏皇后将消息捂得那么紧,皇祖母不应该知道。
“我知你恨我们,当初你父王的丧事,我不曾过问半句。那是我的亲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痛心,可是他是太子啊,他才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赵幼澄听着她话中的情绪,只是淡淡说:“皇祖母入了障,那是先帝爷的决定,不是父王,也不是您能决定的。江山社稷不论到谁手里,都是姓赵。”
周太后盯着她说:“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赵幼澄问:“皇祖母是要我和阿弟做乱臣贼子不成?先帝当年下旨让我和阿弟南下去江南,您已经违逆过一次旨意了。陛下登基已经将近十载,风调雨顺,太平盛世。皇祖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延嘉殿风水宝地,是荣养的好地方。”
不要肖想那些不该是你的东西,否则城外的通天观就成了你的归处。
这次我绝不会让阿弟被你拖下水。
周太后见她毫不动心,甚至还微微笑着,她也收起情绪笑起来。
“阿鲤果然长大了。你和你父王太像了。”
就仿佛刚才那等忤逆之言不是她说的一样。
赵幼澄太了解她了,玩弄人心是她最擅长的本事。
“我有阿弟要照料,父王嘱咐我,要照看好阿弟,我不能辜负他。”
周太后被她说的收回眼神,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正沉默是,听到宫婢报忠义候到了。
赵幼澄听着只觉得厌烦。
皇祖母对周聿昭真是荣宠不减,他做下那等丢脸面的事,皇祖母那样爱面子的一个人都不计较,这才多久就又祖孙和乐了。
她为周家子孙真是用尽了心思。
周聿昭进来没想到婉淳公主在这里。看样子像是刚哭过,眼睛通红。
他只是看了两眼,并不敢再直视,垂首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忠义候不必多礼。”
周太后见他来笑呵呵说:“今日不忙了?”
周聿昭进宫是为了家中祖母给明日公主大婚的贺礼。来这里也是顺路走一趟,没什么事情。
醇亲王府那边因为赵理的事情,暂时沉寂了,周太后的意思趁着这个机会,几家人多走动,不能眼看着醇亲王府就这么没落。赵延之如今也在吏部当差,是跟着他的。
这件事只能他来办。
叔祖父如今不好走动,这些联络的事情都要他来处理。
“祖母惦记娘娘,特让我来看看。”
周太后淡淡笑着说:“今日阿鲤进宫来看我了。”
她这话说得很自然,周聿昭也相信。
只是他不敢太放肆看赵幼澄,顺势坐在下首,再加上赵幼澄几乎一言不发。就变车鞥周太后和周聿昭一问一答。
赵幼澄心知她和皇祖母说话被打断,再就续不上了,两个人自然也没了谈兴。
皇祖母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而且她也不想听了。
周聿昭还在想她为何哭时,赵幼澄就起身说:“忠义候有事和皇祖母说,我就不打搅了,安成还在等我,我先去安成那里了。”
周太后也不能强留她,周聿昭本就没什么事,这时也起身说:“不敢烦扰殿下。臣也无甚事情,不打搅娘娘,就先行告退了。”
周太后静静看着两人,淡淡说:“时候不早了,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各自去忙吧。”
赵幼澄率先出了延嘉殿,周聿昭跟在后面紧随其后。
周太后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渐渐就冷了。
她问文襄:“阿昭当初,当真在别院里私会女眷了吗?”
文襄如何敢胡说,“娘娘恕罪,老奴不知。”
周太后却毫不在意,她现在对赵幼澄全是怀疑,才十六岁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硬的心肝。
她自己当年已经是京中有名的聪明女娘子,但是十六岁时也是懵懵懂懂。
赵幼澄的聪明让她心生怀疑,她的心思太稳重了,稳重的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娘子。
她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更不想想起文敬太子和先帝。
只是不接受赵幼澄姐弟对她的疏远。
“多般配的人,可惜了。”
文襄一句话都不敢说。
老娘娘终究会走的,到时候他的下场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周聿昭跟在赵幼澄身后,见她只管走,像是心情烦躁。
“殿下留步。”
赵幼澄站住,但没有回头。周聿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知道。
但是对周聿昭,她只有厌恨。尤其是厌烦周家。
“吏部考核,殿下府上的长史和文学馆的李嗣同均在其列。臣以为两人考评可直接去吏部立档,若来日入仕也好有凭证。”
他这是主动给两人方便,赵幼澄听后微微皱眉,周聿昭以为她嫌弃繁琐,边说:“若是不方便,臣让人送到太微宫。”
赵幼澄倒没在意,“那就谢周大人了。”
周聿昭听着她漫不经心的感谢,心中如春开冰消。
赵幼澄回头望了眼延嘉殿之后,才说:“那就此别过了。”
说完后带着冬葵去了安成的宫中。
周聿昭想起她哭过的样子,想必太后娘娘逼迫她了。
他沉着脸,吏部的考核都在他手中,李珰过了年限就可以再升一升。李家人忠厚,未必不能得用。
太后娘娘也不过是欺负她母族不显贵,屡屡逼迫于她,她已经独居在太微宫,又不急成亲。为何不能容她清净呢?
李家若是雄起,她也不必这样。
可惜李珰本分,李嗣同也不知是不是有雄心之辈。
他直到出了宫门还在想赵幼澄的事。
赵幼澄到了安成那里,安成在宫中很有规矩,尤其在自己宫中见她来,催着女官上茶点,追着问:“皇祖母留你做什么?”
安成是担心她的婚事。还在操心怕把她嫁到西北去吃沙子。
“自然是询问我和阿弟的近况。不然能问什么?”
安成听得笑起来。
等关心几句后,就开始央求她:“阿姐,能不能请我去太微宫小住?”
赵幼澄好笑:“怎么又想出宫了?”
她宫中的女官是皇后娘娘特意挑的,这会儿接话:“殿下的亲事定了,自然要学礼仪了。”
安成给赵幼澄眨眼睛。
赵幼澄顺着她的话说:“安成是公主,规矩也是自小就学的。她相来知道分寸,不若就陪我小住几日吧?”
安成笑起来。
赵幼澄还在担心太子的身体。
女官不能做主,自然要去两仪殿去请示。
今日肯定是不成,赵幼澄出宫时安成都嘱咐:“阿姐记得等我,我过几日就去。”
宫中回来,听说黄先生今日已经回来了。
赵幼澄特意去了趟永嘉寺,黄先生居然和空悟大师在论禅机。
空悟大师极少见人,没想到和这位居然能聊在一起。
黄先生也许是前些日子赶路,气色看着并不好,歇了几日,这几日看着竟然面相的凶气去了不少。
“先生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和他们说。”
黄先生笑着说:“没想到这小小院墙,闹中取静,十分惬意。殿下果真是胸中有丘壑。”
赵幼澄失笑:“先生夸得早了,我是托了空悟大师的福。”
黄先生隔着窗看了眼,空悟大师那是很早年的旧相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小小的寺庙中遇见,今生还能和故人相遇。
这地方他越想越妙,越来越不想走了。
怪不得他给自己占卜过一卦,卦相有异,他还一直觉得有些怪异。
世间事,果真难说。
“先生,大人的病症……”
黄先生很是嫌弃说:“殿下是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只是关心则乱。”
黄先生:“是有些棘手,需要慢慢调理,急不得。”
赵幼澄也知道,裴荀的状况看着不好,既然不能用虎狼之药,自然就要慢慢温补。
她都想好和裴岘怎么说了。
黄先生又露出本性,故意说:“今日小殿下问我算命数……”
“不可!”,赵幼澄急着打断他。
黄先生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笑起来。她果然知道。
赵幼澄知道这人有些邪性,也不隐瞒,直言:“我拜在明松先生门下,先生工于相术,也懂一些相术,但先生从不曾为我断过命数。先生说所谓命数并非一尘不变,境遇变了,命数自然也就变了。所以我从不信这些。还望先生莫要和阿弟乱说什么。”
黄先生听了这话,皱眉问:“谢明松居然也学会糊弄人了。”
赵幼澄并不反驳,他既然能口出狂言,直呼先生大名,自然是和先生相识的。
“先生是不是糊弄我,我不知道。但先生的话我是信的。先生也只是让我不要尽信命而已。先生自来不管束我们,至于命中注定,也不一定是真的注定。你又何必执着呢?”
黄先生却故意说:“那真是巧了,我观小殿下面相,竟然有国脉昌盛……”
“先生慎言!”
赵幼澄脸色铁青,站起身盯着他。
“冯直特意嘱咐我,言先生身怀绝技,但行事诡谲,让我务必小心。我信得过先生,所以只字未提,不曾对先生有过防备,若是先生非要置我们姐弟于险境,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如果他要起乱,赵幼澄会毫不犹豫杀了他。绝不会给他拖阿弟下水的机会。
黄先生却毫不在意,笑着说:“我说不说都无所谓,所谓命势是挡不住的,不管你想不想要。谢明松教你明哲保身,为何不教你顺势而为呢?因为他是奉旨收你做学生。而我不是。不管你想不想要,这都是命中该得的。”
赵幼澄盯着他,这样的人真的很危险。
两人静静的对峙,只听见空悟大师在屋里叫了声:“明鹤,不得无礼。”
赵幼澄听着名字熟悉,但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见黄先生起身进了屋子。
她才隔着窗和空悟大师嘱咐:“既然先生是大师的故人,还请大师多加劝导。莫要让他做出糊涂事来。”
空悟大师的声音很空寂,但听着很舒服,微微笑着说:“殿下放心,他虽性格张扬,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赵幼澄根本信不过他,这种人哪里来的分寸,这种人最是危险,祸乱的根源就是这等妖言。
等她回了院子,还在为那个明鹤生气。
直到晚间,她在书房里翻起旧书,翻到永淳三十七年的江南旧事,才突然才想起来明鹤先生是谁。
他当年算出大周几十年后国祚废,那时候先帝康健,父王健在。
这等祸国谣言,所以他被追杀不见了踪迹。
当年的明鹤先生比她的先生谢明松名声更甚,且行事也是诡谲多变。
她惊出一身冷汗。
当年居然真有人将大周的气数算尽了。
她又想去问他,可又不合适。她终于知道明鹤对她和阿弟这么感兴趣了。
起死复生的人,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
明鹤不甘心自己算错命数。
那头的空悟大师淡淡劝他:“何苦这样执着?”
明鹤毫不在意:“我宁愿我算错了,我就是想瞧一瞧,我错在哪里了?明明……”
“明鹤,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明鹤一双眼闭上,一改之前邪气的面色,居然变得极为宽和。
“师兄,我不明白。明明是早夭的人,命数怎么会变?我不信谢明松看不出来。”
空悟大师闭着眼睛:“明松先生说的对,命数不是一尘不变,就比如你。”
明鹤眼睛一睁,看着空悟大师好半晌没说话。
赵诚晚间也知道阿姐和黄先生在永嘉寺吵起来了。
吴顺一再嘱咐他:“殿下不可再与那人算命了。”
赵诚其实听到黄先生说他和国脉昌盛有牵连时,心中没什么波澜,江湖术士惯会这一套,说来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他只是好奇阿姐为何和那人吵起来。
“阿姐今日去永嘉寺了?”
赵幼澄并不想和他提起这事,只说:“过去问了声。冯直和我信中说这位黄先生有些本事,只是有些邪性。不过不要紧。”
赵诚见她不避讳说起黄先生,好奇问:“他的医术很好吗?”
“不知道。”
赵诚惊讶看着她。
赵幼澄哄他:“好了,明日是怀宁公主大婚,你明日要去施家送礼,我就不去了。”
赵诚见她不肯去,问:“皇祖母可有说什么吗?”
赵幼澄:“皇祖母要操心怀宁明日大婚的事情,哪有时间理会我。”
赵诚才不相信。
等回了院子,赵诚就问吴顺:“皇祖母当真因为婚事逼迫阿姐了吗?”
吴顺原本不肯说这些八卦传闻的,但是赵诚吓唬他,他就开始讲关于赵幼澄的婚事传闻,正讲到周聿昭这里。
赵诚已经不想听了。
和吴顺说:“算了,不过是些传闻,我不想听了。准备好明日去施家的礼吧。”
第二天上京城满城恭贺,公主在宫中拜别太后娘娘,和陛下和皇后娘娘,然后仪驾从阊阖门出来,一路穿过广宁街进入施府。
赵诚进门前正好遇上周聿昭。
周聿昭倒是很热情,招呼着他一同进门。赵诚却左右看他不顺眼,皇祖母对周家子女的爱护远胜过对阿姐和他。
所以他并不喜欢周家人。
施家豪奢,娶新妇更是满街撒喜钱,公主下嫁自然是荣耀,赵诚却看的无聊,陛相比远不如之前去宋家参加婚宴热闹有意思。
正好遇上赵琰跟着方氏一起来,两人结伴早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