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雀儿只是?随口嘀咕一句, 但未必不是?言出了实情。
像寿宴这等场合,寿星一般都会是?所有人的焦点。
可是?今日的情况,倒是?谢知?秋甫一现身, 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谢知?秋只按部就班祝寿。
方朝给?老寿星祝寿的习俗, 是?同辈人抱拳作礼,儿女辈鞠躬作礼, 到孙子女辈则要跪下磕头拜寿。
谢知?秋给?祖母写了祝寿词, 又送上贺礼。
贺寿的过程大同小异, 大家为了避免触到长辈的忌讳,都以稳健为主,谋求不出大错。正因如此, 一般宾客上前贺寿, 其他人也不会太?过关注。
唯有谢知?秋,她一起身,就成了焦点。
谢家人自诩书香门?第?, 为人大多清高,不会明着攀龙附凤,但谢望麟这么个读不出书的商贾, 生?了个聪慧的女儿不说,如今还攀到这么个女婿,他们稀奇是?有的。
“萧寻初”原是?武将?家出生?, 并不为谢家人所喜,但“他”入朝以来?, 展现出的学?识不差, 建议帝王实施的政策更是?效果立竿见影, 谢家人也逐渐收起原先?对武将?之子的轻视不屑,日渐对其改观。
席宴间, 众人对她夸赞颇多。
*
谢知?秋拜寿时,萧寻初其实正隔着屏风看她。
谢家的寿宴男宾女宾分开,萧寻初顶着谢知?秋的身体,自然去了女子席。
萧寻初现在的身份算是?“已婚”,没有小姑娘那么规矩森严,但谢家的晚辈中还有不少是?小女孩,只能隔着屏风偷看男席。
她们大多是?谢知?秋的堂妹表妹,个别是?侄女、甥女辈,还有一些与谢家交好的世家家的姑娘。她们都对“谢知?秋”这位著名才?女的二品大员丈夫非常好奇,嚷嚷着想来?看,还硬将?萧寻初抓来?指人。
萧寻初无奈,只好带她们来?“偷看”谢知?秋。
谁知?,谢知?秋站在人群中,简直如同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任谁都无法忽略她。
其实他作为女眷几次替谢知?秋回谢家的时候,已经听了不少他人对谢知?秋的夸赞,还有不少人对他所谓的“嫁得好”表示羡慕。
本以为他对类似的事情已经波澜不惊,只是?,亲眼见到谢知?秋本人站在这种场合中,竟又是?另一番感受。
有一桌男客离屏风近,也不知?女眷躲在后面,于是?萧寻初听得到他们的交谈——
“这萧大人的确还算有些本事,他的新政我本以为必是?做不成的,没想到半年下来?,成效居然不错。原先?的判断,是?我武断了。”
“确实,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见地?,已能称一句良才?。”
“哈哈哈哈,我比你们有先?见之明!他刚当上参知?政事的时候我就说了,这个人虽然看着做事不着边际,实则事事有条理,反而是?远见胜于常人。若要我说,只要他能保持现在这个势头,过个十几年,方朝面貌必然全新!哪怕他年纪大了以后保守一些、懈怠一些,只要不犯大错,名相簿中必有他一席!”
一众宾客,有人夸赞,有人改观,还有人喝了口酒,感慨道:“这些年,官场里争名夺利的人多,为民?请命的人少,整个朝廷有如一摊淤泥浑水。我本已对这世道心冷,想要辞官隐居,但这齐宣正案一判,萧寻初出了头,朝中风气忽然就变了,让人一下子期待起来?。老夫这把年纪,好久没这种期盼的感觉了,不如先?不辞官了,看看……再看看。”
一群人话?说得投机,不过“萧寻初”与谢家的关系,主要还是?靠“他”是?谢家的女婿。于是?他们说着说着,又聊到谢家的女儿头上——
“说起来?,知?秋嫁去萧家都三年多了,肚子怎么还没消息?望麟他们也不催催她?”
“知?秋那小丫头怪有主见,性子又僵,当年劝她成婚就费了老大劲,望麟他们怕是?也不太?敢催她吧。”
有人道:“说起这事,其实我心里是?担心的。知?秋知?满她们娘,性子好是?好,但总共才?生?两个闺女,身体这方面可能差一点。知?秋儿若是?随了娘……虽说这事由老天定,但这萧寻初才?能出众至此,若是?没个儿子,总觉得怪可惜的。”
又有人说:“我担心萧家其他人回头怪咱们谢家。这萧寻初骨骼清奇,是?个讲理的人,但他家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那些多是?武将?蛮人,怕说理说不通啊。”
先?前夸“萧寻初”最厉害的那人顿了一顿,评价道:“其实知?秋儿本事也挺不错,当年我与她聊过,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姑娘。她若是?个男子,谢家的小一辈也不至于后继无人……我说得大胆一点,我觉得要是?真让她入仕,她的成就未必逊于萧寻初。”
尽管谢家人里几乎没有支持谢知?秋做官的,但就才?能方面,她的聪慧倒也是?公认的,于是?其他宾客虽觉得“不逊于萧寻初”这话?过于夸张,却也没人相当激烈地?反驳。
不过那人下一句竟是?:“要我说,当初知?秋儿还跟着甄奕学?习的时候,谢家就应该借着甄奕当时的东风,鼎力支持知?秋儿破格做官!哪怕是?不起眼的小官,或者哄骗哪个大官让她当没有实职的谋士也行,一旦有了实绩,让有权势的人离不开她,还愁后面无法高升吗?
“自己家的姑娘当官,再给?她招个赘,不比萧寻初这女婿可靠?”
这个发?言可谓相当大胆,简直跟萧寻初当年听到师父对他说世上除了儒家还有别的思想,以及谢知?秋提议要用减税来?增加税收总额的颠覆认知?程度有得一比。
此言一出,满桌皆惊。
萧寻初亦是?惊愕抬头,朝对方看去。
坦白?地?说,萧寻初自从?和谢知?秋交换身体以后,对谢知?秋做官的想法持否定、贬低态度的人太?多,那种女子不如男的烂话?也听了不少,说实话?他起初还替谢知?秋觉得憋屈、生?气,但后来?听得太?多,他已经学?会和谢知?秋一样左耳进右耳出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有人居然支持谢知?秋到这种程度。
当然这个人看起来?喝多了老酒,可能是?一时上头才?会高谈阔论,不过萧寻初不免被吊起一点胃口,他竖起耳朵,去听其他人对这话?怎么评价——
谁知?其他人第?一反应便脱口而出:“你疯了!知?秋丫头有没有这种水平的才?华另说,这是?颠覆老祖宗的经验行事,是?与整个世俗为敌!成功还好,稍有不慎,就是?知?秋自己身败名裂,谢氏全族跟着陪葬啊!”
*
这个时刻,谢知?秋正要按照拜寿的规矩给?祖母磕头。
祖母与谢知?秋这个孙女关系谈不上很好,她还激烈反对过“萧寻初”与谢知?秋的婚事,而现在偏偏这个“孙女婿”,居然当了大官,气氛自然很难热络。
谢老爷大概是?提前跟祖母打过招呼了,祖母没敢让谢知?秋下跪,谢知?秋刚一曲膝盖,就被老寿星连声阻止。
不过她也怕自己作为主人显得怠慢,没话?找话?地?硬拉着谢知?秋聊天。
两人没什么可聊的,祖母唯有抓着谢知?秋如今十分男性化的手左看右看,羡慕地?反复说了几遍:“好孙女婿,你爹娘有你这样的好孩子,一定很幸福吧?可怜我家就两个孙女,香火怕是?要断了……”
谢知?秋默然无语。
半晌,她才?道:“也不尽然。我在家的时候,家中长辈常认为我太?不服管教,还不能成事,大抵对我不满颇多。”
祖母附和着她说:“他们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换作我有你这样的孙子,简直要开心得烧高香了。”
谢知?秋沉静的眸子望着祖母,没搭腔。
就在这时,忽然间,墙边的屏风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竟当众倒下来?——
屏风后响起一阵女子的惊呼声。
在场的丫鬟们见状,赶忙冲过去将?屏风扶起来?,将?小姐们挡回去。
好一会儿兵荒马乱。
幸亏这是?家宴,而且谢家的女孩不少都有躲在屏风偷看的传统,在场之人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只是?,饶是?如此,这也是?家宴上一个不小的风波,半天没有平息。
谢知?秋顺势望去,只见她视线方向的两个中年男客手捧茶盏、拉长脖子,亦在看热闹似的朝骚乱的方向看——
一人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另一人道:“听声音好像是?女眷在吵吵闹闹。”
接着,他不以为意道:“没事儿,她们女人那点打打闹闹的小事,让她们自己处理就好,跟我们没关系。来?,喝酒喝酒。”
说罢,二人就不再关注了。
谢知?秋却没那么快忽视,她顿了顿,若有所思。
*
寿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
在回将?军府的马车前,谢知?秋重新见到萧寻初。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相当凝重。
萧寻初向来?是?个松弛的人,这么肃穆的神情,在他脸上罕见,连昔日懒洋洋的桃花眸,都瞧着严肃起来?。
谢知?秋一顿,问:“你们那里出什么事了?中间屏风倒下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也在那里。”
因着她的声音,萧寻初缓缓回神。
他看向谢知?秋。
出乎谢知?秋意料的是?,萧寻初没吭声,反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
谢知?秋愣住。
萧寻初极少对她有这么亲昵的肢体接触,即使在她承认自己对萧寻初并非完全没有好感之后。
而且他的眼神,凝练着月色,似有忧郁。
但下一刻,他对她笑起来?,恢复成寻常轻快模样。
秋夜中,萧寻初长袖轻垂,微凉的秋风拂过他的长发?,似是?乘雾欲飞。
他说:“没什么,只是?起先?几个谢家的长辈在席宴上争论话?题,屏风后的姑娘们听到,跟着讨论起来?,后面不算吵架,只是?聊得很激烈,一不小心将?屏风撞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