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晏安宁脑中混沌又昏蒙,精神浑浑噩噩之间,仿若又置身于前世度过那靡靡之夜后的清晨。
在一张陌生的软榻上醒来,挣扎着起身的时候,连手指都提不起丝毫力气。她垂眸,身上盖着的雪白薄毯应声而落,入眼的是数不胜数的燕好痕迹,一塌糊涂。
她原本迷茫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屋里尚还昏暗着,她的视线艰难地扫过,便瞧见沉默地坐在太师椅上,修长如竹的手指搭在扶手上一刻不停地无声敲动着的当朝首辅,她曾经要规规矩矩喊一声三叔的顾文堂。
星星点点的记忆回笼,帷帐下炙热的一双宽大手掌按在光洁好看的蝴蝶骨上,逼迫着她紧紧贴入他的胸膛,声音低沉暗哑地说着什么。
她简直不可置信。
可事实摆在那里,从前每每巧遇时连头发丝都不会有丝毫凌乱的顾首辅大人,此刻衣襟微敞,露出一角精壮的胸膛,下袍上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褶皱。听见动静,他黑沉的眸光投过来,分明也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
清高倨傲的顾文堂,此刻仿佛是被她拉下了神坛。
明明是她遭受了陷害,可她也的确记得昨夜是她主动轻薄了这位首辅大人,故而明明是被毁掉了清白,她一时间竟没有立场对他大哭大闹。
晏安宁咬了咬牙,将软塌一角处皱巴巴的衣裙拾起来穿戴整齐,强忍着双腿打摆子的冲动,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一个顾昀,就够害得她被幽禁于一角,她不想再招惹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惹祸上身。她想,若她足够拾趣,他应该也会默认她的做法。
可谁知,路过他身边时,他却骤然拉住了她。
“……此事虽非我所愿,但事已至此,你……愿不愿意今后跟着我?”
他的声音醇厚而低沉,一开口便能勾得她身子下意识地战栗,可说出的话却让她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要如何跟着他?
她是被顾昀休弃的下堂妇,是他曾经实打实的侄媳妇,若要认了这一夜的荒唐,她的结局无非只有这一个——做这位首辅大人养在外头的外室,余生便只剩下盼望他今夜来或是不来这一个念想。
可这与顾昀的做法又有何异?
难道当他顾相爷的外室就比顾昀的外室高贵在哪里吗?
况且,他说,非他所愿。
是打心眼里认为她走投无路算计了他吧?他不过是被引诱了,犯了错,在他眼里,自己这样恬不知耻地送上门来,定是他顾相爷一帆风顺的人生路上显眼的污点吧?
她别开了眼,语气冰冷:“此事也非我所愿,相爷您也不必念着要负责,我受不起您的恩情。”
她挣扎着想走,他却并未放手。
“外头到处都是找你的人……你现在要出去?”他声音似乎难得的有些焦躁急切。
晏安宁依旧没看他,鼻头却在发酸:被人抓回去又如何,总好过现在呆在这里,被一个曾经崇敬的人用那样嫌恶又不得不与她交谈的情绪对待的好。
她百般付出心血的姻缘将她重重击入谷底,但她的尊严还在,她不想在他面前低头。
削若葱段的纤长玉指一点点地掰开捏在她手腕上的手,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放心吧,顾相爷,我不会牵累您的名声的。若是顾昀在您这儿发现了我,那您才难交代呢。”
临打开门前,她听见那沉默了好一阵的男人在她身后道:“安宁,我不在乎他怎么想。”
他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这短短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发出来,竟然像带着一种别样的魅惑感,令她脚步顿住,几乎有那么一瞬,她就要心软地放下拉门的手了。
可她想起那句“非我所愿”,心肠又瞬时变得坚硬无比,浅浅笑了笑,低声道:“我在乎。”
终是推门而出。
……
后来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虽然没有一出门便被发现,可过了一条抄手游廊,便立时被顾昀派来找她的人抓住了。
顾昀在见到她的一瞬,脸上的欣喜顷刻间荡然无存,双目变得通红。
她身上的衣衫皱巴巴的,走路也不稳当,脸上还带着异样的潮红,抬眸望他时,多了些从前没有妩媚意味。
被男人疼过的女孩儿,哪儿哪儿都是与以前不同的。
顾昀一瞧就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嫉妒几乎将他的理智冲垮——他们成亲三年不曾圆房,后来他为了仕途想劝她忍让一二,她不同意,他便使了手段逼迫她留在身边,可自此她就彻底恼了他,见到他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他一靠近,她就像个警惕的兔子一般咧得老远。
他心存愧疚,又怕她彻底不再在意他,只好事事顺着她来,这种情况下,想与她圆房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没想到,如今竟然被旁的人摘了果子去!
外人眼中风度翩翩的小顾大人顿时风度全无,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扔在了床榻之上,便要上手撕她的衣服。
此时的晏安宁外表宛如待宰的羔羊,如弱柳般一推就倒,毫无反抗之力,但很可惜,清醒时的她意识并非如此。
她因为魏永嫣的陷害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明明心知肚明,为何却来朝她发泄心头的怒火?她若同时委身于他二人,那她算什么,他们叔侄俩共享的妓娘吗?
她出离的愤怒,但外表却愈发平静,只在他满面怒气地垂下首来咬她的颈子时不动声色地抽下了他玉冠上的发簪,待他起开些距离看她时,毫不犹豫地冲着自己咽喉而去。
顾昀大惊,眼疾手快地去拦,簪子便刺入他的左手手背,留下一个血洞。
他痛得咬牙,但更是心惊:她被自己这般对待,竟然真是存了死志!
理智回笼,顾昀夺去她手里的簪子,草草给自己包扎了两下,见她眸光暗淡,丝毫不看自己,咬牙切齿地问:“怎么?旁人能碰的你,我碰你,你便要去死么?”
闻言,床榻上犹如木头一般躺着的美人微微转眸过来,看他一眼,淡漠道:“是。”
她笑了笑,那可笑容里却全是冷意:“你与魏永嫣苟且三年有余,你的身上全是她的味道,你太脏了,被你碰,我宁愿去死。”
顾昀微怔,旋即怒极反笑,捏着她的下巴问:“那你呢?你的奸.夫又是什么高贵的人物?你现下就不脏么?”
晏安宁勾了勾唇,看出他在试探对方究竟是谁,似乎想给他自己一个原谅她的理由。
可她凭什么需要他原谅?
她早就拿了他的放妻书,两人之间已然没有半分联系了。
不过是他执迷不悟地要抓住她,而她,自打被关进那小院以后,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远离这个令她作呕的男人。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像说一件随意的小事:“我哪里知道是谁?不过是在路上随便拉了个男人颠鸾倒凤了一回,解了那药性便罢,或许是家里的家丁护卫之流吧?这不是随了魏永嫣的心意么?你们夫妻一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脏不脏的,又关你什么事?”
这话气得顾昀头发晕,可想起此事的始作俑者,他满脑子关于对方是谁的愤怒瞬时转化为了对魏永嫣的不满。
她怎么敢在他的新婚之夜灌醉了他,背地里干出这样荒唐的事?
看见晏安宁的目光还落在他手上的簪子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同她计较这些——总归不是她的错,纵然她失了贞洁,也不足以让他放手。
“你消停些,不许再寻死,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晏安宁木然地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耳边是顾昀吩咐下人将屋里的尖锐东西全都收起来的声音。
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只要他不来碰她,她才不要死呢。
天道好轮回,她就冷眼看着,这对狗男女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
晏安宁紧紧闭着双眼,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幔帐低垂,屋子里昏暗一片,她抓着朱红的褥子,缓缓地掀开了眼睛。
她只穿着贴身衣物,却是连薄薄的一件都摇摇欲坠,入眼处几乎都是星星点点的痕迹,晏安宁犹如被困在梦魇中,呆愣愣地看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果真只是黄粱一梦,她仍旧过得那般荒唐而无望,往日里因着些缘故唯一还算瞧得上她的人,掀开这道帷帐,便会用那般强忍着厌恶,被逼无奈的声音试图向她伸出援手。
却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援手。
外头忽地传来些动静,她下意识地想闪躲,可床榻就这么大,又能躲到哪里去?抽了抽气,睁着一双眼睛强行止住眼泪,意料之中的一张面容出现在眼前,可他并没有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也没有离她相隔几米,而是毫不迟疑地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拥入怀里,温软的唇在她额头上印了印,低声道:“……没事了,现下已经没事了。”
她愣了愣,意识这才一点点清醒下来。
垂眸一瞧,却见她下身的衣裙虽有些褶皱,却还是完好的,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原来,是不一样的。
眼神慢慢变得清明的同时,却有更多陌生的记忆向她也涌过来,将她撑得甚至有些头痛。
强撑着的眼泪又开始汹涌了。
顾文堂见她呆呆地望着身上流泪,心下也是微叹了口气:为了解这药性,虽然没行周公之礼,可到底解了衣衫,女儿家的清白也毁得差不多了。安宁再聪明,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现下心底一定很害怕吧?
他一时心里更为怜爱,替她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别担心,等一回去,我就同娘提与你的事情。安宁,你注定是我的妻子,现下,也不过是将一些事情迫不得已地提前了一些。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我没护好你。”
晏安宁怔怔地抬眸看他,忽地开口。
“你怎么这般的傻?”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还是做首辅的人呢,怎么能这般的傻?我的事情,又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将自己牵连进来……这明明不是你的责任,你为何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这脾气发得有些无理取闹,逻辑也是站不住脚,一样样的都难以联系起来理解,可顾文堂的眸光仍然很柔和。
“你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他扬眉笑了笑,“安宁,我心悦于你,心悦一个人,本身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晏安宁红着眼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这个傻子。
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要回应。
她说的是——
原来前世,他也娶了她啊。
十里红妆,明媒正娶了那个做过他侄媳妇,为人妇三年,被人害得声名狼藉的晏安宁。
作者有话说:
大家依稀可以看出,前世的某人白长了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