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相府表姑娘(重生) 梨鼓笙笙 973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9章

  “骗子。”

  一轮明月透过窗纱照进来,柔和的羊角宫灯下,晏安宁穿着雪白的淞江三梭中衣,有些烦闷地将手里的游记合上了随手扔到了一边。

  说好半个月回来,现下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还不见人影。

  太夫人现下对她的婚事上心得很,京城里什么高门大户办宴席,都想带着她去,目的自然是一目了然——从前太夫人总以孀居的借口不愿意多走动,带着她,无非是想给她撑撑体面,让京城里的那些夫人看看她,好给她说亲。

  她以各种借口回绝了好几次,若是再这样下去,太夫人恐怕要误解她对顾昀情根深种,不愿意再瞧别的人了。

  游廊下,窝在笼子里的绿鹦鹉正打盹,闻言忽地惊醒,扑棱棱地扇翅,学着晏安宁的口气跳着脚喊:“骗子!骗子!大骗子!”

  晏安宁一怔,旋即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瞧瞧这位顾相爷,言而无信,连他自个儿巴巴送来的鹦鹉都看不下去了不是?

  她有些恶趣味地想,若是他再不回来,她就要应了太夫人的话儿,也去瞧瞧那些年轻的公子哥儿,叫他回来后寝食难安。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念头闪过,倒是开始担忧起他延误了回京的日子,是否是出了什么差池……

  这般想着,这夜竟是辗转难眠,梦中惊醒好几次。

  翌日她精神便不大好,太夫人遣了人要她陪同她去银楼给顾明惠打一副头面添妆,她也没太能多想,陪着太夫人上了马车,再一停下,竟是到了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的一座府邸。

  朱红大门之上悬着黑底鎏金的匾额,书着“陈府”两个大字。

  她猛地就清醒了,无奈地看向太夫人:“……这哪里是什么银楼嘛……”

  太夫人却一脸坦荡,笑眯眯地道:“安宁,整日闷在屋子里是不成的,你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今日是陈家太夫人的寿辰,她便是陈太后的嫡亲祖母,在京城是也颇为体面的,一会儿进去了,可不许给我丢脸。”

  人都到了,总不好再使小性儿让太夫人把马车拐回去,况且陈家也的确是几朝元老,又手握兵权,轻易得罪不得。

  没法子,晏安宁只能硬着头皮扶着太夫人下了马车,轻轻吸气,心里暗道:回头那最会吃干醋的顾相爷知晓了,可怪罪不得她,她是被太夫人做戏诓过来的。

  当下,整理好情绪,便扶着太夫人的胳膊神色如常地进了陈府。

  报了家门,递了拜帖,陈家人便殷勤周到的替太夫人和她准备了青帷小轿,由陈家的下人抬着她们去往内院的垂花门。

  到了待客的花厅,服侍的婢女婆子都肃然立在一旁,一个满头银丝的华服老妇人便笑眯眯地迎了过来,很是亲热地拉着秦太夫人的手道:“……你倒是稀客,平日里那些老姐妹三催四请都见不着你,没想到你肯给我这把老骨头面子。”

  “毕竟是孀居之人,情分不深的,也是怕去了人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介意。”秦太夫人亦态度亲善,和陈家太夫人说起话时,带着些亲昵意味。

  陈家太夫人一听笑意就更深了,轻哼道:“谁敢编排你?我非撕了她的嘴!”可见也是个性情中人。

  晏安宁在一边看着,便想起从前听闻的关于陈家的事。

  陈家是三朝元老,一直都手握兵权,不似顾家,在顾文堂这一代改换门庭,坐到了文臣的头一把交椅。陈家太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大房便出了个当上了太后的嫡长孙女,日子也是过得如烈火烹油一般,二房则时运不济。

  陈二老爷当时给独女送嫁时,归程遇到了海寇,父子俩双双身亡,而嫁给异姓王的二房姑娘也在当年那场叛乱中死于熊熊烈火当中,从前花团锦簇的陈家二房,如今只留下陈家二夫人孤苦伶仃守着。

  其实陈家姑娘做了太后,细算起来,陈家太夫人算得上比秦太夫人高一辈了,不过两人似乎交情很不错,倒是没有用这个论。

  寒暄了几句,陈家太夫人怕秦太夫人站着腿疼,便忙将她往里引,走动时才发现她后头还跟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她一愣:“这是你哪个孙女?”

  她倒不记得,顾家还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儿。

  便是从前明艳大方,最得秦太夫人欢喜的明华,与这姑娘的容貌比还是稍稍有些逊色的。

  秦太夫人便拉着晏安宁的手笑道:“不是我孙女,是家中一位表亲的姑娘,这丫头模样周正,性子也好,我恨不得将她留在我们家呢,只可惜,儿孙辈里像是没这个福分。”

  陈家太夫人同这位老姐妹相处了几十年,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是有心抬举这小姑娘。

  她年纪大了,也欢喜这样生得漂亮看上去又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只可惜脑子里过了一遍孙辈,竟也没有适龄的,当下便笑道:“今日来了许多夫人,说不定就要将这姑娘从你身边抢过去了,你可别哭鼻子。”

  说这话,便是答应帮她,趁着她办寿宴的机会,给这小姑娘相看些合适的人家了。

  太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慢慢延展到了眼底。

  安宁丫头的门第是低了些,不过以她讨喜的性格和她与陈家这老婆子的交情,到时候让她认个干亲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背靠两座大山,这京城哪里还有人家敢轻瞧她?

  她算得清清楚楚,心间已然是胜券在握了。

  晏安宁则是一个头两个大。

  到了众女宾云集的地界,两位太夫人果然一左一右地轮番夸着晏安宁,竟像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仙人物,晏安宁在一边听着,耳朵红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却也只能装作害羞腼腆地低着头,任各位夫人打量。

  见京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太夫人都这般抬举这小姑娘,不少夫人也来了兴趣,粗略打听一番知道这姑娘门第不高,公侯娘子们便在寻思着是否能让家中听话的庶子娶了去,一些官员家的娘子则在寻思可以让嫡次子、嫡幼子上门求亲——结一门亲事事小,若是能借此和顾家说上话,那可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有些夫人已经热情地围了过来,向晏安宁炫耀起自家儿子的得意之处了。

  晏安宁听着有的话实在露骨,趁机装作不好意思,跟太夫人说有些闷要出去走走。

  太夫人见她这模样也笑了,没心思为难她,便点头让她去了——反正这里有她和陈家老太太掌着眼呢,能挑出个眉目来,再让安宁丫头好好选选不迟。这法子,到底是比从她那不着调的儿媳手里拿什么画像要靠谱。

  待出了花厅,晏安宁才长出了一口气,回身见跟着的穗儿偷偷在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今日的事,不是我有意要来的,回头不许跟你家相爷告状!”

  穗儿轻咳一声,一脸正色地低声道:“姑娘,相爷是你的,不是我家的。我家主子,现在只有您一个。”

  “是吗?”晏安宁挑眉,“那我从太夫人那里拿来的画像,怎么一张都没有了?”

  穗儿想了想,仍旧一本正经:“也许是被宝器给吃了。”

  晏安宁懒得再理她。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道貌岸然的模样都跟顾文堂学了个十足十。

  想到顾文堂,她心里头就更不痛快了——要不是这人失信,她怎么会被他娘诓到陈家,跟被围着念经似的狼狈慌乱?她就问了一句:“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穗儿这回倒是神情有些严肃,皱着眉头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若是相爷能来信,信自然是已经送到姑娘手里了,她也没有比姑娘先知道的道理。现下没什么消息,可见相爷并无暇写什么信。

  也不知该觉得相爷是身处险境不能写还是急着回京不必写了。

  二人并一个招儿正待在陈家后花园的一个亭子中,忽地有两名端着托盘的婢女出现了,笑盈盈地上前道:“太夫人着我们给姑娘送些糕点来填填肚子,说这席面恐怕还得等上些功夫。”

  “替我多谢陈家太夫人。”晏安宁笑着点头,那送糕点的婢女便将托盘放在了石桌上,屈膝往后退,偏生这时后头那个端茶具的婢女瞧着不大机灵,仍旧在朝前走,两人不防忽地撞上,那后头的婢女哎呦一声,一壶热茶被斜抛了出来,沿着桌角被砸得裂开,溅湿了……后头站着的穗儿的裙摆。

  穗儿见过太多内宅阴私的事情,茶壶被抛出的瞬间下意识地觉得是想陷害算计姑娘,可却没想到,茶水溅湿的是她的衣裳,姑娘甚至毫发无损。

  她一时间有些愣神,是那婢女太过笨拙看错了对象,还是她误解了?

  毕竟,有如此美貌可人的姑娘在,哪里有人会算计她一个婢女呢,况且她姿色平平,扔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

  晏安宁吓了一跳,忙问穗儿有没有被烫伤,后者摇了摇头:“没事,奴婢稍微避了下,只是没能全然避开。”

  那奉糕点的婢女也是面色大变,拉着后头的婢女就跪下磕头:“姑娘,她初来乍到笨手笨脚的,并不是有意的,还望姑娘不要生气……若是太夫人知晓了,定然是要打她几十板子的。”

  这惩罚听着也忒重了。

  晏安宁敛了敛眉头,并不知这婢女是否夸大其词,但见穗儿并没受伤,又看那犯错的婢女一直跪在地上磕头,便也缓了口气:“行了,下去吧。”

  她是来陈家做客的,总不好闹出这样的事端让众人知晓,让秦太夫人丢了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

  奉糕点的婢女松了口气,忽地开口道:“姑娘,您脸上也溅到了一滴茶水。”说着,便自顾自地拿出了帕子,想给晏安宁擦脸。只是那手却挨着了桌沿的茶水,晏安宁看着皱眉,她本来就不喜欢生人触碰她,见这婢女这样不讲究,也不愿用她的帕子,脸便在那手凑过来的时候偏了偏,拒绝的意味明显。

  那婢女手上有淡淡的香气,似是梨花香,见状,那香气又迅速远离了她,听她有些尴尬地道:“是奴婢僭越了。”

  说着,便带着犯错的婢女退下了。

  晏安宁看向裙摆湿了一片的穗儿,道:“招儿,去问问陈家的人有没有合适的衣衫让穗儿换一下,不然这天还有些冷,这湿衣服沾在身上恐怕难受得很,容易得风寒。”

  穗儿连忙道:“不碍事的,姑娘,这都是小事,从前我们护卫队跟着相爷风餐露宿都是有的……”

  晏安宁皱了皱眉:“你是我带来的婢女,若是这样子被陈家的人瞧见,不是很失礼吗?再者,你说了,你现在的主子只有我,你跟着我,甭管会不会功夫,便是姑娘身边得力的婢女,在顾家也是普通人家小姐的待遇,你见过什么人家让自家姑娘这般狼狈吗?”

  穗儿不说话了,看向晏安宁的目光则有些变化。

  她粗野惯了,在顾相爷那儿也是被当成男子用的,护卫队的人在一起吃肉喝酒也没落下过她,可在晏姑娘这里,却是被瞧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滴滴的姑娘,她心头一时竟有些奇异感觉,不知该觉得荒唐还是温暖。

  但晏姑娘眼下这做派,倒是越发像相爷了,说话也是一言九鼎的,根本不容人反驳。

  她也就乖乖地默许了。

  招儿走罢,晏安宁坐在亭子中等待,忽而觉得这风有些冷,竟然吹得她头疼,便簇起眉头,抬手来回摩挲前额。

  穗儿看在眼里,立时关切地问:“姑娘可是头不舒服?”

  晏安宁微微颔首,看了她一眼,起身道:“还是先寻个客房待着,我怕是昨夜没睡好,风一吹就难受了。”

  穗儿也忙点头,跟着她出了亭子。

  她只是湿了裙子,又不是走不动路或是打不动人了,今儿这事不管有没有猫腻,她都还是自信能护着姑娘的——再者,她即使不行,暗处里也有两个同伴混了进来。一个小小的陈家,总不至于让他们阴沟里翻了船。

  过了游廊,看到穗儿狼狈的姿态,路过的婢女吃了一惊,便指了间客房告知她们可以在那处歇歇脚,里头亦有可以更换的衣衫。

  穗儿一马当先地进去,见房中并无异样,才让晏安宁跟着进来。

  可晏安宁逐渐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对劲儿了。

  方才只是头痛,可现下进了屋,却觉得胸闷气短,一阵阵燥意在四肢百骸里窜动,浑身骨头也开始酸得发软。

  这感觉让她觉得熟悉,她意识昏沉地苦想了一阵,猛地想了起来——前世她中了魏永嫣下的药时,好像就是这般,自心底滋生出一股难以为外人道的蛮欲,多么的羞耻难言!

  晏安宁顿时感觉到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她竟又不知不觉中了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是什么时候呢?她猛地想起方才那婢女不修边幅地指甲碰了桌沿的茶水,帕子递到她跟前时,一股香味传进了她鼻间。

  是什么遇水则发的媚药吧!

  可她来陈家是个偶然,究竟什么人,会这么快使出了这样的手段来算计她?

  骤然的清明过后是更加昏沉的感觉,她看着穗儿被燃湿的裙摆,忽然明白过来——那人是知道穗儿的存在,刻意弄出了这种事来吸引穗儿的注意,好让她不知不觉地中招。

  想到她从前问过穗儿的事,她的脑海里便不由闪过一个名字。

  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她拉着穗儿的手低声说了几句,穗儿原本平静自若的神情骤然变得慌乱起来。

  ……

  “多谢表兄帮忙了。”贺祁笑吟吟地同一位年轻男子道谢,姿态似乎仍旧儒雅风流,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那眸子里全是恨毒之色,像是被揭了伪装的恶鬼般,看得人心底发麻。

  陈乾不自在地道:“你行事小心些,别被人拿住马脚,我就阿弥陀佛了。”

  贺祁先前名声扫地,再也不是从前高高在上,众人交口称赞的世子爷了,在勋贵圈子里俨然有过街老鼠的态势,他本也不想和他打交道的。只可惜年少无知时同这人一起胡混过,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今日这姑娘,本来他听说是顾家太夫人带来的,很是有些不情愿帮他,生怕惹火上身。

  可这厮却说这姑娘是被顾昀抛弃退了婚的,其实细算下来和顾家没有半点的亲戚关系,即便事发,他手里有顾昀承认二人有婚约的人证,众人只会觉得她是失了攀高枝的机会,转而来勾引他的,便是秦太夫人想给她做面子,也由不得她了。

  陈乾这么一听,也就暂且放下了心头的疑虑,帮了他一把。

  贺祁的眸光中便闪过一抹快意。

  他出事的那天没瞧见顾文堂的人,是以到如今,他一直认为把他扔在花街柳巷的人就是晏安宁,多日的怨毒,在今日他来陈府为陈家太夫人贺寿意外瞧见她跟着秦太夫人来做客时彻底爆发。

  生得那么美,却是个蛇蝎心肠,怪不得会被顾昀抛弃!

  他听到圣旨的时候就有些畅快,但仍然觉得还不够,他也要那贱人体悟一下,他当日的难堪!

  到时候她不着寸缕地躺在他怀里,在药效的缘故下主动缠着他求欢,被来陈家做客的夫人姑娘们瞧个正着,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世道对女子多严苛,她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也就只配给他做小了。

  到那时,他可以装作大度的一顶小轿将她纳为妾室,进了贺家,日后他就是一时兴起想将她折磨死,也没人管得着了。

  况且,他恨是恨,也确实仍旧很馋晏安宁格外扎眼的美色,多少个深夜里,他都梦见那张绝色的容颜被他欺负得放下高傲的姿态的模样……

  这般一想,贺祁的呼吸又变得灼热起来。

  陈乾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快点了事,我去请人过来看热闹。”

  贺祁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气得吐血:一个陈家庶房的公子,从前只有对他卑躬屈膝喊表弟攀亲戚的份儿,如今倒是敢给他甩脸子了……

  他在心里暗暗给陈乾记了一笔账,面上却不显,只是装作急着春风一度的模样匆匆出了门,遮掩住了那布满阴霾的面色。

  等到了那客房外头,他便见穗儿一脸焦急地匆匆跨过了门槛,左右张望着,不由咬了咬牙。

  那日他半昏迷之间其实瞧见了这婢女和一个男子,正是他们俩将他丢在那腌臢地界的,害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今日他瞧见这婢女跟在晏安宁身边,更是坐实了他的想法。

  他知道这婢女是会些功夫的,所以使手段时便格外注意些,不过对着这个小贱人,他则想着亲手报仇——睡她他是没什么兴趣,不过当日她狠狠踢在自己身上的那几脚,他一定要去了她半条命来出气。

  念头闪过,他眯了眯眼睛,看着穗儿恍然未觉地朝他这头走过来,深吸了一口气,便准备用手掌一下将这小贱人击晕。

  手掌落下的瞬间,他眼中那傻乎乎的猎物却骤然朝他看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个嘲讽的笑容,一记手刀朝他劈了下来:“……废物东西,算计我家姑娘,还敢偷袭姑奶奶我,早知道你这么不识好歹,那天就该直接阉了你,让你再为祸人间!”

  晕倒前,贺祁便只听到了这粗鄙的威胁,他一瞬间心头闪过惶恐不安,身子却软软倒下,再没法逃之夭夭了。

  穗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呼吸声重得像发情的畜生,隔老远她都听见了,还自以为了不起偷袭她,就是没有姑娘提醒,这货也成不了事。

  狠狠地在他身上踹了好几脚,穗儿才匆匆地折返了回去: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倒是姑娘此刻的状态,已是不大好了。

  ……

  内室中,晏安宁面色酡红地坐在水磨楠木椅上,身侧的窗棂被支了起来通风,冷风一吹,她觉得意识似乎清明了不少,但那从骨缝里传出来的异样感却正在毫无缓解地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吞噬,使得她迫不及待地想被男子的气息包裹,眼波如醉地死死咬着唇。

  穗儿早已让暗中的人去寻可靠的大夫想办法带过来了,可她心里也是颇为沉重——像这等子下三滥的药,一时半会配出解药恐怕不是易事,万一姑娘药性解不了伤了身子或是危及性命了,相爷回来她只能提头去见了……

  当下忙用冷水拧了帕子,覆在晏安宁头上,过个片刻功夫便又换上新的,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心里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晏安宁却渐渐地阖上了眼睛,迷蒙中,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顾昀另娶他人的洞房花烛夜,她试图从他的禁锢中逃走,却意外地中了魏永嫣的圈套,在一间厢房滞留时中了那味下作的药。

  四处都是昏红的光影,她大口地呼吸着,不停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意识清明些,扶着墙慢慢地走。她记得后院那里有一口井,或许打些凉水上来,她浑身难言的炽热便会被消解。

  但还没等她找到那口井,魏永嫣派来的那些面目可憎,肥肉横生的几个家丁便从三面堵得她快要无路可逃,她心里明白,她是想彻底毁了她,坐实她是个与家丁私通苟且,红杏出墙的女子,要她这个原配下堂妻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让顾昀彻底厌恶她不再有念想,若是是能逼得她不堪受辱,醒来后为名节自戕是最好的。

  幸而,在她快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她瞧见了一间被数名护卫拱卫的厢房。

  她认出来了,那些人是顾昀的三叔,当朝首辅顾文堂的人马。

  晏安宁想起她那时机缘巧合请到治好了秦太夫人病的神医,碰见他时,这位从来高高在上的长辈脚步微顿,温声命下人给她添了个手炉,又匆匆离开的场景,心里想着:他大抵会念着自己救了太夫人的情分,多少能施以援手吧?

  这样的人,身边自然收拢了一批奇人异士,说不定,就能不用她牺牲什么便能解了这药性。

  于是她跌跌撞撞地往那厢房闯,嘴里道:“三叔……侄媳晏氏,有事想求见您。”

  越发朦胧不清的视线里,徐启似乎皱起了眉头,但好像又没来得及拦她,于是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闯进了顾文堂的住处。

  内室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已然是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强撑着想给那位顾相爷行礼。可是屈膝时,她腿一软,竟就朝前跌了过去,有人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堪堪扶住,她瞬间便被那灼热的男子气息包裹,本就不甚清明的神智开始摇摇欲坠。

  怎生这般热?

  怎生这般渴?

  眼前的人从前明明是不可攀附,不可玷污的长辈,可此时此刻,她柔若无骨地偎在他怀里,脑子里竟只剩下一个荒唐的念头:想让他要她。

  矜持与理智在药效的作用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意识清明时最后剩下的记忆时,葱白的手指拂上那人高挺的鼻梁流连片刻,她便再也无法忍受地亲上了那人薄薄的唇,而另一只手,却探向他腰间的白玉腰带。

  想要更多。

  ……

  顾文堂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跌跌撞撞朝他扑来的晏安宁,却见她瞳眸中水光摇晃,在他怀里仍旧不住地轻轻扭动着身子,他敛了敛眉头,正要说什么,怀里的人却忽地摸了摸他的面颊,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吻上了他的唇。

  他浑身一僵,头一回忘了回应,可那娇姐儿却仍旧没停,浅红的舌尖因为灼热与干咳不满足地探入了他的唇齿,啧啧的亲吻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心腹同穗儿都看呆了,紧接着便开始很有默契地抬头看天花板。

  顾文堂艰难地让这不安分的美人儿分离了些距离,拦腰抱着她往床帷去,沉声道:“都出去。”

  出去后的穗儿就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不是让你去找大夫,怎么竟然找到了相爷?”

  “这不是赶巧吗,正好瞧见相爷带着人进了京城,我寻思着相爷身边不是带着闵大夫么?”

  出京办差,遇到危险的情况很正常,所以相爷一般都会带着医官一道,他去的时候相爷还没来得及进府,幸好这陈家离得也不远,相爷一听连歇脚都不曾便匆匆赶过来了。

  “你倒是机灵。”穗儿笑了笑。

  那人却斜睨了她一眼:“别急着高兴,相爷听了,说你看护晏姑娘不力,要你自己去领罚。”

  穗儿顿时笑不出来了,她确实有失职的罪过,可凭什么这人能在她眼前得意:“你不用领罚?”

  “……我啊,将功折罪了。”

  穗儿无言。

  倒是这人又感慨了一句:“这晏姑娘可真是……我从来没瞧过哪个女子敢对相爷这般放肆……”

  闻言,她斜睨了他一眼:“这算什么放肆?你这个傻子。”

  相爷心里头估计乐着呢,只是不情愿姑娘这等妩媚风情的模样被外人瞧见罢了。

  谈笑间,她抬眼发现姑娘身边的招儿回来了,看着紧闭的房门和莫名多出来的这么多人,有些愣神。

  她手里还捧着好不容易给穗儿找来的衣裳,却见她已经换了身有些宽大的干净衣裳,更不免奇怪:“这衣服哪儿来的?姑娘呢?”

  穗儿这才想起,她还不知晓晏安宁中了药的事。

  她干咳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道:“姑娘吹了风有些头疼,现下相爷回来了正在里头照顾,你就不要进去了。”

  招儿没想到顾文堂回来了,那这些眼生的人就都有了解释。姑娘和三老爷相处的时候一直亲密,不愿有人在一边伺候,她早也已经习惯了,因而并没有生疑。

  穗儿却在心头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这小丫头知道实情以后,会不会找她拼命……

  她瞧着方才姑娘那副模样,看得出这药效已经蛊住人心智了,那双瞳之中布满层层雾气,一个眼波就能将人的魂儿勾走,别说是男人了,便是她在一边偷偷看了一眼,都觉得酥掉了半边身子。

  相爷在传言中再怎么清心寡欲,可到底也是个男子,但凡是男子,恐怕都是难以抗拒眼下这种情形的,更何况,晏姑娘是相爷的心上人。

  今日这罚她是受定了,可怎么感觉,受苦的只有她一个?

  穗儿有些心气难平,她眯着眼睛寻思了一下,忽地招朋引伴去了:“走,姑奶奶挨板子之前得先教训两个不长眼的小畜生!”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心下具有几分了然,立时也就应了。

  相爷现下只是没工夫管罢了,他们作为老人,看得分明,相爷定然是动了怒的。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那他们就先替相爷出一出这一口恶气吧,这才是忠心的属下所为。

  临走前顺便也拉走了招儿:“……走,看热闹去!”

  招儿一连茫然地被人带了走,回身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想起顾相爷在里头,还是放下了心头的忧心。

  ……

  湖水蓝的帷帐被金钩整齐挂着,顾文堂刚轻轻将她放到床榻上,那媚意横生的姑娘便又眸光朦胧地主动捱靠了过来,纤长的手臂环住他的颈子,舌尖迷乱毫无章法地舔舐他因急着赶路回来,无暇打理的微糙的下巴。

  顾文堂便轻叹了口气,虎口挟着那莹润光滑的下巴尖儿,按着她跌进了一床柔软的被褥里,滚作一团,炙热的唇也落了下去。

  心里本就念她得紧,一回来她又这般投怀送抱,纵然是因为药效的缘故,意识清明的顾相爷却也放纵着自己沉沦其中,气息混沉地品尝这如佳酿般的柔腻触感了。

  可亲着亲着,那只柔软的小手竟攀上了他的腰带,嘟嘟囔囔的,似乎想要解开。

  顾文堂的眉心狠狠一跳,忙压住了那作乱的小手,声音低哑地哄着:“安宁,不行。”

  身下的美人儿被他亲得朱唇微肿,略显凌乱的青丝铺散在朱红的被褥里,她的衣襟因灼热被她个儿解得松松垮垮,炙热的呼吸在他耳边缠绕,活像一朵等着人随意采撷的娇花儿,一脸茫然又渴求的神情迷乱地望着他,看得他眼皮直跳,真想半管不顾地直接按着她共赴巫山,酣畅淋漓一场,也就解了这劳什子药。

  可顾文堂心底怜惜她得紧,将她视作余生最为珍爱的妻子,又怎么舍得就这般放纵自己碰了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艰难地攥住了她柔嫩无骨的手,高声喊带过来的医官闵大夫进来。

  旋即那湖水蓝的帷帐立时被放了下来。

  ……

  闵大夫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身子骨瞧着极为硬朗,他早在外头听了几耳朵护卫们的议论,知道这里头有位颇得相爷看重的女娇客,拎着药箱进来时便没怎么敢抬头。

  他坐在床沿边的椅子上,那紧闭的帷帐中便伸出来一只专属于女子的白皙柔嫩的柔荑——手腕却是被他家相爷紧紧钳住的。

  闵大夫怔了怔,旋即立时低头诊脉。

  诊脉的当空,却听见朦朦胧胧的帷帐中一直有声响传来。

  有时是相爷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耐心地哄着那抽抽咽咽的姑娘,有时是两道人影密不可分地纠缠,传出来些暧昧的娇咛声与相爷压抑却愈发粗重的气息声。

  那娇客似乎一直勾缠着相爷,稍听得几句哄便不耐烦,委委屈屈地问相爷是否不想要她了,怎么都不亲她,闵大夫在帐外听着,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相爷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拉出去灭了口。

  这姑娘也确是尤物,一把软软糯糯的好嗓子温着声音或撒娇或嗔怒或低泣,都能勾得人半边身子发麻,闵大夫作为过来人尚且有些心绪不宁,这帷帐里头被那温香软玉环着的相爷,所面临的处境只怕更是香艳了。

  顾文堂隔着衣衫轻揉着她嚷着发酸的腰肢,这娇娇儿总算消停了片刻,趁这当间,他声音尚有些低哑地开口问:“如何?可能尽快配出解药来?”

  闵大夫低着头,不敢直视:“……瞧着像是宫廷禁药,一时半刻的,怕是药材也难寻。”

  他顿时有些头疼起来:“若是不吃解药,用些冰,药效可会自己过去?”

  “大抵是无效的。”闵大夫却摇头:“且这种法子至少要等上十个时辰,先不说能不能解得开,这漫长的时间,女儿家身子弱,恐怕也是捱不住的。”

  顾文堂不由一默。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沉沉开口:“……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闵大夫神情微顿,硬着头皮地点了点头:“是。”

  ……

  宽厚的手掌揉捻着她的腰身,给了她些许慰藉,但晏安宁的意识越来越昏沉了,唇色如同血一般的殷红,感受到似乎有一道视线沉沉地望过来,情不自禁地探出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

  顾文堂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像被一道柔软的力突兀地崩断了似的,忍不住俯下身,靠近那颊腮嫣红,双目迷离妩媚地看着他的美人。

  这是他心心念念,不择手段也要从他侄儿身侧夺来的美娇娘,她哪里会知道,在夜深人静时,她有多少回入了他的梦——他最爱看她为他颤抖哭泣,却又勾紧了他的颈子承受的媚态。只是梦境到底是支离破碎,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可此刻,她就这样躺在他面前……

  顾文堂霎时间觉得,什么礼仪规矩,什么正人君子的,不在乎也罢。

  他俯身压在那朱红的唇上,不再是温柔缱绻浅尝辄止的一个吻,而是越发热烈,卷起她的嫩舌纠缠,直到那懵懵懂懂的美人儿轻推着他似乎喘不过气来才稍稍放松。

  手指却也没闲着,将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的丝绦解开,尚算齐整的衣襟便慢慢在这纠缠中变得松松垮垮,露出里头那一角朱红的诃子。

  雪白肌肤如同上等的美玉一般,毫无瑕疵。

  香娇玉嫩,何等的诱人。

  他眸光温柔缱绻地看了一会儿,视线扫过若隐若现的半圆梨花白,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下去。

  修长如竹的手指也探入了薄薄的衣襟。

  ……

  晏安宁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只是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她身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酥麻得让她瑟缩。

  是黄粱一梦吗?她还是坠入了魏永嫣的陷阱,还是不得不主动找上那位顾相爷,然后沦为他眼中不知廉耻来爬他的床的前侄媳妇吗?

  她骤然间就觉得非常委屈。

  他就没错吗?

  他明明可以推开她,为何不拒绝中了药失去理智的她?

  她恍惚间还记得,那一夜他就是这般温柔体贴地吻她,可也会猝不及防地让她体味那让她背脊僵直的锐利疼痛。她好委屈,他为何要那般欺负于她?

  明明从前在外头碰见他的时候,他全然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可她啜泣着地求他时,却只是听到了他低声的喃喃自语。

  是让人费解的一些字句。

  紧接着却更加肆意地欺负她。

  她忽然间就泪盈于睫,错乱地将两世的情形混乱地凑在一块儿。

  这个人才不是三叔,三叔那般疼她,都舍不得见她掉眼泪,又怎么会不理会她的话?

  于是熟悉的感觉袭来时,她骤然就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

  一面咬着牙狠狠地推他:“……讨厌你……你一点都不疼我,对我一点都不好……呜呜呜……”

  眼尾都泛红的顾文堂忽地舌尖微咸,他愣了愣,茫然地看着突然开始委屈的小姑娘,是被魇住了似的开始无理取闹。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仿佛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她这般模样,他又能安心去哪里?

  还不疼她,他都恨不得将心挖给她瞧,这小没良心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看她无意识间哭得这般可怜,口口声声不要他碰的模样,又想起方才勾缠着他想要更多的模样,一时竟不知拿这娇娇气气的小姑娘如何是好了。

  这丫头,当真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不成?

  顾相爷无奈地苦笑,可心里到底是怜惜她平白无故受了这一遭,带着些薄茧的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珠,终是翻身下了榻。

  看上去,还是不能这般直截了当地解决了。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一起喊,大冤种顾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