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相府表姑娘(重生) 梨鼓笙笙 9428 汉字|15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8章

  三月的天,还带着些丝丝寒气,因而晏安宁方才在里间是被绞了头发才出来的。

  眼下,还带着些许潮气的青丝未挽,衬得这张年轻娇艳的面孔更有如梨花般的素净。

  亲密纠缠时一缕青丝垂散在他胸膛处,勾住了上头栩栩如生的金丝仙鹤。

  顾文堂怕她起身会痛,修长如竹手指小心地解开了那不安分的一弯,手掌便自然地穿过她绸缎般的散发着淡淡玫瑰香的青丝里。

  触感极佳,愈发勾得人心猿意马。

  晏安宁坐在他膝头,方才一番意乱情迷之时,水红色的外衫已然摇摇欲坠,里头的银条纱衣半遮半掩,却是比褪了外衫还显得诱人些。

  她气息还未平,分明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可偏偏这人却能生生压抑下来,此刻,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有心情低下头来仔细地为她系好每一颗纽扣,整理好衣襟。

  晏安宁下巴倚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懒洋洋地寻思着事情。

  她其实有些不太明白他。有好几回,他吻她时分明是极为动情的,可却硬生生地艰难忍耐着,执意要将敦伦之事留在洞房花烛夜。他已然是成过一回亲的人了,缘何还会对这个形式这般的在意?是因为他骨子里还是个恪守礼法纲常的大儒么?

  倒是晏安宁,因为前世拜过一回洞房,后来又被陷害,在无媒无妁的情形下和自己从前叫着三叔的人度了一整晚春宵——纵然她因着中药的缘故对其中细节不甚记得,她却觉得自己对那事已然坦然了。

  是以倘若顾文堂想要她,她大抵是会应允的,她倒并不担心他出尔反尔。

  而眼下这般情形,她倒体味出一种他对自己别样的爱重与疼惜,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没由来地泛起丝丝甜蜜。

  顾文堂托着她的腰肢将人抱到了床沿边坐好,目光落在那一个个整齐摆放的锦匣上头,微微挑眉:“这是什么?”

  晏安宁目光看过去,面上的神情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丝心虚。

  见她这般,顾文堂面上闲适的神情稍敛,颜骨端肃起来,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最上头的匣子。

  她有些慌张地去拦,到底被他避过,扫了一眼,顾相爷的眉眼便变得深邃起来。

  竟是好几张年轻男子的画像,大部分脸生得很,他未曾见过。

  他不语,接着又抽出了个匣子,却是依旧如此,只是这一回,倒是京城一些官员家的公子的画像,其中有不少人,他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相似之点便在于,这些年轻公子,如今都还未婚配。

  晏安宁见他面色平静地看过来,忙小声道:“三叔,我可以解释。”

  她本是不想要这些东西的,可她越推拒,太夫人就越认为她还在为顾昀的事情伤心,满脸的愧疚都快变得实质化,她看不得老人家这般,便只好松了口接过了。原是准备放在卿云小院束之高阁的,却不料被他瞧了个正着。

  顾文堂稍默,想了想,语气笃定地在她身侧坐下:“这是娘给你的吧?”

  她微怔,旋即小心翼翼地挨捱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正是,三叔真是神机妙算。”

  这事倒是在顾文堂的意料之中,见她这般乖顺的模样,他不由摸摸她的面颊,语气温和地委婉同她道了前日当着下人们的面挨了太夫人骂的事情:“……怨怪我在陛下跟前没有替你说话,只一心献媚皇室了……我从前倒没瞧出来,娘这般喜欢你。”

  他小时候顽劣,倒是挨过父亲不少的教训,但是因是幼子,母亲一直都是十分偏疼他的。后来他从南边回来,顾家也是一番变天,全靠他苦力支撑,自那时起,母亲就越发打心眼里心疼他,像那日那样的重话,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晏安宁倒没想到还有过这么一出,怪不得今日去寿禧堂的时候,她感觉每个人似乎都对她比以前还要和善些,她还在心里暗想,从前倒没发现寿禧堂的人都这般心善,在这件事上都这么怜悯她。

  此刻听顾文堂这么一说,她顿时面上发窘,没想到一直被全顾家的人敬畏着的他会因她的事情被太夫人误解,还在下人面前掉了面子,威严扫地:“三叔,我……都是我的不是……”

  顾文堂却含笑打断了她:“你哪里有什么不是?你是太讨人喜欢了,还未嫁过去,娘竟然比心疼我更心疼你了。”

  她能瞧得出,说这话是他眼里都是喜爱与宠溺的意味,并未半分愠怒,不免又是微微一怔,旋即眼角眉梢便有止不住的笑意溢出来。

  他怎么这般好,怎么对她这般好?

  还有太夫人,她全然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件事对顾文堂发脾气……

  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人小心呵护着的感觉充盈了她的内心,她一时竟有些眼眶发红,患得患失起来,抱着他的手臂眼里含着水雾:“三叔,太夫人欢喜我,是因为我本分懂事吧……若是……我们的事以后被她知晓了,她会不会就再也不愿意瞧见我了?”

  算计顾文堂的心时,她只是想得到顾相爷夫人的这个位置,来守护她想守护的东西,来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可能会伤害她的人。可前世里她从来不敢靠近的太夫人后来居然会对她这般好,全然把她当作疼爱的小辈在对待,一时间,她竟然开始懊悔,为何当时没有旗帜分明地同顾昀划开干系了……

  或许太夫人会同意任何一位闺秀当顾文堂的妻子,可她不行,她是曾经和顾文堂的亲侄子谈婚论嫁的。一个母亲,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想尽办法维护自己儿子的声誉,纵然太夫人最终拗不过顾文堂,但定然也会对她冷淡下来的吧?她会打心眼里觉得,她其实是个狐媚子,勾不到她的孙子,便想办法攀赖她的儿子吧?

  娇娇糯糯的声音,听起来是那般的惶恐与可怜。

  顾文堂的一颗心登时软得不行。

  她这般害怕,是真的打心眼里珍惜他母亲对她的疼爱吧?她是否也跟自己一样盼着,日后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地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

  这样的想法莫名将他取悦,他噙起嘴角,温和地宽慰她:“此事你不必担心,要娶你是我的主意,要说不本分,也是我不本分。娘若是要动怒,也不会是对你。”

  他这样神通广大的事情,对待亘古的家务事难题也会得心应手么?

  晏安宁其实觉得这样的想法没有道理,但听他这样说,心下莫名就安稳了,于是点了点头,神情慢慢放松了:“您说,太夫人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画像的?”

  “这可不是一日之功。”顾文堂眸光深邃地看她一眼:“……多半是从大嫂和二嫂手里拿来的。”

  晏安宁了然。

  大房的几个姑娘和二房的顾明珍,现下也正在议亲——顾明珍从前声名不好,但近来低调了许多,且又有许多新科进士出来了,马氏若想替她择夫婿,从这些人里挑是最合适的。大房那头,大抵就是公侯家的公子和新科进士都瞧一瞧,各个姑娘性情不同,出身不同,也好相宜地选。

  马氏给顾明惠挑选夫婿的时候晏安宁也不太知晓过程,还以为真是在宴会上瞧中了便定下了,却原来顾家的姑娘们都不是盲婚哑嫁的,至少,未来夫君的相貌,能知道几分。

  这么一想,她不免便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拿方才被顾文堂拿在手里的一张,摊开了一瞧,却正巧是白彦允的画像。

  她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画师功力倒是不俗,白郎君生得那般俊,竟也被他画出了七八分。”

  其实这画像上都是简单勾勒出来的人像,但白彦允这张,晏安宁瞧着却是画出了几分风骨的,很容易便能辨识出来。

  “不是说只瞧过一面?倒是记得清楚。”闻言,顾文堂面色平静地道。

  晏安宁便看了他一眼。

  这人先前装得若无其事的,好像对这事早有预料似的,她还当他浑然不在意呢。

  见他眸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只好叹了口气,避重就轻地道:“只是我眼光实在高。白郎君的容貌同三叔相比,还是相去甚远的。这画像,也不过看个热闹。”

  顾文堂不动声色:“是么?我倒觉得,白探花到底年轻意气,颇有几分少年风采。”

  她讶然地看着他:“三叔怎么同他比年轻不比官阶,什么榜眼探花的,还不是要规规矩矩地给您行大礼?”

  “这么说,安宁是瞧中了我的官阶?”他挑挑眉,似笑非笑。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倒是抓着个无关紧要的白彦允吃干醋。

  晏安宁现下被他宠得性子娇,哄了两句心头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轻哼了一声,语气酸溜溜不自知:“我倒是想瞧中三叔的少年志气呢,只可惜您半点不知愁苦的年纪时,身边红袖添香的不是我。”

  明明是在使小性儿,却听得顾文堂心情大好,他握住那柔若无骨的手捏了捏,好笑地道:“我南下的时候你还是个垂髫小童呢,总不能让个奶娃娃给我红袖添香吧?”

  “谁让您非要计较这个的。”她小声反驳,其实心里也有些慌,像是在他跟前露了马脚,显得自己善妒似的。

  顾文堂便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忽然道:“我要出京一趟,大概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晏安宁愣了愣,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现在这个时候?”

  顾昀的赐婚圣旨刚下,他现在这时候出京,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稳,怕再发生什么事端。

  “放心罢,我会留下人守着你,不会出什么事。”他低声安慰她,语气却不容置疑,显然这一趟是必须要去的。

  “那……三叔您在外头也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受伤……”她只好不舍地仰头看他,软糯道。

  顾文堂一直都公务繁忙,但往日里在京城,三五天起码能见一回,这回两人却是要半个月见不着了,晏安宁的心头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些恋恋不舍的情绪。

  他嗯了一声,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在她耳边道:“别担心,我有分寸,定然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等此间事了,赐婚的风头差不多也过了,我便向娘开口提娶你的事。”

  她鼻尖都是他身上好闻的迦南沉香的味道,闻言削若葱段的手指在他的腰带上绕了绕,想装作矜持:“……没事,三叔,我不着急的。”言下之意是她相信他。

  可顾文堂听着却是一默,眸光深邃地在那莹润粉嫩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嗓音喑哑:“……可是我急。”

  晏安宁浑身一颤,瞬时面色就如同被煮熟的虾子一般红透了,听他语气深沉地道:“所以,我不在的时日,不许再看什么年轻公子的画像,等着我回来提亲便是。”

  怀中的温香软玉一双长臂虚虚地揽住了他的腰身,他听见她乖顺却透着坚定的声音,像用力地拨了下他的心弦似的:“……好,我等您。”

  *

  翌日一大早,顾文堂便带着一些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连顾家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

  与此同时,晏家的两位妈妈也终于踏上了出京路,却是无人问津。

  晏安宁坐在床沿,素手掀开宫灯罩子,将班妈妈刻意给她留下的成氏的亲笔信放入其中,火舌瞬间将其吞没,她松了手,面色在晕黄的烛火下一派的平静。

  先前瞧她得势不敢拿出来,眼下以为她“失势”了,被太夫人灰溜溜地赶走还不忘来戳一戳她的心窝子。只是可惜,成氏这些绵里藏针的话早不能在她心间引起丝毫波澜了。

  隔日,晏安宁去寿禧堂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正巧碰见马氏也在。

  马氏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为着顾昀和晏安宁从前的事,太夫人越过她遣散了府里的许多下人,新进的人调.教起来颇费功夫,给马氏添了许多事情。马氏心里也有些恼多年不管中馈的婆婆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却不能对婆婆发脾气,对着晏安宁,赐婚圣旨刚下的那阵内疚便消散了很多,心情变得有些别扭。

  晏安宁并不理会马氏的这些小九九——先前马氏以为她会嫁给顾昀的时候没少提前敲打她,因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她也没计较她这爱耍婆婆威风的脾气。

  但现下情势已然不同,她没必要再装作讨好马氏,况且太夫人的主意正着呢,她先前就是有些顾虑也没拗过这老人家。这会儿事情已经做了,她再去拆太夫人的台,岂不是忘恩负义?

  这样的蠢事,她才不做。

  当下面色淡淡地给二人行了礼,见太夫人笑着朝她招手,便乖乖地坐到了她身侧。

  太夫人便继续同马氏说话,却是在说顾文堂的事情:“……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竟是半个字都没同家里人说。也不知这趟危不危险……”

  马氏便笑着宽慰婆婆:“……小叔身边的能人多着呢,哪里就能伤到他一根头发呢?况且小叔也是自幼习武的,又不真全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您就甭替他操心了。”

  “话是这么说……”太夫人怅然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儿行千里母担忧,当日三儿子从南边回来的时候,替他倒沐浴的热水的小厮就瞧见他身上多了许多伤痕,可这孩子偏生当时一句话都没同她提过。

  当时他回来时,她瞧着三儿子身边跟了个怀着身子还一副看着不像良家女子做派的姜氏,只顾着同他置气了,后来知晓了这些,觉得姜氏大概是陪他过了那些苦日子,慢慢地也就松了口。

  只是没想到,那姜氏到底还是没福气,原该是锦绣荣华的下半辈子,却偏偏生了个姐儿便撒手人寰。

  直到现在,三儿子身边还孤零零的。若是续了弦,最起码这回出远门,有个能说交底话的。

  可惜他脾气执拗,这些年她再提起这些事,神情总是淡淡的,半点也听不进去。

  想起儿女婚事,太夫人心里就惆怅,余光瞥见晏安宁乖巧地低头坐在那儿,也不插嘴,精神忽地一振:“……那些画像,你可瞧见了中意的?”

  一旁的马氏怔了怔,倒没想到前几日婆婆从自己手里要画像是拿给晏安宁看的。

  倒还真是对这丫头上心。

  提起这桩事,晏安宁不免想起顾文堂临行前搂着她要她不许再看旁的男子的画像,耳垂不由悄悄地发红,低头笑了笑:“……到底也不能只瞧容貌,太夫人,您还是别为难我了,我可选不出来。”

  她的声音是温声细气的,即便是说着婉拒的话,太夫人听着也不觉得恼怒。

  并不着意容貌,可见是在意旁的。太夫人想起她和顾昀自幼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是微微叹了口气——原也是桩极好的亲事,偏生中间出了这么多的差池,如今若想再嫁个知根知底的,只怕难了。

  她也知不能强逼着她做选择,这样显得她是急着将人嫁出去堵外人的嘴,便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不着急,慢慢挑就是。”

  晏安宁则在心里头计算顾文堂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否则以太夫人的上心程度,她怕是要违背诺言继续不得不硬着头皮相看了。

  马氏一听提起这个,倒是说起顾明珍的事情来了:“……那个新进的探花郎,倒是生得俊秀不凡,我瞧着珍姐儿也是有几分中意的。”

  顾明珍改了脾性,太夫人也略有耳闻,心头也是有几分欣慰的。她向来是一码归一码,虽然心里仍恼怒顾昀做事唐突,但见二儿媳有意拿庶女的婚事来邀功,拉近二人距离,便很给面子地问:“……是什么样的人家?”

  “是寒门出身,尚未婚配,只听说有个妹妹,旁的倒是还没打听到。”马氏笑了笑,“今年这新科进士可是不同,从前的除了一甲,都是要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打滚几年,出息的才能外放混经历,今年竟是直接授了官。这位白探花,也是直接授了京城的监察御史,虽说只是正七品的官,可一出来便能在京城落缺,可见也是在陛下面前排上了号的……”

  顾明珍的婚事从前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老大难的问题,现下这庶女终于收起尾巴听她做主了,她也无心刁难什么——大家族的联姻都是要挑有用的女婿和媳妇,这样才能互相帮扶,让家族更加鼎盛。

  她自问,若能嫁一个探花郎,纵然只是寒门,对顾明珍她却是已经够尽心尽力了——至于这位白探花会不会答应……

  在马氏想来,这样的寒门士子若能攀上顾家这样的大树,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哪里有不给面子回绝的道理?

  是以事情还没定,她就急吼吼地来太夫人跟前邀功了。

  一边的晏安宁听着则是眉梢微挑,颇为意外。

  没想到马氏竟然替顾明珍相中了白彦允……不,听马氏的口气,还是顾明珍自己看中的。

  她想起前世顾明珍在议婚时对寒门士子颇为不屑的态度,以及她们姑嫂有一回出行遇到“白无常”时她惊慌失措吓得惨白的面孔,心头不免失笑。

  这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事情会得这样的不同?

  不过马氏的算盘大概要落空了,白彦允前世名声虽坏,可仍旧有不少高门看中了他在皇帝心头的位置,想要将女儿嫁给他,但这人却一直都没有娶妻,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像索命的鬼差一般,毫无情感。

  纵然前世他或许是因为仇恨的缘故无法原谅自己,也无心贪恋风月,但要说将顾明珍同他牵连在一起,晏安宁还是觉得有些无法想象。

  不过授官这件事情倒是奇怪,前世,皇帝一门心思重用白彦允时,也是将他分到了都察院,怎么如今他不是状元了,被派到都察院的还是他?难道说冥冥之中,皇帝还是更看重白彦允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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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夫人却是微微敛眉:“既然是英年才俊,你便该找中人亲自上门问一问人家的想法,总不能听信坊间几句话就觉得势在必得。你觉得是良婿,人家却未必一定要娶顾家的女儿。”

  她有些不满意马氏将还未有眉目的事情就这样当着晏安宁的面大剌剌地说出来。

  马氏不愿在晏安宁面前再被落面子,当即就想拍着胸脯将这件事说死,晏安宁却忽地笑着开口:“太夫人,这白家兄妹,我却是认得的。”

  太夫人惊讶地扬眉:“哦?”

  马氏也是一愣。

  忽地冒出来的一位寒门探花郎,晏安宁怎会认得?

  晏安宁便简略地将她收了白九娘的糕点生意在名下的事说与太夫人听,又道:“……那白家姑娘十分能干,他们兄妹二人自幼失了双亲,相依为命到如今,那白探花能一路到殿试一鸣惊人,与白家姑娘苦心经营家中生意关联甚大。”

  太夫人闻言,对白九娘也是夸赞了几声。

  她是名门出身,却并不瞧不起那些在外行商养家糊口的女子——世道艰难,若非被逼无奈,又怎会抛头露面做生意?只要是凭着一双手挣钱,不是以色侍人毫无尊严的玩意儿,她见了都是会客客气气的。

  马氏就笑道:“哎呀,这家中人口简单,没有舅姑要侍奉,咱们家的三姑娘这是什么好福气呀。”这父母双亡,没有公婆侍奉,在寒门士子里其实是个天然的优势——毕竟贫苦人一朝得势,会露出什么嘴脸都说不准,多的是人家看中了出息的进士,将金尊玉贵的女儿嫁过去,结果并未得人感激,反倒受心中卑怯的寒门婆婆想方设法的搓磨的。

  马氏这话,已经颇有几分将白彦允当作囊中之物的语气了。

  晏安宁便笑着看向她:“夫人,这件事,不如让我去问问白家姑娘,看看他们怎么想再说吧。”

  马氏的为人她很清楚,她出身高门,眼高于顶,将门户之见看得极重。在她眼里,这门亲事白彦允只有答应的份儿,这厢让她在太夫人跟前把话说死,回头白家兄妹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若在婚事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上开罪了马氏,开罪了顾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毕竟她和白九娘有交情在,不能看着马氏这么自以为是地欺负人。

  闻言,马氏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这晏家的丫头自打婚事不成了就不将她放在眼里了不成?竟这样三番两次地驳她的话。

  她正想反驳,却见太夫人笑着拍拍晏安宁的手:“这事你想得周到,万一直接找媒人上门去问,被回绝了双方也是难堪,还是你先私底下问问那位有主意的白姑娘,再来谈这事。”

  晏安宁笑着应是。

  见太夫人发了话,心有不甘的马氏也只得悻悻地闭了嘴,但显然心里是不大高兴的。

  ……

  这一日,晏安宁便在怡然居的厢房里同白九娘见面。

  看得出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日她见到的面色苍白的姑娘已然重新变得美丽娇艳。瞧得出她这趟来特意打扮过,朱红的百花裙上绣着大片的牡丹,柳眉水目,看得晏安宁都是微微一怔。

  “……你早该这样打扮了。”回过神,她不免拉着白九娘的手笑。

  白九娘看出她眼里的赞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如今她哥哥是探花郎,还被陛下授了官,她也算是官家小姐了。今日晏姑娘下帖子邀她,她将她视为恩人,自然也是十分郑重地打扮了一番,见自己似乎没有失礼,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路走过来,这顾家的奢华精致真是让她瞧花了眼,晏姑娘住的这间卧房,也是样样东西都金贵得不得了,随便一件,恐怕就能将她从前那间铺子盘下来。

  晏安宁瞧出她被这陌生的环境弄得有些拘束,便没有先提正事,命下人上了些水果点心,两个人说说笑笑一阵,白九娘的神情便慢慢放松下来了。

  这时候,白九娘却忽地低声道:“晏姑娘,能否让她们先下去……”

  晏安宁微微挑眉,以为是白家出了什么事情,便遣走了跟前伺候的婢女——不过武功高强的穗儿是一直守着的,顾文堂离京前曾经交代过,不可让她离身,晏安宁心里也正不安稳,自然应下了,此时倒也没想着同白九娘提。

  白九娘有些紧张地四顾,问:“晏姑娘,那要尚公主的顾状元,是不是就是你从前的未婚夫?”

  晏安宁神色微敛。

  这件事她没同外边的人提起过,白九娘更不该知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她微微扬眉。

  白九娘便说了自家兄长在琼林宴上听的一耳朵。

  晏安宁神色微沉。

  这个顾昀,真是口无遮拦,从来就没把她的名声放在心上过。他当时是打定了注意,一定能娶到她吗?

  也是,当夜是琼林宴,他大抵觉得自己作为状元郎铁定能面圣向皇帝求一个恩典吧,只是没想到,魏永嫣传太医的事情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见白九娘关切的神情,表情缓和了很多,微微颔首:“确实有这事。”

  白九娘的表情又惊愕变得愤慨:“……皇家的人怎么能……”

  晏安宁无奈地捂住她的嘴,摇头示意:“小心祸从口出。”

  白九娘也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失态了,可是还是愤愤不平,怜悯晏姑娘这么美丽又心善的姑娘竟然好好地被人夺了姻缘……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她低声道。

  晏安宁心头微暖,笑着给她递过去一块儿糕点:“不妨事,这天底下的好郎君多的是,我又不是非要嫁给哪一个人才能活。”

  这豁达的话倒说得白九娘一怔,心头不免又对晏安宁高看了一分——方才刚进来时见她神采奕奕,还以为自己兄妹二人猜错了,还在庆幸呢,结果竟然是真的,可晏姑娘却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那,晏姑娘您在顾家,不会被人为难吧?”

  “不会,顾家太夫人很疼爱我。”

  白九娘看着她笑靥如花的神情,心头微松:高门大户讲究孝道,这太夫人说话定然是最管用的,既然这样,那她和哥哥就彻底不用担心了。

  “对了,这次请你过府,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晏安宁正色道。

  “您请说。”白九娘忙道。

  “不知道白御使现下可定亲了?”

  白九娘微微一怔,心头有个不可抑制的想法在往外冒,难不成哥哥竟然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但晏安宁在她心头分量极重,她不敢说欠妥当的话冒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没呢,晏姑娘的意思是……”

  晏安宁想了想,将马氏的意思委婉说了。

  白九娘春水般的眸子中就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失望。

  晏姑娘竟然要给别的姑娘和她哥哥说媒,这么看来,是真没瞧上她哥哥。她那兄长其实长得也算出众,从小到大都有姑娘给他送荷包,便是从前在族里不受待见的时候,还有不同姓的邻家小姑娘给他送吃的。可见那张皮相还是顶用的。

  不过晏姑娘到底不是寻常的姑娘,一个状元郎,丢了也就丢了,她瞧过那状元郎,生得也是极为出众的,纵然据她哥哥的口气听出他大概人品不大行,但相貌和家世还是很不错的。

  晏姑娘都不为这样的事可惜,看不上她哥哥也是寻常事。

  白九娘很快就释怀了。

  不过听那顾家姑娘竟然是顾状元的胞妹,她在心中暗暗寻思着,若是哥哥知晓了顾状元真负了晏姑娘,定然是不肯点头的,便是她,听着也觉得有些膈应。

  但她还是很给晏安宁面子地问道:“不知那位顾家三姑娘性情如何?”

  提起这个问题,晏安宁微微有些头痛。

  说好她昧良心,但是说不好她又显得在刻意诋毁顾昀的胞妹。

  于是只好据实相告:“……从前脾气娇蛮些,不过她姨娘犯了错之后,她的脾气收敛了许多,现下见谁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很有名门闺秀的做派了。只是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同她没有深的往来,也不好替她打包票。”

  白九娘听明白了。

  倒了靠山,便夹起尾巴做人了。那如今她兄长又得了状元,她会不会觉得高他们一等,又作威作福起来呢?

  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决定了一切,白九娘本来就不想和顾昀的妹妹当姑嫂,闻言更是立即道:“那恐怕还是不合适,我哥哥瞧着温文尔雅的,其实也是个极有主意的,只是从前一门心思读书,对外人没有太表现出来。若是两个人都太强势,日子难免磕绊。”

  白九娘的回绝在晏安宁意料之中。

  不过,干脆利落地拒绝顾家这颗大树,晏安宁还是极为赞赏的。

  她便打趣了一句:“你可想好了,若是过了这个村,恐怕白御使再也没法成为顾家的乘龙快婿了。”

  白九娘笑了笑:“那也是他没福气。缘分天定,强求不得。”

  她并不贪心,从前只是想和哥哥一起活下来,现在哥哥中了状元,她只盼着他们日子能更富足些。像这种一步登天的好事,纵然一时显得诱人,但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且,她冷眼瞧着,哥哥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答应做哪家的乘龙快婿……

  尤其是顾家。

  见她主意这样正,晏安宁也不再说什么了,只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罢,这件事我会好好同太夫人和侯夫人说道的。不过近些时日,还是不要让你哥哥和什么人家议亲,否则侯夫人面子上过不去,就怕她心气儿不顺为难你们。”

  “我明白的。”白九娘连连点头,望向晏安宁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她也瞧出了晏姑娘的苦心,若是顾家直接让媒人上门去问,他们回绝了不免就显得不识好歹。顾相爷在内阁坐头把交椅,纵然他心胸宽广不同他们这些小人物计较,但底下有的是人想要借打压她兄长巴结顾相爷,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而那位侯夫人听着就更是不好说话,若是让她丢了面子,也不免要吃不少苦头。

  他们根基浅薄,此刻是容不得什么折腾的。

  望着晏安宁如娇花照水般美丽温和的面容,她心头有些遗憾地微叹:倘若这么好的晏姑娘真能成为她的嫂嫂便好了……

  不过虽然晏姑娘眼下没有这个意思,但身上到底没有婚约了,倘若她哥哥肯主动一些,两人未必没有机会。这般想着,白九娘感觉又提起了精神气儿,想赶快回家将这个消息告知这几日为此事愁眉不展的哥哥。

  晏安宁不知她心思,见她起身告辞,只当她还记挂着外头的生意,便含笑让盼丹送她出府了。

  ……

  听到白家人的回绝,马氏震惊得好一阵儿没能合上嘴巴。

  “什么不想娶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晏安宁不好说是白九娘挑剔顾明珍的性情,只说白彦允现在没准备说亲。

  太夫人淡淡地看了马氏一眼,目含警告:“不成便不成,怎么,顾家的女儿非得可着这一家嫁吗?”

  她看得出晏安宁是留了些情面的,马氏再这么缠问下去,说出些大家都不爱听的话就难堪了,她微沉着脸,道:“这事也是你太自以为是,都未征得旁人的同意,便擅自画了肖像给珍姐儿看,眼下人家没这个想法,你岂不是让珍姐儿难堪?”

  闻言,马氏也是涨红了脸,半晌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从前还从来没有什么进士会拒绝顾家的相看,她哪里知晓这寒门士子里竟然出了这么个刺头?

  晏安宁见状,忙笑着打圆场道:“太夫人您也别怪二夫人,她也是一片好心,毕竟顾家门第高,哪有几个人会拒绝呢?那白姑娘听见了也是很欣喜的,感激顾家抬举他们,只是她说白探花比她主意还要正,打定了主意要先做出一番成绩再议亲,这性子过于板正,若真是结了亲,不免还要三妹妹忍让,可咱们家的姑娘,哪里有忍让旁人的道理?该寻个体贴周到的才是。”

  闻言,马氏神情自在了许多。

  晏安宁其实也不是为马氏着想,她只是怕马氏在太夫人这里丢了面子,回头要在旁的地方寻回来。

  太夫人闻声低叹一声:“你说的有理,这结亲,还是要脾性相宜,不然就是结仇了。罢了,这也怪不得你,只是往后若要再相看,还是要更仔细些。”最后这一句,是对着马氏说的,表情已经缓和了很多。

  马氏便笑了起来:“是,媳妇吃了这一回的教训,往后定然不擅专了。”

  太夫人看着柔和笑着的晏安宁,心头却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她这两个儿媳,一个性子绵软没个主见,万事都指望着她来拿主意,一个太过自专,恨不得大包大揽整个家的事,却没能力不闹出乱子。倒是安宁丫头,年纪轻轻的,能有自己的主意不被马氏的话压着,也会在胜过一筹后给她留体面,这样好的性情,若是给她当儿媳妇,她定然满意得不得了……

  念头闪过,她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这想法太荒唐了。

  安宁丫头再好,从前是和小五议亲的,若是再和老三有什么关联,传出去了,像什么样?

  一时间,心头只恨顾昀不争气,管不住自己,让她痛失了这般善解人意的小辈,要眼看着她嫁到别人家了。

  作者有话说:

  让心急娶媳妇的顾相爷浅浅出个差,回来就干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