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相府表姑娘(重生) 梨鼓笙笙 7668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1章

  当今太后娘娘的祖母陈家太夫人做寿辰,来者自然是富贵如云,众人闲话了些功夫,陈家的人便忙忙碌碌地准备开席了。

  眼瞧着快要开席了,晏安宁同她身边带着的婢女们却没个踪影,本来随意坐着接受众人不动声色的奉承的太夫人微微敛了眉头,心里嘀咕着安宁丫头别是被方才的场面吓坏了,先行家去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却是摇头。

  她不是那等不识礼数的孩子。

  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扶着身边嬷嬷的手出了厅堂。

  陈家太夫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同众宾们告罪一声,便也拄着拐杖追了出来:“……这是做什么去?”

  太夫人只好据实相告。

  陈家太夫人便笑了:“……说不定是在园子里迷路了,这小姑娘家家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很正常。我们陈家这地儿,也是挺大的。”

  秦太夫人面色却并未松缓。

  她心知以安宁丫头的性子,不会在旁人家的府邸乱走动以至于迷路找不回来,况且她在外头也有生意,经常也是要出门对账的,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岂会如同普通的闺秀那般进个园子便找不到路了?

  陈家太夫人虽与她有多年的交情,可陈家嫡庶各房都住在这宅子里,人员复杂,她此刻也是不免担心,她这样贸然地将安宁丫头带出来,反倒害得她出了什么差池,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说话间,有一位身穿朱红折枝纹褙子,梳着牡丹髻的妇人走过来,蹲下身给陈家太夫人行了礼唤母亲,然后看向秦太夫人:“……您在找今日您带在身边的那位小姑娘吗?”

  太夫人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陈家太夫人便开口介绍,原来这人是陈家四房的太太苏氏——陈家四房并非陈家太夫人所出,但陈家老太爷早年因丧子之痛不愿再骨肉分离,便一直没有分家,临终前还撂下话来让陈大老爷好好帮扶几位兄弟,是以四房虽是庶房,如今却仍旧还住在陈府,并未外出分家。

  对着苏氏,陈家太夫人的神情淡淡的,只道:“你见过晏家小姑娘?”

  陈老太爷生性风流,收了不少通房妾室,陈太夫人早就看开了,并没有要拿嫡母的身份刻意打压一个庶子的媳妇的意思。只是这四房的人实在眼皮子浅,整日里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同其他几房争个不休,到外头倒是不顾陈家乃天子母家的身份四处巴结当权的官员,这般行径,没少给陈太夫人心里添堵。

  因而见了苏氏,她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面子情,连在秦太夫人跟前说两句夸赞苏氏的场面话都懒得提。

  苏氏则早已习惯了,她笑吟吟地看着陈太夫人道:“……方才路过厢房的时候,听小丫鬟说了一嘴,好像是那晏姑娘在亭子里吹风吹得头疼,便进去歇了。毕竟是头一回来的客人,儿媳怕闯进去吓着了,也没敢惊扰。不过这头疼可不是小事,儿媳想着,是否得给晏姑娘请个大夫去?”

  话是对着陈太夫人说的,可余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放在秦太夫人身上。

  她的声音尖细,穿透力极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厅堂门口及附近的客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有方才对着秦太夫人夸赞晏安宁的夫人就一脸忧心地道:“哟,这是怎么了?得赶紧找个大夫去瞧瞧才是正理……我陪您一起去罢。”

  闻言,亦有好几人一副热心肠的样子,七嘴八舌地要陪伴秦太夫人一道去看看。

  秦太夫人瞬时反应过来,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地扫向苏氏。

  真是好心,为何要故意嚷得人尽皆知?且即便没什么事情,平白地说安宁丫头吹了些风就病倒了这种话,岂不是也是让这些夫人心里埋一根刺?

  靠山是一回事,但女子若是传出体弱不好生养的名声,多半也是要惹得一些求亲的人家望而却步的。

  霎时间,她对这位笑吟吟的陈家四太太的好感降至冰点。

  一副古道热肠模样的苏氏被这丝毫不亚于自己婆婆的威势刺得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但握在广袖里的手悄然紧了紧,再度抬头又是满脸笑意:“……真没想到这晏姑娘这么得几位夫人喜欢。”

  儿子落了把柄在人家手上,已然帮了一回,总归是要得罪的,得罪死了应也无碍,她已经没得选择了。

  这般想着,她在心里宽慰自己:不过是顾家一个家世不显的远房表亲,长得漂亮了些,秦太夫人巴巴地把人推出来,说不定是不想让她勾搭自己金贵的孙辈们……

  越是高门出身越是爱面子,哪里就会真对那小姑娘有多喜欢呢?她们房头那几个妖妖娆娆一心想勾搭她儿子的表姑娘,她就很看不顺眼。

  于是越发一副闲适随意的样子。

  见她这般,秦太夫人蹙了蹙眉,倒是一时拿不准她的想法了。

  迟疑间,忽见北边的墙根处立了个人影,她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看,忽地心头便卸下了重担。

  “罢了,既然陈三太太一片好心,便劳动诸位同我一道去瞧瞧我家安宁。”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应该的,陈太夫人见状暗暗看了四儿媳一眼,不知缘何,心间竟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个蠢货,不会又在这么多人面前坑她吧?

  到底还是携着秦太夫人的手,往苏氏口中的厢房而去。

  ……

  清风徐徐,虽带着点微薄的凉意,但实则并不足以让人体寒头疼。

  陈家用来待客的厢房离厅堂有些距离,一进大开着的院落门,便能感受到些不同于旁处的静谧氛围,倒是很适合身子不适的客人暂且歇脚。

  只是靠近了苏氏口中的厢房,却隐隐有些动静传出来。

  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男子?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说晏姑娘吹了风头疼在里头歇着,里面又为何会有男子的声音?

  饶是太夫人心头早已有了把握,可听见这声音,眉心还是忍不住狠狠一跳。

  听着有人低声窃窃私语,苏氏却先否决道:“不可能的事情!哎呀,说不定是我听错了,晏姑娘压根不在这儿,是在旁的地方歇脚。”

  可这话实在牵强,即便这里头的人不是晏安宁,此地也是内宅的范围,不该有男宾在里头休息。

  苏氏这话,一时间倒好像是主家为了维护颜面的牵强附会之词,一时间,原本有些跟风过来的夫人们眸光闪烁,眼里都多了些说不明的意味。

  毕竟,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也并不是纯粹地歇脚那么简单。

  都是过来人,谁还能听不出几分异样?

  但碍于两尊大佛在前,她们纵然心有疑窦,一时间却没有开口,但氛围已然是变得有些古怪了。

  秦太夫人缓缓转着手腕上的佛珠,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看向苏氏,淡淡道:“此地的确不该有外男在,为了避免闹出什么乱子,四太太还是请屋里的客人出来,另寻个休息之地吧。”

  苏氏闻言先是怔了怔,旋即便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着陈太夫人,低声道:“母亲,您看这……”

  这幅态势,倒真坐实了晏安宁正在此地与外男私会似的。

  秦太夫人骤然将把那一百零八子的沉香木佛珠抛掷在地上,继而笑着对身边的秦嬷嬷道:“去打开门瞧瞧,里头是什么人在作怪?”

  秦嬷嬷闻声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

  秦太夫人这才看向陈太夫人,歉意道:“一时气不过有人这般无礼,这才喧宾夺主了,老姐姐你不会怪罪吧?”

  她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弥勒佛似的,可方才抛掷佛珠的动作却将包括陈太夫人在内的人都吓了一跳,知道这老福星是动了真怒了。到这份儿上,陈太夫人也明白今日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了,眼下也只好干笑了一声:“咱们这样的情分,这又算什么?”

  门嘎吱一声开了,秦嬷嬷还未走进去,便先有好事者围了过去。

  一眼便瞧见,窗棂边,赫然有一双修长的腿正勾在男子的肩胛上,却是有两人在墙角处狠弄风月,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这不是绥远侯世子么?”

  里头的人有认出贺祁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门一开,诸多的暧昧声响自然再也遮掩不住,有跟在后头的没瞧见的只听说里头有人在苟合,理所当然地想成了那位晏姑娘,脸上不免露出鄙夷之色:这绥远侯世子从前是个香饽饽,可现下却是正经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瞧上一眼的,不过陈家和贺家是姻亲,这样的场合贺祁却也能来,可那家世不显的晏姑娘未免眼皮子太浅,看到个世子就急不可耐地往上扑不成?

  可有人往里又走了几步,却愈发震惊了。

  那玉鹿般雪白的腿,她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个女子,可仔细一瞧,竟是分桃缔古欢的场面。

  和绥远侯世子贺祁在一块儿偷欢的,竟也是个男子!

  有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围进来看,脸色却立时发白了,隐隐竟想作呕。

  苏氏在外头听着里头的议论声不对,匆匆地拨开人群往里瞧,登时目眦尽裂:“……乾儿!”

  众人这才恍然。

  原来那人正是陈家四房的公子陈乾,可笑这苏氏有意无意地将人都往这边带,却竟直接撞破了自己的儿子的丑闻。

  里头的人被这么一搅合,猩红的眸子缓缓褪去颜色,灵台也变得清明。

  陈乾先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地离了贺祁七八寸远:怎么会这样?他的确是有龙阳好不假,可他又怎么可能瞧得上贺祁,还在这种时候被这么多人撞破了?

  此时此地,难道不该是那位顾家的表姑娘该经历的吗?为何身败名裂的,会是他?

  贺祁更是如遭雷劈,看着陈乾身上的痕迹,登时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他可不爱男风!

  一定又是那个小贱人害得他!

  ……

  门外,陈太夫人并没进去,却已经对里头的事情心知肚明了。

  这个苏氏,又干了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

  她叹了口气,看向面色终于松弛下来的秦太夫人,低声道:“……甭管这事你信不信,我是真不知晓……但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秦太夫人却打断了她的话:“说什么呢?这事可和我没关系,这是你家的家务事,我可管不了。”

  一副撇清的样子,打死不承认这件事同晏安宁有什么干系。

  陈太夫人欲言又止,到底也只能苦笑一声。

  “太夫人。”

  秦太夫人惊喜地回头,便见方才众人口中的焦点人物晏安宁回来了——不仅回来了,且身上的衣裙干净完好,同离开时没有半分差别,秦太夫人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还好,没受那些腌臢东西的染指,要不然,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晏安宁讶异地发现了地上扔着的佛珠,行完礼后便顺势将它拾起来,用帕子仔细地擦了擦,递给太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倒把这心肝宝贝儿丢地上。”

  闻言,秦太夫人眼睛微微红了红,揽着小姑娘到怀里拍了拍,没有说话。

  一旁的陈太夫人便笑道:“那可不是,我瞧着啊,你家太夫人的心肝宝贝是你才对。”

  “您就别打趣我了。”晏安宁却被这话弄得有些脸红,求助似的看向太夫人,但太夫人依旧没开口回应对方,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陈太夫人心头一声叹息,明白这事终究是在这经年的老姐妹心头留下了一根刺,若是处理不妥当,恐怕多年的交情就没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拄着拐杖进了屋,眼风一扫那衣衫不整的二人,面色难掩厌恶:“还不快把衣服穿好,滚去祠堂跪着!”

  陈乾登时面如土色,贺祁也被陈太夫人的威严震慑,半个不字都不敢说,窸窸窣窣地整理着衣服。

  陈太夫人的目光又扫过面色通红,恨不得钻入地底的苏氏:“瞧你们四房养出了什么样的好儿郎!昔日老太爷顾及儿孙情分,没有依照礼法将你们分出去,今日过后,你们便自己出去置宅子吧,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被你们气死!”

  苏氏脸色顿变,就连陈乾也顾不得被人用那种嫌恶的目光打量的窘迫,上前扑腾一声跪下:“祖母!祖母!孙儿知错了,但孙儿真的不想离开陈家,求您了……”

  若是分了家,陈太后的荫庇同陈家手里的兵权,他们都半点享受不到了。四房甚至连个出仕的人都没有,指望着公中分下来的那点银子过日子,对他来说简直还还不如杀了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陈乾却能当着诸多宾客说跪就跪,陈太夫人一时不知该疑他心思深沉,还是恶他无半分阳刚之气。

  但这个丝毫没有血缘的孙子,她是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了,她低声道:“乾儿,你若是继续让我在寿辰这日这般丢脸,后果你可以自己想一想。”

  陈乾望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忽地就打了个寒颤。

  太姨娘说过,逼急了太夫人,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据说当年老太爷身边那几个莺莺燕燕,就是因为不知眉眼高低,被太夫人卖得远远的,家里老子娘也都受了牵连,后来连果腹都艰难。

  握着陈太夫人衣服的手顿时松了。

  陈太夫人抬起头,叹息一声:“家门不幸,让诸位看笑话了,不过今日毕竟是老身的寿辰,还望各位给个薄面,移步去花厅用饭吧。”

  众人看着发生了这种事还能镇定自若继续开宴的陈太夫人,不由都被镇住了几分。

  说到底,贺祁同陈乾的丑事和她们没什么关联,顶天了也就是看个热闹的事。有些年轻小姑娘胆子小,更是恨不得没瞧过这桩事,现下说不定夜里还要梦魇呢!

  于是,众人便随着陈太夫人鱼贯着从屋里出来,瞧见外头俏生生立着的晏安宁,只觉如枝头上的梨花一般纯净美丽,洗涤了她们的眼睛。

  不免有人好奇问:“晏姑娘方才去哪儿了?”

  立时被人捣了捣胳膊,方才秦太夫人发怒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呢,哎哟那佛珠瞧着就金贵,也只有顾家这样的人家,敢那样糟蹋东西。

  晏安宁倒是仍旧笑吟吟的,回道:“……有些头疼,所以在后头的厢房歇息呢。”随手指了指方向。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出了声:“这个苏氏……”

  听错了地方,说不定是路过听见了些动静想闹腾,结果却误打误撞害了她儿子,现下还要因此事被迫分家……

  真是倒霉透顶了。

  不过陈家的姻亲在场的就有不少,这庞然大物骤然分枝,不少人也是眼热不已——毕竟要分,不可能只分四房一个房头出去,这分家的事情讲究可多着呢,对于有些房头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见众人都准备随着陈太夫人往回走,晏安宁拉了拉太夫人的袖子,道:“太夫人,我们也去吧。您不知道,相爷回来了,方才也过来赴宴了。等两边用完了饭,您正好能见着他了。”

  太夫人也是微微一怔,旋即立刻变得欣喜起来:“当真?”

  晏安宁笑着点头。

  太夫人立时觉得这顿饭没那么膈应了,打发些时间用完饭正好能见儿子,何乐而不为?

  也不再急着要走了。

  倒是陈太夫人听了这话,面色微变,深深地看了晏安宁一眼。

  她这四儿媳是蠢,可却也没有蠢到像人们说的那样。今日之事,明显就是设计人不成反倒被设计了。她方才还以为是这小姑娘自己办成的,没想到,这里头竟然有顾相爷的影子……

  陈太夫人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那小子虽然名义上是她的晚辈,可对待家里人的事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睚眦必报的,既然今日插了手,看来就没打算顾忌什么通家之好的情分了。四房那些蠢货,她得尽快丢出去,不然,陈家恐怕要受他们牵连!

  可这小姑娘,竟然不仅讨了秦家老姐妹的喜欢,还入了那小子的法眼?竟维护得当场就在她的寿宴上发作了。

  她略有些浑浊的眼神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小姑娘。

  白皙的面孔,笑起来美丽的眸子如同夜里天边的星子一般熠熠生辉,漂亮娇艳得动人心魄。

  她恍惚间就明白了什么。

  再看笑眯眯同那小姑娘说着自己儿子是非的老姐妹,心头那股被冷落的郁气顿时消散了:哼,还怪罪她养了个又蠢又毒的儿媳妇呢,她瞧着,她眼睛也没好使到哪儿去。还巴巴地要把人家小姑娘配孙辈呢……

  想到秦太夫人知道实情后气得吐血的神情,陈太夫人顿时又觉得连吐纳的气息都变得美好起来。

  ……

  甬道上,贺祁似乎还能瞧见晏安宁那窈窕的身段,与行动之间并无半分不适的样子。

  他恨得咬牙:这贱人哪里来的好运道,中了那样的药竟然能毫发无损,还有功夫给他设这样的局……

  等着,若下一次再有机会,他定然杀了她。

  深吸了口气,贺祁不由嫌恶地同一瘸一拐离开的陈乾保持着距离,心里暗想:他到底为何要去跪陈家的祠堂?

  正在寻思着是否要溜之大吉时,却见远处,自己的随从正一脸仓皇地向他跑来。

  “世子,出大事了!”

  贺祁皱了皱眉头,以为他是听闻了这件事从家中匆匆赶来的,正疑惑着此事怎么传得那般快,却听他附耳道:“京兆府的人忽然上门来,说您害了人命,证据就在锦桐院里藏着,跟随来的还有都察院的御史,侯爷怎么拦都拦不住,您快回去看看吧!”

  贺祁的面色突然变得雪白。

  一边同样厌恶他的陈乾挑了挑眉——方才他们被人撞破的时候,也不见贺祁这副死了亲娘一样的表情……

  该不会,他手里真有人命吧?

  世家大族,有下人伺候不精心被打杀了京兆尹也是管不着的,可这样气势汹汹的上门,多半是那人命指的不是贺家的人。

  贺祁嘴里不由骂了一句。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不过是想睡个女人,至于闹出这么大阵仗吗?

  这又是京兆府又是都察院的,贺祁自然难以联想到晏安宁身上,只当自己倒了大霉,出了丑之后又官司缠身。

  这是大事,容不得耽搁,贺祁不再说话,竟是跟着随从拔腿就跑。

  *

  宴毕,太夫人携着晏安宁登了马车,一同等着顾文堂出来。

  出门时便只有这一驾马车,顾文堂也是骑马来的,太夫人便顾不得那些虚礼,只让晏安宁待会儿不必拘束他,她就想和许久没瞧见的儿子说说话。

  车帘微动,顾文堂弯身进来坐定,笑着同太夫人见礼。

  太夫人瞧着他下巴上还有些青黑的胡须,顿时就红了眼睛,嘴里道:“这样的憔悴,怎么还来陈家赴宴,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眼里却都是心疼的样子,显然很是心疼儿子脚不沾地地办差。这小儿子自幼就爱拾掇自己,衣服上连粒飞灰都沾不得,当了官以后也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模样,哪里会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

  晏安宁听着则有些心虚。

  她已经知晓了,顾文堂是还没入府就被人拦了,急匆匆赶过来连帖子都没有地进了陈家的大门。

  若非如此,倒也不用这般面目。

  但这样的顾文堂,仿佛又多了一丝武夫的魁梧气概。

  晏安宁想到方才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诸多痕迹,看着这样的面容,不由面红耳赤,诃子下的梨花白竟隐隐有些涨痛。

  太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追问顾文堂这趟有没有受伤,顾文堂笑着摇头:“母亲放心吧,都是些宵小,伤不着我。”

  闻言,太夫人就轻哼了一声:“你这嘴里都没一句实话,我可不敢信你,回头派个婢女去瞧瞧你身上有没有伤。”

  顾文堂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对面闻声低着头没什么表情的晏安宁,干咳一声。

  “婢女就罢了,让徐启去给您回话不也是一样的?”

  “你们沆瀣一气,哪里能信?”太夫人却是被骗怕了的,不肯轻易罢休。

  顾文堂只好换了个话题:“对了,母亲,您今日怎么想起来出门了?”

  提起这事,太夫人不免笑着看了一眼晏安宁,道:“……这丫头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动弹,我给的画像也不看,那我有什么法子?不是只能将人骗出来配我这老婆子走一趟了么?”

  晏安宁便听见男子哦了一声,温声问:“那今日有瞧见合眼的吗?”

  “问我做什么?还不是得这丫头点头?”太夫人无奈地摇头,想起今日的突发事件,到底有些败兴,也不愿将那些夫人们对晏安宁的追捧道出来炫耀,只将这事抛给了一直沉默的小丫头了。

  “那安宁,你有瞧见合眼的吗?”

  他的声音醇厚而低沉,晏安宁心头狠狠一跳,抬眸看见他携着笑意的瞳眸,一时又怨怪他在太夫人跟前这般露骨,一时又舍不得支支吾吾让风尘仆仆赶来救她的人失望,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都是诸位夫人王婆卖瓜,哪里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顾文堂的眸光登时变得深邃而温柔。

  这样的好骗,都不舍得让他多提心吊胆片刻,方才又是如何昧著良心,说出讨厌他的这种话的?

  可见这床笫之间,女子也是没半句实话的。

  “娘。”

  太夫人见三儿子忽然神色端肃起来,郑重地唤了她一声,心下便是一突。

  难道朝廷上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这些时日她一直都在京城,并未听闻半分消息啊……

  却听他缓缓道:“有件事情,我想请您答应……”

  她不由提起了心,屏息地听着。

  “是关于我的终身大事的。”

  闻言,太夫人先是大松了一口气,嗔怪小儿子捉弄她,可旋即就怔住了。

  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问:“你方才说什么?终身大事?”

  天爷哎,天知道她盼了这事有多久,可这小子从来都是能几句话给你绕开。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还是她已经耳背到听不清儿子的话了?

  一时间,太夫人只觉得是自己得了臆想症,成天盼着老三续弦盼出病来了。

  直到瞧见三儿子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她才像个被天降馅饼砸中的老太太,喜不自胜地拍着大腿:“好!好啊!你总算想通了,快跟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不是名门闺秀也不要紧,只要是个待你真心实意的,能安生过日子的,娘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被外人听见,堂堂顾首辅大人的母亲对顾首辅妻室的要求竟然如此之低,定然会大跌眼球。

  可唯有太夫人自己知道,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她可真怕等自己两眼一闭,这小子还在打光棍,夜里回到房中连个说话诉苦的人都没有,一想想,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顾文堂却笑道:“不急,等回了寿禧堂,我再同您详细说。”

  现下晏安宁还在,一旦说明白,过程中她不免要听到些不好听的话。今日的风波已经够多了,他不想让她吃些莫名其妙的苦头。

  太夫人却急了。

  回头说,回头再反悔了怎么办?

  她可太知道小儿子的脾性了。

  往日里恐怕都是冷眼瞧着觉得世间的女子都配不上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看上眼的,她恨不得立时就将人娶进门来,免得他又歇了心思——老三好就好在,虽然在有些事情上胡闹,可根子却是正的,一直将责任感看得很重。

  此刻的太夫人,自认为自己经历了先儿媳姜氏的刺激后,什么样门户的姑娘她都能接受,于是她又急道:“你快说吧,你要急死你娘吗?只要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老娘还能硬要将你们拆散了不成?”

  顾文堂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说这话,有一半是为了安晏安宁的心,但却错估了娘在他姻缘上的急切程度——往日里,他可没瞧见娘能为了什么事不顾气度成这样。

  马车转过一个拐角,忽地一下急停,原是有一家富户子弟当街纵马,差点直接撞了上来。

  而马车内,太夫人是坐正的,倒没什么感觉,只是皱着眉头训斥马夫做事不当心。

  马夫挨了一声训斥,立刻在外头痛骂一通那不长眼的人,直吓得对方涕泗横流,恨不得当街磕几个响头让这大人物饶过他。

  晏安宁却被这力道骤然甩了出来,身子被带着往后靠的顾文堂眼疾手快地将她捞到怀里,见她被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温和道:“……没伤着吧?”

  他怀中的沉香味道仿若能瞬间安定晏安宁的情绪,方才猝不及防之下的恐慌顿时消散了。

  见她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顾文堂才冷着声音发话:“别废话,直接送到京兆府去。”

  京兆府的那些人天天不干正事,这样的人都不抓,等着京城百姓被马踩死几个再出门看看吗?

  骑马跟着的徐启则心里犯嘀咕:这京兆府今日可够忙的,刚被指派去搜绥远侯府,现下又要处理一个街溜子……

  还有那绥远侯世子贺祁,平白受了两顿搓磨——一回是冯穗自作主张闹出来的荒唐事,一回是相爷知道了仍旧不肯放过,直接捣了人家老巢。

  怪只怪,那贺祁不长眼,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而马车中,愣愣地看了顾文堂与晏安宁无比自然的亲密姿态了半晌的太夫人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三儿子说的那姑娘,难不成是安宁丫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