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在险途:诅咒
1
冷阳到家的时候,已经是10点一刻。
许久不见的欧阳梅突然来了,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冷阳一怔,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来意。
“回来怎么这么晚。给你煮的莲子羹都冷了。”
“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冷阳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前几天在西宁区的那场车祸死了那么多人,搞的现在人心惶惶的,你晚上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
欧阳梅从厨房里捧出一碗粥递给冷阳,又去拿了糖盒过来:“我看新闻了,网上都炸了锅,闯红灯的那人也是造孽,哎……据说是校车和公交车相撞,还死了一个小学生,才8岁。”
“有两名受害者在我们公司投了保,上次的案子也还没结束,工作都堆在一块了,妈……爸爸的忌日还是你一个人回去吧。”
“冷阳!”
冷阳没敢去看他母亲的脸,往粥里胡乱舀了几勺白糖搅拌着,银耳的甜腻香气散乱在空气中,变成透明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他心里。
欧阳梅把手中的糖盒盖重重摔在桌上:“你到底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一辈子查不出真相,就永远不去面对你爸了吗?”
“我一定会找到线索的,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凶手带到爸爸坟前。”
“当年我拼死不让你考警校,你心里一直都恨我对不对?”欧阳梅的声音里泛起了哭腔,“这就是你父亲生前的意愿啊,他只想让你学个好专业,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娶妻生子,我们家有他一个人涉险就够了……”
“可是他没说自己愿意死不瞑目啊!”
“我了解你爸爸,他如果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这份执着,去干一个毫无前途的保险理赔员!”
冷阳放下碗,想再分辩几句,可一看到母亲难过又疲惫的脸色,一肚子的委屈和无奈全被憋了回去。
“阳阳,银耳羹里放了冰糖,可你每次吃的时候还要自己加糖,其实太甜了会影响口感的,做任何事情都一样,过犹不及你懂吗?”
欧阳梅的语气软合下来,冷阳没有搭话,他起身走进书房,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又暗又静,仿佛是用某些往事砌成的一个监狱,他钻进里面不愿意出来。
冷阳的所有人生变故都是从高三那一年开始的,先是初恋女友莫可言突然退学,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也带走了一个17岁少年对爱情的美好期盼。事情发生不到一个月,他父亲冷子兴在一起珠宝抢劫案的侦察中被害,殉职时才41岁。
此案当时在江宁市闹的沸沸扬扬,被枪的是本市新进驻的港资金店“玖福珠宝”,四个悍匪杀死了三名保安,两名店员,而冷子兴作为市刑侦队队长,在追凶过程中中枪,最后被残忍的抛尸江中。
但那四名匪徒最终也没落网。
这件事在江宁市沸腾一段时间后,最终成了一桩悬案,也成了江宁市政府多年来不愿提及的伤疤。
案子悬而不破,只是别人口中的一段谈资,可冷子兴却因此殉职,17岁的冷阳失去了父亲,小小少年成为他母亲的唯一依靠。
抢劫案发生不久,金店老板获得“惠泽”巨额理赔金,得以补偿大半损失,这宗惨烈抢劫案倒让惠泽保险分公司成功入驻江宁。
自此以后,江宁人风险意识大增,在当年,保险被当成骗局、传销,但“惠泽保险”诚信可靠的形象却深入人心,渐而成为备受当地人民信赖的优秀企业。
冷阳无法接受父亲的死亡,他认为这件案子有诸多疑点,但他只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而母亲欧阳梅誓死不让冷阳报考警校,以免走上冷子兴的老路。冷阳大学毕业后只好进入惠泽理赔中心工作,目的只为寻找当年抢劫案的蛛丝马迹。
“叮”的一声手机铃响,把冷阳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点开屏幕,是头条APP的新闻更新提示,粗黑的宋体字占满半个屏幕:“网友为621车祸案元凶P遗像图,众筹诅咒祸首马伟!”
车祸的起因是6月21号当天,一名名叫马伟的行人在早高峰乱闯红灯,一辆校车为了躲避他拐进专用道,与来不及刹车的快速公交相撞,两辆车上的乘客5死7伤,其中还有一名未成年学生。
冷阳点开全文一看,文章点击量已达千万,底下的留言评论,几乎被各种花式诅咒霸屏。点赞数最多的置顶留言,是一张供着马伟遗像的灵堂照,上面P着“冤魂索命,头七必死,祸首马伟,高楼悬尸”几个血红大字。
“头七?那不就是今天晚上么?”
这世上的正义之士,大多数都只是些存在于网络背后的键盘侠,可尽管只是键盘侠,只要能让人们产生点大快人心的错觉,也是不错的。
冷阳关掉手机,一头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虚掩的门缝里投进一点亮光来。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晚上加班回来怕吵醒自己,就扒开门缝偷偷看他,身上那熟悉的汗味飘进屋内,能让他安心入眠,一夜无梦。
2
冷阳是被江宁市刑警大队队长沈岸的夺命连环call给吵醒的。
马伟死了。
他在市中心医院的住院大楼顶层上坠楼而亡,头部几乎血肉模糊,脑浆崩裂,死状极其恐怖。冷阳和钟离离赶到现场的时候,法医已将尸体收拾完毕,可地上仍留下了大片血迹。
“死亡时间大致在深夜零点到2点,坠楼处无打斗痕迹,但尸身上却有淤伤,陈尸点处于住院大楼背面位置。角落隐蔽,平常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所以直到天亮,锅炉房里的老孙经过时才发现尸体。”法医简述完现场的情况,等沈岸部署下一步的工作行动。
“头七必死,高楼悬尸。这完全应了网上的诅咒啊。”沈岸转身看向冷阳,“你相信冤魂索命这一说么?”
“真有冤魂,哪还有你们警察的饭吃?”冷阳摇摇头揶揄,“不过……这么巧合的死法,也不像是意外事故那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才火急火燎喊你过来。”沈岸走到冷阳身边,指了指大楼顶层,“技术人员检测,马伟是从天台上正在翻新的安全护栏缝隙口掉下来的,可院方不愿担责啊,就推在安装护栏的工程方头上,刚好施工方在你们公司投了保险,这事嘛……就落到你们身上咯。”
“幸亏领导把公司的专业法律顾问请了回来,621车祸事故所涉及的保险纠纷同样让人头疼。”
沈岸看到一旁正在和医院负责人交涉的钟离离,美艳的简直不可方物,线条精致的侧颜藏在长卷发里若隐若现,红色真丝上衣搭A字职业短裙,更衬的她身姿窈窕,长腿纤纤。
沈大队长搂着冷阳的肩膀打趣道:“你呀,就是太一本正经了,有这么漂亮的美女搭档,再头疼的事情也不难办啊!”
“啧啧……你别用碰过尸体的手来搂我行不行?最近倒霉事儿太多了。”冷阳躲开沈岸,但心中突然想起兰溪来,她和不正经的沈队长一样,总喜欢在本该严肃的场合拿他开玩笑。
“老大,”钟离离交涉完毕朝他们走来,“刚刚和马伟家属、施工方、医院负责人都沟通了一下,三方各有说辞,特别是施工方,一口咬定这不是意外事故,要求我们理赔部配合警方彻查。”
“那死者家属提供了一些线索没有?”
“马伟从看守所出来,只回家换了套衣服,就直接去了望江楼,晚上一夜没回去,他妻子在清晨接到报警电话,才知道出了事。”
冷阳眸色一亮:“对了。昨晚你和兰溪不是在望江楼吃饭吗?”
钟离离看了一眼沈岸,犹豫着道:“马伟昨晚确实在望江楼,兰溪还指给我看,一大帮人设宴庆祝他无罪释放。”
“看来,昨晚上我没时间去吃饭,似乎错过了点什么……”
“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合力侦查吧!”沈岸提议道,“查到线索大家一起共享,特殊情况下也顾不得什么规定了,我们正在调取医院的楼道监控,马伟的尸检结果出来,我立刻通知你们。”
冷阳点点头,依旧不改冷峻淡漠的面色,“这样也好,既然望江楼是马伟生前最后去过的地方,我们就从那儿开始查起吧,看看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参与马伟接风宴的,到底有哪些人?
3
望江楼坐落于西宁区东山大道上,三层高的中式阁楼建筑,装修雕梁画栋,造型大气恢宏,使它不光在美食街独占C位,更是在一众现代化大楼中标新立异,显得尤其高调招摇。
江逸飞背着手站在酒楼门前,看着屋檐上朱红色原木大招牌,悲怆的仰头哀叹:“爹啊,孩儿不孝,为了伸张正义,不得已要来败坏祖宗基业了!”
“又没人来蹭饭,你个戏精!”正经如冷阳,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们家老爷子才盘下这间酒楼几个月啊,还祖宗基业呢!”
“嗨,我爹就是个活祖宗,说是祖宗基业一点没差。”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身着酒楼领班服饰的男人走过来,他身材清瘦,梳着油光水亮的大背头,鼻梁上架一副金色窄边眼镜,迎上来毕恭毕敬的道:“江少爷来的好早,这个点儿,店里的大厨还没上班,您看……”
“对了!”江逸飞一拍脑门儿,“昨天马伟来之后是钱经理负责招待的,他应该知道昨天有哪些人参加了接风宴。”
“马……马伟?”钱经理推了推眼镜儿,“您是说兰亭小榭包间里的客人吗?”
“对对对!就是在兰亭小榭,我看你还去敬了马伟一杯酒,那昨晚在坐的客人你都记得吧?他离开时和谁在一起?”
“马总是我们店里的VIP客人,我自然要照看的殷勤一些,至于那些客人嘛……”钱经理回忆了片刻才道,“我只认识送马总去医院的那位客人,好像叫宋山河,以前请马总在我们店里吃过饭。”
冷阳惊讶的问:“去医院?”
“是呀,大概九点左右吧,兰亭小榭里的菜刚上齐,马总突然觉得浑身又痒又痛。旁边那位姓宋的客人说也许是食物过敏,马总就喊我进房间检查菜品,还发了顿脾气,又是这位宋山河劝他赶快去医院,才熄下火来。”
“那你有他的地址吗?”
“呃……我记得他给过我一张名片,也许我随手放在了储物柜里,少爷您稍等,我去找找看。”
冷阳和江逸飞根据钱经理提供的名片线索,在永宁街口的“山河建材”里找到了宋山河。
据说昨天在望江楼里吃饭时,是他扶着马伟跨过火盆,也是他祝贺词说的最长,鼓掌鼓的最响。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件印花长袖衬衣,在大堆的钢筋材料里来回忙碌。
“昨天马伟兴致很高,喝完了两瓶小茅台,帝王蟹连续上了好几轮,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吃到9点多,马伟突然觉得浑身发痒,全桌人就我没喝酒,我只好把他送到中心医院看医生咯。”
江逸飞听说此人对马伟极尽恭维,如今大变脸,一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咳咳……那你把他送到医院之后,就离开了吗?”
“不然呢?我可不敢陪他进去!”宋山河梗着脖子道,“那是冤魂要找他索命,不然怎么会突然病了呢?大半夜往那种阴恻恻的地方跑,还有在医院里死掉的那个孩子,昨晚是他的头七啊。”
“这么说,你早料到他会出事咯?”
宋山河那双细长的眸子从江逸飞脸上一路扫向冷阳,转而狡黠的一笑:“什么叫我会料到,那网上成千上万的人都这么说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冷阳从沙发上起身,在店面内踱了一圈儿,目光在柜台上的名片盒里停留了几秒,转而看向宋山河:“奇怪了,像你这种爱阿谀奉承的人,怎么会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不去拍马屁?”
“你瞎说什么……”宋山河一掌把柜台拍的震天响,“谁愿意去拍那种人的马屁!你又不是警察,问那么多干吗?!”
冷阳也不生气,只突然指了指宋山河放在电脑后面的手机,“你手机有信息,不拿出来看看吗?”
对方赶忙把手机翻过去盖住了屏幕:“你神经病吧!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宋山河连推带搡的把两人赶了出来,拜冷阳所赐,江逸飞平生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富家公子哥儿颜面尽失,在副驾驶上问候了宋山河十八代祖宗。
“老大你干吗问他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啊?这明明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啊。”
“老大?”
冷阳回过神,才发现江逸飞是在问他,“目前我也跟你解释不清楚,马伟的尸体上有淤伤吧?对了……你查一查宋山河以前是否会做平面设计,他以前的职业是不是开广告公司的。”
“呃……”江逸飞薅着头发看了看冷阳,“虽然有点不明觉厉,但我还是想问,你是不是觉得宋山河跟马伟的死有关系?”
冷阳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他其实根本没听到江逸飞说了什么,从望江楼到山河建材,有一个问题始终没得到答案,马伟为什么会突然身体发痒呢?如果说是食物过敏,那到底是人为?还是巧合?
4
办公室里,兰溪坐在工位上,两眼放空的盯着电脑,显然是想什么想出神了,江逸飞挥着手臂在她眼前晃悠:“喂!你在修仙吗?!”
见是冷阳和江逸飞两个人回来,兰溪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样了?马伟……他真的死了?”
江逸飞做了个割脖子的姿势,夸张道:“从33楼摔下来,头都摔断了。”
“那……有没有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去医院?”
“据说是吃东西过敏了。”
“什么?!”兰溪蹿起来,差点贴到江逸飞的脑门儿,“真的是食物过敏?”
冷阳见兰溪神色有异,说话又吞吞吐吐的,不禁心生疑惑:“兰溪,昨天你也去了望江楼,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天呐……我……我杀人了!”兰溪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呆了半刻突然大哭起来,“昨天我在马伟的菜里加了胡椒粉,本来……呜呜……我只是想让他过敏,生几天脓疮的,可谁想到居然那么快就发作了,他要不去医院,也不会摔死啊……呜呜……是我害死了他!”
“你怎么知道他对胡椒粉过敏?”
“上高中时有一次野炊,马伟因为吃过放了胡椒粉的菜,身上又痒又疼,还出了好长时间的红疹,所以我记得。”
一贯处事不惊的冷阳也不免显出疑惑的神色,讶异道:“高中?你和马伟是高中同学?还是很早就认识?”
“我们是同学,不过是那种一见面就想拿刀砍死他的关系!”
“难怪呢……”江逸飞丢下手中的相机,凑到兰溪跟前笑道,“你昨天看到马伟后脸色怪怪的,他……不会是你高中时候的初恋吧,那种玩弄感情,欺骗纯真无脑傻姑娘的小流氓?”
“呸!他就是个人渣禽兽!高三的时候,因为他四处造谣,我最好的朋友徐琳琳跳楼自杀了,没想到现在还会害死那么多人!”
兰溪咬着后槽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的两人面面相觑,江逸飞自知说错了话,语气也不禁严肃起来:“所以你就想整他一下?”
“昨晚我出包厢找洗手间,经过兰亭小榭时,看到马伟正在调戏上菜的服务员,妹子被袭了胸,抽抽搭搭哭着跑出来,我实在气不过,到后厨要了瓶胡椒粉撒在他们的菜里了。”
冷阳问:“那服务员知道吗?”
“不知道。”兰溪摇摇头,幽怨的跌回到座位上,啜泣着说,“虽然他死有余辜,可我也没想过要蓄意谋杀呀,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尝过,老大也还没追到手,我不想死!呜呜……”
“别急,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要过早下结论。”冷阳红着脸递给兰溪一张纸巾,语气里听不出是在安慰还是责备。
兰溪吸吸鼻子,眼睛都被擦红了,可泪珠子还是吧嗒吧嗒往下掉,冷阳看的有些心疼,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何况办公室里还有别人,于是拿起桌上的一盒德芙递过去:“据说吃甜食可以平复情绪,你试试看。”
“那是我给你买的,不许给别人吃……呜呜。”
“那……你自己吃也不行吗?”
兰溪边哭边摇头:“不行……”
冷阳偷瞄了瞄正在专心接电话的江逸飞,确定他不会听到,压低声音说:“那……那我吃给你看行不行……”
兰溪扑哧一声,喷出一坨鼻涕。
“老大,离离那边来了消息,说从当晚接诊马伟的值班医生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让我们过去一趟。”
江逸飞转过身,见冷阳神色慌忙,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到自己位置上,手中还攥着一颗巧克力。
“老大,你俩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
“咳咳……那就赶快出发吧,兰溪留守办公室,江逸飞和我一起去。”冷阳的语气依旧冷淡如常,但江逸飞总感觉,他的神色里总有一股别扭劲儿。
5
就在冷阳去江宁市中心医院走访时,市刑警队队长沈岸通过调查当晚住院部大楼里的监控视频,也发现了相当重要的线索。
当晚的马伟确实是独自一个人上了大楼顶层,直到坠亡前都没下来过,不过在他上楼的约30分钟前,一个女人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警方通过排查医院外围的道路监控,医院大门左侧水果店门口安装的高清摄像头,拍摄到了这个女人的正脸。
居然是在621车祸案中丧生的最小受害者姜思达的妈妈姜艳。
姜艳是一个单身母亲,30出头的年纪,和丈夫离婚后,带着儿子到江宁市打工谋生活。车祸发生那天,她特地给儿子多带了两包小熊饼干,因为姜思达期中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说好了那天放学之后,母子俩去吃肯德基。
把儿子送上校车不到半个小时,就传来了车祸噩耗,直到抢救室的门关上,她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要不是身上脸上都沾着小思达的血,姜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可她被困在这场噩梦里,再也走不出来。
沈岸来到位于永宁路的姜艳家里时,她正在整理儿子的遗物,书包,作业本儿,红领巾全摆在桌上,人却再也回不来,看得让人一阵阵心酸。他在姜家坐了20分钟,姜艳就哭了20分钟。
最后还是沈岸咬牙开始了正式的征询。
“那天晚上是我儿子的头七,他是在医院里走的,我就去大楼顶上给他烧点纸钱,衣服。”姜艳哭着道,“听网友们说啊,一定要选在离世时附近最高的地方,孩子才能看得到,呜呜……我怕他在那边冷……”
“他会收到的。”
沈岸默了半晌,尽管他是个不信怪力乱神的人民警察,但此刻也理解一颗做母亲的心:“当晚监控显示,你在11点46分进入大楼的,直到零点20分才出来。而死者马伟是零点过8分坐电梯上32楼,从32楼打开通道开门就可以上天台,从时间上看,他必然会遇到你。”
姜艳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眸里突然闪出恶毒的光:“我要是知道那时候上去的是马伟,我一定不会让他死的这么简单!”
姜艳的话虽然恶毒,但沈岸听着却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她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也就变相的说明她没有故意杀人的动机。
“我当时烧完了东西准备离开,却发现楼下有脚步声,以为是保安上来巡查,就跑到水塔后面躲了起来。当时的光线太暗,我只看到一个黑影往天台边上走着,拿着手机在发信息,姿势歪歪斜斜,看样子像是喝醉了,被脚下的火盆绊倒。”
姜艳顿了顿,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把我的火盆踢出去老远,里面的灰撒了。我一激动,脚就好像碰倒了什么东西,那黑影听到动静,警觉的突然转过身来看!”
沈岸捏着下巴冷笑:“在深夜凌晨被一只烧过纸钱的火盆绊倒,还是在医院这种阴恻恻的地方,再加上网上成千上万条诅咒,马伟当时一定吓得半死。”
“哼!他的确被吓着了,差点又摔在地上,拿着手机四处乱照,我想趁那时候跑掉,但他处的位置离门口太近,要是看清了我是个女人,追上来怎么办?我心里一横,冲上去猛推了那人一把,就不管不顾的往楼下跑去。”
沈岸的心突然猛跳,下意识反问:“你……你推了他?”
“是啊……我推了他。”姜艳抬起眼,恶狠狠盯着沈岸,“我真后悔当时没回头多看一眼,要是知道他是马伟,我一定把这个人渣分尸八块,再一块一块扔到垃圾堆里去喂狗!”
“姜女士!”沈岸腾地从椅子上蹿起来,“我们现在是在正式征询,警方记录的每句话都会成为证据,请你想清楚再回答,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人是我推的!”姜艳撸起袖子擦了把眼泪,向沈岸伸出双手,“你们把我抓起来枪毙吧,死了还能早点和儿子在下面团聚。”
沈岸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垂眸顿了几秒,果断掏出手铐给姜艳戴上,“那就跟我走吧。”
6
冷阳,江逸飞,钟离离三人才从中心医院出来,就接到沈岸的电话,得知警方抓到了嫌疑人姜艳,便立即驱车赶往市刑警大队。
江逸飞得以和自己的女神并排而坐,兴奋之余显得尤其的话痨:“你们说马伟这人是不是有病,明明只是过敏了而已,打两瓶点滴,吃点口服药就好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求医生让他住院呢?”
钟离离说:“不是因为过敏,他是以身上的淤伤作为依据要求住院的,你没听医生说吗?”
“可医生也说他只是皮外伤,回家擦点红药水就好了,住在医院里难受又浪费钱,图什么呢?”
“图什么……”冷阳从后视镜里看向江逸飞,“我想,他身上的伤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如果是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造成的话,那一旦住院治疗,伤情鉴定上会不会严重一些呢?”
看到钟离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江逸飞突然一个激灵,也明白过来:“哦!原来马伟想住院是为了夸大伤情,可他到底和谁发生了冲突呢?马伟从看守所出来直接去了望江楼,期间只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没接触到……”
江逸飞话没说完,冷阳突然一脚急刹,车子便稳稳当当停在路中间,后排的两人猛的一个扑哧。幸好江逸飞眼疾手快,自己撞上去的同时却护住了钟离离,一时间女神在怀,温香软玉让他竟晃了神。
“老大!”
“对了!就是手机!”冷阳不顾七倒八歪的两人,兴奋的对江逸飞说,“马伟在住院大楼的监控视频里还拿着手机。那就说明他死之前必然也是带着手机的,可警方没发现摔碎的残骸,那么手机去哪儿了呢?”
钟离离整理好头发,试探着道:“有人刻意拿走了?”
“若有人刻意拿走了,说明马伟坠亡就是人为谋杀,如果纯粹是意外,那么手机必定还在现场,保险起见,我们得回陈尸点再勘查一遍。”
江逸飞终于从女神在怀的局促中回过神来:“是的,哪怕只找到一点手机残骸,也是最好的证明。”
“那好,这么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俩了,沈队长还在办公室等我呢。”冷阳朝江逸飞使了个眼色,将两人催下车,一溜烟儿的绝尘而去了。
对于冷阳的安排,江逸飞内心是雀跃的,毕竟这是钟离离回来之后,第一次他们两人一起出任务,但江大少爷死要面子活受罪,嘴上非要装的不情不愿:“老大倒好,踩着油门儿唱着歌儿就跑了,留咱俩去阴森森的案发现场。”
“江大少爷不是最胆大心细的吗,还怯场呀?”
“谁……谁怯场了?”江逸飞跟上钟离离的脚步,“你可是我的幸运女神,和你在一起,一点也不怕。”
钟离离白他一眼,“跟着老大的时间也不短了,怎地就没学会他半点的稳重劲儿呢?”
“就他那座冰山,我才不学呢。”
“我出去的这几个月,老大似乎变了很多,有种……冰山消融的感觉。”钟离离放慢了脚步,“看来,莫可言的案子对他触动蛮大。”
江逸飞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坏笑道:“我觉得还可能是因为有了个小太阳的滋润吧,你看咱们的兰溪妹子。”
“是么……”
“是呀!”
江逸飞转念意识另一个问题:“不是……离离你这么关心老大做什么?你认识我可比认识他久,我可是为了你才来这儿惠泽上班的,你可不能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啊喂!”
“你是因为我来的……”钟离离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脸来看他,“那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吗?”
“为……为什么?”
江逸飞发愣的模样逗笑了钟离离,她转身快步上前,头也没回的道:“赶紧的,再晚一点儿天就黑了。”
二人说着话就走到了马伟坠楼的地方,喷洒的血迹已经洗刷干净,但地面上画着的白色记号,标刻着曾经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里消亡。
江逸飞和钟离离两人以陈尸地点为中心,再次把四周都勘查了一遍,别说手机,连一块碎片都没找到,钟离离转了一圈儿回来,抬手指指上面:“走吧,上楼去。”
出了人命事故,医院的安防系统变得格外严格,他们由一个保安大叔带着,才打开去往天台的安全通道。天台上的护栏翻新工程已经停工,应警方要求,上面的一切物件都保持原样没变。
天台面积宽广,大楼上的水电机房配置全装在上面,所以形成了大小高矮不一的障碍,有角角落落可以藏身。
钟离离踩着高跟鞋走着,装着纸钱灰烬的火盆滚在角落里,里面一截没有燃尽的衣袖上还带着“江宁三小”的字样,几个空易拉罐躺在地上,左边的空处堆满了施工用的材料工具。
江逸飞拿着相机一张一张仔细拍着,尽量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钟离离走至天台外沿,新做的钢架只安装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是已经锈迹斑斑的原护栏,在新旧护栏的接缝处,只用一根铁索简单固定着。
“你小心一点!”江逸飞招呼着钟离离,自己也拿着相机过来,伸头从缺口处往下看,正对的是地面上那个小小的白色人形标记。
钟离离趴着新安装上前的钢制栏杆,踮起脚俯瞰:“马伟就是从这个缺口掉下去的,如果说是意外,那也太巧合了吧。”
江逸飞举起相机咔擦咔擦拍着,把各个视角都拍了个360全景,突然……他翻看照片的动作慢下来,把其中一张放大,再放大,一些反射着夕阳余晖的亮点落入他的眼睛。
那是在天台下方靠右的位置,一个连接住院大楼和后巷的矮层建筑,它体积小,位置隐蔽,在下面看很难发现它有独立的顶层。
“那可能就是手机碎片,从距离上看,马伟坠楼的时候完全能甩到旁边的矮建筑上去,难怪在地面上发现不了。”
“昨天是阴天,那些东西不反光,沈队来勘查现场的时候也就看不到。”江逸飞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去找人帮忙,到门口又转回来说,“我还在想那个问题,你来惠泽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7
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办公室里,沈岸和冷阳将一堆文件报告摆在桌上,两人忙的焦头烂额,在七零八落的线索里寻找头绪,比整理一团打结的乱麻还让人焦灼。
沈岸吸完了一支烟,继续回到手中的文件上:“刚刚说到马伟因为胡椒粉过敏,被宋山河从望江楼直接送到医院。”
“案发后,我去‘山河建材’走访时,宋山河虽然刻意穿着长袖衬衣,但我还是看到他手臂上有淤青和伤痕,可头天晚上在望江楼还没有受伤。我怀疑在去医院的途中,与马伟发生了肢体矛盾,所以我在他店里拿了一枚烟头,交给了你们技术组。”
“马伟的手指甲里确实有皮脂屑,如果检测结果符合,就马上抓捕审讯。”
冷阳点点头,“其实还有个模棱两可的线索……也可能是我个人感觉吧,”他顿了顿,见沈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索性道,“我总觉得宋山河与网上的诅咒事件有关,那天我看见他的名片盒底下压着着一张旧名片,上面的称谓是‘山河广告技术总监’,网上那张转发量最高的马伟灵堂照,图P的比电影海报还精致,可见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后来我借手机信息诈了他一下,他果然心虚了。”
“这倒是个重大发现,我马上沟通网管部门,有针对性的查一下宋山河家的网络信息。”沈岸风风火火的找手机打电话。
一个警员推门进来,递给沈岸一份文件:“死者马伟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队长你看看。”
“他体内含有超量的马来酸氯苯那敏成分,也就是扑尔敏服用过量?”沈岸将尸检报告递给冷阳,“奇怪了,他吃这么多抗过敏药干吗?”
“当晚接诊医生的处方笺我们拿过来检查了,并没有什么不妥,相信问题不是出在医生的诊断上面。”
沈岸摸着下巴说:“那他为什么不遵照医嘱服用?除开是别人强迫他的可能性之外,他自己喝那么多药干吗,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不知道,但坏处肯定有,轻则瞌睡无力,重则晕倒昏厥。”
“你的意思是?”
冷阳将之前在车上分析的结果重新给沈岸说了一遍,又道:“若是多吃药能产生昏厥的症状,是不是可以顺利申请住院,给医生一种他伤情严重的错觉呢?”
说罢,冷阳看了看沈岸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而笑道:“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你听听就好……”
沈岸顿了几秒,随即点点头,在桌上翻出犯罪嫌疑人姜艳的口供递给冷阳:“可是,马伟的目的如果是碰瓷,为什么会跑到住院部楼顶上去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要是马伟的手机能找到就好了。”冷阳疲惫的按了按眉心,端起桌上的凉茶递到嘴边。
正巧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江逸飞如同及时雨宋公明一样出现:“老大,我们找到马伟的手机啦!”
8
死者马伟电话卡恢复之后,警方发现他和一个陌生号码互发的信息,通过对这个号码的追踪,一个重要人物李青青随之浮出水面。
李青青是龙腾建筑公司的会计员,常常爱来望江楼吃饭,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窈窕美女,这是冷阳在审讯室外看到李青青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她真是个单纯不做作的美女子。
“我和马伟是一个公司的同事,而公司老板龙腾是他的姐夫,也就是说,马伟在公司里呼风唤雨耀武扬威,靠的是裙带关系。”
正襟危坐的审讯员点头道:“这些情况警方都知道,我问的是,你和死者马伟是什么关系?”
“说了是同事关系啊!”
“除了是同事呢?”
“那就是他想泡我的关系咯。”李青青摆摆手埋怨道,“哎呀警官,你问的太啰嗦了,一点也说不到点子上去。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半夜把马伟约到天台上去么?因为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恶作剧呀!”
审讯员不明所以:“恶作剧?”
李青青点点头:“是啊,马伟这种人谁会喜欢?可挡不住他想打我主意啊。案发那天晚上,因为妈妈阑尾炎手术,我在住院部陪床,大概十一点半的样子吧,马伟突然发信息给我,他说知道我在医院,约我出去见面。”
“那些信息你们也看了啊,内容相当的少儿不宜,快把我恶心死了。”李青青夸张的做呕吐状,“因为他是老板的小舅子,我又不能骂回去,就想整他一下。网上不是有头七索命的诅咒吗?我还专门拉群组织转发过呢,住院大楼的天台可是最高最黑的地方了,有个知情网友说,经常有病人家属在上面烧纸,可阴森了,我就约他去那里等我,没想到,他真的去了。”
“你后来又发信息给马伟,说在楼梯间里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楼上还有火光,这些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啦,不这么说,怎么能吓得到他?这是一个网友给我出的主意,反正我又没犯法,只是发了几条信息而已嘛。”
审讯员猛的一拍桌子,吓的李青青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还好意思嘚瑟,知道你的行为害死了人吗?”
“不不不……不是我害死了他啊,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当天晚上我压根儿就没去赴约,一整晚都在病房里,病友们都可以作证!”
年轻的审讯员火冒三丈:“如果不是你约他,他会去吗?不是你故意吓他,他会失足从上面掉下去吗?都闹出人命了,你居然一点悔改的意识都没有!”
李青青急了,跳起来把桌子拍的震天响:“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吗?他害了那么多人命,我这是为民除害!”
“你……”
眼看着审讯室里吵成一团,沈岸连忙进去救场,安排其他同事带走了李青青。那位审讯员气的直叫嚷:“队长你看,哪有这样的人嘛,闹出了人命还这么有恃无恐,她……她不怕坐牢不怕判刑吗?!”
“得得得……”沈岸一边按着眉心一边说,“你先别管她会不会判刑,你先回去给我写5000字的检讨书来,不……10000字!”
“哈哈哈哈……”冷阳看着沈岸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在这种严肃的地方尽量忍住不要笑出声来,想起江逸飞和兰溪在一起互怼时的场景,他又不免对沈岸生出感慨,同时天涯沦落人啊。
9
马伟遗体指甲里的皮脂屑检测结果出来后,果然和宋山河的DNA一致,警方立刻将其抓捕,在实际证据面前,他承认当晚确实和马伟发生了争执。
宋山河是龙腾建筑公司的材料供应商,上一个工程欠了他几十万的材料费。负责人马伟却迟迟不给他结账,宋山河原是广告公司亏损了才转入建材行业,占用了这么大一笔资金,生意周转不济。
这些天宋山河一直在跟马伟周旋,他得罪不起龙腾这样的大客户,只得一味向马伟献殷勤拍马屁,极尽卑躬屈膝,但对方油滑的很,一天两天的往后挪,直到621车祸案发生。
宋山河恨透了马伟,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找了微博大V,刷点击制造扩散,加上621车祸确实惨烈。马伟本身劣迹斑斑,网络上的正义之士铺天盖地而来,由宋山河挑头发起的诅咒预言,霸占热搜榜首。
案发当晚,宋山河开车送马伟去医院,途中提起还钱的事,马伟非但不还,反倒恼羞成怒的骂起人来。宋山河将车子开进医院地下车库的一个监控死角后,将马伟拉出来暴打了一顿。
直到宋山河离开,马伟进入医院就诊,在输液室输液期间私自服用超量扑尔敏,之后被李青青约到住院部楼顶,撞见给儿子烧纸的姜艳。由于过量药物的作用,加之多次受到惊吓,最后在姜艳的推搡之下坠楼。
办公室里,理赔中心四人组聚在一起开会总结,江逸飞坐在电脑前,一边清理照片文件,一边说:“查到这里基本已经明晰了,这桩听起来很灵异,看起来像谋杀的案子,实际就是重重巧合的结果。这种案件发生的概率太小了,马伟要是没死的话,倒可以去买张彩票试试手气。”
“谁说诅咒不管用?”钟离离放下咖啡杯说,“像621这种特殊案件,马伟明明是元凶,但按照现场的角度和距离,他没有任何法律责任,除了能站在道德高点讨伐他,基本无可奈何。”
“可他这种人啊,面对网上的谩骂和诅咒丝毫不会有任何愧疚之心,别人骂的越凶,他反而越洋洋得意。”冷阳看了看兰溪,意有所指的道,“马伟之死是他自己造的孽,并不是其他人的错。”
兰溪没参加讨论,此时只安静的看着手机发呆,这几天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案情大致清楚了,但警方没下任何定论,涉案的人数众多,案子到底该谁负主要责任,还都是未知数。
“兰溪,按照法律条款来分析,马伟之死属于安全事故,施工方没有做好安全错失才导致新旧护栏之间有缺口。医院的安保系统不健全,马伟才能在深夜零点走上天台,就算结案定刑了,你也不会负很大的责任。”钟离离的目光扫过冷阳和兰溪,聪明如她,当然知道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兰溪,正在和内心的煎熬作战。
“不……我倒不是怕负责。”兰溪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马伟死了,也是间接为徐琳琳报了仇,但他的死,却是因为我的一次坏心眼儿,等案子定下来,判什么罪刑我都认。”
三人一时静默无语,面对这种法理和情理相悖的事情,任谁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咦?”
江逸飞滑动鼠标,将原本要删除的一张照片定格,那是当天他和钟离离在天台上寻随手乱拍的。放大照片后出现了一个他熟悉的身影,看角度,那人站在大楼后巷口,猫着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不应该啊,他那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10
621车祸元凶坠亡之谜,在案发一个星期后正式告破。
相关的涉案人员均无意杀人,只是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导致了这桩命案的发生,马伟之死成了网络上的另一种狂欢,网友们说他死有余辜,大快人心。纷纷转发公安局官方号报道,以求去霉运,解水逆。
全民狂欢还在持续发酵,一篇扒皮帖子却悄然出现,笔者以严谨有序的行文列述了本案的逻辑漏洞和模糊不清的案情推理,以及看似巧合的地方,实则有非常明显的人为操纵痕迹。
文章从兰溪给马伟投食胡椒粉入笔。胡椒粉味辛,大量的掺到菜里肯定会吃出味来,要想要不被马伟察觉,就必定不会放太多,微量胡椒粉不可能那么快让马伟的过敏症状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
倘若有人借机促使马伟的过敏症状在当晚即刻出现,有了这个基础,才能连接上后面发生的一系列巧合。
再者,从马伟计划诬陷宋山河事件中也可以看出来,他是服药之后才知道李青青也在医院,这明显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
最重要的一点是,按照姜艳和马伟的身高悬殊来看,马伟能被推搡到从天台坠落,力量和距离都无法施行,至于姜艳会承认罪行,那不过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之后,想要决绝赴死而已。
这个凶手随着马伟从望江楼到中心医院,再到住院部大楼天台,直至他坠亡,他隐匿在黑暗中推动着事件发展,通过巧妙安排,凶手躲过各处密布的监控拍摄。但如果警方扩大探查范围,追本索源,在当晚的门诊楼里,还是能发现马伟身边有那么个时隐时现的人存在。
按照时间计算,马伟还在门诊输液时,凶手就打开通道门锁进入了天台,他才能躲过警方调取监控的时间范围。而在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里,他躲在天台障碍物的背后,就可能留下过蛛丝马迹,也许是一根燃尽的烟头,也许是一块用来让马伟产生瘙痒症状的真丝手帕,还也许,是一枚带着私人印记的袖扣。
笔者分析的线索细致入理,揭露的内幕隐秘劲爆,看的人仿佛置身于案件中,坐在沈岸沈队长的肩头看警方破案一样。
文章内容劲爆,但出现的方式相当低调,不光隐匿了地址,还发在一个冷门悬疑爱好者贴吧里,作者声称不想得罪警察,只是爱好推理,把对案情的一些见解发出来供同好们讨论。
11
“你确定他会来?”
一轮弯月高悬于天上,几颗星子若隐若现,如墨的夜空被冲淡了,灰白的云飘在月光里,被镶上了银色的亮边。
“会的。”江逸飞站在圆柱型的水塔后面,眼睛看向天台入口处:“我让店长给他安排的假期只有这一天,往后排班排满了,他没有机会再出来。”
“但愿你这招引蛇出洞能管用。”
“如果是别的东西不敢保证,但因为这枚扣子他一定会来找,警方稍稍一查,就能找到它是望江楼特别订制的领班服饰。”
冷阳点点头,不由得赞叹道:“幸好你家老爷子财大气粗,连服务员的衣服都要私人订制,不然这案子还真是无处下手。”
“那是……连衣服上的袖扣都写有酒楼标志,我爸就是太注重细节了,没办法。其实他最开始盘下望江楼,只是因为酒楼的招牌菜帝王蟹好吃,谁知道老爷子居然这么上心管理……”
江逸飞正要再说话,却被冷阳捂住嘴巴:“有人来了!”
黑色的夜空下,从入口进来一个黑影,他打开一枚细小的光源,猫着腰从天台边缘一直寻到中间的水塔附近,一点一点的往夹缝的角落里搜索,冷阳掏出手电来突然按亮,一张惊惧到扭曲的脸,在惨白刺眼的白光中显现。
“我等你好久了,钱经理。”
“江逸飞?”
“幸好本少爷观察入微……”江逸飞得意的打了个响指,移步到来人背后,以免他转身逃跑,“马伟死后第二天,我在望江楼吃饭的时候发现你掉了一枚袖口,当时你自己都没发现。”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找?”
“因为那篇帖子中所有的线索都是真的,唯独这枚扣子是胡说的,所以你不确定它是不是丢在这里,一定要亲自找一下才放心,只要这篇帖子出现在你常逛的贴吧里,你看到后必要有所行动。”
钱经理站在灰色的夜空下愣了半刻,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既然已经知道我就是凶手了,何必费劲儿做笼子让我钻,直接抓人不就得了?”
江逸飞洋洋得意的答道:“因为你伪装的很好啊,根本找不到你谋杀马伟的实际证据,把你抓回来也没用。”
“现在就有了?”
“是啊!”冷阳淡淡的应了一句,指了指从天台另一边出现的沈岸。
“钱先生,你也别跟我讲偷拍不算证据。”沈岸拍了拍肩膀上面的执法记录仪,“只怪这地方太大了,我站在角落里,你刚好又没看到我。”
钱经理,原名钱东杰,29岁,江宁市知青县人,是已亡故者徐琳琳的初恋男友,而徐琳琳是兰溪和马伟的高中同学。
徐琳琳在8年前跳楼身亡,死时才16岁,刚踏入学业繁重的高三。
兰溪在高三时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假小子,并不像闺蜜徐琳琳出落的那么漂亮窈窕。宽松的校服也挡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长着青春豆的脸同样明艳脱俗。
女生长的太好看反而是烦恼,时不时被形色各异的男生招惹。闲言碎语接踵而来。有些学生其实不比社会上的长舌妇们好多少,因为长的太好看,她反而在班上没有朋友,只有兰溪和她关系最好,整天形影不离。
而马伟是徐琳琳所有追求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高中时期的他其实不像现在这么高调招摇。他成绩平平,形象猥琐,除了学习,就是在各种黄暴类的读物中沉沦,偷看班上的漂亮女同学。
也就是这么个普通的男生,把PS过的徐琳琳私密照发到同学QQ群里,造谣她和校外的男朋友厮混。原因只是因为徐琳琳连续拒接了马伟的三封情书,对方撂下狠话,他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
那件自杀案其实并不复杂,徐琳琳顶不住流言蜚语,和高三繁重学业的压力。在一个晴空无云的下午,爬到教学楼顶层上一跃而下,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终结了仅仅16岁的生命。
徐琳琳死后,马伟只是被关进去劳改局教育了几天,回来留了一级,照样上高三参加高考,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在人生拐角处歇了歇脚,然后站起来继续走,丝毫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钱东杰确实是徐琳琳的男朋友,不过两小无猜,情投意合,8年之后他在望江楼偶遇马伟,开始计划为徐琳琳复仇。
于是他接近他,讨好他,研究他,每次马伟来望江楼吃饭,钱东杰总是殷勤备至,很快就和他的一群朋友打成一片。
案发当晚,钱东杰看到兰溪在马伟的菜里加胡椒粉,可惜兰溪胆子太小,于是他把一块沾有痒痒粉的真丝手帕给马伟擦汗,等症状出现时,他主动提起菜里有胡椒粉,马伟以为过敏,让宋山河送去医院。
钱东杰乘机爬进后备箱,跟着车子进入医院的地下车库,躲过道路监控。等宋山河离开后,他去输液室看望马伟,并透露给他李青青在医院陪床,之后提前进入住院大楼,用网上的诅咒预言诱导李青青将马伟约上天台。
同样因为诅咒预言,姜艳在儿子头七当晚上天台烧纸,之后一切就在钱东杰的计划中,马伟被姜艳推倒,并没摔下去,伺机而动的钱东杰再次推搡,马伟猝不及防中摔下楼去,印证了死亡诅咒。
尾声
钱东杰伏罪之后,马伟之死由安全事故变成了刑事案件,惠泽保险中心拒绝理赔诉求,案件被市刑警大队全权受理。
从刑警队做完最后的笔录出来,兰溪做了几天安静的美女子之后。嘴巴解除封印,叽叽喳喳模式重新上线。
“下午的621车祸案遇难者追悼会,你们去参加吗?”
“本来是想去的。”江逸飞一步跳下台阶,愤愤道,“可是我得陪着离离去相关部门走程序,真是气人,那么多受害者事尸骨未寒,马伟家属却还喊冤叫屈的要赔偿,简直不要脸……”
“这叫一人作孽全家遭殃。”兰溪叹了口气,无奈的嘟嘟嘴,“我和老大去吧,帮你和离离姐献个花篮,算是表一表哀思了。”
“老大还没出来……”
江逸飞说着,转头望见冷阳急吼吼的跑出刑警队大门,朝他们喊道:“你们先走吧。刘婷出了点事,我先去一趟医院。”
“刘婷……”兰溪顿了顿,马上回想起来,“莫可言的妹妹刘婷,上个星期刚刚康复上学,可怜见儿的,怎么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