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在险途:偷窥(上)(1 / 1)

人在险途 凉兮 9352 汉字|18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章 人在险途:偷窥(上)

  1

  七月骄阳似火,天上仅剩的几片云被晒干了水分,轻飘飘浮在空中,像半透明的拉丝棉花糖。

  室外高温摄人,而理赔中心办公室里却冷冷清清,冷阳在成堆的文件中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不时瞄着门口。今天的理赔四人组,只到了他一个人。

  兰溪在6·21案件中犯了原则性错误,被留薪停职一周,江逸飞去了总公司参加业务培训,本来有钟离离协助他处理马伟坠亡案的后续工作,但今天,从不迟到的钟女神却没来上班,眼看要中午了,打她电话还无人接听。

  冷阳正出神,钟离离推门进来,海藻般的长卷发乱糟糟堆在肩头,脸上的妆容半残,来不及解释,她就窜到冷阳办公桌前急慌慌道:“冷哥,我遇到点麻烦,只有你能帮我了。”

  钟离离的闺蜜舒妍失踪了。

  舒妍和钟离离一起在天佑孤儿院长大,相依为命十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中学毕业后,两人被分别收养,钟离离到了别的城市继续上高中,直到大学毕业后回江宁市工作,才和恰巧同在江宁的舒妍偶遇,两人久别重逢还不到半年,舒妍就突然失踪,钟离离找遍了她常去的地方,毫无线索。

  “七月五号晚上,舒妍在微信上联系我,下周末是她弟弟的忌日,她约我一起回孤儿院,我们说起好多小时候的事,我假扮她的声音骗过李院长,让她跑出去偷面包什么的,越聊越多,勾起了许多心酸往事,大概零点多的时候吧,她突然说有点饿,要起床去泡个面,让我等五分钟继续。”

  钟离离喝了几大口冰水,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我等了好久也不见她回信,可能是太晚了,她吃完面就睡了吧。第二天我打她电话没人接听,微信也不回我,我以为是上班时间太忙了。”

  “那你怎么发现她是失踪的呢?”

  “当时我正遇上马伟的案子,根本没多想,但昨晚接到中心医院人事部打来的电话,说舒妍已经旷工两天,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她在人事资料上留的紧急联系人只有我,所以打电话找到我了……”

  “中心医院?”冷阳停下手中的笔:“她是医生?”

  “她在中心医院做药剂师。”

  冷阳点点头,心中不免疑惑,钟离离也是法务工作者,应该比普通人更有安全意识,既然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为什么不赶快报警呢?反而着急忙慌的找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帮忙寻找。

  钟离离似乎看出了冷阳的疑惑,不等对方追问,索性敞开了话头:“舒妍之所以独自在江宁工作生活,是逼不得已躲避一些事情,如果只是虚惊一场,贸然报警会给她带来麻烦的,冷阳,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求你想想办法……”

  共事这么多年来,冷阳从没见过钟离离出现过如此焦急的神色,不管是在血腥恐怖的案发现场,还是面对繁琐难缠的业务纠纷,她向来都是克制稳重的,可见她确实是很在乎舒妍的安危。

  冷阳一边整理桌上的工作文件,一边安抚她:“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还是要先进到舒妍的住所看看情况,你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我去找沈队长弄个证明,不然,私闯民宅的罪名可不小。”

  “钟离离从包里翻出一打证件,“之前舒妍拜托我帮她做资产投保,她的一部分证件在我这儿。有了这些东西,行动起来会方便很多。”

  2

  舒妍的住所在御园小区8栋29楼2902室,大楼总共三十层,两梯四户,楼上就是天台,御园是新小区,绿化带还不是很完善,几棵纤细的樟树在热风中微微缠着腰,即使是深夜,公共花园里路过的行人也不会被遮挡。

  钟离离凭证件找到物业,称是舒妍的妹妹,因为好几天联系不上才来找她,由物业协助,请开锁公司打开了2902。

  房间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室内陈设正常,地面干净整洁,像是刻意打扫过,日常生活用品都在,钱包手机放在桌上,东西一样不少,不像是出远门的迹象。

  “你看看手机锁能不能打开。”冷阳递给钟离离一双手套,自己戴上鞋套,从客厅到卧室逐步搜寻,其他房间并无异常,但在洗手间的墙面上发现了几点暗红色的血迹,再看地面瓷砖的缝隙中也有红色的痕迹。

  他从工具袋里取出一瓶鲁米诺试剂洒在地面砖上,正研究手机的钟离离不禁好奇的伸过头来:“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淘宝上有卖,我们做保险理赔的,总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能用得上它。”片刻后,一些蓝色的荧光出现在白净的地面砖上,从墙角延伸到地漏孔里面。

  钟离离看呆了半刻,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这……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迹!”

  冷阳顺着蓝色荧光往更大的面积上又洒了一遍,用手机拍照取证完毕,才说:“幸好清洗的不够彻底,看来血迹面积不算小,要做技术比对,才能确定是不是舒妍留下的。”他转头望向钟离离:“你先别急,手机里有什么线索吗?”

  “手机锁解不开,得去专业人士帮忙。”

  冷阳再次问道:“你确定不报警吗?”

  钟离离紧紧抿着嘴唇,冷阳见她攥着手机的指头都在发抖:“再等等,等血样比对结果出来,我相信她一定没事的……”

  冷阳沉默了半晌,将墙上和瓷砖缝隙里的血迹各采集了一点,转而脱掉手套,将一个装有头发的封口袋一并交给舒妍:“山庄路云集天桥下有个私人鉴定机构,不需要走程序,就可以做DNA对比,还有手机也要尽快解锁,我去医院看看刘婷,结果出来你打电话给我。”

  “好。”钟离离恍惚的应了一声,但一听到刘婷,沉郁的眸色突然一闪,“刘婷她……她没有大碍吧?”

  “情况不好,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出来……”

  “对不起,我实在不该在这时候给你找麻烦的。”

  冷阳捂着脸揉了揉,对钟离离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事,其实除了等待,我也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有件事让我忙着,反而能静静心。”

  3

  冷阳到医院时,刘婷依然处于昏迷状态。

  短短半年时间里,她遭受强奸侵害,之后的车祸又让右臂骨折,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命,才刚刚康复出院,却突然中毒昏迷,再次躺进了重症监护室,冷阳不明白,到底是这个身世凄惨的女孩儿本就运多舛,还是莫可言的案子根本就没有结束,还有人想要刘婷的命。

  兰溪从重症室开门出来,取掉口罩,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被停职后来就一直在医院看护刘婷,几天下来,圆嘟嘟的脸竟瘦了一圈儿。

  “情况怎么样?”

  兰溪愁眉苦脸的摇摇头:“虽然人还是没醒,但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刘婷是乙二醇中毒,我上网查了,误食这种化学制剂后,消化及呼吸系统会逐渐衰竭,出现昏厥窒息症状。像她这种重度昏迷状态,看来摄入量不少,中毒前已经到了学校寄宿,可是其他学生没有中毒的迹象啊。”

  “问题不会出在学校里。这种有毒的工业添加剂并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的。”冷阳抱着双臂思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圈:“但要说是他人投毒,可为什么要谋害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根本没有任何动机。”

  “你的意思是?”

  冷阳转而对兰溪说:“你鬼点子多,帮我想想办法,把刘婷在学校的所有行李都带回来检查,包括在毒发之前的食物包装盒,餐具,水杯,凡是入口的东西,通通拿回来。”

  “你的意思是,不通过她的监护人吗?”

  “不要让她的养父母知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兰溪今天难得活泼一次,俏皮的朝冷阳敬了个礼,冷阳一向懂这丫头的心思,能为刘婷做点什么,她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就怕在医院里干坐苦等,看着刘婷昏迷不醒,却无能为力。

  4

  钟离离的动作很快,冷阳刚从医院回到办公室,舒妍的手机和电脑密码就被破解出来了。

  舒妍的电脑里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多是工作上的资料文件,手机上也没发现异常,微信,QQ等社交软件里的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都停留在三天前的晚上,她发出去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在零点四十一分时,钟离离收到的英文字母“A”。

  “但外卖应用APP上有一条线索。”钟离离打开手机界面递给冷阳:“那天晚上的零点十一分,她在APP上点了一份外卖,小锅牛腩面。看以往的消费记录,舒妍经常点这家的食物,外卖小哥叫做张强。”

  “零点十一分,舒妍说去泡面时,是零点五分,之间只有不到七分钟的时间差,如果推测是舒妍发现家里的泡面吃完了,只好点个深夜外卖,完全说得通!”

  钟离离点点头:“那么这位送外卖的骑手小哥,可能是舒妍失踪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

  冷阳在外卖APP里翻出以前的订单,发现舒妍是这道小锅牛腩面的忠实粉丝,隔三差五就点一个,关键问题是,舒妍给过张强几次差评,甚至还在面馆的点评页面里,留言批评过送餐员速度慢,态度差。

  冷阳看完了所有的订单及客户反馈信息,方才对钟离离说道:“我们得再麻烦物业一次,看一下当晚这位外卖小哥出入时间段的监控记录。”

  物业管理人员见了证件之后相当配合,视频被很快调出来,当晚时间段内确实有外卖员进来,来人是个清瘦的小个子,背着个大外卖箱,在零点三十五分时乘电梯进入二十九楼,证明确实是舒妍点的小锅牛腩面。

  但奇怪的是,这位外卖小哥上了二十九楼之后,却没有他下楼的画面,第二天早上六点十二分,他才背着大大的外卖箱下楼出去。但下午五点四十六分时,他再次进入画面,一直到晚上九点之后出了小区,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一天之内跑两次,每次虽然都出现在饭点儿时间内,却避开了送餐高峰期,”冷阳自言自语的嘀咕着,突然转头问钟离离:“舒妍的身高体重大概在什么范围?”

  “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很瘦,不到一百斤。”

  冷阳望向钟离离,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怕她也联想到什么可怕的结果,连忙转移话题:“趁着血样鉴定还没出来,我们得赶紧外卖公司,一定要找到这位送餐员张强。”

  5

  钟离离拨打张强留在外卖应用上的号码,果然不出所料,电话无人接听。冷阳只好联系外卖平台方客服,但相关负责人员称,张强不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属于外包公司雇佣的人员。

  所谓的外包公司,就是平台方与骑手之间的一个媒介,大多是皮包公司,从外卖APP上接了活儿提供给送餐员,没有正式的雇佣合同和五险一金。营业方式不太正规,但工作时间不受限制。

  张强受雇于一家叫极速达的小外包公司,地址在东山大道深圳横路山桥小区里,冷阳和钟离离找到公司,谎称是张强的老乡,公司负责接待的是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染了黄发,行事作风吊儿郎当。

  “张强啊……那小子做事三天打鱼两天筛网,最近有两三天没来上班了。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打电话也不接。”

  钟离离不耐烦道:“到底是两天还是三天?”

  黄毛青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语气这么差?我有义务回答你么?”

  冷阳趁机扮白脸,假意拦住钟离离的话,在一旁打圆场,“老弟你别生气,张强借钱不还,这位美女也是找人心切,其实我就想问问,他人不在,工资发了吗?”

  “发什么工资!他又没底薪,跑一单算一单,赚的钱还不够买药吃的,你们就死了要钱的心吧,要命还差不多!”

  “买药吃?张强生病了?”

  “黄毛青年打开手机上暂停的游戏界面,不耐烦挥手赶人:“不知道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走走走,赶紧走!”

  “来之前我在门口看到了你们的招牌广告,上面说送餐员的工作服和电动车都是向公司租赁的,只交了八百块的押金,你就不怕张强他骑着车跑了么?”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是还有个残疾儿子需要人养活么?”

  冷阳笑着问:“这么说,你知道他家地址咯?”

  “知道啊!”黄毛青年抬头瞥了一眼冷阳:“但我没义务告诉你啊!”

  “我……”

  冷阳被噎的无言以对,一旁的钟离离翻了个白眼,啪的将一百块猛的拍在桌上:“呐,你告诉它也可以的!”

  “早这么爽快,还用得着说废话么,”黄毛抓起票子在手中掸了掸,朝门外一努嘴,“出了门沿街一直往右走,海关路城乡老区里,红色墙面那栋,顶楼右间就是。”

  海关路城乡老区,像是这座新型现代化城市的一块牛皮癣,也是被江宁市政府遗忘的世外难民窟,自从海关部门被挪走之后,这里更加荒凉破烂,沦为外来低收入务工者的收容所。

  冷阳和钟离离找到张强的住所时,已将近晚上八点,没有楼道灯的走廊里漆黑一片,两人借着细小的手机光源爬上顶楼,顶楼只有左右两个单间,钟离离刚要去右边敲门,屋内却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冷阳关掉手电,将钟离离护在身后,一步步靠进房门,昏暗的白炽灯光下,一个红衣男人正撅着屁股在柜子里寻找着什么,只看得到他晃动的背影,房间里乱糟糟的,一个形容枯槁的人被反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团毛巾。

  冷阳目测了一下距离,朝身后打了几个手势,钟离离会意,趁房内人没发现,突然按掉门口的开关,突然而至的黑暗里,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冷阳扑到在地,钟离离重新打开灯光,男人已经被按在地上,脸埋进一堆药品盒子里咕咕滴滴乱叫:“放开我放开我!”

  “你是不是张强?”

  “他……他是小偷……咳咳……”绑在椅子上的瘦弱青年,已经被钟离离扯掉了嘴里的毛巾,冷阳此时才看清,被绑在轮椅上的两只裤管空空荡荡。心里明白他应该就是张强的儿子。

  张强的儿子张宁,今年二十一岁,原本是塑料厂的一名工人,因车祸双腿被截肢,从此靠父亲张强送外卖维持生计。

  “我不是小偷!我是来拿药的,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

  冷阳把按在地上的男人拧起来,扔在角落里,低声呵斥道:“警察办案,给我老实交代,别耍花样!”

  红衣男人快速将双手放在脑袋上往角落里一蹲,动作麻利且熟练:“我……我就是药瘾犯了,张强他收了我的钱,说好当晚交货的,可是都过去三天了还不见人影,我只好跑到他家里来找药吃。”

  冷阳神色一震,再次擒住对方的胳膊:“药?你们竟然吸毒贩毒?”

  “不不不……警官你别误会,我说的是止痛药,哎哟……”男人捂着肩膀一声哀嚎,“不信你问张宁,他也是止疼药上瘾,张强为了儿子,才做起了贩药的生意!!”

  “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胡说!”张宁虽然下意识辩驳,但脸色却瞬间煞白,僵持了半响之后,他垂下头去,躲开钟离离逼视的目光。

  原来,张宁遭遇车祸后,在医院做截肢手术时,由于承受不了剧烈的生理疼痛,医生给他开了大量的镇痛药物,后来康复出院,却对“盐酸曲马多和泰勒宁”类的止疼西药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药瘾堪比毒瘾,发作后痛苦万分。

  但这两种药物是处方药,没有医生处方,药店不会大量出售,由此产生了一条高价贩卖止疼药的黑色生意链。

  张强为了儿子,不光摸清了买药的途径,更是利用外卖送餐员的身份作掩护,做起了贩卖运输的生意,此时在他家中搜罗药物的红衣男人,就是他的下家客户。

  “警察同志,我爸是为了我才去卖药的,如果在药贩子手里购买,价格是平常药店的几十倍,指着我爸送外卖的那点工资,我们吃饭都吃不起……呜呜……”张宁抓着钟离离的胳膊,一边啜泣一边苦苦哀求:“我现在伤口都好了……保证一定戒掉药瘾,再也不吃了,你们千万别抓我爸爸……”

  正当三人僵持之际,角落里的红衣男人猛的将张宁的轮椅推翻在地,眼看他要撞上茶几,趁着冷阳去拉扯张宁的间隙,他几步窜出门外,消失在外面凝重漆黑的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不要追了,随他去吧!”冷阳拦住钟离离,转身看了看眼泪婆娑的张宁悄声道,“他自己跑了更好,不然下不来台的就是我们了。”

  现在尽管搞清楚了张强药贩子的身份,但还是没找到他本人,张宁交代说,他父亲三天前上班后再也没回来过,电话关机,身边的熟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张宁想报警找人,可顾忌到父亲做的是违法买卖。只能眼巴巴一等再等。

  “三天前?”钟离离忽的一巴掌拍在拍在桌上,“也就是说,张强自那晚离开舒妍的住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他是畏罪潜逃了么?”

  那张简易的折叠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药盒烟盒重峦叠嶂,摇摇欲坠,被钟离离一巴掌拍下去,东西哗啦啦掉到地上,压在最底层的一张色泽泛黄的处方笺,露出破损的一角,冷阳拿起来细看了一遍,随即问钟离离:“你之前跟我提到过,舒妍失踪头天,还在市中心医院门诊四楼负责配药吧?”

  钟离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冷阳“嗯”了一声,迟疑着说:“上次查看舒妍的外卖记录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她只有在深夜零点后才会点小锅牛腩面,每次接单的都是张强。从去年十二月持续到现在,始终保持着每周两单的频率。”

  “老大你的意思是……”

  “我想,你该去中心医院药剂科走一趟里,极有可能,张强的贩卖的药品,就来自于中心医院。”

  “这可是违法的!”钟离离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她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反驳道:“舒妍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冷阳没再说什么,他沉默着等待钟离离冷静下来,才能理性客观的去分析问题,安抚好张宁之后,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出楼道,驱车返回公司。

  车子在路面上匀速行驶着,纷乱的夜灯映射在车窗上,冷阳抬眼瞥见后视镜的自己,那样麻木而沉肃的一张脸,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冗长的沉默,冷阳从恍惚中抽离出来,胡乱翻出手机。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冷阳,下午来做检测的那位美女是你什么人啊,不会是女朋友吧?”

  冷阳望了望后视镜里的钟离离,低声道:“瞎说什么呢,我是她同事,血样对比出来了吗?毛发和血迹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事情有点奇怪啊,我才打电话给你。”手机那边的男人突然语气严肃起来:“毛发和一部分血迹同一个人的,但还有其他的血迹,简单点说就是,比较干燥的血迹是人血,被水浸润过的血是鸡血!”

  “什么?”

  冷阳突然一脚刹车踩下去,他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在2902的卫生间中搜集血样时,干燥的是从黏在墙上的血迹,而从地板砖缝隙里采集的,才是被水洗刷过的,难道是有人用鸡血故布疑阵,伪造线索?

  “如果不是你介绍来的,我还以为被人耍了呢。”电话那端略微一顿,“那要不要把鉴定结果直接告诉钟小姐?”

  冷阳怔了半晌,直到话筒里传来再次对方的询问声,他才笃定道:“先不忙。”

  “怎么了?”

  “一点私事儿。”冷阳挂掉手机,转头看向钟离离:“离离。现在张强的线索断掉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钟离离沉默着垂下头,低低的啜泣起来:“如果舒妍真的出了事,我在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亲人了,她到孤儿院时只有七岁,还带着一个四岁半的脑瘫弟弟,不到半年就病死了,从那以后,我们俩就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她把我当成亲妹妹一样……”

  “离离,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只是我怕你被人蒙在鼓里,或者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戏耍利用啊。”

  钟离离抬起眼眸,脸上已满是泪痕:“你怎么这么说呢?我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一向是孤军奋战习惯了,所以我能理解舒妍,她现在生死不明,除了我们,现在没有人能帮她。”

  道路两旁的街灯穿透玻璃,车内乍明乍亮,斑驳陆离的光影在寂静中重新流动起来,冷阳没再说什么,他边调转车头边道“我们得再回舒妍的住所一趟,如果再找不到线索,那就只能报警了。”

  6

  冷阳和钟离离抵达御园小区时,已经九点一刻。

  几个小孩子在花园里的健身设施周围追逐打闹,大人们或在凉亭里乘凉,或在树荫下闲聊,几只宠物狗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大楼住户的窗口里,灯光明灭交错,显出一派热闹和谐的景象。

  只有二十九楼一片寂静的黑暗,冷阳两人打开2902的房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随之飘进鼻孔,钟离离下意识捂住了口鼻,惊诧道:“上次进来怎么没发现有这味道呢?难道是窗子关太紧了么?”

  两人进入室内,靠近大门的左面墙根处,放着舒妍的一双过膝靴,一只端正的立在墙角另一只却倒在一旁,冷阳的心中也泛起一丝疑惑,他记得第一次来时,两只靴子都稳稳当当的立在墙根前的。

  再往里,南面墙上的陈列柜前洒了大片水渍,水渍上是一堆玻璃碎片,从残骸和水渍飞溅角度上看,应是陈列架上的某个密封玻璃瓶掉下来摔碎了,冷阳将将靠近,消毒水味道越发浓重起来。

  “看来是我们多想了。”钟离离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沙发缝隙里有新鲜的老鼠屎,看样子是只大耗子,在家具上爬上趴下,把陈列架上的消毒水绊下来摔了,你看茶几上的零食袋子,也被咬了。”

  可是……二十九楼的高层怎么会上来老鼠?冷阳在茶几上的牙签盒里抽出一根,扎起一颗老鼠粪便放到眼前,“舒妍的厨房里干干净净,没有米面蔬果。怎么会凭空招惹老鼠呢,还是这么大一只肥耗子。”

  “也许是其他住户家里跑过来的呢?”

  冷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移步从客厅踱到卧室,再在卫生间和厨房里各转了一圈,才看向钟离离道:“我们去隔壁两边的邻居家问问情况吧?”

  二十九楼的楼道里一向寥无人迹,安静的像永远沉睡在黑夜里的烂尾楼,只有2901的张太太在固定的时间点内,才下楼溜一溜自家的吉娃娃,她无儿无女,张先生在外地上班,也许是太孤独的原因,她常常在失眠的夜里出现幻听,还整天疑神疑鬼,敲门声都响了好一阵子,才敢哆哆嗦嗦去开门。

  ”你好,我是2902的住户,出差几天,发现家里闹耗子了,这么高的楼层有老鼠也是怪事,您家里还好吧?”

  张太太探头,门外是一位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虽然神色冷峻,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谦恭温和,她大起胆子打量了冷阳一遍,疑惑的问:“2902不是住着个年轻姑娘嘛,啥时候换房客了?”

  “这不前几天才搬来嘛,还没来得及拜访邻居就出差去了,今天才回来。”

  “出差?这么说昨天你家里没人?”

  “是呀,怎么了?”

  张太太脸色煞青,神神叨叨的嘀咕起来:“闹鬼了,真的闹鬼了,我就说前儿晚上在你家门外转悠的那个黑影有问题!”

  “什么黑影?”冷阳微怔了片刻,随即故作惊惧的追问:“你是说我家门前有个人?不……不会是小偷吧?”

  “不是小偷,那影子眨眼就不见了,还长着两个头四条腿,吓死人了喂,我就说2902有点怪,要不然之前那个姑娘,怎么会突然搬走了呢?小伙子,你可得当心,说不定啊,今天晚上还得见鬼呢!”

  “什么样的黑影,您能说的具体点吗……”冷阳的话只说了一半,对方就‘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冷阳目瞪口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头见钟离离站在2902门口,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要不……2903就留给你?”

  还没等钟离离去敲门,2903倒自己先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时已经入夜,房间里却没有开灯,他从黑洞洞的门口出来。一手扶着铁门,一手将一袋垃圾放到门外。

  “你们是?”

  男人放下手中的垃圾袋,将头扭向钟离离站立的方向。

  “你好,我们是2902的房客,刚刚发现家里闹耗子了,所以来问问隔壁邻居的情况怎样,如果周围邻居都有的话,那我们这一层的几个住户得协同作战啊,不然这些小东西很难清理干净的。”

  “难怪呢……”男子恍然大悟似的拍怕胸口,庆幸道:“这两天老觉得家里有响动,我眼睛看不见,以为是来小偷了,幸好只是耗子作怪。”

  冷阳这才发现,对方虽然脸朝着钟离离站着的方向,但视线没有聚焦在她的脸上。昏暗的楼道灯光下,男人的一双眼珠子浑浊无光,原来这是一位双目失明的盲人。

  “先生,方便我们进屋帮你看一看吗?”冷阳靠近门,看向漆黑的房间里面:“大家都是邻居,有什么事理应互相照应。”

  “那就麻烦你们了。”男人侧身将钟离离和冷阳让进屋,一边开灯,一边自我介绍:“我姓吴,就在小区对面的盲人按摩店里上班,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叫我老吴好了。”

  老吴家里陈设简单,所有东西都摆放有序,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物件,只有杂物间里有两个标注着穴道位置的仿真人偶,像是闲置很久了,冷阳在各个房间里细细查看了一遍,却没发现有老鼠存在的痕迹。

  “吴先生,你确定听到了响动吗?”

  “那还有假?我眼镜看不见,但听觉却很灵敏,前天夜里老觉得家里有东西在动,我以为是来了小偷,可是钱包和手机都在,贵重物品一样没丢,难道……难道不是耗子闹出来的动静吗?”

  “前天吗?”钟离离疑惑的看向冷阳,“2901的那位太太也说,是在前天晚上发现那个黑影的!”

  冷阳环视了一圈房间,遂将目光移到门口老吴的脸上:“吴先生平时几点下班?我抽空去超市买点粘鼠贴回来,等你在家的时候给铺上。”

  “我一般上午在家,下午两点到晚上十一点上班呢,碰巧我今天在家休息。哎……头次见面就要麻烦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

  两人和老吴寒暄了几句,钟离离沮丧的走出门,愁眉苦脸的道:“线索没找到,我们还得去帮人家买耗子药去。”

  冷阳摇摇头神秘的一笑,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十点,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回来,蹲点捉鬼!”

  “捉鬼?”

  “嗯,不管是耗子,还是什么黑影小鬼,都有可能会在晚上再次出现,碰不碰得到,就要看运气了!”

  7

  仲夏之季,暑气正浓。

  就连在沉沉的深夜里,房间里的空气照样粘稠燥热,冷阳和钟离离一切准备就绪,回到2902蹲点守侯。

  为了不打草惊蛇,房间里没有开灯,钟离离在猫眼后面,一刻不离的监视着走廊,冷阳则在阳台前负责小区花园和大楼入口的动静,已过晚上十一点,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墙面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不徐不疾的走着。

  一个小时过去,除了晚常下班回来的居民,没发现任何一个可疑的踪迹,钟离离连续喝了三罐红牛,才将凶猛的困意强压下去,冷阳去卫生间里洗了个冷水脸出来,路过南墙上的挂钟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钟离离回头见冷阳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忍不住疑惑的问他。

  “你说……”冷阳走到墙跟前,抬手估测了一下挂钟的高度,走远几步再次观察起来:“舒妍把它挂这么矮,平常看时间不累么?”

  钟离离也走到墙跟前,贴着挂钟比较了一下高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舒妍身材娇小,但也用不着挂这么低呀,又不是梳妆镜。”

  “嘘……”

  冷阳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钟离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气细听下,那滴答滴答的指针转动间隙里,传出了细微而低沉的敲击声。

  “咚咚……咚……”

  钟离离再次细听,那声音又不见了。

  “怎么了?”

  “难道我是幻听了?”钟离离摆了摆混沌的脑袋,不死心的将耳朵贴近挂钟,突然,她的整个身体在这接近零点的午夜里哆嗦起来,听那声乍然惊惧的语气,让房间里的恐怖气氛更加浓重。

  “挂钟那边有……有人!”

  冷阳懵了片刻,将吓傻了的钟离离拉开,他借着逼仄的手电光取下挂钟,墙面上现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孔。孔中有异物穿过的痕迹,显然是堵住洞口的东西被取走,贴近小孔才能听到隔壁房间里的动静,还可隐约看见那边有一抹红光忽明忽暗,像极了藏在黑暗里伺机窥探的眼睛。

  钟离离惊诧的说:“凿穿这么小一个墙洞,很大可能是安装针孔摄像或者监听装置,舒妍她到底想干什么!”

  冷阳转身看向钟离离,“不对,这么小的一个洞,怎么能看清墙那边的红色光源呢?除非……”没等钟离离回答,冷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揪着她跑出房间:“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去隔壁老吴家走一趟。”

  “吴先生在家吧?有点事儿想麻烦您!”

  “吴先生?”

  不大一会儿,老吴一身睡衣的开门出来。

  “我家水管坏了,早前我见您家里有防水胶布,所以……实在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趁着钟离离缠着对方说话的空档,冷阳闪身钻进门去。

  借着窗外投进的一点微光,房间被染成了影影绰绰的灰暗,冷阳打开手机电筒,在卧室北面墙上,找到了发出红色光源的电子装置,不出他的预料,那是一个同样装在墙孔里的窃听仪器。

  2902和2903只有一墙之隔,一个安装监控窥探隔壁的房间,一个安装窃听仪器偷,可到底,他们都得到了对方什么秘密呢?

  冷阳看向在储物间里寻找防水胶带的老吴,视线却落到他身侧的仿真人偶上,他猛然发现,储物间正对着老吴家的北墙,而那两只仿真人偶,也恰好正对着墙上这个装有监控摄像的孔洞。

  他的心脏突然猛跳起来,在手机电筒的照射下,和真人搬大小的人偶显得格外恐怖,身上的经络和穴位被做成各种凸起和凹陷,密集的瘆人,连表皮都是格外逼真的棕黄色,里面的填充物更加饱满厚实。

  “谁?”

  老吴似乎知道身后有人,猛然回头,把冷阳吓得一个趔趄,撞在墙边的人偶上,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人偶轰然倒地,人偶上的脸皮被甩出去好远,钟离离闻声闯进来,却被储物间里的情形吓的大喊大叫!

  那个被冷阳撞掉脸皮的人偶里,赫然出现了一颗人头,虽然裹着密封的保鲜薄膜,但她还是认出来,是失踪的外卖送餐员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