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在险途:破局(大结局·上)(1 / 1)

人在险途 凉兮 1 万汉字|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0章 人在险途:破局(大结局·上)

  1

  入夜,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冷阳的那辆特斯拉被蜿蜒的车流裹挟着,在东艳路上缓缓前进,窗外的寒风呼啸着窜进车内,使他原本煎熬着的一颗心更加焦灼烦躁。

  又是一个冗长拥堵的红灯,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的红灯!

  此刻他急于奔向母亲,有太多事情需要证实,可又害怕知道答案。莫可言,钟离离,倘若她们真的跟母亲有牵扯……冷阳痛苦地把头埋在方向盘上,他不敢再往下想……

  抵达欧阳梅住处的胡同口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一向准时亮起的路灯还熄着,两个电工扛着梯子从冷阳的车旁擦身过来。

  胡同里好像停电了,一点光也没有,这种南方特有的胡同小院彼此相连却又私密独立,他打开远光放慢了速度进去。

  母亲的院门半掩着,里面黑黢黢一片,冷阳轻唤了一声母亲,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着,悬着的一颗心猛然沉到谷底,他冲进院子,被倒在地上的藤椅撞翻在地。

  “妈……”

  “妈!”

  冷阳摸出手机按亮,屋子里所见之处一片狼藉,茶几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滚落的茶杯碎片,红木的老式书架倒了,书籍和母亲珍藏的手工花贴撒了一地。

  尚未凝固的血迹从厨房滴落至客厅地毯,蜿蜒的拖拽痕迹明显,腥浓粘腻的血摸到手上,刺激得他几乎要尖叫起来。

  问遍周围的住户,搜查了所有路口,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冷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目前只能先打电话报警。

  110前脚刚到,沈岸也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走完一系列勘测流程,冷阳还没从恐惧的颤栗中恢复过来。

  “你别急,从现场情况看,你母亲失踪前经过了一番搏斗,虽然血迹面大,但看出血量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沈岸倒了杯热水递到冷阳面前,也在他旁边藤椅上坐下。

  “凶手刻意断了这个片区的电,监控无法识别,看来是有预谋的作案,目的是把人掳走,所以欧阳阿姨目前是安全的,你别太担心。”

  冷阳点点头,接过水杯捧在手里,哽咽了半晌才勉强道:“我现在理解她为什么不让我查那件案子了……”

  “你有没有想过,阿姨失踪,吴耿逃跑,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舒妍,所有已知的线索又断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巧合,好像就是被人事先计划好的。”

  “你的意思是……”

  沈岸挨着冷阳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掏出烟盒来给自己点上一支,“吧嗒”吸了几口,呛鼻的烟草味很快弥散开来:

  “吴耿逃跑之前喊肚子疼,闹着去医务室,之后借口上厕所把看守的两名警察打晕。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被注射了镇静剂晕倒,之后换上医生的衣服挟制住一名护士躲过监控逃出了看守所。”

  “他为什么能在几十秒时间内,在医务室里准确找到镇静药物,而且还要掌握能使人马上昏迷的剂量,没有医学常识的人根本做不到,有查过被挟持的那名护士?”

  “查了,护士名叫刘丹,今年三月刚调入驻所医务室,籍贯江宁市青山县,无父母家人,户口属青山县青山福利院。个人信息简单透明,看不出什么端倪。”

  冷阳蹙眉:“怎么又是个孤儿?”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这种没有家庭背景的人好利用,”沈岸用力吐出两口烟雾,“我倒希望这位护士和吴耿是一伙儿的,起码能保证她现在的安全。”

  “吴耿和舒妍就像两根引线,穿插在许多案子之间,但扒开所有迷惑来看本质,最直接的关联是四方地产和尚宁集团的商业争斗。

  “可为什么,有那么多旧案的线索也裹挟在里面,这两家公司和13年的抢劫案到底存在着什么联系呢?”

  沈岸掐灭烟头起身,掸了掸被自己屁股压皱的烟灰色大衣,突然一拍脑门儿道:“你现在不是四方地产的最大股东吗?难道不去自己的公司视察一下工作?”

  “你是想我去探探底?”

  “我想让你去探探刘婷的养父母——吴倩和刘国梁的底,目前四方地产的所有权都攥在他们夫妻手里。”

  “我现在没法考虑这些……”冷阳狠狠抓起自己的头发,用手在额头上重重揉捏,似乎想把自己从那种绵软空洞的无力感中拉扯出来,“沈岸,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冷阳?”

  “冷阳!”

  兰溪窜进门口,看到藤椅上的冷阳,飞步过来扑倒在他怀里:“你没事吧?我打你电话关机,到底怎么了,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院子里还拉了境界线。”

  冷阳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有刹那间的愣神,感觉像沉溺在冰冷的海水中突然抓到一双温暖的手,他将兰溪紧紧拥入怀中,放任她温暖香软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喂……沈队长走了。”良久之后,兰溪红着脸轻轻挣脱冷阳的手,他却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暧昧的气氛将她的心灼烧成一壶滚烫的烈酒。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虽然知道此时此刻说任何话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件事关系到钟离离,兰溪一刻也不能耽误,“老大,钟离离很有可能是贺一鸣的女儿!”

  沈岸将13年前506抢劫大案的卷宗细节告知兰溪之后,兰溪顺着卷宗上的已知信息找到当年贺氏金业的一名老员工陈数。

  陈数是贺家的“两朝元老”,对贺一鸣的家事知根知底,贺家败落不是营业亏损,而是贺一鸣染上了赌博。

  他曾和前妻钟晓育有一女,但在澳门几场豪赌输掉大半家产后,钟晓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和贺一鸣离婚,回到青山县娘家生活,从此再无音讯。

  兰溪去往青山县寻找钟晓的娘家人,但被告知钟晓在离婚两年后因意外身亡,钟家两老受不了痛失爱女的打击也相继去世,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孤女被青山福利院收养。

  “于是我又去青山福利院寻找这个女孩儿的下落,幸好沈队提前给青山县公安局打了招呼,他们安排一名同志随行,在福利院档案库里找到了女孩儿的存档资料,就是钟离离。”

  终于来了电,胡同里恢复了热闹和明亮,但唯独欧阳梅的院子冷清一片。

  阴沉的月光照下来,整个世界变成了影影绰绰的幕布,兰溪陪着冷阳坐在他父亲种的松树下,冬天的夜风无孔不入地灌进领口,似乎要把人身上仅剩的一点余温也带走。

  “舒妍说都是因为我才害死了钟离离,原先我觉得冤枉,现在看来是她对的,是我的固执害了她……”

  兰溪顿了顿,她不想让冷阳沉溺在钟离离的死亡里自责,于是换了话题道:

  “看来当年贺一鸣去青山县寻找女儿的下落,在半路上发生车祸的事确实是真的,如果像传闻中所说他是假死逃跑了,怎么会连自己唯一的骨血都不顾!”

  冷阳抬眸看向兰溪,默然转向空洞漆黑的天际,顿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妈可能早就知道钟离离的身世,她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还不如明天再去问问舒妍,现在只有她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再次在审讯室里看到舒妍,她又恢复到往日的沉默冷淡,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跟昨天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沈岸端着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吴耿出去了吧?”舒妍明明是在对沈岸说话,眼睛却盯在审讯室的玻璃窗上。

  本应在窗外旁听的冷阳知道对方的意图,索性推门进来:“舒妍,别再卖关子了,你如果不把真相告诉我,又何必引导我去查钟离离的身世?”

  “你知道了?哈哈……”舒妍仰头干笑了两声,“你终于知道了,你妈当年拿了贺一鸣的那笔保险费,杀人灭口,甚至假惺惺收养钟离离,实则就只是养了个工具!

  “当然欧阳梅养的工具人可不止钟离离一个,还有我、莫可言,甚至是最早开始驯化的杨雄!”舒妍饶有兴致地看着冷阳的表情从愤怒到面无血色,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

  “你不知道吧?杨雄当年最早发迹,也是因为有欧阳梅的资助,那个年头,只要有了钱,遍地都是商机,偌大的杨氏集团在短短数十年间成立了起来。

  “可人一旦有钱就不爱听话了,杨雄当然是想摆脱欧阳梅自立门户的,可结果欧阳梅只甩出一个莫可言,一件十多年前的强奸案就扳倒了杨雄。

  “你真以为她只是运气好,拿一笔闲钱投了四方地产,就能给你挣了几个亿的股份?

  “其实早在杨雄刚刚成立‘杨氏’不久,欧阳梅就暗中筹备了四方地产,只是为将来吞并杨氏、资产转移做打算。

  “后来四方公司的对手换成了尚宁集团,欧阳梅授意钟离离盗取对方的机要文件失败之后,又让我以私人医生的身份接近江尚宁,直到我偷了他保险柜里的那枚戒指,也招来了杀身之祸!

  “在这之前,我是一心一意为欧阳梅做事的。是她在孤儿院里收留了我,虽然从不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她供我上学,给了我选择人生的机会。在我心里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舒妍的语气突然哽咽起来,她一直在克制的情绪正在一点点崩坏。

  “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会给,我只是不想自己也走莫可言的老路,可她偏偏想杀我,最后却让钟离离替我死了!”

  冷阳只觉得脑海里被什么炸出一个陨坑,除了“嗡嗡”的耳鸣,他再也听不见什么。

  “看到你现在越痛苦,我就特别解恨,冷阳,当我知道朝钟离离开枪的人是她安排的,我也像你现在这样崩溃,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利用的感觉不好吧?”

  “不……一定不是这样!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无凭无据凭什么把这些脏水都泼到我妈身上?”

  “你冷静点儿……”沈岸一把挽住冷阳的胳膊将他按在墙上。

  身后却传来舒妍的嗤笑:“啧啧……冷阳,你再怎么逃避,可真相就在这里。你妈是个杀人犯!”

  “你闭嘴!”

  舒妍死死盯着冷阳,眸子里几乎要沁出血来:“你最好的朋友钟离离,你的初恋莫可言!她们和我一样都只是你妈手中的一颗棋子,没有利用价值了就随意丢弃!”

  紧紧箍住冷阳的沈岸只觉得劲头猛然松懈,原本怀里奋力挣扎的人突然一软,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2

  绵软的缥缈感如同踩在月光琉璃的海面上,四周升起迷雾,他在黑幕中一步步向前摸索,脚下猛然倾覆,身体坠入无际的混沌中,却有一束极亮的光线划破深空。

  “你醒了?”

  入眼的是一张被口罩遮住半边的男人脸庞,他正举着手电扒开冷阳的眼睛:“没事儿,病人得了重感冒,发烧严重才晕倒,打完点滴,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冷阳转过头看见兰溪发红的眼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我就是冻感冒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现在不准下床、不准说话、不准思考,其他一切事情就让沈队长帮你好不好?”

  “放心,我还欠着你竹溪三日游呢,感冒又死不了人!”冷阳从被窝里坐起来摸摸肚子,“好饿,你帮我买点吃的,最好是深圳路那家‘尚品糕点’的巧克力芝士。”

  冷阳从医院偷跑出来,打了辆出租车到达四方大厦时,刘婷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

  女孩儿长高了不少,秀气的脸蛋也养出了红润的气色,整个人恢复到青春期该有的生机勃勃。

  几个月前躺在ICU里抢救时的她,原本被杨雄之子伤害后还没恢复,又被舒妍投毒,身体瘦弱到像一张纤薄的纸片。

  冷阳看着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幸好刘婷一次次挺了过来,倘若舒妍投毒真是母亲授意,这份罪孽该如何偿还?

  “叔叔,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你看起来最近不错?”

  “自从那次我食物中毒后,他们对我态度好了很多,起码现在衣食无忧了。”

  女孩按下电梯的21楼,回头对冷阳调皮一笑:“我也是第一次来吴妈妈的公司,希望一切顺利。冷叔叔要说话算数,等这件事搞定,你带我去看姐姐!”

  冷阳的心猛然一跳,光是想起莫可言这个名字,光是想象她暗无天日的下半生,瞬间的酸涩涌上心头,此时面对着刘婷,冷阳心虚得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电梯在21楼停下,门打开那一刻,出现了偶像剧才会有的震撼场面,一大片黑压压的工作人员整整齐齐在电梯前排队,冷阳走出来,偌大的楼层回荡起一声整齐响亮的问候。

  “冷总好!”

  一向处变不惊的冷阳也足足懵了三秒,此时一位穿黑色套裙、面貌熟悉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来盈盈一笑:

  “冷总您好,我是公司总经理吴倩,今年三月在您的办公室里,我们见过面的。我代表公司全体部门同事欢迎您莅临本部,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冷阳剑眉一挑,不动声色问道:“吴总您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欧阳老师把公司托付给您了,您自然是要来交接的,刚刚门卫室来电,才知道您已经到楼下了。”

  刘婷从冷阳身后钻出来,冲吴倩甜甜地叫了声“妈妈”。

  “你怎么到公司来了?”

  “老师安排家长要在月考试卷上签字,我怕您没时间回家,所以我就过来了,路上刚好碰见冷叔叔。”

  “妈妈现在在工作,有事下班再说,你先去楼下超市买点吃的。”吴倩喊助理拿来几张钞票递给刘婷。

  “那好吧……”刘婷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神情,抿了抿嘴唇道,“那我能在您办公室做作业嘛?外面太吵了。”

  “去吧去吧!我喊周秘书给你带路。”

  吴倩草草打发了刘婷,遣散了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自己同着几个心腹将冷阳带进会客室,搬出山一样的文件夹来。

  “冷总您是想从哪个部门开始?销售?企划?商务?还是由我负责的财务部?”

  “我今天只想来见见您。”

  “我?”

  “我有很多疑问还需要吴女士帮我解惑。陈立升和您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大学同学。”

  “警方查出陈立生在尚宁集团任职期间,泄露公司机密,制造伪账致使尚宁集团陷入诚信危机,而这些事件的最大收益者是你们四方地产,那么陈先生是在为您做事么?”

  “冷总,现在也是您的四方地产。”吴倩身材娇小,但此时穿着7厘米高跟鞋站在坐着的冷阳前面,也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再者,陈立升和尚宁集团的纠纷是属于他们公司内部事务,我们只存在商业竞争而已,怎么能说陈先生是受我指使的呢?”

  冷阳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神色眯了眯眼睛:“好吧,下一个问题,您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何以她能信任到把公司全权交在您的手中?”

  “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自然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为四方地产、为欧阳老师做事。”

  “那么您的欧阳老师,她现在在哪里?”

  吴倩神色惊变,但只是瞬间的滞顿,随即反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师她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母亲昨晚在她自己家里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昨天上午欧阳老师还约我在深圳路见面,我没发现任何异常啊!”

  “约您在深圳路见面?”

  “欧阳老师向来低调,几乎不怎么来公司找我,有事都是在外面约地方见面。”

  “我母亲和您说了些什么?当时她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吴倩摇摇头:“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另外吩咐我随时准备好和您的财务交接。”

  冷阳端起刚送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顿了半晌,抬眸对吴倩笑道:

  “吴经理说是向我交接工作,却把我带到了会客室,看起来恭敬坦诚,却对我的问题再三回避,果然是我母亲的忠臣良将啊。

  “倘若我真要接手公司,到时吴经理还是这番态度吗?”

  吴倩赶紧奉上笑脸,话语间却依然是一副推托的做派:“冷总您误会了,实在是公司的事情乱麻一团,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比较合适。”

  “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希望下次见面时吴经理能坦诚相待。”冷阳没搭理对方的笑脸,面无表情的地起身告辞,丝毫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和以前遇到棘手大案时一样,市刑警队的小会议室一片烟雾缭绕,一众人围坐在桌边,吸着队长的二手烟,却大气不敢出一个。

  副队长李正浩进来,大家纷纷看向沈岸。

  “全体到齐,准备说正事了啊!”沈岸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环顾一圈众人道,“我得到上级批准,将正式启动对2004年发生在本市的506抢劫案重新调查。”

  果然不出沈岸的意料,大家的反应都是震惊和不解,听着满屋子的窃窃私语,他敲击桌子正色道:

  “这不是玩笑,之前的两件人命案都和它有所牵扯,不要以为我是给你们没事找事,要是这件案子不查清楚,必定会有更大的麻烦出来!”

  “可是这件案子中的四个凶手中,徐发强、吴兴旺和向雄伟都死了,目前剩下最后一个下落不明,身份不明,所有线索都掐断了,我们又该从哪儿开始入手查起?”

  沈岸看向说话的李正浩,点头赞许道:“看来小李还是提前做了工作的,不过要是真有那么好查的线索,这案子何以能到现在还悬着?当然是需要我们去查呀!”

  自从苏子珍之死的谜团解开之后,李正浩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尖锐自我了,也渐渐懂得在前辈面前恭顺收敛,和沈岸也回到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里。

  这点改变倒使沈岸对这个年轻人更有了几分敬佩之意,毕竟一个好的人民警察除了天赋,更重要的还是做人做事的态度,以及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导向。

  “此案中死去的四个凶手中,徐发强这条线是断了,但吴兴旺还有个儿子吴耿目前在逃,也不好追溯。

  “但第一个死者向雄伟,据说在医院来认领其遗体的亲属是他的叔父,目前只有这条线索是未知的,不防我们就从这个人身上入手。”

  信息组的同事提示道:“队长,那欧阳梅失踪案是不是要合并侦查,毕竟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欧阳梅和13年前的旧案有重大联系。

  “尤其是嫌疑人舒妍的口供信息,受害人贺一鸣的女儿钟离离和她的收养关系,太值得一查了。”

  这位隐形富豪欧阳梅确实有太多的秘密。

  沈岸抱着双臂来回踱了两圈,抬眸看了一眼同样在凝神思考的李正浩,决意道:

  “不,这两件案子虽然有重大联系,但混在一起未免线索太繁杂了,目前我们分两组进行侦查。

  “我带队负责506抢劫案以及对犯罪嫌疑人吴耿的抓捕工作,李副队带队负责欧阳梅失踪案,兵分两路,才有效率。”

  任务安排下来,大家分头行动,特意等众人出了会议室,李正浩截住沈岸的去路:“队长,我有话跟你说……”

  3

  翌日午夜,寒风冷冽,从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为白雾,天空依稀撒了几个忽明忽暗的星子,虽然没有月亮,但在影影绰绰中能看到武陵大桥雄伟的轮廓。

  李正浩把车停在桥头的树林边,拉开后备箱,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从车里爬出来。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趁这时候收费站交班,你走小路过桥,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谢谢,没想到是你救了我,看来欧阳梅真是有本事啊,连刑警队都有她的人。”

  李正浩从车里拿出一条毛巾细细擦着后备箱上的痕迹,不动声色道:“你只要知道救你出来,是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你想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就必须拿到另外一枚钥匙。”

  吴耿明白对方的意思,索性坦诚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枚戒指原本是钟离离死前交给冷阳的,后来它落在了江逸飞手里,你想要那枚戒指,就必须拿捏到江逸飞的弱点,好好想想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吴耿站在草丛里遥望着武陵大桥的对岸,半晌回过神来,怅然地问:“桥那边是什么地方?”

  “下江市,”李正浩微顿了顿,随口道,“尚宁集团最近在下江的酒店工程即将竣工,这是他们公司的重要战略规划,据说很是隆重,集团老总江尚宁会亲自出席剪彩仪式。”

  “哦?”

  “对了,你没把那名护士怎样吧?”

  “我把她打昏了绑在废弃的红塔打蜡厂里,等醒过来就没事了。”

  吴耿瞥一眼李正浩充满质疑的神色,立刻补充道:“电视里不都这么演么?即使是个坏警察都不愿意多伤人命,我现在唯一想要的是那盒子里的东西,杀人我不感兴趣。”

  “所以……那个盒子一直在你手上?”

  “不该你问的最好别问……”

  一向给人以憨厚感的吴耿突然这么阴气森森地说话,不由惹得李正浩转头去看,却只看到对方的背影已往林子深处趟去,很快淹没在一片影绰中消失不见。

  经过几天的资料整合查询,沈岸一队终于在茫茫线索中找到了一点头绪。

  当年劫匪之一的向雄伟在武陵桥下被击毙后,前来领收遗体的是其叔叔向刚,这是目前唯一一个与匪徒有联系,且还能找得到踪迹的人,沈岸决定从他下手。

  警方在江南的马尾巷找到向刚,他已经是个快六十的老人家,单身未婚。侄子向雄伟死后,他继承了向家的这套农家平房,独居几十年。

  沈岸找上门时,他足足花了一分钟时间才想起来那件抢劫案,并给自己唯一的侄子收尸的事。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有人来打听?”向刚一边把房中堆积如山的物件往外搬,一边埋怨道,“当时在警察局又是录口供又是按指印,该交代的早都交代了。”

  “叔,歇会儿再搞,抽根烟!”沈岸隔着门框递了支烟过去,自己也点上一支,“向雄伟犯事儿那会儿,他爸妈都不在了嘛?怎么是你这个叔叔去办手续的?”

  “他爸在他六、七岁时就没了,他妈后来也生了病,这混小子跟我们说是在外面打工,哪承想是当强盗去了,而且还犯了人命被击毙。

  “我哪敢告诉他妈?对她的病那不是雪上加霜?就只能我去把他领回来安葬,结果他妈还是没撑两年就去了。”

  “向雄伟之前和谁一起做事您知道吗?或者平时玩儿得很好的朋友哥们儿什么的?”

  向刚摇摇头,坐在门边一堆旧棉絮上“吧嗒”着嘴里的香烟:“他嫌家里穷,很少把朋友往回带的,也不跟我们提起,只偶尔听到他提过几次‘乔老大’,好像是一起做事的头头。”

  “您见过这位老大吗?”沈岸来了兴趣,又递过去一支新烟,老汉也不客气,接了直接卡在耳朵上。

  “没有……我这侄子混得也不咋地,死了这么多年,您还是第一个来打听他的人呢。”

  向刚的话让沈岸有些失望,难道这条线索又要断了么?

  他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昏暗杂乱的屋内,视线落到一张糊在墙上的旧报纸上,突然想起来去问老汉:“对了,您现在家里还有您侄子一家人的遗物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呐!都在这儿了,你要看就自己找吧!”向刚将一个落满灰尘的麻袋拖出来扔在门前。

  从里面滑落出一大叠散乱的旧物,其中一个染着褐色污渍的折叠钱包引起了沈岸的注意,那是他学生时期最流行的款式,一看就是属于向雄伟的。

  果不其然,钱包里还放着向雄伟生前未注销的身份证、两枚电影票根、一个三角形的黄色护身符,还有一张被卡在钱包夹层里的材料单据。

  由于年代长久,内容已然看不清楚,但票据署名写着一个叫作“乔生装饰公司”的名字。

  乔生?乔老大?

  沈岸心中陡然一惊:“对了向老爹,向雄伟常提起的那位乔老大姓什么您还记得吗?”

  “哎……那我不记得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向刚扔掉手里的烟屁股,起身朝沈岸挥挥手道:“这位警官你没什么事就快走吧,待会儿买家就要来看房了,要是看见有警察来找我,那我这房子就不好卖了,走吧走吧!”

  马尾巷之行似乎毫无所获,沈岸一边打着方向盘,脑中还在不停回旋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路过深圳路“尚品糕点”时,才想起来,昨天在审讯室晕倒的冷阳还躺在医院里,他下车去打包了一份巧克力芝士,刚走出门口就接到了队里的电话。

  冷阳和兰溪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刑警队,沈岸正在办公桌前扒拉着鼠标,两道剑眉都快拧成了麻花。

  “是有我妈的消息了吗?”

  “也不能说是有吧,”沈岸心虚地瞄了一眼对方,视线回到屏幕上说。

  “信息组通过排查监控发现,早在片区停电之前,有一辆黑色面包车曾在你们家附近停留过二十分钟左右,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着电工服饰的人,进入了胡同内。”

  “两个电工服饰的人?”冷阳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在路口时的情形,“我回去时和这两个人擦身过的,难道那时候我妈都已经被掳走了,这两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哎……你别太着急,总会有新线索的,”沈岸将他打包回来的那份巧克力芝士递给冷阳,“这可是我特意绕道买回来的,就当给你的慰问红包了啊。”

  “啧啧……和你俩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多余的第三者,果然哦,同性才是真爱!”

  虽然兰溪和沈岸的打趣在这种低气压的氛围里有点不合时宜,但冷阳知道他俩只想让他放松一点,不要时刻紧绷着自己。

  其实他已然不像母亲刚出事那会儿那般六神无主,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能冷静下来,去多角度思考问题。

  “沈队,你跟的向雄伟那条线,有什么线索没有?”

  沈岸摇摇头。

  提起案情,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又不自觉拧了起来,自顾抽出一支烟点上:“只从他钱包里找到一张“乔生装饰公司”开出的票据,向雄伟死了十几年,关系网早查不到了。”

  “乔生装饰?”兰溪暗自嘀咕了一句,“乔生?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像是个人名儿。”

  “哎,沈队你别打岔!”

  三人正纠结着,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一个警员急慌慌推开:“队长,又出大事了!刚刚接到报案电话,尚宁集团董事长江尚宁在下江市小军山被在逃嫌疑人吴耿绑架了!”

  “江尚宁!江逸飞的父亲?”冷阳面色僵硬地看向沈岸,“我明白了,他要的一定是那枚戒指!”

  4

  尚宁总公司的会议室里,吵成了一锅热粥,公司高层及各个股东们个个面红耳赤、义愤填膺。

  如今空空如也的董事长位置没人坐镇,使得这间会议室成了张牙舞爪的闹市。

  然而本地电视台今日新闻还在不停播放着:“江宁市龙头企业尚宁集团董事长江尚宁遭遇在逃杀人犯绑架。当地公安机关正在全力侦查中,敬请关注该案件后续发展……”

  江逸飞此时躲在他父亲的办公室里,任凭秘书来一遍遍催促,他一点也不想理会会议室那帮难缠的老狐狸。

  他只想搞清楚,为什么父亲被吴耿绑架的事情竟然在一夜之间传遍江宁市,导致本市大小媒体争相报道,网络大V趁势引导。

  一时间,关于尚宁集团内部分化严重、尚宁地产遭遇质量危机、公司财务税务被公检法机关检查等各种谣言四起,搅得人心惶惶,仿佛绑架事件只是个开端而已。

  助理领着沈岸和另外两名警务人员进入公司大楼,在大厅被一干蹲候的记者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才脱身进入电梯。

  “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几天没见,一向俊朗明媚的江逸飞如今脸色憔悴,黑眼圈深重,整个人萎靡得像失了水分的苔藓。

  沈岸看在眼中,只是感叹如今世事颠倒。儿女们都为着父母有操不完的心,之前是冷阳,现在轮到了江逸飞身上。

  “昨天下午两点三十分接到小军山分公司那边的电话,说我爸在酒店午休,可下午两点后秘书来敲门,发现他不在室内,打电话手机关机,工作人员找遍了酒店大楼。

  “接到电话不到20分钟,我的办公室里送来一份外卖,是用我爸的电话定的,一份李二家的麻辣鱼。里面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想要江尚宁的命,就拿戒指换’。”

  江逸飞恶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除了吴耿,还有谁那么想得到这枚戒指?”

  沈岸点点头:“是的,信息组那边收到消息,逃狱的吴耿曾出现在下江市附近,按时间算正好吻合!”

  “一枚戒指而已,尽管是钟离离的遗物,但怎么也比不过我爸的安危呀,他想要我给他就是,可为什么要绑架?”

  江逸飞话头一顿,抬眼看向沈岸:“有人通过这事发难,想致我江家于死地!”

  外面的大会议室里闹闹嚷嚷,争得鸡飞狗跳,董事长办公室的几人却陷入冰窖般的沉默,各自思考着各自的困境。

  江逸飞第三次打发走了进来催促开会的秘书:“我爸还没死呢,这群老家伙就急着来跟我添堵!有时间来这闹腾怎么不想办法公关一下无良媒体?”

  “小江总!”美女秘书再一次推开门,忙不迭解释道,“这回不是来催您开会的,有位姓冷的先生要见您。”

  “冷阳?”江逸飞眸色一闪,脸上的一丝惊喜瞬即黯淡下去,冷声朝秘书一挥手,“不见!”

  沈岸忙道:“冷阳一向是最有主意的,这会儿来见你必定是重要的事情,你何必还赌气呢?”

  “不是赌气,我就怀疑这些事就是四方地产在背后捣鬼!”

  “江逸飞,你给我滚出来!”公司的接待大厅里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两人闻声出去,见是兰溪和冷阳被公司保安拦着,双方你推我搡地打太极。

  见江逸飞出来,兰溪怒吼道:“江逸飞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怨,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行,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鬼才愿意到这儿来找你!”

  江逸飞面无表情地盯着冷阳看了一眼,挥手叫停保安:“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回到办公室,没等几人坐下,冷阳率先开了口:“江逸飞,老爷子现在只是被绑架,并没有生命危险,你现在得格外留心一下小军山那边的工地,以防被人动手脚。”

  “呵呵……”江逸飞嘲讽地冷笑几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们母子,人命都不是命,只有钱重要对不对?”

  “我知道你是为苏子珍的事情恨我……”

  “难道只有苏子珍么?钟离离是怎么死的?”江逸飞疾步窜到冷阳面前,逼得对方节节败退,“你以为你妈做的那些事真就天衣无缝?你太小看我们江家了吧?”

  “我……”任凭冷阳再怎么着急,但一说起钟离离,他的胸口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再多的理由再多的身不由己在死者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现在是罪人,导致钟离离死亡的罪魁祸首。

  “江逸飞,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知好歹?老大顾不得去寻找失踪的欧阳阿姨,却跑到这里受你的冤枉气!”

  兰溪气冲冲掏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扔给江逸飞:“你自己好好看看!”

  视频画面是一间装修精致豪华的办公室,几秒钟后一双修长纤细的腿踩着黑色高跟鞋出现在镜头内,接着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现在就看媒体那边的力度了……”

  “放心,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只要几个网红的节奏带得好,买个热搜抄一抄,准保让他们被口水喷死。何况我们手里还捏了几个重要信息,等热度要降的时候再冲一波高峰。”

  “我要的可不止是口水战,质量危机和财务监查还不够实锤,最好是要出个更大的安全事故。”

  能听出来那女人是吴倩,回话的男人也只出现了一双腿,从镜头的角度看,摄像头应该是装在沙发或者茶几底下,所以看不清人脸,只能听见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

  “前一阵江家因为受到质检部门检查,各大工程都停了,目前只有小军山那边的项目接近收尾,所以你把酒店的剪彩仪式取消了吧,不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啊!”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玻璃摆饰被江逸飞掀翻在地,碎渣四处飞溅,他红着眼睛扑上去揪住冷阳的衣领:“混蛋!你们到底和江氏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要逼死我们!”

  沈岸也怒了,上前把江逸飞推开:“你怎么不识好赖人呢!再说现在是发脾气的时候么?”

  “谁稀罕!”江逸飞被沈岸拉开,气急败坏地指着冷阳道,“现在整个四方地产不都是你的么?少在这儿装好人!

  “我爸不在还有我呢!江家后继有人,剪彩仪式照常举行,到时候还要来很多下江市的政要,你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就行,少来掺和!”

  “我们走……真是自讨没趣,自己一摊子麻烦事呢,管这种没良心的人干嘛!”兰溪说完拉起冷阳,也不顾沈岸阻拦,风也似地刮出门去了,留下屋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尚宁集团在下江市小军山投资的高端主题酒店项目,是公司进驻酒店行业的重要战略目标,作为集建、经营者一体的开发商,公司董事长江尚宁亲临落成剪彩,可见重视程度。

  入夜,冷阳驾车上了从江宁通往下江市的高速。

  兰溪窝在副驾室里一边划拉手机里的新闻,一边噘着嘴嘀咕:“混蛋江逸飞,活该你被人骂上热搜,让你是非不分,乱冤枉好人!”

  “怎么连江逸飞也上热搜了?”

  “你看这个标题——‘败家富二代仗势欺人,当街掌掴无辜行人’、‘江氏少东家风流成性,长期骚扰女下属’,还有图有真相?”兰溪啧啧摇头,“现在的媒体太会带节奏了,你看……”

  冷阳侧脸瞄了一眼,惊讶道:“这不是江逸飞在望江楼和马伟发生争执的时候嘛?”

  “这个更荒唐呢,江逸飞骚扰的女下属,你猜是谁?”兰溪见冷阳没有去猜的意思,只得又说道,“就是你们俩在尚宁公司里找吴梦洁问话的照片。真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

  冷阳突然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难怪,原来他们一直在监视着我们的动向。”

  “他们……是谁?”

  “兰溪……”他眼睛盯挡风玻璃外昏暗的前方,“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担心我妈了,从这一系列事看,她的失踪无非就是在警察出面找她之前金蝉脱壳而已。

  “虽然我不知道她做这些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但一定和当年的抢劫案有关系,我现在特别害怕……”

  “我知道你怕什么,你害怕阿姨做这一切事都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害怕……她就是你一直寻找的始作俑者。”

  江边上一盏盏灯光将漆黑的夜晚冲淡了,影影绰绰的森林公园和绵软起伏的水面浑然一体,在车窗上快速伸展开的倒影,让人顿生一种恍惚感。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良久,冷阳才默然道:“兰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5

  尚宁滨江国际酒店,是下江市政府招商引资的重要名片项目,也是尚宁集团入驻酒店业的开山之作。

  定位高端的五星级豪华酒店,集休闲与商务为一体的私人定制级体验。建筑采用了来自地中海的欧式风格,独特的异域风情,精致优雅又大气蓬勃。

  酒店大楼临江而建,共16层,一座巨型飞鹰石雕高高耸立在酒店广场前的喷泉中心,喷射的水柱时而转换不同的造型,加之各色霓虹交映,美轮美奂中不失大气巍峨。

  因为还有装修工程没有收尾,部分脚手架还没拆卸,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建筑工人、媒体人员鱼龙混杂在一起。

  按说还没达到剪彩开业的标准,但公司董事长江尚宁却急于将项目落地,也是想让公司早点脱离之前遭遇质检危机的泥潭,以此来打一个翻身仗。

  冷阳和兰溪伪装成酒店的检修工人混入大楼,得以在几百个房间内逐一检查,可两人的力量不够,又不是专门的排险人员,行动效率十分低下。

  但好在酒店管理明松暗紧,江逸飞还是听从建议,安排了几波专业人员排查看守,在这旧年的最后一天里,尚宁大酒店内日夜忙碌,以迎接新年第一天的开业大典。

  可是吴耿却迟迟没有消息,除了江逸飞收到的那张外卖纸条外,吴耿没再给他传来任何指示。

  交换的时间、地点一概不知,仿佛他劫持江尚宁之后,两个人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

  江逸飞等消息等得度日如年,连警方都没有任何线索,他独自呆在尚宁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里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的仪式前15分钟,才发现自己的演讲稿下面多了一部手机。

  还没来得及细看,屏幕上突然闪出一个陌生来电,江逸飞滑开接听键,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好久不见?”

  “我一直在等你消息……”

  “别急呀……我们先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我爸现在怎么样了?”江逸飞举着手机对话,一边用手势示意秘书:想办法通知警方。

  电话那端的人突然抬高了声音:“别白费心机了,警察帮不了你,想要江尚宁能活着回来,你最好乖乖听话。”

  酒店大厅里的人流来往不息,被邀请与会的来宾陆续到场,现在热闹纷乱。

  江逸飞呆在原地,像一只误入闹市的麋鹿,无助又警惕地观察着人群,看谁都觉得可疑,看谁都觉得陌生。

  “说吧……想干什么?”江逸飞摆手召回了秘书,隆冬时节里,他只觉得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

  “这才乖嘛!你看见坐在喷泉前穿蓝色上衣的那个孩儿了么?”

  江逸飞从大厅里出来,果然眺望到巨大的石雕下,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双手横握着手机,眼睛盯在屏幕上,坐在喷泉外延的台阶上摇晃着双腿,正玩得入神。

  “这孩子王者荣耀玩儿得可溜了呢,尤其是鲁班,单排鲁班能打到30星,要说远程射手里的王者也不为过了。”

  听着话筒里那人洋洋自得的语气,江逸飞极力压制怒火,耐着性子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们等他这局结束怎么样?要是这孩子赢了,我给你一次报警的机会,要是他输了……”话筒里传来玩味的一笑。

  男人兴奋地接着道:“会自动启动手机里的炸弹装置,‘嘭’……天女散花,山崩地裂,我送你的这份开业大礼很让人期待吧!”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江逸飞蹿上搭建在喷泉和酒店大楼之间的巨大舞台,朝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吼道:“躲开,都躲开!不要靠近喷泉,大家都回酒店里去!”

  人群中起了些许骚动,但人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直到江逸飞跳下台阶,撞倒一排摄像机,才彻底引起警觉。

  人群蜂拥四起,项目负责人马涛眼看着活动进入倒计时阶段,急得飞奔过来阻止江逸飞:“小江总,马上就开始了,您这是要干什么?”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就按我说的做,马上疏散人群,任何人不要靠近喷泉,出了事我负责!”

  “可……可是下江市政府的领导们马上就到了,还有这么多媒体在呢,不能砸了‘尚宁’的招牌啊!”

  江逸飞一把推开马涛,指着喷泉方向朝安保人员嘶吼道:“快!把那个孩子抱走!”

  身边的保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黑色人影飞身而起,将那小孩儿抱在怀中滚下台阶。

  突然天地为之一震,刺穿耳膜的轰隆声掀起巨大的水幕抛向空中,高大的石雕在满天水雾中分崩离析,废墟落入喷泉池中,更大的水花裹挟着残渣砸向人群。

  冷阳从地上爬起来,怀中是刚从喷泉台阶上揪下来的孩子。

  从昨天到此刻,他一直呆在酒店暗中观察,直到江逸飞拼命扑向那个孩子,他立刻意识到喷泉被人动了手脚。

  场面陷入彻底的混乱,酒店广场顿时一片沸腾,人群尖叫着四处逃窜。

  冷阳冲到废墟堆旁的江逸飞身边,将他拖到酒店内堂。

  一声更大的爆炸响起,原本只是坍塌在喷泉池中的雕塑顿时四分五裂,石块铺天盖地滚落下来,砸在搭建好的舞台上。

  “完了!全完了!”江逸飞在刚刚的巨大冲击中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大厅喃喃自语。

  兰溪拽起江逸飞的衣领吼道:“发什么呆!我已经报警了,你赶快通知人叫救护车,有几个人被砸伤,再让工作人员检查一下有没有更大的伤亡,江逸飞,你要稳住局面啊!”

  就在江逸飞发怔的片刻,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依然是那派张狂语调,似乎是想刻意激怒他:“年轻人还是太冲动啊,你以为救下那孩子我就没办法了?”

  江逸飞对着电话咆哮:“你到底想怎样?”

  “警察应该很快就到了吧……”男人的声音一顿,随即从容不迫地继续道,“不过没关系,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你把戒指交给冷阳吧,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谁……冷阳?”江逸飞这才想起来刚刚从喷泉废墟中将他救出来的,竟然是冷阳,但他此时脑海中闪过一个更重要的信息:什么叫最后一面?

  “我爸呢?我要见我爸,戒指才能给你!”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呢,嘟嘟……”那边已然挂断电话,江逸飞气得扔掉手机,坐在地板上抱头闷了片刻,却又不得不重新把它捡回来。

  “情况怎么样?”冷阳正在满地废墟中查找爆炸物的源头,只见沈岸带着人着便装急匆匆进来,虽然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但依然有种天降神兵的气势。

  “在路上就得到了消息,看这情况,绑匪很可能不止吴耿一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逸飞怅然地点点头,如实汇报道:“匪徒一分钟前跟我通话,要求把戒指交给冷阳。但没说交易时间和地点。”他抬头见冷阳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躲开眼神。

  “我有预感,还要出更大的事……”沈岸看看冷阳又望了望江逸飞,索性一只手抓一个道,“这时候就不要再别别扭扭了。

  “大家抓紧时间想想对策,在匪徒敲定交易地点之前,要妥善布置好一切,这次行动,以我们为主,下江市公安局将全力配合我们行动。”

  冷阳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沈岸身后的行动队:“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李队长呢?”

  “他不是一直在追查你母亲失踪的案子么?队里根本调不出人手,只能一人掰成两个人用了。”

  “真是万幸啊小江总,这么大动静的爆炸,只有我们两个工作人员砸伤,已经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政府领导都劝返了,其余人也在妥善疏散,110已经抵达,警方要求封锁现场排查其余爆炸隐患……”马涛顶着一身湿漉漉的石灰残渣跑进来向江逸飞报告。

  转头见冷阳和沈岸几人,犹犹豫豫问道:“您看媒体那边要怎么安排好呢?”

  江逸飞一心扑在父亲的安危上,听说没有造成严重伤害,便也顾不得其他,索性安排马涛包办。

  几人还没研究出个头绪,手机再次响起铃声,又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短信,江逸飞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岸:“他们要冷阳带着戒指上酒店天台!”

  “酒店天台?”冷阳忽然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要炸喷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目的只是趁乱潜入酒店!”

  “可是酒店临江而建,且四周没有任何隐蔽点,为什么要把交易地点选在那里?要是警方包围大楼,岂不是自投罗网!”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这又不是拍好莱坞大片,还能开飞机从天而降,再从天而逃不成?”

  “不!吴耿根本就没打算再跑……”江逸飞想到他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惊骇地揪起沈岸的胳膊追问,“如果是这样,他是要破罐子破摔啊,那我爸,我爸会不会有危险!”

  “事情没这么简单的……”冷阳突然顿住,抬眸向江逸飞伸出手,“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戒指给我吧,现在情况不明,只能先照他们说的,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是元旦的上午10点14分,庆祝新年的乐声早已穿透在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披红挂彩的酒店大楼却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中,更显萧条狼藉。

  江逸飞看着眼前的光怪陆离,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静谧失声的世界中,想拼命打破幻想,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你发什么呆?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冷阳先去摸底,我压后,其余人守好自己的位置。”

  江逸飞接过沈岸塞进手中的耳机,再抬头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酒店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