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闯王进京
一、崇祯皇帝在煤山面朝东方在一棵松树上自缢
农历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九日清晨,天尚未亮,北京仍然笼罩在一片暗淡而清冷的晨雾之中,给人一种扑朔迷离之感。
崇祯皇帝心力交瘁地来到景阳钟前,使出全身力气,尽量使钟声洪亮些地撞击。一声、二声、三声……震耳欲聋的钟声穿透皇宫的红墙碧瓦,穿透京城暗淡而清冷的淡雾,在有些灰色的天宇之中萦绕,久久不绝。
然而敲钟以后,文武百官却无一人早朝,面对空荡荡的宫殿,崇祯皇帝心里弥漫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朕的文武大臣都到哪里去了?他们为何不来为朕分忧?
崇祯皇帝昨晚一直没睡,他躺在龙床上,让嫔妃离开自己,让一切宫女都离开自己,自己孤零零地躺着,望着寝宫里那些纵横交错的房梁和梁上红红绿绿的图案发呆。
自从他催促吴三桂离开京城,并挤出三十万两银子给他之后,崇祯心中便松了口气。他一直就把宝押在吴三桂身上。联想到那天吴三桂在朝见自己时所表现出来的慷慨激昂的情绪,他心中便充满希望。三月十五日,李自成的大军攻克居庸关,明朝总兵唐通投降。刘宗敏布告京师,宣布将于三月十八日入京!三月十六日,李自成大军进占昌平,焚烧大明十二陵陵园;李自成大败京师三大营;李自成前锋队伍已抵达阜城门。三月十七日,李自成部队炮轰广安门,守城官兵无人抵抗……当这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来时,崇祯帝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小,直至绝望。
坐在宫中御座的崇祯皇帝联想到昔日那些文武百官向自己行跪拜大礼并高呼万岁的媚态,联想到嫔女妃子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的娇态,联想到那些太监们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窘态,崇祯皇帝心里便出现了一种幻觉。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文武百官在向他朝拜的景观。他挥挥手,极威严地对臣子们说:“众爱卿平身。”然后便开始训话:
“朕自登基以来,不敢忘记先父遗训,只知勤政,不敢近女色。其目的是为了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永固,为了我大明子民安居乐业。希望众爱卿以民为本,以国为家,齐心协力辅助朕治好我大明朝。有治国安民之善计请说出来。我真心希望众爱卿为朕分忧。”
崇祯皇帝正想入非非之时,有人在叫:“皇上!皇上!”崇祯定神一看,原来是太监王承恩。只见王承恩泪眼涟涟的看着自己,心中也一阵酸楚,同时也腾起怒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界上没有不是朕的东西,既然朕不能完全拥有,又留它何用?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
崇祯皇帝被太监扶回乾清宫休息一会之后,他提起朱笔写上最后一道谕旨:
“谕:成国公朱能臣提督内外诸军事,来辅东宫。”
崇祯皇帝又提笔为自己写遗诏,他的手战战兢兢地抖着,字便在颤动之中流出:
“朕登基十七年,致敌入内地四次,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披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写完之后,便命王承恩收藏好。然后便急急忙忙奔皇后寝宫而去。
谁知他到时,皇后早已梳妆整齐在等待着他。崇祯皇帝说:“现国将破,我已非皇帝,你也做不成皇后……”皇后止住他说:“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然后便悬梁自尽。
崇祯皇帝别开脸,冷凛地对王承恩说:“传朕旨意,田贵妃,袁贵妃,懿安后均须自尽。”然后稍停了停,又说,“凡是被朕宠幸过的嫔妃都要杀死!”王承恩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他像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样愣在那里。崇祯帝便叱咤他,你还不快去!王承恩唯唯诺诺走了,崇祯帝对着空空荡荡的皇宫边笑边说:“凡是朕的东西,一件也不能留给逆贼!”
现在该安排皇子了,他想。然而京城如此混乱,哪里有皇子们的安身之所。想到历来在宫中享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皇子们却从此要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他的心如刀绞一般。崇祯帝看着三个高矮不一的皇子,心想,现在只有让他们暂时到田弘遇家去避避了,至于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他非常沉重地对皇子们说:“国家不亡,你们贵为皇子,社稷倾覆,你们便是庶民。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事了。你们从今往后都要过那种流浪的日子。希望你们不忘国仇,牢记家恨,去寻找忠义之士吧。”说到这里,崇祯便如骨鲠在喉,无声而泣了。
三位皇子离开他之后,崇祯帝匆匆忙忙地来到寿宁宫,唤出十五岁的长女长平公主。长平公主一见父皇,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崇祯帝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长平公主说:“你,何故生于帝王之家?”说毕便挥剑向长平公主砍去。长平公主的左臂被砍断掉到地上,鲜红的血从她的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墙壁土地。
恰逢六岁幼女走来,看到自己父亲用剑砍姐姐,不知何故。她吓得抖抖索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崇祯皇帝看到满脸稚气的女儿如此惊恐,他的心也在流血了。他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变得平淡些,慈爱些,然后对女儿说“乖儿,到父皇身边来,别怕。”女儿果然慢慢地向崇祯帝靠拢。崇祯帝丢下手中的剑,张开双臂,装出要拥抱女儿的样子。女儿便跑起来,扑进崇祯帝怀里。
等女儿内心平复了,崇祯帝问:“你知道爹为何要砍姐姐吗?”
女儿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说:“我知道!”
崇祯帝一脸惶惑地看着女儿:“你知道?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
女儿侧着天真的脸,很神气地对父皇说:“姐姐肯定是犯了欺君之罪。”
崇祯帝奇怪地问女儿:“你为何猜测姐姐是犯了欺君之罪呢?”
女儿肯定地说:“因为只要犯欺君之罪,便要被杀头。父皇杀她不是因为她犯了欺君之罪又是什么?”女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恐惧地看着父皇说,“父皇,我不会犯欺君之罪,你别杀我!”说完,头一偏,便靠在崇祯帝的胸脯上。
崇祯帝一阵颤动,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仿佛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提起地上那把剑,然后猛地从背后刺穿女儿的胸脯。
女儿的笑容僵住了。眼睛望着父皇,里面是一些不相信和恐怖。
崇祯帝一阵抖索。之后,他放下女儿,站起来,面对着皇宫之外的天宇说:“你们都说犯了欺君之罪,便要杀头。可是李自成那贼造反犯上倾我大明江山,我却莫奈其何,这是为什么呀!”
崇祯向煤山而去。他想,现在一切都料理好了。我崇祯的东西,他李自成一件休想得到。既然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了,就该走了。
后来,人们发现崇祯在煤山的一棵松树上自缢。死亡之后的他没有瞑目,而是用死去的眼睛眺望着东方。旁边挂着太监王承恩的尸体。人们都说太监王承恩是个忠臣,只可惜是个太监。
二、朱勋臣和魏藻德率文武百官穿素服向李自成祝贺
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九日,就在崇祯帝自缢后的三个时辰,李自成率军进京城。
此时的阳光灿烂起来,但太阳却并非最亮。太阳的周围甚至还有一些暗圈。不过,这不是用肉眼能够看见的,因为人们根本不敢用肉眼去逼视太阳。除非他是个瞎子。
李自成身着青色长袍,头戴白毡斗笠,乘乌驳马,器宇轩昂,俨然帝王之相。看到北京城内处处都是列队欢迎的市民,李自成心中无比愉快。
李自成心想:想我李自成本是米脂一庶民,经过一阵搏杀,如今却能成就一番王业,与真龙天子有何差异?要不,那些官僚大户岂会为我鸣锣开道?而泱泱百姓又岂会对我点头?想到得意之处,李自成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丞相牛金星和权将军刘宗敏,不露痕迹地浅浅一笑。
李自成从身后拔出令箭,“嗤,嗤,嗤”的向后军发出三支令箭,然后高呼:“军兵入城,必须爱戴百姓,若有敢伤百姓者,斩!”
百姓早就听说过闯王的英名,如今见他果然是爱民之王,不由得狂呼万岁。
李自成在百姓的万岁声中进了北京城。
李自成进了皇宫之后,见到庄重繁华的皇宫里一片狼藉,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尤其是听说崇祯帝已于早晨自缢于煤山,他心里越发不舒服。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李自成历来对自己出身低微能否真正成为真龙天子感到有所怀疑。当年在商洛山起兵之时,他的心里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雄心壮志。因此他虽然为头,却并没有斗志。当宋献策对他说有谶语“十八子,主神器”之后,他才暗生野心。如今虽然说自己已经打垮了明朝政府,甚至脚已经实实在在地踏在皇宫的土地上,屁股也实实在在地坐到崇祯皇帝坐过的御座上了,然而他的心里依然不踏实。只觉心里是空空荡荡飘飘浮浮的,如同做梦一般。
坐在御座上的李自成向军师宋献策请教时下之策。宋献策想了想,说当务之急是恢复皇宫秩序,理顺君臣关系。
李自成于是发令:把皇宫里的太后皇后,嫔妃宫女都找出来,使皇宫恢复成往日一般。文武百官须在三日后上朝,与我共商治国大策。
李自成下令以后,原明朝文武百官不知所措。不去向李自成朝贺吧,性命自然难保,去吧,自己又会落个不忠之名。尤其是文臣范景文和勋戚刘文炳等人,他们自认为曾受皇恩甚隆,不能作负心之人,便都自杀了。
范景文和刘文炳的自杀,如同一根导火线,许多人都因想起崇祯皇帝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觉得忠仆不事二主,跟着自杀了。
而宫女们也想起自己在宫中生活时的种种好处,又怕自己遭到李自成部下的奸淫而投河自尽了。
李自成又气又怒,怕这些所谓的忠臣愈演愈烈,干出一些无法收拾的事情来,便将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软禁起来。
三天终于熬过去了,李自成心情比先前愉悦多了,仿佛重新找回了那种帝王之尊的感觉。因此,他一心一意地等待着文武百官的朝贺。
成国公朱勋臣、大学士魏藻德率领文武百官姗姗而来。他们谁也不说话,脸上悲戚戚的,除了听似整齐实则混乱的脚步声在他们已经走过多年的皇宫响彻之外,竟然没有其他杂音。他们清一色地穿着素服,就像特意来对李自成作某种嘲讽似的。
李自成的美好心情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心里好恨这些伪君子。我攻打京城时,你们都到哪里去了?你们怎么不来保卫你们的皇帝?现在你们的皇帝死了,却装模作样的要为他披麻戴孝!
所以,任凭自己的部下怎么劝说,李自成就是不出去见他们。
在宫中担任警卫的李自成的士兵,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见过大官。有些人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个县令,还吓得不敢拢去,只远远地看着。如要碰上兵士怒斥一声,会吓得打冷摆子似的发抖。现在他们见这些原来都是品位极高权力极隆说句话就会让人丢脑袋的大官,如今却灰头土脸的像死狗子样跪在自己面前,士兵们心里舒服极了,也惬意极了。心想,你们也有今日?
那些官虽见李自成不肯出来见他们,自己跪着难受,却不敢站起走掉,只得老老实实跪着。士兵们见他们这样规规矩矩地跪得久了,也觉得乏味,便用各种各样下流的手段逗他们乐。他们不敢乐,只是更加慎慎谨谨地跪着。士兵们见他们极难为情的窘态,越发乐了。
太监王德化见诸臣被李自成的部下如此折辱竟然还畏畏缩缩不敢怎么样,心里悲愤之极,他想:先帝在时你们是何等威风?而今却被此等野民折辱而不敢怒,你们的廉耻和尊严都到哪里去了?想到此处,不由怒叱诸臣说:“国家灭了,先帝也走了,如果不是因为要为先帝守灵,我才不会在此丢人现眼!”
太监王德化的话触动了这些官员们的痛处,他们情不自禁地轻轻抽泣起来。
而魏藻德哭得更加伤心。
部下告诉李自成说官员都在哭,李自成听后大怒,斥责道,难道他们真在为他们的先帝哭丧不成?他下达命令,让这些官员统统滚回去。转念一想,对部下说:让魏藻德留下来,我有话问他。
官员们便如释重负地回去了。
魏藻德被人领着来见李自成,心里直打鼓:我见到他之后,到底以何礼参见他呢?以君臣之礼么?不行!他非我君,我非他臣!如果不以君臣之礼相见,他怪罪了怎么办?正当魏藻德为这些琐碎之事烦恼时,他已经来到了李自成面前。他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李自成知道他心里所想,同时也最容纳不得他们心里的这种想法,只是挥挥手算是作答。然后极威严地说:“魏大人,身为前朝大学士,我问你话,你须得实话跟我说,否则……”李自成说到这里,不知如何往下说了。因为他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对自己不说实话的人。也不能肯定对自己不说实话就是欺君之罪。
魏藻德一时半刻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想不到前些日子自己与皇上商量如何征讨的人现在竟然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要问自己话。突然他灵机一动,以攻为守,“不知你要问我何话?”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李自成。
李自成一想,对呀!我现在问他何话呢?本来,关于治国安邦的话很多,自己却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而他也未必会一一作答,他倒觉得自己被魏藻德问住了,一时反而说不出话来。
魏藻德虽然恭恭敬敬地站着,但他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魏藻德的笑意立刻激怒了李自成。他想,我作为统率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大王难道还会怕这一介书生不成?他心中顿时涌起豪情万丈。李自成急中生智,便问:“为何百姓对我进城高呼万岁而你等官员却哭丧着脸?”
魏藻德想了想说:“那是因为你是百姓之王,而非臣子们之王!”
李自成一惊,又问:“依你说,我该如何治国?”
魏藻德说:“这看你要作什么君王!你若作官宦们的君王,你能作真君主,而国将亡!你若作百姓的君王,你便作假君王,而国将兴!”
李自成一时对此话弄不明白,便对魏藻德挥挥手,示意他离开。突然他心里冒出个念头:崇祯皇帝是真君王还是假君王呢?
魏藻德走出宫门时骂了一句:“土包子。”
三、刘宗敏将陈圆圆掠夺到了自己的将军府
刘宗敏住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心里除了涌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之外,便是一种深刻的失衡感了。他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人家在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而自己身为义军的权将军,竟然过着与普通百姓无异的生活。
他想起了当年与闯王出来闯天下的境况。那是一六三九年的事。李自成和他都被官军围困在巴西鱼复诸山之中多日,人困马乏,全军士气低落,毫无斗志,许多人竟然偷偷地投降了官军。李自成见局势变得如此恶劣,心中也没有了斗志,只想了断自己算了。经过其养子双喜的劝慰,才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说实话,那时他刘宗敏也有投降的打算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那天,李自成与刘宗敏到庙里去占卜,刚要走进祠庙之时,李自成回头对他说:别人都说我能当天子,现在我们去占卜一下,如果吉利,我们自当奋勇杀敌成就大业;如果不吉,你就取我的人头去投降。他吓得一跳,他不知李自成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心如此,他装着闷闷不乐的样子答应了。
然而三次占卜都是大吉。
刘宗敏见后精神大振,回去把自己两个妻子都杀了,对李自成说:“我誓与你同生死!”于是与李自成一道奋力杀敌,终于摆脱困境。事后他想,不知真是天意如此,还是李自成用计在算计自己!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直到后来牛金星向李自成推荐宋献策,宋献策善于占卜,为李自成占了一卦,得到“十八子,主神器”的预言之后,刘宗敏才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自己与闯王终于取得了天下,闯王住进了金銮殿,坐了皇帝老儿的御座,自己也住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本以为这一生也算没有白活了,谁知与这些老爷们差了一大截呢!人家早就过上了奢华的生活,而自己与那帮穷兄弟们还在瞎折腾。不行,得让这些官们的好日子结束了,得让自己和那帮穷兄弟也富裕富裕,乐乐。要不,我与兄弟们图个什么?
刘宗敏心想:俗话说,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官儿都是比那知府大得多的官儿,弄个十万八万两银子不成问题,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绝招儿,干脆按照他们的官品限定交赃银的数量。
第二天,他便下了个通告,通告指出,凡是原朝廷官员,必须在三日之内,将在任之时所获赃银自动上交,为了公平起见,上交赃银之数与其官职相对应。具体数字如下:
大学士上交赃银十万两。
部臣和锦衣卫帅交赃银七万两。
科道官员上交赃银五万两。
翰林学士上交赃银一万两。
一般朝官上交赃银一千两。
通知下达之后,原明朝官员哗然,有人便互相串通不交银子。三日虽然过去了,却无一人前来交银。刘宗敏见此情形,大怒,便将原明朝官吏八百余人抓起来,并限期交银放人。
然而限期过去了,上交银两之人并不多,而能按数交满之人尤其少,刘宗敏更加气愤,一怒之下,将原明朝皇室禁军五百余名武职官员交与牛金星处斩。
立马,上交银子的人数多了许多,且大多数都能如数交完。刘宗敏望着白花花的银子眉开眼笑,但有一个人却让刘宗敏极为不满,这便是大学士魏藻德,按规定他须交银十万两,然而直到此时,他却分毫未交,部下奈何他不得,便告诉了刘宗敏。刘宗敏决定亲自审问这个大学士。
魏藻德被押到了他面前,他故意不用正眼看姓魏的,只是斜着眼睛问:“你就是大学士魏藻德大人吗?”
魏藻德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刘宗敏本想发怒,但联想到自己确有明知故问之嫌,便不知这怒从何发起。看来这大学士名不虚传,果然有两下子,自己得小心应付才好!想到此处,刘宗敏便极其威严地说:“你为何不上交赃银?”
魏藻德说:“本人无赃银可交!”
刘宗敏便吓他说:“不交赃银,便要掉头!”
魏藻德说:“本人愿交脑袋不交银子!”
刘宗敏内心便奇怪了,他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爱银子胜过爱生命的人。他讽刺对方说:“没有想到你身为堂堂大学士,竟然会爱财胜命啊!”
魏藻德说:“本人没有爱财胜命!”
刘宗敏怒道:“那你为何不交赃银?”
魏藻德说:“本人无赃银可交!”
刘宗敏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魏藻德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问刘宗敏:“你为何发笑?”
刘宗敏好不容易才停住笑,正正经经地说:“要是有人告诉我某个妓院里有处女,我会相信;要是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清官,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如此污浊,还能容纳得了清官么?廉洁的人又能当上官么?”
魏藻德一言不发地站着。他没有想到一个山野之民竟然能够说出这等富有哲理的话来,让他这个大学士也不得不佩服。
刘宗敏笑完,厉声说:“你到底交不交赃银?”
魏藻德说:“我宁愿交脑袋。”
刘宗敏见他说得如此决断,一时也拿他无法,便挥挥手,让他去了。不过,他始终不相信魏藻德是没有银子。
面对着白花花的银子,刘宗敏心中的利欲满足了,但另一种空虚便出现了,而且愈来愈烈。尤其是晚上,虽说部下为他掠了几个漂亮的宫女让他享用,但他总觉得心里不平衡。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真正漂亮的宫女!漂亮的女人或让别人得去了,或已经躲起来了。对,自己务必要想法得到漂亮的女人!皇帝能够享受,自己为何不能享受?人生在世图个什么?还不是图个安逸!要过安逸,就得有女人与金钱!
他让部下把宫中的太监叫来,问他漂亮的宫女都到哪去了?太监说,宫中再没有更漂亮的女人了,漂亮的宫女都送给将军你了。
刘宗敏不信,皇宫之中,佳丽三千,怎么会没有绝色女子呢?
刘宗敏又找来另外一些太监问,回答大都如此。刘宗敏不得不信了,然而他心中的心病却无法除掉!
那些天的正午,刘宗敏都没睡午觉,只是在庭院之中晒太阳,当暖洋洋的春阳透过衣服钻进他的肌肤时,他觉得浑身痒酥酥的极舒泰。同时,心中那欲望也被撩拨起来向身体四周钻,他便对灼人的春阳想入非非起来。
正当他想得入港时,一个声音在他耳朵边响起:“你可知道京城之中有位盖过皇宫佳丽的倾城女子?”
刘宗敏脱口而出:“是谁?”刘宗敏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一惊,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部下,才稍稍安稳些。
部下说:“便是那声色甲天下的陈圆圆。”
刘宗敏问:“你怎么知道她有倾城之貌?”他对陈圆圆的声音怎么样不感兴趣,因为他不喜欢女子那糊糊腻腻的声音。他只关心女人漂亮不漂亮,够不够味。
部下便把自己这些天从城里打听出来的过程告诉了刘宗敏。原来这部下善于揣摸人的心理,见刘将军闷闷不乐,知他是什么原因,便多了个心眼。
刘宗敏听后,精神为之一振,喊道:“备车!”
部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为何?”
刘宗敏说:“这还用问吗?”
部下恍然大悟,赶忙备车去了。一个时辰之后,陈圆圆便被刘宗敏的部下送进了刘宗敏的将军府。
四、刘宗敏与陈圆圆论风情
马车在京城混乱而嘈杂的街道上颠颠簸簸地走着,车中的陈圆圆仍然如同梦中一般,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因为她早已对恐怖感到麻木,也对紧张失去了感觉。
自从吴三桂离开京城到宁远去;她便天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起初,她怕在吴三桂进京之前,李自成部队攻进城来。结果,李自成的部队果然攻进城来。后来,她怕李自成或李自成的部下将自己掠去。因为京城中早就传闻李自成的那些大将军小官吏是如何奸淫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之类的事。尤其听说刘宗敏是如何对那些宫女群淫之时,她更是觉得不堪入耳心里恐惧而瑟瑟发抖。因此,她害怕李自成的部队,尤其害怕刘宗敏。
俗话说,越怕鬼,越遭鬼打!当掠她而来的人明目张胆地告诉她是把她送给刘宗敏时,她几乎要昏倒,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想了。
马车是在陈圆圆的混混沌沌之中走到刘宗敏将军府里。
刘宗敏竟然一直在等待着陈圆圆的到来。部下走后,他一直躺在那里,对陈圆圆的漂亮与迷人作种种臆想。也许是因为他出身贫寒,从未见过真正的天姿国色之类的女人的缘故,无论他怎么样去发挥自己的想象,他仍然无法使自己的想象丰满起来。
正当刘宗敏想入非非之时,陈圆圆从马车里走出来。刘宗敏一见之下,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啊,世界上哪里会有如此风骚迷人的女人?他不但觉得自己的眼睛亮了,甚至觉得这座庄重华贵富丽堂皇的将军府也因她而黯然失色。
他把陈圆圆直接带到自己的卧室。
陈圆圆便混混沌沌地坐在椅子上,思想非常混乱,脸上一片痴呆。
刘宗敏却像猴子一般围着陈圆圆身边又是跳,又是转,又是唏嘘,又是感叹。虽然知道陈圆圆现在是自己的,而且就在眼前,任凭自己如何施为都可以,但是自己就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这就如同一个终年在外过着流浪日子吃的是粗菜淡饭的乞丐,突然被请进了皇宫,并在他面前摆上了一席色香味齐全的宫廷御食要他吃,他却不知从哪里入口才好了。
陈圆圆头脑中的麻木感渐渐消失,混沌也开始逃遁。她清醒了许多,也因此而恐惧。她警惕地一看,见自己身边有个粗壮男人在转来转去。她立刻就明白了,他就是刘宗敏!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然而,不久之后,陈圆圆便感到奇怪起来。他怎么老是围着自己转却不动手呢?一联想到动手的含义,她的脸突然绯红起来。奇怪,自己怎么会怪他没动手呢?难道自己是等着什么?
通过一阵观察之后,陈圆圆也渐渐地看出一些名堂。原来不是刘宗敏不想动手,而是他不知如何动手。见他那笨手笨脚茫然失措的样子,陈圆圆对刘宗敏的恐惧感和神秘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鄙视,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来由的同情。陈圆圆不觉粲然一笑。
陈圆圆这一笑使刘宗敏幡然省悟:自己身为义军的权将军,统帅着千军万马,杀人放火都干过,怎么会在一个漂亮的歌妓面前丢人现眼呢?此举如果让外人得知,岂不会丢我权将军的脸?丢我权将军的脸事小,失我军的面子事大!自己决不能在女人面前束手无策。
刘宗敏变得异常激动起来,一股豪情自心中涌起。他走过去,一把抱起陈圆圆,走到床边,一抛。陈圆圆便被刘宗敏抛到了床上。
陈圆圆心中的鄙视和同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刘宗敏利索地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扑过去便要脱陈圆圆身上的衣服。陈圆圆潜意识地转动着身子反抗着刘宗敏。刘宗敏怒眼睁圆斥责道:“别动!你动,我便卡死你!”见刘宗敏凶神恶煞的样子,陈圆圆吓得再也不敢动了。
两行泪水从陈圆圆迷人的眼睛里滚落出来,向粉脸两侧流下。陈圆圆心想,完了,只能任其摆布了。
刘宗敏很快地将陈圆圆的外衣全脱干净了。五颜六色的衣服被他丢得满地都是,刘宗敏又脱去了陈圆圆身上最后一件里衣,放到鼻子边嗅了嗅,一股清幽的女人体香沁人心脾,刘宗敏便觉一阵晕眩。
刘宗敏定了定神,然后欣赏陈圆圆的裸体。但他却无法仔细观赏她身体上的每个细节,只觉得她浑身雪白光滑如玉的胴体好看!
刘宗敏再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是像饿狗扑食般的扑过去,压着陈圆圆的身体顿时山动地摇起来。
陈圆圆尚未有所感觉,刘宗敏便心满意足地下来了。陈圆圆在心中暗骂:粗鲁的匹夫!
一连几天,刘宗敏都是这般的将陈圆圆折腾一番。陈圆圆渐渐地感觉到了痛苦,如此让他折腾下去,自己岂不成了他的尿壶。她想,自己得教训他。
当刘宗敏再次这样折腾陈圆圆时,陈圆圆几乎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一丝表情,哪怕是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刘宗敏动着动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睁眼一看,原来陈圆圆像僵尸般的躺着,他便泄了劲,从陈圆圆身体上下来。
刘宗敏怒道:“你为何不动?”
陈圆圆不说,眼泪珍珠般滚落。
刘宗敏一下子慌了神。他妈的,老子就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尤其见不得漂亮女人的眼泪!刘宗敏又像猴子般在陈圆圆身边乱跳,一时是好语相劝,一时是恶言相加。
陈圆圆被他小孩子般的行为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陈圆圆一笑,刘宗敏的心便开了,又立即爬到她身上要胡搞。
陈圆圆用力推开他,他本想坚持,但一见陈圆圆一脸酸楚,他终于顺从地撤下来。
刘宗敏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圆圆反问说:“你觉得很快乐吧?”
刘宗敏点点头说:“当然!”
陈圆圆又问:“我问你,你做那事时,感到痛快吗?”陈圆圆说完,脸就红了。要不是已经与几个男人做过那种事,你便打死她也不会说。
刘宗敏毫不迟疑地答道:“痛快!”
陈圆圆咬咬牙,说:“与别人比有什么不同?”
刘宗敏一怔,然后摇摇头说:“都是女人,会有什么不同呢?这就好比吃肉,吃在口里时味道都一样!”
陈圆圆说:“如此说来,将军为何要把我从别人手中掠来?”
刘宗敏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突然像有了灵感,然后说:“虽然都是肉,却有做得好看不好看,咸淡是否适宜,口感是否很爽。”
陈圆圆说:“这就是了!将军既然不知乐趣之所在,而妾更如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刘宗敏呆立着,想仔细地品味一下陈圆圆的话,却觉得无从品起。于是,他只能细心地看着陈圆圆。
这一看,倒让刘宗敏看出了名堂。他眼前的陈圆圆竟然是如此艳丽娇媚,楚楚动人。既如雪山之上的松柏,又如晨雾之中的彩虹,有着说不尽的风情,有着道不完的意境。
刘宗敏看得自己心潮澎湃,血气翻滚,然后再爬到陈圆圆身上去。刘宗敏有了怜香惜玉之心,动作便要细腻得多。陈圆圆也不由自主地配合起来。
刘宗敏确实感觉到与先前有别,脱口而出:“味道果然不同。”
陈圆圆气喘吁吁地说:“菜料相同,但作菜的方法不同,味道便也不同。”
五、李自成从刘宗敏手中夺走陈圆圆,却并不把她送回吴府
李自成坐在御座之上,面对着良莠不齐的群臣和混乱不堪的皇宫,他心里美好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他在想,原来以为打下了京城,坐上了皇帝宝座,便成了真龙天子,心里便会无限快乐。
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是自己的部下全是些出身贫寒的粗人。你要他们打仗,他们会浴血奋战英勇杀人叫你无话可说。可是,你要他们做官治国安民,他们却干不了。因为做官是不能粗鲁和直道的,必须要有一些花花肠子才行。因此,首先是自己打下来的天下,自己的人却无法占据。迫不得已,只能从明朝的降官之中录用人才。一想到自己与弟兄拼死拼活打来的天下却照样安排明朝的人来做,他便不知这天下到底是他姓李的,还是姓朱的?他便联想到魏藻德的假君主与真君主之说了。起初,他还想不明白那话里蕴含着什么深刻的含义,现在却让他越来越觉得魏藻德的话有理。所以,他心里变得隐隐不安。
另一件令他烦心的是自己的部下进了京城之后,经受不住金钱与美女的诱惑,抢钱的抢钱,掠美人的掠美人,自己虽然有令,但有令不行。搞得皇宫之内乌七八糟,搞得京城之内混乱不堪。因此,不仅明官埋怨,连普通老百姓也怨气冲天。
他当时认为,弟兄们跟自己这些年来出生入死不容易,现在打进京城了,抢抢银子,睡睡女人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中国几千年来的官僚都是在金钱与女人堆里滚过来的,也没有见哪朝哪代因此而亡国的。难道让我那帮穷兄弟拿点银子,玩玩女人就会翻了天不成?但他没有想到他那帮穷兄弟都是些没见过金钱与女人的主儿,如今一翻身,有了点权儿,便扎在金钱与女人堆里不出来了。
现在,他面对如此局面忧心忡忡,不知如何应付。无奈,他问大臣们有何良策能治国安民一统天下。
刘宗敏与牛金星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压根就还没有心思来考虑什么国家大事。他们的心思都用到如何从明朝官员手中多榨些赃款多弄些女人来。尤其是刘宗敏,恨不得早点散朝,回去搂抱那让他销魂蚀骨的陈圆圆。一想到陈圆圆的媚态,他的骨头便酥了,魂也早飞到了她的身边。
倒是李岩进城之后,见大将们贪图享受,士兵们胡作非为,他深深地忧虑起来。他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对官府腐败咬牙切齿痛恨的百姓,打起仗来能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而一见金钱就乱了方寸呢?为什么对士兵要求严格,自己也能以身作则的大将,一见女人就不知世上还有他物呢?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穷人富裕不得,富裕之后便会忘了本性;贱人当官不得,当官之后便会贪赃枉法。
因此,李岩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闯王收拾局面,否则,兄弟们的血就会白流,江山又会落到别人手中去。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慷慨激昂,拿起笔来一挥而就地写了些条呈给李自成。
李自成展开李岩的信,见李岩的信写得慷慨激昂,不由自主也热血沸腾起来。看完信后,他便仔细地考虑李岩信中的四大策略。
一、扫清六宫,修葺皇城,而后择日正式称帝典礼;制定礼法;禁止任意毁坏。
二、故明皇室除死难归降官员外,宜查清政行,分为三等:贪官追产入官,抗命为敌者死罪,清廉者免刑。
三、各营兵马应退守城外守塞之地,听命出征;借居民居,恐失民心。
四、应招抚吴三桂,许以父子封侯;应封大明太子为王爵,为明室守宗库,世代袭之。
李自成越琢磨越在理,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
站在李自成身边的牛金星见李自成看李岩的信时如此痴迷,同时点头赞许,他心里便不是味道了。想我牛金星身为大顺丞相尚未给闯王献上治国安邦之策,你李岩凭什么越职而为,倒替闯王出起收拾局面的主意来了?我牛金星不是省油的灯,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于是牛金星极神秘地对李自成说:“想那李岩为一普通将领,为何却对军国大事感兴趣呢?”
李自成一怔,一时弄不明白牛金星的话是何用意,因此不好回答,只是疑惑地看着牛金星。
牛金星知道李自成生性多疑,只要自己说些半明半暗的话就能使他上当。现在他见火候已到,便对李自成说:“听说李岩历来对国家大事关心,人前人后常是议论如何如何治国安邦,且很有见地,常令人赞叹不已。”
李自成笑道:“李岩确有治国之才!”
牛金星故意放低声调对李自成说:“此子其志不小呀!”
李自成一凛,心里凉了半截。想起李岩历来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生疑。于是,李自成对李岩的赞赏之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李自成感觉到了来自李岩的威胁。
正在李自成闷闷不乐之时,宋献策来了。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牛金星一眼,两人用眼会意。宋献策是牛金星引荐给李自成的,所以两人一直暗中勾结狼狈为奸。宋献策是向李自成告密来了,因为他发现了刘宗敏金屋藏娇一事。刘宗敏素来看不起他,说他只会装神弄鬼。这使他怀恨在心,发誓一定要报复刘宗敏。如今机会来了,他岂能放过?
宋献策恭恭敬敬地对李自成说:“闯王,听说权将军府中正藏着一个绝世美人呢!”
李自成起初一怔,随即想:刘宗敏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功劳最大,养几个女人在家中又有何妨。因此他不以为然地说:“不足为奇!”
宋献策笑了笑说:“金屋藏娇是不足为奇,可是权将军养的那个女人非同一般。”
李自成神色一振,“有何非同一般?”
宋献策说:“那女子是明朝总兵吴三桂的妾,叫陈圆圆。”
李自成仍是无动于衷,心想,吴三桂怎么啦?他吴三桂是人,刘宗敏也是人!吴三桂睡的女人,刘宗敏怎么不能睡?与其说李自成此时是因为糊涂,倒不如说他是出于愤慨。因此,他轻描淡写地对宋献策说:“这没有什么。”
宋献策见自己的话难以打动闯王,便向牛金星示意。牛金星自然明白宋献策的用意,故作惊讶地说:“果真如此的话,便大事不好了!”
牛金星说:“想那吴三桂自任总兵以来,守着宁远一片孤城。那清朝皇太极能杀袁崇焕,降祖大寿,却唯独没奈何吴三桂,这说明吴三桂非同一般。如果权将军真抢了吴三桂的妾,吴三桂岂不会迁怒于我们?当然凭闯王威势,并不必怕他吴三桂,可是吴三桂现在拥兵数十万,要吃掉他不容易!再说吴三桂是个人才,我们岂可因为一个女人而与吴三桂不和!”
李自成觉得牛金星的话在理,联想到李岩给吴氏父子许以封侯的主意,便认为刘宗敏有所不该。
于是李自成怒气冲冲来到权将军府,把刘宗敏数落一通。刘宗敏本想抵赖,但见闯王愤怒,便把陈圆圆交了出来。
李自成却并没有把陈圆圆送回吴府,而是藏到自己的宫殿里去了。
六、在月光明媚的夜晚,李自成邀陈圆圆饮酒谈禅
原来,李自成与陈圆圆一见之下,心中之锁便突然打开,几天来的颓丧情绪也一扫而光。这就好比一个干渴难忍的村夫遇到了清澈甘甜的泉水;一个四处漂泊的旅者遇到了挡风遮雨的亭子。他想: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清纯典雅超凡脱俗的女子!他因此而嫉妒吴三桂,他小子竟然有如此艳福!同时也为崇祯皇帝抱屈,如能拥有此等佳丽,还要那三千宫女干什么?而最让他看不起的便是刘宗敏了。刘宗敏那家伙竟然将此尤物养在家中,量他一介武夫何尝懂得怜香惜玉,只是让他白白糟蹋罢了。因此,他打算善待陈圆圆。
陈圆圆又被李自成从刘宗敏府中掠来,心里已经没有先前的恐惧感。她知道这些男人把她抢来夺去的,无非都是因为贪恋她的美色罢了。真正令她动心,让她没有卑贱感,让她觉得对方不是被她的美色所惑的人只有吴三桂。在这些日子里,她非常留恋与吴三桂相处的时候。同时,又因为想起吴三桂而黯然神伤。现在,她的心境非常宁静。这种宁静不是因为自己有安全感,而是因为自己对未来的威胁早已在预料之中,她在等待着李自成的下一步行动。
李自成每天都要部下给她做好吃的,并要求部下不能打扰她,让她安心静养,他自己也是每日必来看陈圆圆一次,或静坐一会,或闲聊几句。有时陈圆圆与他搭讪,有时他像自言自语。李自成心想:自己能够每天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了,自己绝不能像刘宗敏那样,只顾发泄自己的情欲,不管对方高兴与否,让陈圆圆小看了自己,把自己当做粗俗之士。
陈圆圆心里渐渐有些奇怪了。她想,难道自己看走了眼?李自成竟然不是为了贪恋自己的美色而将自己留在府中的么?然而,联想到李自成在自己面前或茫然失措或自言自语的神态时,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她认为李自成对自己之所以尊敬有加,是因为他心里仍然有所顾忌。当然他不是顾忌别人!对于大明天子都敢威逼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令他有所顾忌,包括吴三桂在内。他所顾忌的只是他自己。因此,她仍然有信心看到自己推测的那一幕。
李自成终于觉得自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会不由自主地往陈圆圆的住处跑!同时也会为陈圆圆的愁眉苦脸而烦恼,为陈圆圆的展颜一笑而舒心。
陈圆圆见李自成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却又见他迟迟不敢对自己有所冒犯,便觉得好笑。心想:反正都是那么回事,你又何必如此伪善!不管你会怎么样做,我都是严整以待!
那是一个月光似水的夜晚。李自成信步走出屋子,见庭院之中月光铺地,有如霜雪一般,令人产生无穷遐思,李自成的心境便好了许多。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住进皇宫虽然已有多日,但他的心里竟然没有在京城之外攻打京城时那么踏实。他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虚虚的,脚有些发软!
然而今晚的月色确实非同一般。他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对月吟唱假装斯文的人,但今天他却有抑制不住的情思在涌动。他的头脑里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是怎么回事,他的脚步已经迈向了陈圆圆的住处。
快要走到时,他看到一个纤细女子面对着一池荷叶在沉思。那月光如布匹般的抖落下来,那房上,那庭院,那水上,那人身上到处都是,那景致美极了。他轻轻地走过去,像怕惊走那女子的情梦似的。他知道她就是陈圆圆。
陈圆圆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来,见是李自成,便会心一笑。
李自成被陈圆圆这月光之下的会心一笑惊呆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陈圆圆见李自成傻乎乎的,似乎觉得好笑。她轻言细语地说:“闯王今晚怎有兴致出来?”
李自成便觉如同天音入耳,立即附和说:“我见月色柔美,忍不住出来一观。”然后又反问:“你可也是在观赏月色么?”
陈圆圆点点头说:“正是!”
李自成见陈圆圆娇娇滴滴的,实有一股柔情油然而生。他轻声地问:“你愿意陪我饮几盏么?”说完,似乎怕陈圆圆不肯,又加上几句:“月光如此明媚,如不在月光之下饮几盏,似乎有负此等月色了!”
陈圆圆突然来了兴趣,兴奋地点点头。她没有想到李自成果然与刘宗敏有很大的区别。按照李自成的身份,根本用不着同自己商量什么。然而他竟然这样做了,这使陈圆圆从中找到了做人的自尊,所以她便愉快地答应了。
李自成见陈圆圆爽快答应,兴致极高地喊道:“上酒菜。”随后,便有一席精美的酒菜摆上席来,李自成邀陈圆圆入座。
李自成与陈圆圆面对面地坐了。李自成亲自给陈圆圆斟了杯酒,并向她敬酒。陈圆圆也不推辞,当即一饮而尽。
李自成当酒入肚中之后,话便来了:“我想与你说说话,你尽管直言相告得了,你能做得到吗?”陈圆圆连忙起身说:“小妾不敢!”李自成哈哈一笑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恕你无罪便是。”陈圆圆见他如此,便答应了。
李自成问:“我与那些穷兄弟为何在浴血奋战之时,大家快快乐乐的,如今进了京城反而不快乐了呢?”
陈圆圆说:“在浴血奋战之时,大家都有个共同的目标,那便是将来要过好日子,大家便快快乐乐的。”
李自成反问:“如今算是过上好日子了,大家为何反而不能快乐了呢?”
陈圆圆说:“我家乡流传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妇靠卖豆腐为生。他们整日劳作,所得的钱财仅仅只够维持生活,所以他们很辛苦。但是他们却很快乐,他们同睡同起同劳作,相依为命乐在其中。便是在劳作最苦的时候,他们也是你唱歌我哼小调的。一对有钱夫妇对他们的生活很羡慕,认为他们如此贫穷,日子却过得如此快乐,如果要是有钱,那日子还不知要好过多少呢!于是他俩商量帮助那对穷夫妻,他们偷偷地丢了锭金子放在那个磨豆腐的人家里,便走了。谁知,这对夫妇有了金子之后,豆腐也不磨了,这个要用金子做这,那个要用金子做那,两个人为此天天吵得不亦乐乎。你说他俩是不是没钱时的日子过得比有钱时的日子要快乐些?”
李自成听后,便傻了。他没有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然能说出这种颇有禅机的话来,使自己一直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迎刃而解。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快乐还是痛苦?但他在想,如此说来,我和我那帮穷兄弟难道当初便错了?
陈圆圆见李自成如此苦思,便有些于心不忍,想劝解他,但又一时无从劝起。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觉得灵光划过脑际。她便深深地叹口气说:“世上并无所谓快乐与痛苦,这快乐与痛苦都是因人而生的。
就正如这月色,你与我认为它美艳;有人却认为它凄楚寒冷。然而,这月光却丝毫未变。
你如果想清楚了,这世界上的许多事都是这般。”说完,陈圆圆便不说话,只是痴痴呆呆地望着庭院之中的月光。
李自成听后,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