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桂起兵
一、吴三桂召开家庭会议
吴三桂在空旷而昏暗的大厅里沉思。
此时的吴三桂心里虽然对于前途仍有未卜之忧,但却泰然多了。他是刚刚接到儿子应熊的急信的。当他得知皇上已下旨撤藩,圣旨稍后便到,他心里反而没有慌乱。
自己处心积虑呕心沥血地经营了几十年的目的,不正是为着这一天么?
吴三桂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一直没有放弃成就大事的打算,否则,今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这些年来,吴三桂从两方面入手经营自己的吴家王朝。对外,他不惜一切代价笼络各种势力,像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吴之茂、长沙副将黄正卿、湖广总兵杨来加、广东总兵祖泽清、潮州总兵刘进忠、温州总兵祖宏勋等。还有一大批西选之兵也是受他控制。对内,他更加精心构筑自己的权力网络。他是深知玩弄权术之法则的。他明白什么时候都是自家人比别家人亲些。所以,在他的权力网络中,吴应麒、吴国贵以及他的四个女婿夏国相、郭壮图、胡国柱、卫扑等人成了重要成员,担任军队中的都统之职等。而历来受他器重的马宝、王屏藩、王绪等人便担任总兵之职。
吴三桂在许多方面都愿听从别人的意见,唯有用人唯亲这一点上,谁也泼不进水。对于他将自己的直系亲属都安插到重要位置之事,颇有微词的人不少,然而,吴三桂不是装聋作哑,便是故意不睬。他认为在这片国土上,存在这样一个真理:即权力只有放在自己人手中才放心。
所以,在这片国土上才会有这种奇异的现象出现:掌权者,代代掌权;无权者,代代无权。皇上的兄弟和儿子为王爷,王爷之子为少王爷,京官之子在京城中为官,地方官之子便在地方为官,知府之子做不了道台,道台之子也不会做知府,平民之子做不了知府,知府之子绝不会做平民!所以,纵观历史,其发展趋势是一代不如一代。于是,在这个国度里,任何朝代,任何政府都会从兴走向衰,从起走向落就不足为怪了!
在此紧要关头,吴三桂首先想到的是要开一个家庭会。于是,他将吴应麒、吴国贵、夏国相、郭壮图、胡国柱、卫扑等人都召集到府上来。等众人到齐之后,他便沉着声说:“额驸已从京中来信,告知我说皇上已决意撤藩,且已下了圣旨。”吴三桂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打量众人的反应。他见众人并无慌乱之态,心里非常高兴。吴三桂在他们面前称吴应熊为额驸而不称儿子是为了显示吴应熊之尊贵,好让他们也有自豪之感。
吴三桂又继续说:“大家都必须认识到一个问题是:撤藩对我们吴家意味着什么?我们将没有与朝廷抗衡的筹码,更没有令朝廷器重的分量。我们将失去权力、地位、金钱等一切东西。因此,我们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任其撤藩,二是反对撤藩。大家议议,该如何办?”
夏国相沉着脸说:“他爱新觉罗家是人,我吴家也是人!为何要受他的宰割呢?”
吴应麒说:“即使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也行!”
胡国柱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吴三桂见众人摩拳擦掌的,心里踏实多了。俗话说:打架靠亲兄弟,上阵靠父子兵。既然他们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自己还怕什么?不过,他们毕竟没什么经验,自己得让他们在思想上引起高度重视。
于是,吴三桂说:“反对撤藩,我们便与朝廷对着干!我们得意识到这其中的艰辛,万不可轻敌。据我估计,皇上之所以敢撤藩,必是心有所恃!绝不会是仅凭血气之勇。”
郭壮图说:“父王,你也无须左叮嘱右叮嘱,干脆,你一句话,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反正,你指东,我们不会打西;你指南,我们不会打北的。”
众人都笑起来了。
郭壮图脸一沉,喝问:“你们笑什么?难道你们不是此意么?”
众人笑得更欢,然后说:“我们都是这个意思,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吴三桂摆摆手说:“你们先别指望老夫出什么主意。你们先将自己的主意说来听听!”吴三桂心中自然早已有腹案在心,但他认为还是让晚辈们磨练磨练好些!本来他想对他们处于此危急关头还嘻嘻哈哈地笑批评几句,但一转念,反觉得他们这是乐观的表现,便改作他言。
夏国相说:“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在云贵两省里占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
吴应麒问:“难道你觉得这块地盘还有人能抢得去么?”
夏国相说:“我意不在此。”
吴应麒问:“那你是何意?”
夏国相说:“自云贵总督卞三元退职以后,甘文焜继任总督以来,我总觉得我们做事没有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
吴应麒说:“你的意思是说甘文焜在从中作梗?”
夏国相说:“正是此意。”
郭壮图说:“那便将他杀了!”
夏国相连忙说:“此事不可鲁莽!”
郭壮图说:“怕什么?反正要与朝廷对着干了,还怕一个总督干什么?”
夏国相说:“我并非怕,而是觉得没必要。”
郭壮图说:“为什么没必要?既然要反朝廷,就得要杀总督!”
吴三桂见他们说来说去,依然没说到点子上,心里便有了脾气!难怪别人要骂我们这些官宦之家后代无人,原来,你们也是如此人物!吴三桂不得不阻止他们继续胡说八道,便问:“你们觉得当务之急是干什么?”
众人都沉默不语。
吴三桂将目光投到夏国相身上。
夏国相轻咳一声说:“末将觉得当务之急要统一人心。”
吴三桂轻轻地点点头。心想:这句话还像句人话!吴三桂问:“你觉得要统一哪些人的心?”
夏国相说:“当然是要统一我们家的人心!”
吴三桂说:“老夫观你们是酒囊饭袋者多,有真才实学者少!此时已是什么关头?已是生死存亡关头!你们轻敌之心如此之重,而心中却又无半点主意,如何取得大清之江山?”
众人见吴三桂说话的语气强硬,脸色也阴沉着,一改平时的骄纵之态,都勾头勾脑地坐着,不发一言。
吴三桂巡视众人之后,又说:“老夫思之,我们若起兵,必以反清复明之宗旨发动。其表面自然是为朱姓人家夺回江山,而究其实,却是为我吴家争得江山!你们都是我吴家之人,争得的江山自然是你们大家的!你们将世世代代享此荣华富贵,你们是最大的得益者。而其他人只是帮我们打江山,虽也得益,但远没有吴家之大。这打江山之事,你们不出力谁出力?因此,老夫要告诉你们的是:自今日起,一是不可自我骄纵,引起他人生忌;二是不可贪懒耍滑,引起他人不平;三是不可违反军令,弄得有令难行;四是不可贪赃枉法,弄得有法难依;五是不可互相猜忌,弄得离心离德。”
说到这里,吴三桂觉得还得强调一下,又说:“记住,最重要的是不要互相猜忌!”
众人均点头答应。
二、吴三桂封锁了各个隘口
吴三桂开完家庭会之后,心里仍难平伏,便将汪士荣找来商量。
汪士荣一见吴三桂之面,便问:“康熙帝同意撤藩了么?”
吴三桂点点头说:“只是接到应熊的信,圣旨随后就到。”
汪士荣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早就等这一天,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你叫他如何不兴奋?汪士荣问:“平西王可是要我做什么?”
吴三桂反问:“先生说呢?”
汪士荣说:“汪某昔日与平西王言,陕西提督王辅臣为平西王之左翼,尚耿二人为平西王之右翼。如今右翼已动,左翼未归,想必平西王是想让我去陕西。”
吴三桂赞叹说:“先生深知吾心!只是不知先生此行可有把握?”
汪士荣说:“汪某认为,王辅臣与平西王交往已有数十年,其感情并非一朝一夕能灭之,汪某前去劝说,王辅臣必有所动。”
吴三桂摇头叹气说:“先生此言谬矣!感情之论只适宜于困惑平民。而官场之人,只有被利益所驱者,却无为感情所动者!先生须另想他法!”
汪士荣说:“那汪某便以他与平西王互往的密札要挟他,他若不从,献于朝廷。”
吴三桂笑着说:“此举虽然有用,但未必会有奇效!”
汪士荣问:“平西王为何这么说?”
吴三桂眨眨眼说:“我记得先生曾对我言,王辅臣之子王继贞被朝廷当做人质之用,试想想,密札与其子相比,孰轻孰重?”
汪士荣暗骂自己糊涂。是呀!即便自己以密札相逼,后果也并不比儿子死严重呀。汪士荣心中暗暗着急了。那日他只为说动平西王而在平西王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定能劝说王辅臣,而如今自己却无办法,你叫他如何不急。但他突然发现吴三桂并无焦急之态,心里便奇怪了。心想:难道他与王辅臣之间有何预谋?
汪士荣忙问:“难道平西王与王辅臣已有约在先?”
吴三桂摇摇头说:“没有。”然后,仍然神态自若地坐着。
汪士荣又问:“那平西王可有主意?”
吴三桂淡然地说:“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本王琢磨着皇上对王辅臣虽有示恩之举在先,但他仍担心王辅臣临时变卦,必派钦差前去监督。所以,本王觉得不如将王辅臣逼上梁山。”
汪士荣一惊,问:“如何个逼法?”
吴三桂说:“将钦差大臣杀了,让王辅臣不得不反!”
汪士荣心里暗叫此计甚妙!但他心中仍有一些担心,问:“王辅臣若有心不反,钦差大臣又岂能杀得了?”
吴三桂笑着说:“先生不用担心,王辅臣的部下之中有你可使唤之人!”
汪士荣心中大惊:平西王真不简单!随后便自惭形秽起来:自己随师傅学习多年,自以为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天下之人只怕难以有人能及自己,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是在抬高自己!对于眼前的平西王来说,自己所谋划的那些计谋又能算得了什么?最令人可怕的是他分明胸有成竹,但能装出茫然无知的样子来认真倾听别人为他出谋划策。不说别的,就凭他心中那份城府恐怕也是无人能及的,而自己竟然在他面前以谋划之士自居!汪士荣心中顿生出自卑之感。
吴三桂见他这么长时间没开口,便问:“先生可否有疑虑?”
汪士荣连忙说:“没有疑虑。”
吴三桂问:“先生打算何时出发?”
汪士荣说:“即刻出发。”
吴三桂赞声好,汪士荣便起身离去了。
随后,吴三桂将心腹之将全部集中起来,准备共商大事。等众人来齐之后,吴三桂轻言道:“诸位,皇上已下谕撤藩,圣旨即日便到,所以本王将大家召集来共商大事。”
众人一听,顿时骚动起来。虽然此事早已是众将预料之中的事,但是,得到确切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吴三桂挥挥手,大家又安静下来。吴三桂说:“本王估计离圣旨到时尚有一段时间,大家说说在此段时间之内该作什么准备?”
杨珅问:“平西王可是真准备起兵么?”
吴三桂尚未开言,马宝却先说起来:“那是自然!要不还准备什么?让他撤除不就得了!”
吴三桂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对马宝一直情有独钟!也许是马宝的性格直露,心无城府。而这恰恰是吴三桂自己最想表现的,然而,他自己却又不敢有所表现,所以只能以喜欢马宝来弥补了。若按自己的感情和马宝的作战能力,他本应该给马宝以统领之职,但他怕马宝心无城府而遭人暗算,所以只给他一个总兵之职。
杨珅说:“如此说来,是得好好筹划一下!”
吴三桂接过话头说:“所以,才叫众将来商量嘛!”
杨珅说:“杨某认为首要之举在于议议以什么名义起兵。”
马宝说:“反清复明便是个很好的借口!”马宝对自己的反清复明之想念念不忘。
夏国相说:“末将倒觉得:名号可以慢慢取来,这是书生们的事!文章是人做出来的,要找个做事的理由还不容易?”夏国相对自己先前在家庭会表现欠佳而心感内疚。所以,他一直在考虑如何部署之事。
马宝问:“那夏统领认为如何?”
夏国相说:“首要之举在于联络各路人马,像王辅臣、孙延龄、尚之信、耿精忠等。”夏国相说完,用余光瞟了瞟平西王,见平西王毫无表示,便赶忙缄口。
马宝问:“其次是什么?”
夏国相喃喃自语:“其次当然是调兵遣将了!”
马宝笑着说:“夏统领言之有理。”
吴三桂说:“各位是否先听听方参将的意见?”大家轰然叫好。吴三桂便对方献廷说:“方兄,你说说吧!”
方献廷一直在苦思如何部署应敌,刚好有了腹案,便让吴三桂点将给点了出来。方献廷巡视一遍后,说:“方某认为,第一步是封锁!”
众人一怔,心想:怎么是封锁?
吴三桂暗暗点头。
方献廷说:“自明日起,诸位须派兵将各个隘口封锁,来往之人只许进,不许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消息不外泄。”
马宝熬不住了,问:“第二步呢?”
方献廷说:“第二步是稳住。云贵之中,大多是我们的人,但有两人不得不防。一是云贵总督甘文焜,二是巡抚朱国治。我们必须将此二人软禁,不能放走他们,否则后患无穷。”
马宝问:“他们一个是光棍总督,一个是无用巡抚,会有什么后患?”
方献廷说:“今日不同于往日,我们要反朝廷。而他二人正是朝廷大员,若让他二人振臂,只怕也有些响应者。”
马宝问:“有没有第三?”
方献廷说:“第三是联络。派人秘密前往各处联络,约定反清大事。”
马宝问:“那么第四才是自己调兵遣将么?”
方献廷说:“正是!”
吴三桂说:“就依方兄之计而行!”
于是,通往云贵两省的所有隘口都戒严起来,过往行人只许进不许出。
三、吴三桂请甘文焜朱国治看戏
一阵紧紧密密地锣鼓声响后,《鸿门宴》开始了。
甘文焜和朱国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都是迷惑,然后纳闷地坐下来。无心无思地只看见戏台上的人物在张口动手,根本没听进一句戏文。
《鸿门宴》虽然是一出百看不厌的戏,但他们今日却无心思看。若不是吴三桂坐在他们中间,两人肯定要商量一番。
甘文焜在想:自己从继任总督以来,一直没有迁就吴三桂,吴三桂早就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如今,吴三桂已上疏请求撤藩,圣旨虽未下达,但估计皇上会同意的。皇上早就要撤藩了,只是碍于自己的实力不够。现在已有机会,皇上怎么会轻易放弃呢?按说此时是非常时期,吴三桂的撤藩之请若是假的,此时应该是紧锣密鼓,怎么会有心思请自己看戏呢?难道说吴三桂是真心撤藩?如果是真心撤藩,那他请自己看戏就可以理解了。一是可以沟通与自己的感情,好为将来留条后路;二是可以缓冲他的失落情绪。但是,甘文焜想来想去,依然是不得要领。所以,他想试探一下吴三桂的真实想法。
朱国治也在想:自己虽说是巡抚,但吴三桂几时将自己放在眼里?今日为何突然恭请自己来看戏呢?难道他心里有鬼?要说吴三桂心里有鬼,也是可能的,因为吴三桂心里历来都是有鬼的!那鬼在哪里呢?自然与撤藩之事有关了!可撤藩之事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啊!难道他提出撤藩是假的,而试探皇上才是真的?朱国治也和甘文焜一样,想试探试探吴三桂。
甘文焜问:“平西王素来不喜欢看戏,今日咋有心思请我们看戏呢?”
吴三桂说:“我啥时候都有心思看戏,只是没有时间罢了。”
朱国治说:“平西王今天咋有时间啦?”
吴三桂笑着说:“本王递出请求皇上撤藩的折子已有月余,本王估计皇上快批下来了,本王觉得心里轻松了,所以有心思请两位看看戏。一者表示本王对两位的歉意。这些年来,本王多有得罪二位之处,便请二位海涵了。二者可以放松一下情绪。这些年来,一直忙于公务,疏于看戏,以至于大家认为本王不喜欢看戏了。”
甘文焜说:“依甘某看,平西王倒不可高兴得太早!”甘文焜的话是一语双关。
吴三桂故作一惊,问:“总督大人何出此言?”
甘文焜说:“依甘某看来,平西王是大清的开国元勋,对于朝廷有不灭之功。”
吴三桂连连摆手制止他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这都是些老黄历了,还挖出来干吗?”
甘文焜说:“即便如此,就看今日之局,皇上也仍然离不开平西王呀!”
吴三桂轻笑道:“总督大人这话便有些过头了!如今是人才辈出的年代,偌大的大清,人才济济,皇上怎么会反倚仗老朽呢?”
朱国治说:“朱某的看法,与总督大人相同。西南之局面,非由平西王统领不可!”
吴三桂说:“二位不可过谦。俗话说,人要服老。老朽已老,岂能老不思退呢?再说如今的西南边疆安静,早已无用兵之必要,留藩不撤也无作用,只是空耗国力罢了。”
甘文焜说:“平西王即使这样想,皇上也未必肯答应呀!”
吴三桂说:“皇上宅心仁厚,素来体恤臣子,知道老朽年老体弱,又患眼疾,自然会同意老朽回归老家颐养天年的!”
朱国治说:“如此说来,平西王倒是一心一意等待皇上撤藩的圣旨了。”
吴三桂点点头说:“正是!”
甘文焜与朱国治心里同时一震:既然吴三桂确知皇上下旨撤藩,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请我们看戏呢?其中必有诈!
朱国治故意东扯西拉地说:“如此看来,朱某倒是更加敬佩平西王了!”
吴三桂笑着问:“老朽有什么值得巡抚大人敬佩的?”
朱国治说:“俗话说,老死于官场,饿死于路边。对于平民来说,因饥寒所迫,世界无处不是葬骨之处。然而对于官们来说,自古便只有老死在官场一说。没有人愿意中途退职,自动放弃权力的。”
吴三桂淡然地问:“巡抚大人说说,为何会有这种局面?”
朱国治说:“朱某认为,从官场下来之人有三失:一是失权。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具其权。二是失势。势随权生,势因权在而得,又因权不在而失。国人之尚权,如蚂蚁之趋臭鱼,苍蝇之叮烂蛋。因此,有权之人必有人捧之,吹之,拍之,所以有势。无权之人,无人看之,近之,喜之,所以无势。三是失心。有权之时呼风唤雨,无权之时,寸步难行,所以失心。有如一麻将玩家,手气正好财气正旺之时,往往会左打右打正打歪打总是正确总能和牌,此时之心情自然是有如沐浴春风阳光。而一旦失势,手气变坏财气也衰,即使精心设计处心积虑去打牌,也会阴差阳错无法和牌,此时之心情自然如丧考妣。”
吴三桂笑道:“巡抚大人此论甚高,让人受益匪浅,但老朽倒有不同于大人之看法!”
朱国治恭敬地说:“朱某学疏才浅,见识自然有欠缺之处,不知平西王的不同看法是什么?朱某敬请平西王不吝言辞,教导本官,朱某不胜荣幸。”
吴三桂说:“老朽倒觉得为官者不肯下台其责不在于官而在于一些势利之徒。巡抚大人想想,若无那些势利之徒,为官者在台上之时,又岂能有得意之情?若无那些势利之徒,为官者在台下之后,又岂会有失落之感?”
朱国治心里悻悻的,但脸上却无惧意,继续说:“依平西王看来,这为官者还是不下来的好么?”
吴三桂说:“这得看天下之大势如何。普天之下,若多蚂蚁苍蝇等势利之徒,为官者还是不下来的好!俗话说,台上官,台下狗,天下有几人愿意放弃台上之官不做,而去做台下之狗呢?当然,如果普天之下,若少蚂蚁苍蝇等势利之徒,为官者还是下来的好!俗话说,无官一身轻,谁都想图个清闲自在!”
甘文焜见朱国治与吴三桂争论一番,不仅没占到半点便利,反而落于下风,心里有些不快,急忙打圆场说:“平西王与朱巡抚不用再争了。平西王本说请我们看戏,结果,戏未看成,倒听二位说了一场戏!”
吴三桂连忙笑道:“这是老朽的失察之处!老朽本是想让二位轻松一下,没想到反而紧张了。”
朱国治便笑道:“平西王原来就是没有想让我们轻松!”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朱国治说:“平西王请我们看《鸿门宴》,能让人轻松么?”
三人顿时大笑起来。
甘文焜突然问:“平西王认为项羽和刘邦谁是英雄?”
吴三桂说:“都是英雄!”
甘文焜说:“此话怎讲?”
吴三桂说:“刘邦是小人心中的英雄,项羽是君子心中的英雄!”
甘文焜说:“平西王愿做谁呢?”
吴三桂说:“我愿做项羽,但我会在‘鸿门宴’上将刘邦杀了。”
甘文焜与朱国治顿时默然。
四、方献廷为吴三桂起草起兵檄文
吴三桂依照方献廷之计,已派兵把住各个隘口,也将甘文焜和朱国治软禁起来了,兵马调停也已恰当,余下之事便是起兵。
起兵,便得有名号。否则,师出无名,谁会响应?
然而,恰恰是此事让吴三桂觉得最为难!昔年,为求发展壮大自己,吴三桂将大明灭了,且将永历帝杀了,如今起兵,又唯有以反清复明为由,因为手中之兵,多为明廷降兵不说,且大多数有反满情绪。但是,如果以反清复明为名号,谁又愿意以他这个灭明的罪魁祸首为元帅呢?如果自己不做元帅,这次起兵又有何意义呢?
于是,吴三桂将方献廷,胡守亮召来商量。汪士荣到陕西去了,要不,他定要将汪士荣召来。汪士荣人年轻,头脑灵活,歪点子多,但陕西那边也离不开他。所以,吴三桂只有仰仗方献廷和胡守亮二人了。
吴三桂将自己心中所虑全告诉了方胡二人,二人听后,沉默不语。说实在话,他们二人也是这般想的:一个灭明之元凶怎么还能做反清复明之元帅呢?若真如此,天下还有什么公理存在?
但是,这只是他二人的心里想法,却丝毫不敢在吴三桂面前表露出来。他们在心里叹息:谁叫自己吃的是吴家饭呢?然而,这种感觉稍后就没有了。接着便集中精力思考如何起草檄文。
胡守亮说:“其实,公子用不着为此事内疚!天下之人,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者多的是!何况公子之灭明,并非出自自愿,与那些不知廉耻之徒有着本质之区别!”
吴三桂不知胡守亮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别人,只能认真地听着。
方献廷说:“其实公子确实是有难言之隐的,公子也不可自责太深!纵观古今,凡为官者,玩两面手法的大有人在。公子当时只是出于自保而灭明的。再说,像永历帝那样的明廷,不灭,又能有何作为呢?”
吴三桂叹气道:“吴某并非于自责之中不能自拔,而是对于以反清复明的名义起兵之事甚为担忧!”
方献廷说:“公子莫非担心民众不信公子会既灭明又复明?”
吴三桂说:“正是此意。”
方献廷说:“方某觉得只要能陈述清楚当时的情状,必能取得民众的谅解!”
胡守亮说:“胡某觉得要取得民众之谅解,须说清两个方面:一是李贼对明廷之打击已到明即灭绝之地步,公子此时已无力挽救明廷,使民众认识到明廷并非灭于公子之手,而是灭于李贼之手。这样一来,明众必会改变公子是灭明元凶的看法。二是公子为了保存明廷之实力而不得不寄身于清廷之下。也正是清廷一再相逼,而公子又见永历帝昏庸无能,才不得不忍下杀手而杀永历帝的。”
吴三桂点头说:“胡兄所言有理!”
方献廷说:“然后要指出两点,一是列数满人欺压汉人之罪状,必激起汉人之反满情绪,才可能形成反满之大势。二是明确公子起兵之意图是伐暴救民,顺乎天意,应乎民心。”
吴三桂听到这里,愁眉渐展,心情也逐渐舒畅起来。吴三桂对方献廷说:“方兄先起草出来,让大家看看,然后再议。”
方献廷沉思片刻,然后拿起笔来,奋笔疾书。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理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维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烈后之宾无,惨矣东宫定藩颠踣。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勤王讨贼者,伤哉国运,夫复何言?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躯。乃斩将入关,则李贼已遁。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必亲擒贼帅,献首太庙,始足以对先帝之灵。方幸贼之巨魁已经授首;正欲择立嗣君继承大位,封藩割地以谢满酋。不意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踞燕都;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衣冠!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将欲反戈北伐,扫荡腥膻;适遇先皇之三太子。太子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未敢轻举。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兹者虏酋无道,奸邪高涨;道义之儒悉处下僚,半筲之辈咸居显职。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至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地怨于下。本镇仰观府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国咨。”
方献廷一气呵成之后,将起草檄文双手捧送吴三桂。
吴三桂笑道:“方兄不知吴某眼疾乎?”
方献廷说:“方某知公子之眼时好时坏,需用眼时,眼必好;不需用眼时,眼必坏!”
吴三桂大笑,接过檄文,细读起来。读过之后,一言不发地递与胡守亮。
胡守亮读过之后,也是一言不发。然后又递与方献廷。
方献廷不知何意,不安地问:“公子和胡兄觉得不行么?”
吴三桂和胡守亮便大笑起来。
方献廷知二人是赞赏之意,心中大慰。
吴三桂说:“有方兄捉刀,何愁天下没有奇文!”
胡守亮说:“文章写得好,但胡某有所担心。”
吴三桂与方献廷连忙问:“有何担心?”
胡守亮说:“我们的名号是反清复明么?”
吴三桂说:“正是!”
胡守亮说:“可是,我们拥立谁为君储?”
方献廷说:“朱三太子呀!檄文中不是写着么?”
胡守亮说:“问题就出在这里!谁会相信我们拥立的是朱三太子?”
方献廷说:“檄文之中不是将朱三太子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了么?”
胡守亮说:“虽然如此,百姓也未必会相信!”
方献廷便沉默起来,他觉得胡守亮之言不无道理。
吴三桂突然大笑起来。
胡守亮不安地问:“公子难道认为胡某说错了么?”
吴三桂说:“没错!”
胡守亮说:“那公子为何发笑?”
吴三桂笑道:“本王是笑两位书生迂!你们想想,天下之人谁会不知所谓反清复明也好,还是反清亦反明也好,不都是在为自家争天下么?所以,本王的反清复明也仅仅是个名号而已,而朱三太子便是这个名号的化身!谁会去管他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呢?”
方胡听后顿时戚然,一时半刻不知说什么好。
五、吴三桂杀朱国治祭旗起兵
吴三桂将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择日起兵之时,康熙帝派云南的撤藩特使扎尔肯和傅达礼才到达昆明。
吴三桂以臣见君之礼接旨之后,便将扎尔肯和傅达礼二人邀至客厅喝茶。
扎尔肯与吴三桂相熟已久,知道吴三桂之性情。今日见吴三桂执礼甚恭,心中暗暗奇怪。而傅达礼见吴三桂循规循矩的,早已暗怪扎尔肯多疑,便用责怪之目光向扎尔肯投去,恰与扎尔肯的目光碰个正着。
扎尔肯自然读懂了傅达礼的目光。
原来,随同扎尔肯和傅达礼来云贵的还有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因为扎尔肯对吴三桂之人没有把握,为防万一,扎尔肯将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留在贵州城里了。其目的是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好让他二人给朝廷报信。
谁知到了昆明,见吴三桂并无异常之举,傅达礼自然要怪扎尔肯多事了。
吴三桂笑着说:“我猜知皇上会体恤臣子年迈体弱,又患眼疾之苦楚,定会同意我的撤藩之请!”说到这里,吴三桂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又说:“没想到真让我料中!皇上圣明如此,老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该归家养老了。”
扎尔肯搞不清吴三桂是真的,还是假意,只得以笑脸相迎。
傅达礼却说:“不知王爷何时起驾?”
吴三桂笑道:“大人急什么?刚来昆明,就催本王起驾,至少得让本王尽尽地主之谊。昆明这地方虽属穷乡僻壤,但土特产却是不少的。再说,傣族姑娘也是别有风味的!”
扎尔肯和傅达礼被吴三桂说得脸涩涩的,不知如何应付。
吴三桂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说:“二位钦差大臣不可矫情!如今这年头,有哪位官不在巡察之时大捞一把的?或女人,或金钱,或古董。不是不捞,只是嗜好不同罢了。”
扎尔肯尴尬地说:“王爷说笑话了!”
吴三桂挥挥手说:“你不必如此客气,只要入乡随俗便可。”
于是,扎尔肯和傅达礼被吴三桂派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虽然如此,二位钦差却无心享受。尤其是扎尔肯,真是心急火燎。因为他素知吴三桂之为人,越是随便之时,越要小心应付。果然,从此之后,他们二人再不见吴三桂露面。
扎尔肯对傅达礼说:“现在你知平西王的厉害了吧?”
傅达礼哭丧着脸说:“谁知他会玩虚的!”
扎尔肯笑道:“这是常识。如今之官场,谁不玩虚的谁倒霉。”
扎尔肯说:“云贵总督甘文焜和巡抚朱国治是皇上倚重之人。我琢磨他二人应该不会变节,须与他们二人联系上再说。”
傅达礼觉得可以,但他不知如何联系,便问扎尔肯,扎尔肯想了一阵,便说有了,并让傅达礼等下瞧。
等到佣人送饭来时,扎尔肯对佣人说:“请你转告平西王,就说本大人的戏瘾犯了,想出去看看戏!”
佣人说:“想看戏不用出去,甘总督和朱巡抚正在看着呢!”
扎尔肯心中大惊,急忙问:“你说的可是甘文焜和朱国治巡抚么?”
佣人说:“不是他们还有谁?”
扎尔肯和傅达礼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本想指望他们二人,谁知他二人早被请来了!扎尔肯默想一阵后对佣人说:“你可以带我们去么?”
佣人说:“可以。王爷吩咐过的。”
扎尔肯与傅达礼便跟随佣人来到戏园。果见甘文焜和朱国治在看戏。甘朱二人一听扎尔肯和傅达礼说明来意,便叹气起来。
扎尔肯问:“平西王难道囚禁了二位不成?”
甘文焜说:“也是也不是!”
扎尔肯问:“此话怎讲?”
甘文焜说:“不准我们外出,然后做什么都行!而我俩只喜欢看戏,所以只好天天看戏了!”
朱国治说:“而且天天都是看《鸿门宴》!我的头脑中全都是刘邦项羽了。”
扎尔肯哭笑不得。
傅达礼问:“这么说,你们被请来很久了?”
朱国治说:“十多天了!”
扎尔肯和傅达礼便傻了眼。扎尔肯问:“有没有什么动静?”随后,他便觉得自己此问是多余了。因为他二人也一直在软禁之中。
没想到还真有消息。朱国治说:“听说前天平西王与他一帮子统领,总兵和佐领什么的在永历帝陵前折腾了大半天。”
扎尔肯问:“你说他们在谒陵?”
朱国治说:“大概是的吧!”
扎尔肯说:“怎么会大概是呢?”
朱国治说:“因为他们在谒陵之时,听说是带着重孝的。”
扎尔肯默想一阵,觉得此事甚为严重,便说:“我估摸平西王已有反意!”
众人一听,均大吃一惊!
扎尔肯问:“总督和巡抚二位大人可有遏制之法?”
甘文焜说:“甘某只是个光棍总督,无兵可用,如何遏制?”
朱国治说:“朱某去找平西王问个明白。”
扎尔肯说:“那太危险!”
朱国治说:“我是两省巡抚,便是去送死也只有去!”
众人见他说得决断,只能任他去。
朱国治坐着八抬大轿来到平西王的办公之处。侍卫告诉他说吴三桂在校军场。朱国治只有让轿夫抬到校军场。
刚近校军场,朱国治便傻了眼。
只见场外戒备森严,每隔一箭之地,便有士兵仗剑而立。场内是如树桩一般站得整齐威武的将士。尤其是见到那些将士已经蓄发,且改变了装束,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吴三桂反了!
朱国治神态自然地向校军场走去。
朱国治走到点兵台之时,吴三桂放肆地大笑起来。朱国治问吴三桂为何发笑?吴三桂说因天助我大明而高兴发笑。
朱国治问:“平西王本是大清臣民,何时又变成大明的臣子?”
吴三桂笑道:“难道大人不知昔年崇祯皇帝封吴某为平西伯一事么?”
朱国治说:“可是,后来灭明的恰恰是平西伯!”
吴三桂顿时冷然道:“朱大人休逞口舌之强!今日你若听我一言,包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听我言,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朱国治凄然地笑道:“我既然要来,便没打算出去!”
吴三桂厉声问:“这么说,朱大人不打算与我们一同反清复明了么?”
朱国治顿时放肆地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之中夹有几分凄楚和凛冽。然后,朱国治纵声说:“人说忠仆不从二主,忠臣不事二君。我既为大清之臣,岂可再易主而从,易君而事,出尔反尔?”
朱国治之言恰刺中吴三桂之心病。吴三桂厉声说:“斩朱国治之首祭旗。”
于是,朱国治之头从他脖子上掉下来,被搬到了祭祀台上。
吴三桂昂首仰望一尘不染的天空。
胡国柱宣读起兵檄文的声音随风而起,随风而飘,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