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开藩云贵(1 / 1)

吴三桂发迹史(出书版) 子非鱼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六章 开藩云贵

  一、顺治帝的遗言

  顺治帝越来越觉得自己衰弱了。头昏、眼花、力不从心困扰着他。他的心为此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慌乱。

  他总觉得自己离那个日子不远了。

  虽然他知道:即使是皇帝,也会有那一天的,但他内心却不愿意相信这会成为事实。

  令他忧虑的是自己的儿子小玄烨。他年纪那么小,国家却并不太平。自己如果撒手,把国家交给他,他能治理得了吗?

  顺治帝想到了让人辅政。为了让权力顺利交接到玄烨手中去,顺治帝可谓煞费苦心,他在早几年前就从出身八旗的满人贵族中选拔了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加以重用。他的目的就在于有一天能倚仗他们。如今,看来这个日子就到了。

  顺治帝密召四人进见。

  顺治帝想坐起来,使出浑身力气都没有做到。他示意太监帮他。太监立刻将他扶起靠着。顺治帝咳了几下,等心慢慢平伏了,才虚弱地说:“众爱卿知朕召你们来所为何事么?”

  四人都摇摇头。其实他们即使猜到顺治帝召他们来的目的,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因为怕人认为自己在盼着皇帝死。

  顺治帝说:“我估摸着我来日无多。”

  鳌拜立刻机警地说:“皇上安心养病,不要担心国事。”

  顺治帝说:“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四人立时便勾着头。索尼与苏克萨哈甚至轻轻地哭泣起来。

  顺治帝不耐烦地抬抬手说:“我还没死,你们哭什么?我叫你们来,本想让你们替我分忧,难道你们想让我更加烦恼么?”

  于是,他们不敢再哭泣,恭恭敬敬地站着。

  顺治帝说:“你们四人均出身于八旗,是我满人的贵族,大清的昌盛与否跟你们荣辱是息息相关的。所以我才要借重你们。我现在就封你们为辅政大臣,在我死后辅助幼主治理大清,你们必须同心同德,竭尽全力辅之!”

  四人齐声称:“喳。”

  顺治帝因为说话太多,气喘得厉害。休息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然后又继续说:“我当年为了巩固我大清政权,借重了原明朝将领之力。后因要嘉奖他们,我不得不将数省地盘分给他们。所以才有了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平西王吴三桂。当日封之未错,今日却已生害。首害在于耗资太多,造成国力空虚。其次在于他们都拥有重兵,若与朝廷对抗,必生祸乱。”

  顺治帝说到这里,休息了一会。太监给他喝了点仙汤以润喉咙。然后,顺治帝又说:“三藩之中,最让我忧心的又是平西王吴三桂。当年摄政王曾特意告诉我,说三王之中唯有吴三桂从未明确表示过要投降大清。当年让我们入关也只说是请兵。后来,由于多尔衮一再相迫,吴三桂才委曲求全没生异心。而他恰恰又是三藩之中兵力最强者。他若生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才设法一再试他。上次与众爱卿商讨的试他之计,现在正在实施,只是未得结果。今日特叫四位来,便是要提醒众位,我走之后,你们可凭平西王对永历贼的态度可知他是否忠心。若他处死永历贼,便说明他对大清忠心不二,不可怀疑,只宜重奖。若他秘藏永历贼,便说明他存有异心,你们须当机立断,不惜耗尽国力,也要将其灭了。如果让他与其他二藩联手,那便国无宁日了!”

  说到这里,顺治帝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用力吐出四字:“切记切记!”然后挥手让他们回去。

  躺了一会,顺治帝觉得好些了,便召玄烨进见。

  玄烨此时只有八岁,让宫女牵着而来。

  顺治帝示意宫女退下,然后招手要玄烨到身边来。玄烨迟疑了一下,然后径直向顺治帝走去。

  顺治帝看着一脸稚气的儿子,心里立即填满了酸楚。他想: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儿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怎会如此年少便承担起一个国家!国家那么大,儿子却那么小,儿子能承担得了么?

  玄烨看着父亲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以为他在睡觉,稚气地问:“父皇没睡够么?”

  顺治帝说:“父皇病了!”

  玄烨说:“父皇病得很重么?”

  顺治帝说:“是的!”

  玄烨问:“父皇会不会好?”

  顺治帝哽咽着喉咙说:“看来父皇不会好了!”

  玄烨问:“不会好么?那父皇怎么办?”

  顺治帝说:“父皇便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玄烨问:“那地方能骑马么?”

  顺治帝反问:“你怎么只想到骑马?”

  玄烨问:“骑马多威风啊!”

  顺治帝说:“那地方能骑马!”

  玄烨问:“那地方很美么?”

  顺治帝说:“我猜是很美的!”

  玄烨说:“那我也要跟父皇去!”

  顺治帝说:“你不能去!”

  玄烨问:“父皇能去,我却为何不能去?”

  顺治帝说:“你还小,所以不能去!”

  玄烨说:“小便不能去,那什么时候才能去?”

  顺治帝说:“要等你老了才能去!”

  玄烨便哭起来,且越哭越凶。顺治帝问他为何哭?

  玄烨说:“我不想离开父亲!”

  顺治帝动情地说:“我也不想离开你呀!”

  玄烨说:“那你为何要离我而去?”

  顺治帝哽咽着喉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说:“父皇也是不得不离开你呀!”

  玄烨侧着脑袋在思索什么,然后突然说:“我明白了啦!父皇会死么?”

  顺治帝身子颤动了一下,说:“父皇是要死了!”

  玄烨说:“父皇在撒谎!”

  顺治帝问:“玄儿为何说父皇撒谎?”

  玄烨说:“父皇不是皇帝么?”

  顺治帝说:“父皇是皇帝呀!”

  玄烨说:“父皇是皇帝便不会死!”

  顺治帝见儿子说得很坚决,心里又觉得好笑。他问:“是皇帝为什么不会死?”

  玄烨说:“那些大臣不是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么?”

  顺治帝叹口气说:“其实皇帝也会死。”

  玄烨说:“这是为何?”

  顺治帝说:“因为皇帝也是人,是人便会死!”

  玄烨便说:“那么说父皇的大臣都是坏人了。”

  顺治帝说:“这从何谈起?”

  玄烨说:“因为他们欺骗父皇呀!”

  顺治帝说:“他们欺骗父皇什么?”

  玄烨说:“父皇明明没有万岁,他们偏这样说,这不是欺骗人么?”

  顺治帝说:“他们没有欺骗父皇!”

  玄烨问:“父皇袒护他们!”

  顺治帝说:“父皇没有袒护他们,因为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说的。”

  玄烨说:“那只说明世世代代的大臣们都在欺骗皇帝!怎么能证明他们没欺骗父皇呢?”

  顺治帝觉得这个问题太高深,一时难以和儿子说清楚。同时也因为觉得累了,便示意人把儿子带走。

  玄烨问:“玄儿还能来看父皇么?”

  顺治帝说:“能!”

  玄烨说:“这么说,父皇便不会死了!”

  顺治帝看着稚气未脱,一脸认真的儿子哭笑不得。

  二、吴三桂请赏

  顺治帝驾崩,康熙帝即位。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大臣辅政幼皇。

  吴三桂立即感到机会来了。

  自从当年请清兵入关之时起,吴三桂便一直没过上舒心的日子。先是生活在多尔衮的慑迫之中,后是生活在顺治帝的阴影之中。现在令自己有所顾忌的人物死了,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

  他将胡守亮与方献廷召来商量。

  胡守亮说:“当今之时,是最好举兵起事的时机,平西王若登高一呼,响应者必众。”

  方献廷却说:“此时只宜趁机休养生息,绝不能轻举妄动!”

  吴三桂问他:“为何?”

  方献廷说:“此时举兵,不利者有三。一是公子新杀永历帝,已负不义之名;二是顺治新亡,幼主即位,若举兵,必负不仁之罪;三是顺治老练,必有后算,若举兵,恐为其所陷。”

  吴三桂觉得方献廷之言有理,便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方献廷说:“方某认为,公子灭了永历帝,既绝了众人之望,又定了朝廷之心。若以此事邀功,朝廷必不敢辞!”

  吴三桂问:“为何不敢辞?”

  方献廷说:“幼主即位,朝政刚开,必以奖罚分明树起朝纲,否则,何以服众?再说,公子灭明,是奇功一件,朝廷不奖赏是说不过去的!所以,方某认为,若向朝廷请赏,朝廷必不敢辞!事若成功,公子可趁机扩大势力,再图发展。”

  吴三桂思之再三,觉得方献廷之计可行。再说,自己确实也是势单力薄,不宜轻举妄动。不说别的,连爱星阿环伺在侧也对自己带来极大不利。只有彻底取得朝廷的信任,方可有发展有机会!

  对自己来说,要取得朝廷的信任的唯一办法便是要彻底灭明!现在自己已将永历帝及太子杀了,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照方献廷所说,将皇太后、皇后押送京城,便可向朝廷一表忠心,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

  然而,他的心中还有一层顾虑是:明朝降将的感情问题。因为大多数明朝降将对大明是有感情的,自己秘杀皇帝与太子,他们心中必已多疑,若再送皇太后、皇后进京,他们能否接受?会不会引起骚乱?

  于是,吴三桂问:“如何让马宝他们接受这种现实呢?”

  胡守亮说:“依胡某看,藏藏匿匿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们。”

  方献廷说:“我同意胡兄的意见,不过得将朝廷的强硬态度告诉他们,以便取得他们的谅解!”

  吴三桂认为此法可行,便叫人将马宝、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塔新策、王会、刘偁、马惟兴、杨武等人找来。

  当晚,众将从各地赶来。吴三桂对他们说:“我以为永历帝被李佐领杀了之后,朝廷必对我们再无猜忌之心,却没想到朝廷对我们依然如故!我本想愤而起之,但迫于势单力薄,不敢有所作为。今日请众人来商量如何办?”

  众将一听,自然明白平西王所说的依然如故是:大明既灭,清廷却仍不将爱星阿诏还,足见朝廷对平西王尚有猜忌之心。

  马宝怒道:“与其这样窝窝囊囊,倒不如与他们痛痛快快干一场!”

  方献廷说:“马将军之言谬矣!古来成大事者必能忍辱负重!泄一时之愤易也,树一世之威难也!仅争血气之勇,是懦夫之勇!”

  马宝问:“依参将之言,怎么办?”

  方献廷说:“朝廷之所以对我们仍存猜忌之心,是嫌我们对大明的态度不够坚决!我们只要舍一时之痛,方可免去长期之忧!”

  马宝问:“永历帝和太子都杀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献廷说:“永历帝与太子之死,是李佐领所为,非为我等所愿,朝廷焉能不知?”

  马宝问:“依你看来,应该怎么办?”

  方献廷说:“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将太后、皇后献之朝廷,令他们再无忧心,才能让朝廷诏回爱星阿,我们才能放开手脚干!”

  众将都默不作声。果然不出吴三桂所料,他们心里确实难以接受这种事。

  吴三桂也非常焦虑地等待着。他觉得心里如履薄冰非常紧张。他希望能早破坏这种僵持的沉默。但等了许久,仍不见任何人说话,他忍受不了了,只得自己说:“我知众将之心难以接受,我吴三桂也难以接受,但要获得发展的机会,舍此以外,别无良策。”

  马宝咬咬牙说:“只要平西王说行,我们听你的!”

  众将领便纷纷表示同意。吴三桂舒了口气。

  吴三桂选了个黄道吉日送皇太后、皇后上路。

  那天,吴三桂率众将出城为皇太后、皇后送行。昆明城内的百姓得知平西王要押皇太后、皇后进京,心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兴奋,纷纷出来观望。在他们看来,自己生于此穷乡僻壤,连一个大官也难以见到,何况皇太后、皇后呢!能看到皇太后、皇后,就不枉此生了!

  也有百姓有着这样一种想法,皇太后、皇后都是皇帝的老婆,肯定是天姿国色!平时她们都是居于深宫,平常人根本看不到!今日倒是难得的机会,自己何不来看看皇帝的老婆到底是什么样子?

  皇太后年老眼花,自然不知这纷纷杂杂的人吵吵嚷嚷地干什么,便问身边的皇后:“这是哪里?”

  皇后说:“这是昆明城外!”

  皇太后问:“为何到了昆明城外?”

  皇后说:“听说是要送我们走。”

  皇太后便紧张起来,急忙问:“送我们到哪里去?”

  皇后自然知道要送到京城去,但她不敢对皇太后说。所以,她只得说:“听说要换一个地方住!”

  皇太后说:“为何要换一个地方住呢?我已是要死的人了,死在哪里不一样是死?”

  皇后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她不知如何答太后的话,只有沉默不语。

  皇太后努力地睁着眼朝四周看去,但她的视力实在太差,看不到一个有头有面实实在在的人物。在她的眼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晃晃荡荡的影子。她以为是天气不好,问皇后:“今日是阴天么?”

  皇后说:“太阳大着呢?”

  皇太后问:“太阳在哪里?”

  皇后便捉着皇太后的头,让她的眼睛对着太阳,然后说:“就在这方向呢!”

  皇太后眨动眼皮,仍然没看到太阳,只感觉到有一片光晕浮于空中。她又以为是天空混浊。便问:“天是蓝的么?”

  皇后说:“蓝晶晶的呢。”

  皇太后便不解地说:“天蓝晶晶的,我怎么就没有看到太阳呢?”

  马车在皇太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出发了。马车因不堪重负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刺激着皇太后的耳膜。

  皇太后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是进京么?”

  皇后只得说:“是的!”

  皇太后颤抖着身子说:“那逆贼是想用我们邀功!”

  皇后无语。

  马车依然前进着,一直驶向京城。不过,京城的百姓却没见到皇太后和皇后。听人说,皇太后和皇后在路上自杀了。

  三、吴应熊请洪承畴出山

  暮霭降临,天地昏暗。

  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在洪府面前停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那青年向门人递了拜帖。门人见之,立即邀青年进府。

  那青年便是吴应熊,他见门人并不去通报而是立即邀自己进府,心中一惊,问道:“你为何不向你家老爷通报?”

  门人说:“老爷在府中恭候驸马多时了。”

  吴应熊更觉奇怪,问:“难道他算准我会来么?”

  门人说:“老爷确实是这么交待我的,至于他是否算准驸马会来,我却不知道。”

  吴应熊不再与门人多费口舌,直奔洪府客厅。他老远便听到洪承畴的声音。

  洪承畴打着哈哈说:“我道今日为何喜鹊叫枝头,原来是有贵客迎门!”

  吴应熊对洪承畴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晚生拜见大学士!”

  洪承畴微笑着受了吴应熊的拜礼,一点也不谦让。吴应熊见之,心中暗喜。因为他知道若洪承畴对某人不讲客气了,便说明他心中已不把此人当外人。

  吴应熊便问:“听门人之言,大学士好像早已预知晚生要来拜会似的,可否有此事?”

  洪承畴笑而不答。

  吴应熊说:“大学士如何得知?”

  洪承畴说:“今日早朝,得知平西王诛杀了永历帝与太子,又执皇太后、皇后进京。京城之内,已是朝野倾动。老夫虽然年迈,对此等大事岂有不知之理?”

  吴应熊笑道:“此事人人皆知,但您老为何能凭此得知晚生会来造访大学士呢?”

  洪承畴说:“平西王虽然平乱有功,但多出于非愿。如今既杀永历帝与太子,又执皇太后、皇后,其意在于邀功请赏!”

  吴应熊笑道:“大学士果然明智过人!”

  洪承畴继续说:“先帝新灭,新皇年幼,朝中大事都由四个辅政大臣掌管,辅政大臣出身于八旗,是满人贵族,平常之人自然无法在他们面前说上话,故我猜知驸马爷必来寒舍,与老朽商谈!”

  吴应熊不得不心服口服地赞叹道:“大学士才智超人,令人佩服!”

  洪承畴说:“但老朽不知驸马爷是出于自愿而来,还是受平西王之托而来?”

  吴应熊说:“说来惭愧!晚生是受父王之托而来拜会大学士的。”

  原来,吴三桂在押皇太后、皇后进京之先,已派小六快马加鞭地给吴应熊送信。要他在皇太后、皇后进京之后观察一下动向。若朝中没有异常,便要去找洪承畴,商量大计,但至于大计是什么?却并没在信中言明。吴应熊自然也无法得知。

  洪承畴笑着说:“平西王不肯放过老夫矣。”

  吴应熊惊道:“大学士何出此言?”

  洪承畴展颜一笑说:“驸马爷不必惊慌,老夫只是戏言一句。”

  吴应熊说:“家父在信中要晚生来找大学士,共商大计,只是不知大计是指什么?请大学士明示。”

  洪承畴问:“平西王没有告诉驸马么?”

  吴应熊点头称是。

  洪承畴笑道:“平西王善解人意也!”

  吴应熊问:“大学士何出此言?”

  洪承畴说:“平西王这举在于:若我答应,自会与驸马商量,若我不答应,也没有强求我之意。故不告诉驸马,让驸马心中先有成见。”

  吴应熊便问:“如今大学士是否答应家父?”

  洪承畴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有推脱的道理?”

  吴应熊说:“那晚生可以问大计是指什么了?”

  洪承畴说:“开藩云贵一事。”

  吴应熊说:“大学士又怎么说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呢?”

  洪承畴说:“驸马有所不知。当年老夫巡视云南之时,与平西王有约。老夫答应让皇上把云贵封给平西王,但因当年顺治帝多猜忌之心,老夫无法将此事办周全。”

  吴应熊说:“大学士过谦!大学士不是让家父实现了镇守云南的目的么?”

  洪承畴说:“虽然如此,但未尽如人意!”

  吴应熊问:“依大学士之见,今日之局又会如何?”

  洪承畴说:“依老夫看来,今日之局胜算在握!”

  吴应熊说:“愿知其详。”

  洪承畴说:“驸马知道,昔年以平西王之功,晋封亲王,开藩云贵,本不成问题。之所以未成,不在于平西王功之薄,而在顺治帝心中有所疑虑。而其根源又在于,永历帝不灭,李定国拥兵,先帝疑平西王有异心也!如今,平西王诛杀永历帝及太子是绝人望于先,又执皇太后、皇后进京表忠心于后,朝廷能有何话可说?再说现在是新朝刚立,新政刚开,虽然是幼主即位,却是四大辅臣执政。若不能做到奖罚分明,将来以何治天下?”

  吴应熊闻之,大喜说:“听学士之剖析,真是如闻仙音,句句珍珠。由此看来,家父开藩云贵已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洪承畴说:“话虽可以如此说,事却不能如此做。”

  吴应熊深以为然,点头说:“大学士之言甚对!”然后又请教问:“只是不知事该如何去做?”

  洪承畴说:“依老夫看来,索尼拘泥,苏克萨哈正直,对于此二人来说,论功行赏之事,应在情理之中,绝不会反对。”

  吴应熊问:“依大学士之意,问题会出在遏必隆与鳌拜身上么?”

  洪承畴说:“关键在于鳌拜!”

  吴应熊问:“此话怎讲?”

  洪承畴说:“遏必隆虽然为人圆滑,但他见有索尼和苏克萨哈同意,便不会从中作梗,何况此事本是合理合法的!”

  吴应熊问:“鳌拜怎么作难呢?”一想起鳌拜那双眼睛,吴应熊心中暗生怵意。他与许多人打过交道,从没有怵意,包括与老谋深算的洪承畴和至高无上的顺治帝。唯有与鳌拜在一起时产生了怵意。

  洪承畴说:“鳌拜为人机警,又懂法度,自然知道奖赏平西王是情理之中的事。要不顺治帝也不会将他与其他三人同时封为辅政大臣的。”

  吴应熊问:“那他从何处着手呢?”

  洪承畴说:“他无处着手。”

  吴应熊迷惑了,问:“既然如此,他为何要难呢?”

  洪承畴说:“其根源应追溯到他的私心。他明知平西王受封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他绝对会从中作梗。因为他想以此作为与平西王交易的筹码,让你们知道之所以受封,是得益于他鳌拜!”

  吴应熊说:“这厮好没来由!”

  洪承畴笑着说:“驸马经历太浅,自然不知官场之奥妙。凡为官者,总喜欢示恩于人,让人对他感恩。有时并不是他的恩惠,也总是要据为己有。这样一来,既有与人交换的筹码,又可换得人心,何乐而不为?”

  吴应熊骂道:“这厮可恶。”然后又问,“如何才能让鳌拜同意呢?”

  洪承畴说:“很简单。只要驸马肯屈尊拜会他,并表示自己知道非他之能,平西王不能受封也!”

  吴应熊觉得洪承畴言之有理,便与他道别,直奔鳌拜府上而去。

  四、康熙帝加封吴三桂为亲王

  八岁的康熙帝坐在御座上,显得忐忑不安。

  康熙帝单薄的身体与宽大豪华富气十足的龙椅显得极不相称,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

  然而,正是这八岁的幼童统治着庞大的大清帝国。大清帝国的八千万人,无论老少,见到他都得向他跪拜,并高呼万岁。

  其实,康熙帝并非真正的统治者。统治康熙帝的是他的母后,即皇太后。而统治着大清帝国的是四个辅政大臣。

  康熙帝用稚气的眼睛扫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臣们,然后问皇太后:“母后,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

  皇太后轻言相责道:“玄儿不可胡言!你现已为君,岂可随便贪玩!”

  康熙帝说:“什么是君?”

  皇太后说:“你是君,天下人都是臣!”

  康熙帝说:“所以他们才向我跪拜么?”

  皇太后说:“正是!”

  康熙帝轻声说:“母后,我不想做这个皇帝!”

  皇太后问:“为何?”

  康熙帝说:“我看着这些人都呆头呆脑地向自己跪拜,心中有些怕。”

  皇太后轻斥道:“不可胡言!”然后扬声地对众大臣说:“平西王诛杀永历贼,灭了大明,该如何行赏,群臣议议!”

  索尼说:“平西王本已御封为王,又镇守云南,难以再给奖赏,但平西王诛杀永历贼,剿灭大明,其功甚殊,不封赏确实难以服众!”

  皇太后让索尼的话给说糊涂了,便说:“依你之意,到底是该赏,还是不该赏!”

  索尼连连说:“该赏,当然该赏!”

  皇太后问:“该如何行赏呢?”

  索尼说:“依照旧制……”可是,索尼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大清立朝至此,虽经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帝、康熙四朝,但从没碰到过有吴三桂这样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汉人!自然没有奖赏的先例,又如何按照旧制呢?索尼自然说不上来。按照大清的惯例,亲王是最高爵王,一般都是封赐给满族的贵族的。而王次之,汉人可以封之,像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便属此列。

  苏克萨哈见索尼说话吞吞吐吐,早已按捺不住,急道:“臣认为平西王诛杀永历贼,剿灭大明,足见其对大清之忠心,论功,应加封为亲王!”

  众人闻之一惊。因为从没有将亲王爵位赐给汉人的先例。

  遏必隆说:“平西王虽有殊功,但他身为汉人,加封亲王一事,是否暂缓议之?”

  皇太后轻言责备道:“先帝在时,便告诫我等不要妄论汉人与满人。不论是汉人还是满人,都是我大清臣民,岂可分别对待?”

  遏必隆赶忙告罪。

  洪承畴闻之,心中暗笑。你们满人何时将汉人放在眼中了?现在却说不能贵此贱彼!洪承畴在静观动向,等待时机。

  苏克萨哈见皇太后出言相责遏必隆,便说:“皇上新立,朝政刚开,须论功行赏,奖罚有度,不可乱了法度,才能激励众人!若妄论汉人与满人之区别,不以功劳而行赏,却因出身而加封,将来谁愿意为朝廷卖命!”

  皇太后问:“依你之意,该如何?”

  苏克萨哈说:“加封亲王!”

  皇太后见鳌拜一直沉默不语,似有深意,心下里留了神。顺治帝在时,曾对她说过:“朝中之事不能决时,便问鳌拜;朝外之事不能决时,便问洪承畴。”当时,她因为悲痛,没将此言放在心上。如今碰到难决之时,正该问问这二人。

  于是,她喊散朝,然后再命鳌拜与洪承畴留下。

  皇太后问:“早朝之议已闻,洪爱卿有何高论?”

  洪承畴看了看鳌拜一眼,然后说:“臣为汉人,不敢言论!”

  皇太后说:“以后在我面前休提汉人与满人,洪爱卿只管直说!”

  洪承畴说:“论功,朝廷上下无人能及平西王也!”洪承畴说着,看了皇太后一眼,见皇太后点头,接着说,“然而,朝中之人加封为亲王者不乏其人,而平西王为何不能?”

  皇太后问:“依爱卿之意呢?”

  洪承畴并不直言,而是采取欲擒故纵之策略说:“昔年先帝并非不愿加封平西王,而是因为平西王没有诛杀永历贼,让先帝不敢相信其忠心也!如今,平西王诛杀了永历贼及其子,又执其母其妻入京,由此可见平西王对朝廷忠心不二,若仍然不加封赐赏,恐冷群臣之心也!”

  皇太后说:“洪爱卿所言极是。那么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加封赐赏?”

  洪承畴说:“臣认为,不仅要加封平西王为亲王,还应让其兼辖贵州!”

  皇太后问:“这是为何?”

  洪承畴说:“永历贼已诛,大明已灭是实,然而李定国之部下仍在,土司又素与李定国有往来,恐其趁机骚乱边境,不利于长治久安。平西王居于云贵已久,自然熟悉其环境,还有丰富的剿贼平乱的经验,所以,臣认为应该让平西王兼管云贵!”

  皇太后见洪承畴之意甚明,便问鳌拜:“依爱卿之意如何?”

  鳌拜看了看洪承畴一眼。皇太后自然明白其意,说:“爱卿若没有成熟之看法,先回去思考。今日我也累了,明日再议!”

  洪承畴何等机灵!他见太后如此说话,便赶忙向皇太后告辞,先奔了出来。

  鳌拜见洪承畴走了,便说:“当年先帝命吴三桂出兵平乱之意,主要是因为对吴三桂有所怀疑,所以前派石图与麻勒吉二人去监督,后又派爱星阿去牵制。先帝临去之时,特嘱咐我四人说,若吴三桂将永历贼擒了,不杀,便说明他异心仍存,我们要不惜代价将吴三桂诛杀;若吴三桂将永历帝杀了,便说明他对朝廷忠心不二,应该加以重赏。如今,吴三桂不仅诛杀永历贼及其子,还将其母与其妻押送京城,由此可知吴三桂对朝廷已是一片忠心。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加封吴三桂,并重赏之。否则,恐冷汉臣之心,不利满汉团结!”

  皇太后听后,点头称是。然后问:“依你之意,如何封赏?”

  鳌拜说:“就依洪承畴之意,加封平西王为亲王,并命其兼辖贵州!”

  皇太后问:“为何要依洪承畴之意呢?”

  鳌拜说:“一是因为洪承畴是三朝元老,在汉臣之中威信极高,他之意便是多数汉臣之意;二是因为洪承畴之言确实在理,没有什么偏颇之处。”

  皇太后说:“好!就按照你的意见办!”

  于是,鳌拜便以康熙帝的口气拟圣旨一道,然后让太后加印康熙帝的印鉴。办完这一切,鳌拜便出去了。

  康熙帝看完这一切,心里糊糊涂涂的,便问太后:“母后,为何要加上我的印鉴?”

  太后说:“因为你是一国之君呀!”

  康熙帝说:“加上我的印鉴说明什么?”

  太后说:“说明它是你颁发的圣旨呀!”

  康熙帝说:“可是,我一句话也没说,全是母后与他们在说,怎么说是我的圣旨呢?”

  太后说:“虽然你没说,但不加上你的印鉴却不行!”

  康熙帝问:“那是为何?”

  太后说:“因为没人会听!”

  康熙帝说:“可是,这样不是糊弄人么?”

  太后听后,无言以对。

  五、吴三桂请杨天共享富贵

  吴三桂躺在院落里的大树荫下乘凉。眯起眼,瞄着在身前身后晃来荡去的女佣人。这些女人或在为他扇风,或在为他推拿。他觉得自己是躺在温柔的梦境之中。

  自从朝廷加封他为亲王,并命他兼辖贵州,又召爱星阿率师还北之后,吴三桂一直就这样尽情地享受着安宁与温柔。因为吴三桂从朝廷的一系列的行为中,推测到朝廷对自己的高度信任。由此看来,丢帅保车之策确实不错!

  吴三桂觉得今日得享受这份宁静与温柔实在是不容易。在官场之中倾轧了几十年,终日都是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是担心被别人算计,就是要处心积虑地算计别人。因此,吴三桂认为自己先得好好地享受一阵再说。

  望着这些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佣们的身影,吴三桂突发奇想:若是她们都是自己的宫女多好!之后,吴三桂立即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出格了。若她们都是宫女,自己岂不是成了皇帝?想到此处,吴三桂心中不禁有些后怕!这可是诛灭九族之罪。

  其实,朝廷让吴三桂进爵为平西亲王,开府治事,文武百官自选,兼管贵州,云南与贵州两省总督都受吴三桂节制,吴三桂已成为云贵两省的小皇帝。

  但吴三桂觉得不过瘾,总认为康熙帝虽小,但其身影却像幽灵一般的摄住他的心神,令他的心神无法进入一种自由自在的状态之中。

  所以,吴三桂才会突然冒出那种念头来。

  陈圆圆陪躺在他身边。她在尽情地享受着这份温馨,一直不开口说话。她怕自己一说话,便会将这种温情赶走。

  跟随着吴三桂这些年,陈圆圆觉得自己心神不宁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跟随他转战南北,驰骋疆场,陈圆圆总是像生活在空中楼阁之中,心里飘飘荡荡的,既怕落下,又想落下。

  陈圆圆心中唯一的企望就是永远过着这种宁静的日子。

  但是,陈圆圆却发现吴三桂的心中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愉快,他的心中仿佛有着某种疑惑未解,这令陈圆圆心中有些不安。所以,陈圆圆问:“夫君可有什么心事么?”

  吴三桂矢口否认说:“没有什么心事。”然而,他立刻觉得自己不应该否认,便反问:“爱妾怎么知道?”

  陈圆圆说:“我见夫君不言不语闷闷不乐而猜到的。”

  吴三桂说:“我在想着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不能将刚才的幻觉告诉她,所以,只好撒了个谎!

  陈圆圆问:“想着谁呢?”心想:他该不是在想着白蔷薇吧?

  吴三桂刚才的话只是搪塞之言,没想到陈圆圆会追根到底,让他一时无话可说。是呀,我在想着谁呢?我谁也没想呀!但是,我该想着谁呢?吴三桂在心中暗问自己,因为他不得不回答陈圆圆的问题,他便在心中琢磨开了。

  突然,他想起了杨天。他似乎觉得自己今天的成功,应有杨天的一份功劳!若不是杨天,自己也许早就成了李定国的刀下之鬼了!想到这里,吴三桂激动起来。自己怎么能将他忘记了呢?吴三桂心中充满了自责。在自责的同时,吴三桂似乎又悟到了某层道理,一个人,要想自己不忘记别人很难!

  他觉得自己应该与杨天分享着今日的成功!

  吴三桂说:“我在想杨天!”

  陈圆圆说:“你在想杨天?想杨天干什么?”

  吴三桂说:“没有杨天分享我们的成功与快乐,我心里空荡荡的。”

  陈圆圆想起了那段令她揪心的日子,若没有杨天的鼎力相助,自己是无法过那段时光的。是呀!自己怎么把杨天给忘了呢?陈圆圆情不自禁地说:“杨天是个好人呀!”

  吴三桂附和道:“杨天确实是个好人。”然后,语气一转,反问陈圆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陈圆圆反问:“怎么,你不知道么?”

  吴三桂摇摇头。

  陈圆圆说:“我听陈三强说他已出家了。”

  吴三桂惊诧地问:“他出家干什么?”吴三桂突然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唐突,因为杨天为何出家,陈圆圆不可能知道其原因。吴三桂又说:“他在哪里出家?”

  陈圆圆说:“天罡寺。”

  吴三桂反问:“哪个天罡寺?”

  陈圆圆说:“玉屏的天罡寺。”天罡寺地处现在的贵州省玉屏侗族自治县内。

  吴三桂陷入了沉思,像在回忆着些什么事情。突然,他说:“我得去看看他!”

  陈圆圆似乎毫不犹豫地说:“是应该去看他!”

  吴三桂与陈圆圆经过爬山涉水,终于来到了天罡寺。天罡寺坐落在峰峦起伏绿波澎湃的山峰之中,虽然没有五岳宗庙之气派,但由于地处偏僻,极少人烟,所以显得特别宁静,有着一股极别致的情趣。

  陈圆圆情不自禁地说:“好个仙家住处!”

  吴三桂心中一动:杨天寄身庙宇,我吴三桂纵横官场,谁清谁浊谁沉谁浮谁苦谁乐,谁又说得清楚?

  吴三桂说:“他日有缘,必来此处!”

  陈圆圆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假意。

  吴三桂领着陈圆圆向寺内迈去。

  吴三桂与陈圆圆焚香跪拜之后,便问一老僧:“杨天在哪里?”

  老僧说:“敝寺没有杨天!”

  吴三桂心中一怔,但随即明白老僧之言其意是指没有俗世中的杨天,便说:“我有一兄长,出家之前叫杨天,现出家贵寺,特来看望!”

  老僧对旁边的小僧说:“你去叫欲空来!”

  不久,那小僧引着一老僧来。

  吴三桂与那老僧面对面地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老僧从吴三桂眼中看到了激情与冲动,吴三桂从老僧眼中看到了安宁与静谧。吴三桂心里惊叫道:这不是杨兄是谁?于是向杨天奔过去。

  杨天立刻竖起手掌,挡在胸前,口中称:“阿弥陀佛。”

  吴三桂立刻感觉到像碰到了一堵墙,怔怔地站住了,一时半刻不知说什么好!

  杨天说:“老僧欲空,不知施主唤老僧前来,所为何事?”

  吴三桂哽咽着说:“我得知杨兄出家于此,特来接你去与我共享富贵快乐!”

  杨天不答反问:“施主觉得欲空贫穷么?”

  吴三桂说:“食仅果腹衣仅蔽体还不穷么?”

  杨天说:“食能果腹便不饿,衣能蔽体便不寒,施主为何认为老僧贫穷呢?”

  吴三桂说:“你不觉得苦么?”

  杨天说:“何苦之有?”

  吴三桂说:“青灯相伴不苦么?”

  杨天说:“有灯相伴,其心不昧,何苦之有?”

  吴三桂突然觉得杨天话中藏禅,只是一时半刻无法弄清,但他觉得自己千辛万苦地赶来,却没有将杨天接走,心有不甘,便说:“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回去么?”

  杨天说:“欲空既不贫穷,也不苦恼,为何要去享什么富贵快乐?”

  吴三桂听了,不知如何与他对答,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杨天见吴三桂再无话说,便转身而去。陈圆圆欲言又止,任凭他离去。

  吴三桂面对空空荡荡的山谷与飘飘缈缈的云雾,觉得实在是无话可说。

  第三部 势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