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敲山震虎
一、石图向麻勒吉讨计
降兵收编以后,并不见吴三桂有出兵平乱之动向,石图便更加闷闷不乐了。尤其联想到吴三桂与马宝演双簧戏来戏弄自己,且使得自己有苦难言,石图心中甚至有了沮丧。
想起当日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到如今不仅没有督促吴三桂,反被吴三桂折辱,石图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悲壮。
但是,石图的性格决定石图不能这样认输。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没玩赢吴三桂,不是自己的能力不行,而实在是因为对手太强大。虽然输得合情合理,但他仍然不甘心。所以,他决心要想方设法左右吴三桂,以完成圣命。
然而,石图思索多日却没有结果。首先,对于吴三桂拒绝出兵的理由,他便无法反驳。吴三桂认为此时不宜出兵,是因为降兵初编,军心未定。若让降兵出去平乱,恐怕平乱不成,反让其与乱兵串通。若不让降兵出去平乱,又恐怕后院起火。
于是,石图想到了麻勒吉。原来,他总有些看不起麻勒吉这个文化人。认为麻勒吉没有真才实学,只凭嘴巴皮混着。这不仅是因为他身边只有麻勒吉可以相信,更因为麻勒吉是文化人,多读了些书。多读书的人,除了有些酸味外,其头脑还是灵活的。
石图便来到麻勒吉房中。麻勒吉正在读庄子的《内篇》。也许是麻勒吉觉得有味,所以,他摇头晃脑地读着。石图认真地听,只听见麻勒吉念念有词地唱着: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石图见麻勒吉并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便向他搭讪道:“学士可是在读《庄子》的内篇么?”
麻勒吉便讽刺石图说:“侍郎大人能知庄子,实在是难得!”
若在往日,即使不当面将麻勒吉折辱一番,石图也会立即转身而去。可是今日不同往日,自己有求于他,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于是,石图轻咳两声,以平息心中的怒气,换取宁静的心态,然后恭维地说:“学士过奖了!我虽知其文,却不知其意,请学士赐教。”
麻勒吉也不客气,像老师教导学生一般地解释说:“此文之意是:小智不能了解大智,寿命短者不能了解寿命长者。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朝生暮死之虫子,不知道一个月之月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之寒蝉,不知道一年之时光,这就是小年。楚国南边有一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上古年代有一棵大椿树,更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彭祖到现在还以长寿而传闻于世,众人都想比附他,岂不是可悲吗?”
石图听了麻勒吉的解释,意识到麻勒吉是在讽刺自己,但又说不上来是讽刺自己什么?石图心中虽然有气,但也没法。他想:此时此际,要想使麻勒吉觉得索然无味,让自己在精神上取得胜利,唯有索性将糊涂装到底!因为,对于聪明人来说,只有耍弄聪明人才能得到快感;而耍弄糊涂人便如对牛弹琴。于是,石图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样子对麻勒吉说:“庄子之论,太过深奥,石图为浅薄之徒,实在难以弄明白,今后还得请学士指教一二。”
麻勒吉不知石图是装糊涂,见到石图如此模样,麻勒吉心中果然没有激发出丝毫快感。他是读圣贤之书者,本不屑以取笑他人而乐。但他因见石图与自己面见圣上时,有邀宠之意,后又见石图在吴三桂面前逞能,所以心中有了怨意,便想以此折辱石图。没有想到石图全然不懂,麻勒吉不仅觉得自己没味,而且认为自己未免有些残忍了。于是,他长叹一声。
石图问:“难道先生不肯赐教么?”
麻勒吉说:“哪里。麻勒吉本事再大,也不敢教侍郎大人这个学生啊!”
石图知他话中有话,便说:“先生是嫌这个学生架子大么?”
麻勒吉笑着说:“岂敢!岂敢!”
石图认真地说:“这么说,学士是愿收我这个学生了?”
麻勒吉笑而不答。
石图知道麻勒吉的意图,只得咬咬牙,狠心地将腿一软,便跪到在麻勒吉面前说:“请先生赐教。”
麻勒吉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吓得赶快去扶他,并说:“侍郎大人如此,岂不是折杀老夫?”
石图较劲地说:“先生若不答应,学生便不起来。”
麻勒吉见他如此,心里欢喜,面上羞愧地说:“只怕本人能力不及,会误了大人。”
石图知道他已答应,便面上虔诚,心里怨恨地说:“如今有一事,便得求教先生。”
麻勒吉问:“何事?”
石图说:“圣上之命是让我们督促吴三桂出兵平乱。如今,降兵已休,他却并无出兵之意,如之奈何?”
麻勒吉笑道:“此事本人亦有责任,何劳侍郎大人相询。”
石图问:“这么说来,学士已有腹案?”
麻勒吉笑而不答,似是而非地看着石图。
石图便问:“如何督促吴三桂出兵?”
麻勒吉说:“吴三桂拒绝出兵之理由是:恐怕降兵之心未稳,平乱不成,反取其祸。而其心中所想是怕损兵折将消耗实力。我们若依其心意,必能让其出兵。”
石图问:“如何办?”
麻勒吉说:“让其擒永历贼而非攻李定国。”
石图说:“岂非避重就轻么?”
麻勒吉说:“永历帝之重在位,之轻在力;而李定国之重在力,之轻在位。若让吴三桂出兵击李定国,吴三桂必损兵折将,是他心中不愿之事。若要吴三桂出兵擒拿永历帝,吴三桂不会损兵折将,也许他会愿意。再说,即使他不愿意,他也无法反驳!”
石图将麻勒吉的话琢磨一遍,觉得甚合情理,暗暗佩服麻勒吉。他由衷地请教:“学士为何能想到此计?”
麻勒吉笑而不答。
石图见他不说,也没再让他说,心想:你摆什么谱?难道还真让我侍郎大人做你的学生不成?
二、吴三桂与众将定下敲山震虎之计
吴三桂从用智迫使石图同意收编降兵以来,心里并没有轻松过。因为他知道石图与麻勒吉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麻勒吉!在他看来,石图有勇无谋,麻勒吉有谋无勇,皇上之所以派他二人前来监视自己,就是因为这一点。皇上认为他二人可以互相弥补,但皇上没想到二人面和心不和,让自己钻了空子。
吴三桂认为,像石图这等有勇无谋之士无虑,倒是麻勒吉这等有谋无勇之人堪忧。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玩刀枪的玩过了玩笔杆子的。岳飞被秦桧所杀便是显著一例。所以吴三桂在心里暗暗地提防着麻勒吉。
果然不出吴三桂所料,石图依照麻勒吉之计找上门来了。
石图对吴三桂说:“本人同意平西王收编降兵已多日,而平西王却为何迟迟不按自己所奏而有所行动?”
吴三桂说:“恐降兵人心未稳!”
石图说:“平西王若出兵击李定国,确有此之忧!因为李定国势众,弄不好反为其害!但平西王可率少量兵力入缅甸擒拿永历贼啊!缅甸怕我势重,必不敢以兵拒我,而擒永历贼献于平西王,平西王既不动众,又能得功,何乐而不为?”
吴三桂没想到石图会出此计,心里顿时有点慌乱。石图此计甚毒,让自己无从反驳。因此,吴三桂两头为难。若依石图之计,自然可以不劳师动众,也能擒拿永历帝,但自己从此便无退路。若不依石图之计,自己便是抗旨不遵,与朝廷对抗。麻石二人如何暂且不说,爱星阿虎视在外,岂能容自己为所欲为?
吴三桂对石图说:“侍郎大人勿急,此事容我三思。”
石图依言而去,没再为难吴三桂。因为他知道吴三桂不可能以此为由耽搁太久。
吴三桂将胡守亮、方献廷、杨珅、马宝等人召来商量。吴三桂将石图的话告诉众人。众人沉思起来。
胡守亮说:“石图此言,意不在擒拿永历帝,而在于逼迫公子出兵。”
方献廷说:“石图来此已久,见我并无出兵动向,自己无法完成圣命,所以心里急了。”
胡守亮说:“但我认为此计非出自石图,而出自麻勒吉!”
方献廷说:“此话怎讲?”
马宝见他二人说来说去,不着边际,心里烦躁起来,说:“二位不要再猜测到底是谁出此主意!蛋已经送来了,我们只管吃下它,何必管它是哪只母鸡生的呢?”
众人一听马宝之言,均大笑起来。
马宝问众人何故发笑?
吴三桂说:“众人笑马将军行伍之人,今日为何能有此妙喻。”
马宝被吴三桂说得嗨嗨地笑两声,然后便不好意思起来。
杨珅说:“马将军之言实在,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马宝说:“石图既然要我们出兵,我们便出兵好了。反正打与不打在于我,而非在于人,他们管不着我们。”
众人又笑。马宝问众人笑什么?
吴三桂说:“笑将军憨厚呢!”
马宝问:“我为何憨厚了?”
吴三桂说:“石图麻勒吉都非等闲之辈,岂能容忍你我玩花招?”
马宝便沉默不语。
胡守亮说:“依胡某看来,就按石图之言行事!”
方献廷问:“依他之言出兵么?”
胡守亮说:“只依他之言出兵,却不依之言打仗!”
马宝笑道:“此计不正是我的计谋么?”
吴三桂笑道:“马将军别急,让胡参将慢慢道来。”
胡守亮说:“麻石二人之意虽然在于让我们出兵,然而,其根本是在于好向皇上交差。若我们能将永历帝控制在自己手中,便可让麻石二人完成使命。我想他们也绝不会从中作梗。”
杨珅说:“胡参将言之有理!”
马宝说:“我们将永历帝控制在自己手中,岂不是犯上么?”
方献廷说:“永历帝早就是名存实亡的皇帝了!与其让其漂泊在外,倒不如控制在我们之手,或是保护,或是囚之,都按照自己的意愿。”
吴三桂担忧地说:“只怕那样一来,反令朝廷疑心呢。”
马宝说:“怕他个鸟!朝廷若要用强,与他大战一场又有何妨?”
杨珅说:“主公为何有此担忧?”
吴三桂说:“杨珅糊涂!此虑本出自于你,为何反而问我?”
杨珅想了想,便明白了。吴三桂之意在于:朝廷本对吴三桂迟迟不灭永历帝而猜测他有异心,如果将永历帝控制在自己之手,岂不是与朝廷公开作对么?
方献廷说:“我倒认为公子之忧不必太甚!我们可将永历帝表面囚了,暗地里对他好坏是另一回事。若实在无法,便只丢帅保车。”
吴三桂说:“岂可丢帅保车?”吴三桂心中其实已认同方献廷之计,但他怕自己轻易同意,会伤投降过来的明将之心,所以有此一问。
方献廷说:“我指的是万不得已之时。”
吴三桂便默不作声。
马宝说:“此事以后再议!现在商量毫无意义,因为永历帝还在缅甸,并没有控制到我们手中来。”
杨珅说:“马将军言之有理!请问胡参将说依石图之意出兵,而不依石图之意打仗是何意思?”
胡守亮说:“就是说不打仗,却要将永历帝控制在手!”
马宝说:“哪里有这种好事?”
吴三桂问:“胡兄认为要采用何计?”
胡守亮说:“采用敲山震虎之计!”
吴三桂问:“胡兄能否说得更详尽些?”
胡守亮说:“我们只是大造声势向缅甸进军,言之是因为永历帝躲在缅甸。但我们并不作实际性的进攻,只是恐吓缅甸国王,让其交出永历帝即可!”
杨珅问:“此计虽好,但是否可行呢?”
胡守亮说:“胡某认为行!”
杨珅问:“为何?”
胡守亮说:“我国势大,缅甸势小,我若以势压之,缅甸必然惧势,而将永历帝交给我们。”
杨珅问:“若他们不屈服呢?”
胡守亮说:“那我们便出兵进击!”
吴三桂问:“那不会与缅甸交恶么?”吴三桂担心出现此种局面。因为他要利用这里图发展,所以,他不愿意与缅甸把关系搞僵。
胡守亮说:“我们并不真打。”
吴三桂问:“胡兄的意思是说,只造声势吓吓缅甸国王,但并不与缅甸真刀实枪的干么?”
胡守亮说:“正是此意!要不,为何叫敲山震虎呢?”
方献廷突然说:“我有一计可助胡兄计成!”
吴三桂问:“何计?”
方献廷说:“使人告知李定国、白文选,说缅甸国王已囚禁永历帝!”
吴三桂问:“此计用意何在?”
方献廷说:“此计在于使李定国去缅甸抢夺永历帝,缅甸国王怕让李定国夺去永历帝而无法向我们交差,必会将永历帝擒之送来。”
众人一听,均觉大妙!
三、吴三桂祭天发兵
吴三桂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方献廷之计与胡守亮之计配合,确实是天衣无缝,心中便充满了喜悦之情。
然而令他忧虑的是,怕那些土司趁自己的队伍入缅平乱之机而与李定国、白文选串通造反。如果那样,局势将变得不可收拾。思前想后,吴三桂觉得应该安抚土司在先,出兵平乱在后。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家一致拥护。
吴三桂便决定派人带些金银器皿,财物珠宝分别奔南甸、陇川、千崖、盏达、车里等地,用物品贿赂土司头目,并给他们颁发敕印。然后让胡守亮选个黄道吉日,准备发兵。
吴三桂派小六子告诉石图,他准备发兵。石图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非常高兴。心想:自己总算不辱圣命!他原以为吴三桂还会拖下去。因为这是官场中人惯用的伎俩。如果那样,他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面奏皇上了。但那样一来,自己既无法完成圣命,还会使吴三桂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紧张起来。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石图高兴之余,首先想到的是此功应归于麻勒吉。虽然麻勒吉和自己同是钦差大臣,完成圣命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应该谈论归功于谁。但人家麻勒吉毕竟没在皇上面前誓言旦旦啊!此事若成,麻勒吉自然有一半功劳,此事若败,麻勒吉却不会有自己这么大的责任。石图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麻勒吉。
石图便直奔麻勒吉的住处而来。
麻勒吉依然在读着《庄子》,见石图走来,并不放下书,而是继续看。
石图对麻勒吉那副做出来的处乱不惊的神态看不惯,走过去便夺了麻勒吉手中的书说:“学士,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麻勒吉问:“是不是吴三桂答应发兵了?”
石图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麻勒吉说:“猜猜而已!”
石图高兴地说:“吴三桂答应发兵,我们便可完成圣命。看来,我们离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麻勒吉冷冷淡淡地说:“只怕未必!”
石图心中立刻像丢进块冰,情绪顿时冷落下来!他心想:真叫人扫兴。世界上最没劲的事莫过于你热情,而你伙伴冷了。石图心中虽然不好受,但他却不得不请教麻勒吉,因为麻勒吉往往能提出一些行之有效的建议。于是石图问:“学士何故有此一言?”
麻勒吉说:“只怕其中有诈。”
石图一惊:“何诈之有?”
麻勒吉说:“如果吴三桂虽然答应出兵,但出兵之后,并不出击呢?”
石图一听,顿时傻了。因为他知道麻勒吉此言绝非耸人听闻。吴三桂是官场之中滚打多年的人物,什么鸟没见过?什么把戏没玩过?难道还怕玩不出空手道!石图焦急地问:“如果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麻勒吉说:“没有办法!”
石图更急地问:“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麻勒吉说:“吴三桂是何等样的人,他若不从,谁敢强迫他?”
石图说:“虽然不能强迫他,但监督他总可以吧?”
麻勒吉故意沉吟片刻,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若说监督之法,倒有一些作用。只是这作用是大是小,得看监督之人而定了。若是无权无势之人去监督,只怕于事无补!若是有权有势之人去监督,或许会有些作用。”
石图说:“我若追随他出征,你看如何?”
麻勒吉大喜说:“若得侍郎大人监督,吴三桂绝不会轻举妄动!”
石图不解地问:“学士何出此言?”
麻勒吉说:“侍郎大人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么?”
石图说:“学士的意思是说我是钦差大臣么?可你也是钦差大臣啊!”
麻勒吉说:“虽然同为钦差,但钦差之间又有所不同!”
石图问:“此话怎讲?”
麻勒吉说:“侍郎大人有皇上亲赐尚方宝剑一把,可以先斩后奏!”
石图沉默良久,之后说:“学士之言果有道理。”
麻勒吉见石图完全认可此事,心里充满了愉悦之情。其实他心中也想完成圣命,好早日回京交差。况且事若成功,他亦有一半功劳。只是他生性贪生怕死,所以他用尽心机挤对石图,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石图去督战。现在石图终于中了他的计,你叫他如何不高兴?
麻勒吉说:“侍郎出征之日,麻勒吉必为侍郎大人斟酒送行!”
石图说:“如此,我在这里先谢了!”
胡守亮为吴三桂选的发兵日子是一个艳阳天。
士兵们扛着刀枪,一脸肃容地站着。将领们威武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在看着变幻的云风。战马一声接一声地嘶鸣,好像已听到了某种召唤。
整个场面让人一见之下,有沙场秋点兵之感。
石图与麻勒吉也站在其中。只是石图站在出征的队伍之中,而麻勒吉是站在送行的行列之中。
石图意味深长地看麻勒吉一眼,其意是:我看平西王是真要打仗呢!
麻勒吉不以为然地回敬石图一眼,你的看法未必对!
石图自然看懂了麻勒吉的眼神了,他的心开始往下沉。因为他知道麻勒吉的怀疑不无道理,在如今的官场之中,普遍存在着一种陋习。即越是大张其鼓轰轰烈烈地开了头的事,往往是会悄无声息虎头蛇尾般的结了尾。此风何时盛行,已无从考证,但若追究此风何以能够盛行,石图还是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在石图看来,因为此举既有鼓舞民心之用,又有蒙蔽长官之功。老百姓见到这轰轰烈烈的场面,自然会受其感染,认为当政者又在为民办事,而长官见之场面,自然会认为下级有能力有魄力,可以委以重用。
正当石图胡思乱想之际,吴三桂已开始祭天地。只见吴三桂大步迈上祭台,来至香案前。然后点燃三支香火,手执香火朝天作三个揖,再朝地作三个揖,接着将香火插入香炉之中。
之后,吴三桂便仰望着天空,一副对天空顶礼膜拜的神态。
石图顺着吴三桂的目光望去,只见天空之中依然如往日一般的明亮。风,依然是悠悠荡荡地吹,云,依然是悠悠荡荡地飘,与平常并无二致。自己见了,心中并无丝毫激越之感。
于是石图心中便冒出个念头:吴三桂为何会以一副庄重而神圣的面孔去仰视天空呢?是他心中真的蕴藏着一般常人所没有的激情?还是故作高深让人看呢?
吴三桂凝思片刻,低下头,端起放在祭桌上的一碗酒,然后,爽爽快快地在地上淋了一圈。接着,便说些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的废话。
将士们的激情仿佛被吴三桂的话煽动起来,一个个变得像要去赴汤蹈火一般,心中激荡着悲壮的激情。
石图见之,心中也激动起来,立即用目光向麻勒吉示意:平西王出兵之心甚诚。
麻勒吉也用目光告诉他:越像真的,越有可能是假的。
四、何进忠巧遇瘴气
林外阳光明媚,林内云遮雾障。
吴三桂抬头望去,只见沿着延绵山势连续不断的森林之中,除了白白森森的雾气之外,看不到任何飞禽走兽,甚至听不到鸟从天空中滑过的声音。
吴三桂唯一能看到的是远处隐隐约约弯弯曲曲的山道。也许是出于对森林的无知,吴三桂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恐惧。吴三桂问身边的向导:“这该不是瘴气吧!”
向导说:“是瘴气,但并非毒瘴!”
吴三桂问:“缅甸还有多远?”
向导说:“穿过这原始森林,便到了缅甸。”
于是,吴三桂下令继续前进。
与别人行军有所不同的是,吴三桂要队伍在途中搞得轰轰烈烈,唯恐外人不知。马宝问他何故如此?他只笑而不答。
在行军途中,吴三桂总是忘不了安抚一下当地的土司头目。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军恐怕以后不会再有,所以他想借此机会稳定民心,拉拢土司。为了自己将来的发展,他认为完全有必要。
由于有向导的指点,他们在森林中没走弯路,天黑之时,便已走出那片森林。
吴三桂他们走出了朦胧,却走向了黑暗。吴三桂命令士兵在原地休息。士兵们一些架帐篷,一些生火做饭。
空旷的野地里便漫山遍野地冒出片片白影和点点红火。
吴三桂将众将集中起来,商量下一步行动。石图自然也在其中。石图见吴三桂率师浩浩荡荡地入缅,心中实在喜悦,他觉得吴三桂并没有像麻勒吉所说那样是虎头蛇尾,而是实实在在地进攻。
吴三桂问众将下一步怎么办?
胡守亮知道吴三桂本知道下步部署,却故意有此一问的意图是碍于石图在此,便抢先说:“我觉得云南与缅甸毗邻,唯有搞好关系为上策,否则,边境不宁对双方均不利。所以,我认为暂缓进攻。”
石图一惊问:“不进攻,怎么能擒拿永历帝啊!”
胡守亮说:“我们以朝廷的口气给缅甸国王下一道檄文,要他将永历帝交给我们!”
石图说:“怎么会有如此轻而易举之事?”
胡守亮说:“缅甸国王若不同意,再打不迟。”
众人一致通过。其实,这已经是众将商量过的,如今只是演示一遍给石图看的。石图见众人意见一致,他也不好反对。
吴三桂见石图也无话可说,便要胡守亮草拟一道檄文。
胡守亮沉思片刻,便提笔而写,内容大致如下:
尊敬的国王陛下:
我大清之逆贼,明朝之余孽永历帝朱由榔因被我大军追击,躲入贵国已经有年。为了将其擒拿,以绝人贼之望,现我大清率师入缅,特以此书信告知。我大清雄师入缅之目的,非在与贵国为敌,而在于擒逆绝患。故请贵国将朱由榔擒拿,送给我大清。如贵国难以做到,我大清雄师必纵横其中,恐怕引起贵国国民之惊慌。
大清国平西王吴三桂上!
吴三桂将书信看了一遍,默不作声,又将书信传给石图。石图看完,问吴三桂:“这样行吗?”吴三桂点点头。
石图见吴三桂认同,不敢再提出异议。
吴三桂命人送去。
可是,过了数日,却无消息。石图心中焦急,总在吴三桂身边唠唠叨叨。吴三桂也不理睬他。
之后,信使回来,将缅甸国王的回信交给吴三桂。吴三桂看了,再交给石图。
石图认真地看。缅甸国王说他并不知晓朱由榔已进入自己的国土,接到吴三桂的信之后才知有此事。并说他已经派军队四处搜查去了,若能擒到他,必送来。
石图看完之后,并不言语。他心中却对此信有所怀疑。因为朱由榔率领那么一大帮子人进入了他的国土,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说不知道,是想以此为借口拖下去。
吴三桂见石图不语,便问:“钦差大臣有何指教?”
石图说:“只怕缅甸国王有诈。”
吴三桂说:“愿听其详。”
石图说:“我虑缅甸国王已与朱由榔交好,不想将他交出来。所以,以此信来糊弄我们。”
吴三桂问:“依钦差大臣之意,该如何办?”
石图说:“我认为我们不能这样死等!”
吴三桂说:“不死等又能怎么样?”
石图说:“平西王可再派人到缅甸去,限定日期要缅甸国王发兵擒拿朱由榔,使他无法拖下去。同时可起兵进发,敲敲缅甸国王,使他不敢搪塞我们。”
吴三桂沉思片刻,说:“钦差此计甚高。”然后,便派人再去缅甸王宫,要缅甸国王限定出兵日期。同时告诉缅甸国王,自己已经发兵,要他们在猛卯迎接。
信使走后数日,吴三桂便命令副都统何进忠,大将沈应时,马宁等率领队伍由腾越出发经过陇川,到达猛卯。
何进忠是在顺治十八年三月率军到达猛卯的。可是,他们到达之后,并不见缅甸军队来接。何进忠便命人前去打探,得知缅甸军在路上与李定国遭遇,打得难分难解,无法前来与他们会师。
何进忠心中急了。他将沈应时、马宁叫来,一起商量对策。
何进忠问:“我们可否与缅甸军夹击李定国?”
马宁说:“不可!我军本已是孤军深入,极其危险,若李定国与缅甸串通,后果将不堪设想!”
沈应时说:“那我们干脆撤回去!”
马宁说:“也不可!我们尚未与缅军会师,不知缅甸国王的意图是什么。这样回去,是无功而返,于事无补。”
何进忠说:“进也不能,退也不能,如何是好!”
马宁说:“何都统勿忧,我有一计。”
何进忠问:“何计?”
马宁说:“我们只需造出与缅甸军夹击李定国的声势,却并不真正进军。若缅甸军与李定国没有勾结,李定国必惧我与缅甸夹击而逃去。若缅甸军与李定国勾结,李定国必不会离去。但我们不去,也不会上当。”
何进忠听了,说:“此计甚妙!”
于是,何进忠令人造出要与缅甸军会合,夹击李定国之军的声势。
不久,李定国的军队便退了,而缅甸军来到猛卯。
何进忠与缅甸军统领商量好进军计划,正待发兵,丛林之中突然出现白白森森的雾气。
缅甸军见之大惊,说是毒瘴。
清兵不信,因为他们在那森林之中,已经遇到过这种雾气,并没有毒。他们认为缅甸军之所以说有毒,是不肯与他们去擒拿永历帝。
几个胆大的清兵要到瘴气中去试试,结果死在瘴气之中没再出来。
年老的清兵说:“永历帝气数未尽,这样贸然来擒拿他,已得罪了天神,所以降此毒瘴来惩罚我们。”
众清军听了此言,纷纷要求撤退。
何进忠见军心涣散,只得下命回撤。
五、吴三桂巧计稳军心
何进忠率军回撤,无功而返。吴三桂见之,心中大喜。连忙问何进忠何故如此?何进忠以实情相告。
吴三桂听了,一言不发,内心在猜测:这到底是一种自然现象?还是真有神灵在显灵呢?难道说永历帝的气数真的未尽?
吴三桂命令军队继续休息,原地待命。
可是,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吴三桂所率军队,来源十分复杂,人心并不齐整,只是迫于势力而不敢妄动。但长时间地待在此地,既不见进,也不见退,心里本已生怨气。而何进忠之军遇瘴气回撤之事,被何进忠的部下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使得士兵们大多认为永历帝气数未尽,吴三桂不该来擒拿永历帝。
于是,军中士气低落,人心涣散,怨声载道。众将领见此情形,心中焦急,纷纷将此情况呈报给吴三桂。
吴三桂让众将领来商量对策。吴三桂问:“兄弟们真的相信气数之说么?”
众人均不开言。
吴三桂又说:“难道你们都相信永历帝气数未尽?”然后语气一转说,“那么说永历帝还有东山再起之时?”
马宝说:“我不相信气数之说!”
吴三桂问:“那为何人一旦进入瘴气之中,便会死去?”
胡守亮说:“那是因为瘴气中有毒!”
吴三桂说:“既然是瘴气中有毒,为何众人偏偏会认为那是天神在显灵呢?”
胡守亮说:“据胡某看来,必是因为众人对瘴气的性情不了解,加之对皇权的崇拜,才会有此传说!”
方献廷说:“胡兄言之有理!人一旦对某事物知之甚少,或完全不知之时,便会对它作出种种猜测,甚至会产生荒谬的联想。”
吴三桂说:“这么说来,众兄弟均认为这不是天神在显灵么?”
众人均点点头。
石图一直在注视着事态发展。他见吴三桂并不急于整顿军纪本来就奇怪,再见吴三桂始终围绕着永历帝是否气数已尽,瘴气有毒是否是天神显灵之事纠缠不休,更是觉得不可理解。但他没有轻易表态,因为他觉得吴三桂此举必定大有深意。
吴三桂突然改变语气说:“可是,我却觉得这确实证明永历帝气数未尽!”然后,意味深长地瞄了石图一眼。
石图陡然明白了吴三桂的意图,问他:“这么说来,平西王准备回撤了么?”
吴三桂摇摇头说:“不!”
石图说:“既然永历帝气数未尽,平西王为何不撤军呢?”
吴三桂说:“我们要等他的气数尽!”
石图说:“此时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何以能够等下去呢?”
吴三桂说:“我自有治军之法!”说着,招呼众人随他而去。
石图心中充满着迷惑随吴三桂走出营帐。
吴三桂率领众将来到士兵当中,将刚才对众将说的话又对士兵们说了一遍。当士兵们听到吴三桂说他也觉得永历帝气数未尽之时,士兵之中顿时骚动起来。因为在士兵们看,即使吴三桂心中真的认为永历帝如此,也不应该当众说出来。
吴三桂巡视一遍后,又说:“不过,我并非认为这一定是天神显灵!不知众人之中,有谁同意永历帝气数未尽之说,请站出来。”
众人心想:既然平西王自己也认为这是永历帝气数未尽,自己站出来,不正是与平西王保持一致么?怕什么?
士兵之中走出几个老兵。
吴三桂问老兵们:“你们认为永历帝气数未尽,所以天神在显灵么?”
老兵们连忙点头。
吴三桂又说:“如果真如你们所说,那天神一定会因为你们有此心意而保佑你们,你们认为是么?”
老兵们不知吴三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吴三桂说:“既然如此,那毒瘴便只会毒死那些想擒拿永历帝的人,而对心中仍对永历帝有感情的人会无用。”说完,不容老兵再分辩,令人将他们赶入毒瘴之中。
从此,那几个老兵再没有从毒瘴之中走出来。
几个时辰之后,毒瘴后退,老兵的遗体横陈于地。吴三桂叫人拖过来示众。从此军营之中再无议论永历帝是否气数已尽之说法。
后来,爱星阿率军与吴三桂会师。
顺治十八年九月,瘴气终于退去。丛林之中除了让人觉得沉沉闷闷之外,再无不适之感。
吴三桂眼中的丛林变得透明起来。
吴三桂与爱星阿及前锋统领白尔赫图,都统果尔钦、逊塔等人一同督兵进攻大理,再出腾越,经过南甸、陇川到达猛卯。
石图心想:吴三桂这次肯定要与李定国大战一场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是,吴三桂依然只是大造声势。
按照吴三桂的部署:马宁、王辅臣率兵二万取道姚关、镇康、孟定。同时因为考虑到恐怕蛮暮、猛密二土司帮助李定国阻止他们,便留下总兵张国柱率兵三千屯在南甸备用。
吴三桂部署完毕,又是命胡守亮再拟檄文一篇,胡守亮依言写了。内容大概如下:
尊敬的国王陛下:
前次去信,已经数日,尚不见贵国将我大清之逆贼擒拿送回,不知何故?
莫非是贵国有意藏匿我大清之逆贼,以此要挟我大清么?若果如此,贵国之举实在不义!
试想:若贵国之君逃入我大清,我大清也不将其擒拿送归贵国,贵国国王能安心寝食么?
我军入缅之日已久,却并不挥戈直进,其意在于不想骚扰贵国民众!但我军之忍耐有限,若再不见贵国送回我大清逆贼朱由榔,必立即挥师而进!
大清国平西王呈上!
吴三桂看了书信,觉得甚合自己的口味,便多看了两遍。然后,摇首自慰。
胡守亮见吴三桂非常满意,心里也十分高兴,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马宝见之,不知他二人何故如此高兴,便将信接过来看。看完之后,仍然不知他们何故高兴,便问:“就这么一封信,值得高兴么?”
吴三桂说:“马将军不懂,自然不理解!”
马宝说:“那平西王高兴什么呢?”
吴三桂说:“我对胡兄的假设很妙感到高兴!”
马宝奇怪地问:“假设?”
吴三桂指着信给马宝看。马宝一看,原来是这么一句话:“若贵国之君逃入我大清,我大清不将其擒拿送归贵国,贵国国王能安寝食么?”
马宝说:“人家国王做得好好的,为何要逃入我大清呢?”
吴三桂叹口气说:“人生实在难以逆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