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试牛刀
一、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买洪承畴一计
自从进京与和硕公主结婚以来,吴应熊便暗中结识朝中权贵。这不,这次皇上想以裁军之法削去父亲的势力时,自己的那些关系便派上了用场。
吴应熊知道:在如今这个世界上,没有关系,休想办成事!
吴应熊派人送信给父亲后,一边等待着父亲的回信,一边暗中注视着朝廷之动向,他据内线得知:朝廷自从下旨裁军之后,也再无动静,似乎在等待他父亲的反应。他的心里渐渐踏实了些。因为,由此可知,朝廷确实是在试探父亲。
于是,他便不再轻举妄动,只是安心地等待着父亲的回信。
吴应熊的特使是在他得知父亲写给皇上的奏折已到时才回来的。吴应熊二话没说便拆开父亲的信,令他吃惊的是:信中有一张一百万两银子的银票!自己虽然生活在京城之中,开销极大,但自己贵为驸马,手头并不拮据,父亲给自己寄来这么一大笔银子干什么?这可是相当巨大的一笔银子啊!
吴应熊在疑虑之中,展开了父亲的信看。看完之后,他才知道父亲之所以给自己寄来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是想让自己花银子买通权贵。他认为父亲此举甚当!他特别觉得父亲在信中说的朝中之人虽然道貌岸然,但莫不是钱财之奴,女色之婢是金科玉律。
但也有让他感到困惑的一点是:父亲特意提出让自己首先以十万两银子买洪承畴之计。由内线得知:身为大学士的洪承畴已经是外宠内贱,圣上对他已不感兴趣。他洪承畴还能值得这么多钱么?依父亲之意,仿佛不是叫自己去买洪承畴的关系,而是买洪承畴之计,这更叫吴应熊有所不解了!难道他洪承畴便长着与别人不同的脑袋,出的主意竟然这么值钱?
正是因为这些,吴应熊并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愿去拜见洪承畴。他在等待观望着,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容许他再等待观望下去。因为他由内线得知:对于如何对待父亲之事,权贵的意见大多对父亲不利!对于父亲所奏之事也已交议政王,众大臣和户、兵二部议论。
这样一来,吴应熊觉得盘子太大,自己无法应付这种局面!正在吴应熊感到一筹莫展之时,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父亲那封信。既然父亲对其他人均不提,只是特意提出要我贿赂洪承畴,自有父亲的道理。我且依父亲之计行事看看。
吴应熊在天暗之后,坐着一辆京城里极为平常的马车奔洪府而来。
洪府虽然豪华无比,但与昔年之繁华来比,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至少朝中显赫的权贵不必攀附洪门。即使有些攀附的,也都是些失势之徒,或出于留条后路,或出于同病相怜。
吴应熊的马车停在洪府门前。洪府的守门兵卒见马车极为平常,猜是普通小吏之车,便走过来要呵斥一通。吴应熊连头也没伸出来,只用手递出拜帖。兵卒本来想耍耍威风,但见吴应熊如此派头,只得接了拜帖。一见是驸马爷,吓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幸亏自己没贸然行事,否则,便坏了大事。
洪承畴见了吴应熊的拜帖略思片刻,便亲自出门迎接。
洪承畴将吴应熊迎到了书房。他之所以直接将他迎到书房而非客厅,是因为他知道吴应熊心中所求之事。
其实,洪承畴也知道吴应熊此时拜见自己意味着什么!那日在朝中议事,他为吴三桂开脱之词虽然多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缘故,但却因此更引起了满族权贵们的嫉恨!因此,他想离吴家远一点,以保自己,但他没有想到吴应熊会亲自登上门来。洪承畴不得不亲自出门迎接了。因为以吴三桂之势,以吴应熊之尊,无论怎么说,他也是不敢得罪的。
洪承畴请吴应熊入座之后,才坐下来。洪承畴因此有些不舒服。吴应熊竟然不礼让一下,便坐下来了,可见他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洪承畴觉得自己应该治一治吴应熊,否则,他这副老脸便无地自容。
洪承畴轻咳一声之后,便说:“驸马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老夫荣幸之至。”
吴应熊说:“大学士过奖。吴某拜见大学士,实受吾父所托而前来。”言下之意,若父亲不要我来,我还不来呢!
洪承畴知道对付这等狂妄之徒,心急不得,须慢慢消遣他。他故意不说正话,只讲闲言:“尊父没有忘记老夫,倒让老夫汗颜。”
吴应熊说:“吾父念及大学士之恩,每每难忘呢!”
洪承畴笑道:“老夫已朽木一具,有何能何德,能令平西王念念不忘。”
吴应熊说:“那日朝议之时,是大学士一语为吾父释疑,便是大义之举。”
洪承畴说:“驸马爷言重了。老夫此语虽可为平西王释然,但更要的是也为自己开脱了责任,老夫何乐而不为!”
吴应熊听了此话,心中高兴了许多,他心想:你洪承畴既然有此自知之明,也是难能可贵的。于是他又说:“只是听说朝中对吾父的奏折议论颇多,不知大学士可有耳闻?”吴应熊意在试探洪承畴,看自己将花费的十万两银子值不值。
洪承畴说:“老夫虽为大学士,但朝廷之事已不过问,岂有知此之理!”洪承畴心想: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终于将心中所求说出来了。我且装装糊涂。
吴应熊知他是搪塞之词,但他吴应熊却不想让洪承畴搪塞,便说:“听说圣上已让议政王,众大臣与户、兵二部共议此事,大学士岂有不知之理?”
洪承畴说:“虽有耳闻,却不知其实。”
吴应熊说:“吴某听说朝中权贵之论对于吾父极为不利。”
洪承畴仍然装糊涂地说:“老夫耳聋,并不曾耳闻。”他心想:是你驸马爷求我,非我大学士求你。你不直言求我,反想我直言相问,甭想!
吴应熊见洪承畴言语之间极为冷淡,心中又是怒又是气。自己虽然亲临洪府,却无法完成父亲使命。他沉默起来,思考着应变之法。
洪承畴见吴应熊不语,知他是在思考如何左右自己,便想以送客法逼他,便说:“驸马爷光临寒舍,难道仅为告知老夫此事么?”
吴应熊一听,心里更急了。洪承畴这不是在逼我么?父命没完成,如何是好?他心中一急,便乱了方寸,脱口而出:“吾父让吴某拜会大学士,是想请大学士赐我一计,以渡吾父过去此厄!”
洪承畴心中暗笑:你终于忍耐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但是,不管你心急如焚,我且再逗你再说。他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说:“我亦正为平西王之境担忧,只是老朽无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吴应熊听了,心里更急。如此下去,岂不砸锅?吴应熊正毫无主意之时,想起了父亲的金科玉律,心想:先试试他再说。他掏出十万两银票递给洪承畴说:“这是家父写给大学士的信!”
洪承畴接过一看,惊呆了。十万两银子,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洪承畴尽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问:“平西王此举何意?”
吴应熊说:“只求洪大学士一计。”
二、洪承畴教吴应熊助父脱困之法
洪承畴看到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仅买自己一计,纵使他在官场滚打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也免不了大吃一惊!是吴家人出手大方,还是自己的主意确实物有所值呢?
洪承畴不由想起吴三桂第一次送给自己黄金万两的事来。那次的数字虽然巨大,但吴三桂所求之事也实在难办!自己虽然为他办成了一半,但也远远不止值万两黄金,何况自己也因此而失宠于皇上了。然而,这一次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仅买自己一主意。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不知吴应熊是调侃自己,而他心中另有算计,还是事实确实如此。
于是,洪承畴哈哈大笑:“天下哪有一计能值万两银子的!”洪承畴此语意在试探。
吴应熊肃然道:“也许其他人之计狗屁不值,但大学士之计确实值十万两银子。”
洪承畴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但洪承畴仍然担心他另有条件,便问:“驸马爷当真只求一计么?”
吴应熊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洪承畴这才彻底放心,痛快地说:“既然公子痛快,老夫也痛快!”洪承畴改变对吴应熊的称呼,大有深意。先前称他为驸马爷,是以朝廷而尊之,如今称他为公子,是以平西王而尊之。接着又问:“公子所求何计?”
吴应熊自然注意到洪承畴的称呼变化。他心里在暗赞洪承畴老奸巨猾之时,又不得不佩服其思维敏捷。接着又佩服父亲要自己首要之举来找洪承畴是何等的英明。但他想来想去,觉得最厉害的是钱。要说父亲英明,唯有他总结出来的朝中之人虽然道貌岸然,但莫不是钱财之奴,女色之婢的金科玉律最英明。
吴应熊恭敬地说:“家父身处危境,欲求大学士赐解脱之法。”
洪承畴听了,便沉思起来。其实他心中早已猜知吴应熊是为此事而来。但他见吴应熊空手来见,又态度傲慢,自然不打算为他家多费心思。然而见到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仅买他一计之时,他不得不慎重起来。
洪承畴心中有了主意,便对吴应熊说:“平西王之困生于圣上之疑,盛于朝中大臣之嫉。圣上之疑,是因为他年老体弱所致。俗话说,人老多疑。圣上近来只信满人,不信汉人便是例证。大臣之嫉在于平西王权重势大。大臣们虽为京官,但无人能及平西王之势也,故他们对平西王生嫉妒之心。”
吴应熊听了此语,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大学士果然学识渊博,一语中的。”
洪承畴听了吴应熊褒奖之语,不以为然,继续说:“若要助平西王解脱之困,便必须对内释皇上之疑,对外解大臣之嫉!”
吴应熊问:“大学士能否详言?”
洪承畴点点头说:“先说解大臣之嫉!朝中大臣虽然嫉妒平西王权重势力,但因平西王素被圣上宠爱,加上驸马爷之贵,却只能将心中之嫉妒埋在心中,不敢表露出来。如今,即使见圣上有疏远平西王之心,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旁边鼓噪而已。所以不必因他们所忧。但是,据我所知,御史郝浴因与平西王有仇,而御史杨素蕴虽然与平西王无仇,却生性耿直,自诩疾恶如仇。所以,他们二人却不会将心中之怨埋于心中,而要寻机发泄出来。而此次对他们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吴应熊说:“家父此次之困正与郝、杨二人奏劾有关,但不知如何解之?”
洪承畴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吴应熊说:“大学士是让我去找郝杨二人?”
洪承畴说:“正是!”
吴应熊沉吟一阵之后说:“杨御史倒没什么,吴某估计能劝他放弃!倒是郝御史与家父有仇在先,恐怕一时难以办到!”
洪承畴说:“公子恰恰反了!”
吴应熊问:“你是说杨御史比郝御史更难对付?”
洪承畴说:“正是!”
吴应熊说:“为什么?”
洪承畴说:“据我观之,郝浴是势利小人。他之所以对平西王嫉恨在心,确实是因为他不忘前仇。但是,正因为如此,若公子亲往赔罪,以公子之尊,不怕他郝浴不肯低头!何况,平西王与朝廷之争,是势均力敌,谁也离不开谁的时候,洪某想郝浴绝不会因此而与吴家结为死仇。”
吴应熊又问:“那杨御史为何难以对付呢?”
洪承畴说:“杨素蕴出身书香之家,中书中之毒太深,所以才会耿直忠诚,疾恶如仇,不事权贵,不知变通!俗话说,无私才能无畏!杨素蕴心中既无私欲,公子若以私欲降之,不仅不能收到效果,反而会为自己之举动所伤。所以,我估计公子很难说服杨素蕴!”
吴应熊默思片刻,觉得洪承畴之论确实入木三分,无人能及,心中完全失去骄横之念,恭恭敬敬地向洪承畴请教说:“请大学士教我降杨之法!”
洪承畴轻笑道:“说起来,其实亦简单。公子只需以其之矛攻其之盾即可!”
吴应熊说:“吴某不明白,请大学士明言!”
洪承畴说:“据洪某所知,杨素蕴之所以会奏劾平西王,是因为受到郝浴的怂恿。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杨素蕴没有私欲,确实可以无畏。然而,他生性耿直,疾恶如仇正是他的弱点。凡是像杨素蕴等人,均以为自己为大义而生,亦准备为大义而死,所以,只要他认为是正义之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公子若要破之,便可以从此入手,让杨素蕴明白是郝浴利用了他,他所坚持的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高尚即可。”
吴应熊听了,顿时茅塞顿开,对洪承畴大加称赞地说:“与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洪承畴依然不动声色地说:“现在再说破释皇上之疑的办法。我先已说过,皇上之疑,是因体弱猜忌而生。人到了这种时候,往往心中已无主见,喜欢猜忌外人。然而,要释其之疑,又须借旁人之力!据我所知,皇上猜忌外臣胜过猜忌京臣;猜忌汉人胜过猜忌满人;猜忌一般满人胜过猜忌八旗子弟。而八旗子弟之中,又以出身于正黄旗的索尼,出身于镶黄旗的遏必隆,出身于正白旗的苏克萨哈和出身于镶黄旗的鳌拜四人最受圣上宠幸。尤其是近段时间来,圣上有难决之事时,便找去这四人商量,因此,要想圣上释疑,须从这四人身上入手!”
吴应熊说:“可是,这四人都是皇太极的亲信旧臣,对清朝忠实可靠,而他们自身的得失与朝廷都是紧密相连的,岂能轻易得手?”
洪承畴说:“一人只有一条心,自是无懈可击。四人是四条心,捆得再紧也是四条心,其中必有缝隙!”
吴应熊点头赞道:“大学士所言极是!”
洪承畴继续说:“据洪某观察:索尼老练而胆小,但他对朝廷忠贞不渝,其人无懈可击;遏必隆为人圆滑亦无懈可击;苏克萨哈为人耿直,但对朝廷愚忠,亦无懈可击。唯有鳌拜虽然老奸巨猾,其智力非常人可比,公子可以一试。”
吴应熊大惑不解,便问:“大学士言鳌拜老奸巨猾智力超常,为何反而有懈可击?”
洪承畴说:“洪某认为人愚便少欲,人智便多心。多心之人,往往有常人难以想到的欲望,故公子可以一试!”
吴应熊还是不解,问:“大学士说鳌拜心有私欲,可以击之么?”
洪承畴笑道:“这只是老夫之笑说,是与不是,公子一试便知!”
吴应熊心里骂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三、吴应熊以五万两银子买到郝浴一张字据
吴应熊从洪府出来时,见左右无人,便立即钻进那辆平常的马车。
马车吱吱呀呀地在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上穿行,马蹄声如清脆的铃声击打着稠密而宁静的夜空。
吴应熊坐在马车里沉思着:洪承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呢?要判断其真伪,首先得弄清楚洪承畴与吴家是否有共同的利益!如果有,洪承畴的话自然是真的。如没有,洪承畴的话自然是真假难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其分析确实透彻入木三分。
根据内线的消息,也可知洪承畴与吴家有着共同的利益。至少可判断洪承畴不希望吴家因此而栽倒。再说,如果家父与洪承畴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家父也不会叫自己以十万两银子买其一计。而洪承畴即使有天胆,也不敢笑纳之,想到此处,吴应熊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他甚至暗自责怪自己心中多疑。如果延误时机,岂不坏了父亲的大事?他认为自己必须立即行动,不能再有所耽搁。
那么第一步,应该找谁呢?按照洪承畴的分析,最容易攻破的应该是郝浴,而最难攻破的是应该是鳌拜。而攻破杨素蕴的法宝在于使其认识到自己并非在捍卫高尚的大业,那么就从最容易的地方下手吧!
于是,吴应熊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郝府去。马车夫其实就是吴应熊派往云南给吴三桂送信的特使。是吴应熊在京城中物色到的侠士,名叫刘之奇。
刘之奇见吴应熊叫他赶马去郝府,自然知道其用意所在。只是他有所担心,如此夜深人静了,公子贸然前去,只怕效果不佳。于是他问:“天太晚,公子是否考虑明日再去?”
吴应熊说:“兵贵神速,迟则生乱!”接着,他又嘱咐刘之奇道:“到了郝府之前,你去接洽,我与郝浴洽谈之时,你须趁机以笔记下郝浴的话。”
刘之奇问:“记下他的话?”
吴应熊说:“你别多问,到时自知!”
不久,马车夫便到了郝浴府前。刘之奇下车叩门。门响了一阵之后,才打开一条缝,有人问是谁?刘之奇附着那人的耳朵说:“你告诉你家主人,驸马爷来看望他!”
那人走了,不久院中便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院中又亮起了灯笼。
坐在马车里的吴应熊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奸笑。吴应熊在心中想:此人必是郝浴。果然,接着便听见他说:“敝人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然后,话音刚落,人便到了。
吴应熊从车中出来,郝浴立刻将手伸过去携起吴应熊的手,拉着他便往里走。吴应熊心中在默想着:根据目前情况,可知他确实是势利小人,但到底能否成功,只有看下一步了。
吴应熊跟着郝浴进了客厅,彼此客套了一阵之后,吴应熊便想谈论正题,而郝浴却顾左右而言他。吴应熊见他故意如此,便直言不讳地说:“请郝御史命左右退下,我有话想单独与御史谈谈!”
郝浴听了,一惊!他虽然知道吴应熊是为其父之事而来,但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谈论此话题。郝浴看着吴应熊,见吴应熊并无怒意,只是一脸笑容,心里踏实了些,便依言喝退了左右。然而他发现吴应熊身边的人却并不离开,心里又有些不安,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吴应熊。
吴应熊知道他心中疑虑,便说:“此人是我的心腹。”
郝浴见吴应熊既然这样说,也不好再说别的,便问:“驸马爷有话尽管吩咐,郝某照办便是!”
吴应熊拱手说:“御史大人言重了!吴某本从宫中来,路过此处,特来看望大人。”吴应熊故意含糊其辞,以圣上之名恐吓郝浴。
郝浴一听,果然脸色大变,试探地问:“皇上安好?”
吴应熊说:“皇上只有微恙,只是体弱而已。”吴应熊话外有音。
郝浴连忙问:“皇上康复只怕在近日吧!”
吴应熊立即换过话题说:“我听人说,御史大人近来奏劾了家父,可有此事?”
郝浴立刻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吴应熊并不等他回答,又说:“吴某有些不信,特来贵府询问此事。不过,是否真有其事,大人都不必担心。我是不会计较的。这是御史大人的权利嘛!”
郝浴听了吴应熊这些闪烁其词的话,心里更没有准了,七上八下地折腾着,不知如何应付,只能尴尬地说:“驸马爷说笑话了!”
吴应熊见郝浴的丑态,心中便有了底,突然大声问:“请问御史大人,是否真有其事?”
郝浴吓得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说:“请驸马爷恕奴才不恭之罪吧!我虽然没奏劾平西王,但在杨御史奏劾平西王之时,我多嘴说了几句。”
吴应熊见之,心里更加鄙视他。同时,不得不为洪承畴的洞察幽微所佩服。吴应熊说:“我并没有追究郝御史的意思!况且我也无权追究御史大人。只是我听人说,是郝大人劝杨大人奏劾家父的,有些不信,便问起此事!”
郝浴突然理直气壮地说:“这纯属造谣!本是杨素蕴唆使我奏劾平西王的,怎么反过来说是我劝他的呢?”
吴应熊心中笑了。他说:“我自然相信郝大人的话!只是家父有些不相信,外人更不相信!请问郝大人能否与杨大人当面对质?”
郝浴一听此言,便皮软下来,吞吞吐吐地说:“驸马爷知道郝某与杨大人是朋友,怎可与朋友当面对质伤了朋友的和气呢?”
吴应熊又故意紧逼一步,“郝大人既然怕伤了朋友的和气,难道就不怕伤了我父子二人的心么?”
郝浴听了,立刻跪下说:“请驸马爷不要逼郝某!如果这样,郝某还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吴应熊心想:你早就没有脸面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吴应熊见火候已到,便退一步说:“我体谅郝大人的难处!换上是我,也无法与朋友当面对质啊!我就退一步吧!御史大人能否为此立据?”
郝浴警觉地问:“立字据干什么?”
吴应熊说:“郝大人之言,我句句相信,所以我打算去找杨大人。如果杨大人也如郝大人一般说法,你叫我如何是好?但是,有了郝大人的字据,我便不怕杨大人强词夺理。”
郝浴听后,又吞吞吐吐起来说:“这个,只怕不好吧?”
吴应熊知道郝浴心中的防线基本被突破了,只差引诱了。于是说:“当然,我不会让郝大人白操心的。”说着,便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送到了郝浴手中。
郝浴见了数字,眼也直了,但稍后又像视而不见地将银票放到一边。
吴应熊也不开言,又将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送到了郝浴手中。
郝浴只是看了看,有些依依不舍地将银票又放到一边。
吴应熊见其语气有些松动,一连拿了三张同样数额的银票放到了郝浴面前。
郝浴接过看了,再将先前放到一边的两张银票叠到一起,藏进怀中说:“我即刻为驸马立据!”
吴应熊笑道:“不用郝大人动笔,郝大人只需签个名字得了。”说着,示意刘之奇将笔录拿来。
刘之奇将笔录递到郝浴面前。
郝浴一见,心想:这不是审讯么?然而,事到如今,他打算豁出去了。接过笔,颤颤巍巍地在笔录上签上“郝浴”二字。
四、吴应熊以郝浴的字据糊弄杨素蕴
吴应熊从郝浴手中接过字据,收好藏于怀中。然后不再理睬郝浴,便奔出门外。
郝浴还想说什么,见吴应熊如此,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吴应熊与刘之奇出了郝府,便驱车回去。刚离开郝府不远,刘之奇便称赞道:“公子真是奇才!旗开得胜,不愁下一步了。”
吴应熊心中虽喜,却仍然斥责刘之奇说:“你懂什么?艰难的在后面呢。”然后又嘱咐刘之奇说,“今日回去,赶快休息,明天还要出车!”
刘之奇说:“明白。”然后无话。
吴应熊心中又琢磨开了:是的,有了郝浴这一字据,杨素蕴那一关就应该好攻多了。只是不知杨素蕴是否真如洪承畴所说的那样。然而,不管是否真是那样,自己都得一试。
但是,是自己亲自出马呢,还是请人代劳呢?对付杨素蕴这人,自己亲自出马,只怕不行。到时候,不仅不能劝其放弃,甚至会更激起他心中的愤慨。然而,请人去,亦有不利的一面,万一那人临阵变卦,销毁字据,自己岂不会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
吴应熊思前想后,最终觉得要想击垮杨素蕴,就得请别人出马,而且越是与杨素蕴亲近的人越好!当然,风险也因此而越大。如果这样,冒点风险也值得。
吴应熊对刘之奇说:“你明日出去,打听一下杨素蕴有哪些他认为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然后将他最好的朋友给我找来,我要找他喝酒!注意,别泄露我的身份。”
第二天,刘之奇出外打听,得知杨素蕴与一个叫李忠诚的人交好。李忠诚是个老秀才,虽然薄于功名,但对忠直之事看得挺重,就像他的名字。刘之奇对他说:“李先生,我家主人想请你喝酒,不知先生肯否动步?”
李忠诚摇头说:“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况且我不认识你家主人,怎能喝你家主人的酒呢?”
刘之奇说:“其实是有话要说!”
李忠诚说:“你家主人是谁?有何话要说?”
刘之奇说:“先生见面自知!”
李忠诚说:“你家主人连名字也不肯相告,我何必要与他见面。”
刘之奇说:“只怕先生不去不行。”
李忠诚怒道:“难道你将绑架老夫去不成?”
刘之奇笑着说:“不是奴才绑架先生,而是先生会自动前去。”
李忠诚问:“却是为何?”
刘之奇说:“因为我家主人要谈之事正与你的好友杨素蕴有关。”
李忠诚说:“他在好好的做官,又没什么麻烦,有什么好谈的。”
刘之奇说:“岂止是麻烦,你好友受蒙蔽深矣!”
李忠诚惊问:“真有此事?”然后也不等刘之奇回答,便说,“你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李忠诚随刘之奇进了一家酒店,见自己并不认识他的主人,便要转身而去。
吴应熊说:“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听人说先生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交一朋友么?”
李忠诚见他如此说,便坐下来问:“请问公子姓名?”
吴应熊说:“先生俗气矣!交友便交友,何必管他姓甚名谁?”
李忠诚见他穿着华丽,举止高贵,便想不说名也好,免得知其尊贵而跌我身价。于是便爽快地说:“公子既是性情中人,老夫也便不再客气。”
吴应熊点点头说:“正该如此!”
宾主彼此相敬,举盅而饮,几杯酒下肚后,气便顺了,话也多了。
李忠诚说:“公子叫老夫来,说要告诉我关于我友杨素蕴受蒙蔽一事,不知是何事?”
吴应熊便故意骂道:“该死的奴才,事情并未弄清真相,谁要他多嘴!”
李忠诚问:“公子何出此言?”
吴应熊说:“在下听人说起杨大人受郝浴怂恿而奏劾吴三桂之事,心中对郝大人与杨大人充满敬佩之情,像吴三桂此等奸贼,正要将其劾倒才大快人心。”
李忠诚说:“老夫亦有此心。”
吴应熊又说:“然而,昨夜有一友登我门,说郝浴是势利小人,不仅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反说是杨大人唆使他奏劾吴三桂的。我有些不信。像杨大人这等刚直不阿之人怎会交上此等小人呢?朋友见我不信,便将其证据拿来给我看。我一看,心中大惊:若真如此,杨大人受小人之骗岂不深矣?但我一琢磨,顿觉此事不可能。因为,我素知郝大人与杨大人交厚,且在奏劾吴三桂之事上,郝大人也出了力。按理说,他俩应该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怎么可能反水呢?然而,证据又摆在这里,令我不得不相信。为了弄清真伪,特让奴才找先生来。”
李忠诚听到这里,大惊说:“公子所言是实?”
吴应熊说:“句句是实。”
李忠诚说:“公子可将证据拿来了?”
吴应熊点头,然后掏出字据,递给李忠诚看。李忠诚越看越气,大声骂道:“阴险小人,阴险小人!”
吴应熊故意问:“先生仔细看看,那签名可是郝大人的字迹?”
李忠诚说:“何用公子提醒,我已细看多遍,确是那小人之字!其实,我与那小人也相熟,其字化成灰,我亦认识!”
吴应熊反问:“如此说来,此事不假?”
李忠诚说:“哪能有假!”
吴应熊于是长叹一声说:“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像杨大人此等人的朋友亦掘坟埋他,实在是令人愤慨啊!”
李忠诚说:“此等小人,我定叫杨素蕴与他绝交!”
吴应熊问:“听说杨素蕴奏劾之事,是受郝浴怂恿,可是真的么?”
李忠诚说:“确实这样!”
吴应熊说:“既是这样,先生不必劝杨御史了!”
李忠诚问:“公子此言何意?”
吴应熊说:“杨御史既然因郝大人之言而奏劾权重势大的平西王,可见其交情颇深。先生与杨大人之交,本人不敢妄言,但即使很深,也恐怕难动其心。”
李忠诚笑着说:“公子虽然聪慧过人,但此念却差矣!杨大人与郝大人之交虽好,却是均以权势交之。俗话说,官场无朋友。即使深,也深不到哪里去!我与杨大人之交,均是以心交之,虽无利益关系,其交却深!”
吴应熊却说:“不是本人泼先生冷水。如今这世道,真情真谊是有,但从没有见过能击败利益的。杨大人既然与郝大人结成同盟,岂能为你一言二语所动?”
李忠诚想了想说:“公子之言确有道理。”
吴应熊故意摇摇头。
李忠诚突然说:“若公子肯借我一物,便不怕杨大人不信。”
吴应熊说:“先生要借何物?”
李忠诚说:“郝浴的字据!”
吴应熊摇摇头说:“不行。此是我朋友怕你不相信,才让我带给你看的,怎能再将此物给你呢?岂不让我失信朋友?”
李忠诚说:“我见公子也是个爽快人,怎么事到临头反而扭扭捏捏了呢?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你就不要推辞了。”
吴应熊装作思索的样子,之后便作痛下决心状地说:“先生拿去吧!朋友那边,我再去负荆请罪。”
李忠诚收了字据,与吴应熊告别。
刘之奇问:“公子为何让他去完成此事?”
吴应熊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五、吴应熊对付杨素蕴的连环之计
刘之奇考虑了一阵,仍然觉得有些不放心,便问:“如果杨素蕴不相信李忠诚呢?或者说虽然相信,却仍然不愿放弃参劾老爷一事呢?”
吴应熊说:“你说得有理。利用李忠诚,其作用在于让杨素蕴明白自己被郝浴当枪使了的事实。只能使他感到与郝浴之交并非以诚相待。这样做的目的,在于打击杨素蕴奏劾的热情。要完全使他放弃,还得另用一法!”
刘之奇问:“什么办法?”
吴应熊说:“必须让他明白奏劾之举是错误的!”
刘之奇问:“杨御史是何等样的人?他岂会轻易否定自己的做法?”
吴应熊说:“当然,这得靠我们想办法。”
刘之奇见吴应熊将自己与他扯在一起,心中便有些激动。然后,动情地说:“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吴应熊也装作极为动情的样子说:“刘兄若能助我办成此事,便是奇功一件。”停顿片刻,吴应熊又分析说:“据吴某得知:杨素蕴大人之所以痛恨家父,是因为家父的引清兵入关。在杨素蕴看来,家父此举,无疑是卖国。所以,他见不得自己心中的卖国之徒日渐显贵,飞黄腾达。杨素蕴参劾的动机与郝浴参劾的动机有本质的不同。”
刘之奇问:“公子的意思是:如果杨素蕴得知老爷并非他想象之中的那种人,便会自动放弃奏劾之举么?”
吴应熊说:“不仅会自动放弃奏劾之举,甚至于暗中会帮父脱困!”
刘之奇说:“可是,杨素蕴又怎么会改变自己头脑之中根深蒂固的看法呢?”
吴应熊说:“以常理推之,杨素蕴实在无法改变这种看法。因为对于常人来说,他们一般只相信所谓的事实,至于当时是什么环境,出于什么目的,便不会再考虑的。家父正因为此而被天下人所误解,但有一法,可以使他改变!”
刘之奇问:“什么办法?”
吴应熊说:“让他得知家父有反清复明之意!”
刘之奇大吃一惊,喊道:“公子,你疯了!这可是诛灭九族之罪啊!”
吴应熊笑说:“你不用吃惊!我只是让他知道家父有反清复明之意,而并非是让他抓到家父反清复明的把柄!”
刘之奇问:“以杨素蕴之精,怎么会轻易相信此事呢?”
吴应熊说:“这正是我要刘兄帮忙的地方。”
刘之奇说:“公子吩咐吧!”
吴应熊说:“刘兄以家父的语气,并模仿家父的笔迹写一封信给我。”
刘之奇说:“这个容易!只是你无老爷的印鉴,他即使看了,也未必相信。”
刘之奇思考了一阵,问:“如果杨素蕴将此信上交,岂不会给老爷带来麻烦么?”
吴应熊说:“据我所知,杨素蕴得到此信,高兴还会来不及呢,怎么会将信上交,绝了他心中反清复明之希望呢?”
刘之奇问:“万一他要这样做呢?”
吴应熊说:“即使这样,也无妨!因为,不管你模仿的水平多高,模仿毕竟是模仿!到时候我有法指出其真伪来。”其实,吴应熊此时心中已打下埋伏。若万一信被交出来,他只有将刘之奇作替罪羊,说他与杨素蕴内外勾结,想陷吴家父子于死地。到那时,皇帝即使相信杨刘二人,也不会因此而激怒吴家父子而引起兵变的。权衡利弊,皇帝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了。
刘之奇倒没有朝深处想,赞叹道:“此计果然甚妙!你说我写,公子口述吧!”
于是,由吴应熊口述,由刘之奇执笔,一封家书便出来了。
刘之奇写完之后,又再看一遍,便问:“信中反清复明之意并不太明显啊?”
吴应熊说:“太明显了,便无人相信。只有含糊其辞,让人觉得有其意,又无其实才有味道。只要能引起人琢磨就行。俗话说:名堂都是琢磨出来的。”
刘之奇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公子实在是高见!”接着,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只是此信如何送去?”
吴应熊说:“刘兄送去便可!”
刘之奇大惊:“如此送去,只怕杨素蕴心中生疑呢?”
吴应熊说:“不是叫你送给杨大人,而是叫你送给李先生!”
刘之奇说:“公子不怕李秀才认为我们以连环之计骗他么?”
吴应熊说:“恰恰相反,更能说明我们一片真心!”
刘之奇说:“我不明其意。”
吴应熊说:“我猜测杨素蕴自然不会怀疑李忠诚其人。要怀疑,也只是怀疑其字据来源。若他拿字据与郝浴当面对质,郝浴便可能供出是我所为,那么事情便砸锅了。杨素蕴自然知道我们以字据挑拨他们的关系。这时,如果刘兄再将此信送去。杨素蕴便会认为这字据是你从吴府偷去的,而你绝非吴家之人,这样一来,杨素蕴便会断定:将字据和信给他的人,绝非是想帮吴家的人,而是想害吴家的人。这样一来,杨素蕴便会对此事深信不疑!”
刘之奇赞叹道:“好一个连环计!”
吴应熊轻笑道:“刘兄即刻去找李忠诚,事不宜迟,晚了,怕误事!”
刘之奇来到李忠诚家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他便立住脚,不敢进去。因为李忠诚单门独户,那人与李忠诚说话便少了些顾忌。
那人说:“李兄,你给我的字据,是驸马爷逼郝兄写的!”
李忠诚大吃一惊:“有这等事!”
刘之奇心中暗叹: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那人说:“我自然不会怀疑你李兄,但你的字据只怕是吴家之人送来欺骗我们的。”
李忠诚说:“不可能!虽然那人不肯吐露姓名,但他更不肯将字据给我带来。是我激他,他才不得不给了我!”
那人说:“即便如你所说,难道他不会故意这样做么?”
李忠诚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刘之奇见自己应该进去了,便故意踏出声音来,并喊:“李先生在家吗?”好像是一边走一边喊。
李忠诚出门一看,见是刘之奇,便连忙迎进家中,并对那人耳语一阵。那人听后,便十分专注地看着他。刘之奇早知他便是杨素蕴了,但他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李忠诚问:“兄弟何故又光临寒舍?”
刘之奇故意看了看杨素蕴。
李忠诚说:“兄弟但说无妨!”
刘之奇说:“我家公子特叫我来收回字据,同时对李先生赔理道歉。”
李忠诚问:“你家公子为何要道歉?”
刘之奇说:“只因那字据坏我大事,它会让杨郝二人从此不和,并放弃奏劾吴三桂之举!”
杨素蕴问:“你家公子想奏劾吴三桂么?”
刘之奇说:“不是想不想,而是因为吴三桂那厮该死!”
杨素蕴问:“此话怎讲?”
刘之奇便慢慢地拿出那封假书信给杨素蕴。
杨素蕴见之,大惊。然后,突然问:“你家公子是谁?”
刘之奇笑而不答。
杨素蕴说:“既然你家公子恨他,为何不亲自去告发他?”
刘之奇苦笑道:“我家公子与那厮有极深的渊源,告之,不仁。不告之,又不义。”
杨素蕴问:“那你为何给李先生?就不怕李先生告么?”
刘之奇说:“告之,他罪有应得。不告,他气数未尽,告与不告,全在先生。”说完,便扬长而去。
六、吴应熊对鳌拜开空头支票
吴应熊以连环计瓦解郝浴与杨素蕴之后,又以数十万银广施户、兵二部的大臣,余下之事便是如何让鳌拜为己所用了。
前面两步虽然做得很顺利,但吴应熊心中丝毫没有轻松之感。因为他知道,最难对付的是鳌拜了。
鳌拜身为满人贵族,家人自然富足无比,不会为钱财之事所折服。所以用贿赂之法,难以奏效。另外,鳌拜高贵,我吴应熊虽然贵为驸马,但仍然与他接触较少。所以,既使有通天之计,也无法用上。
吴应熊仔细思索,觉得依洪承畴之意,其突破之处,应在于其身,而非自己是否努力,如此说来,鳌拜若不是自己自破,别人是无法攻破他的了。
想到此处,吴应熊心中便焦虑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唯一的办法是走一步,看一步,这样一来,自己无法主动,只有被动应付,他吴应熊不习惯于这种做法。
经过再三思索,他觉得还是应该给鳌拜送点东西才好,虽然像鳌拜之类的人,不会看重东西,但送总比不送的好,而且吴应熊觉得送有点品位的字画和文物比送银子好。送明朝以前的比送明朝的好!
吴应熊从自己库存的字画中挑来挑去,选了陶渊明的书法一副。吴应熊之所以选择陶渊明的书法,其意在于隐含着自己效法陶渊明而隐居之意!
然后,便直奔鳌拜府上而来。
鳌拜在书房接见了吴应熊。因为他知道吴应熊来见他之目的必在于其父之事。而他自己从皇帝下旨裁军之后,便在等待着一场好戏,而且鳌拜的内心深处比较倾向于吴三桂。这倒不是鳌拜支持吴三桂反清复明,而出于权力平衡,自己好从中渔利的角度来考虑的。
吴应熊说:“吴某拜见大人,实在无物能孝敬你,只有字画一副,略表寸心,请大人笑纳!”
鳌拜接过字画,一边展开,一边说:“驸马爷不是外人,何必客气。”当他见到是陶渊明的真迹时,顿时眉飞色舞地念出声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是好字!人说陶公之草书,是得羲之之逸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老夫真是大饱眼福!有此珍品相赠,驸马还说无物,令老夫惭愧也。”说着,便一边收拾字画,一边叫看茶。
吴应熊略视一周,见鳌拜的书房之中挂有横幅:“慎终如始。”此语出自《老子》道德篇。其意是谨慎从事而始终不渝。吴应熊心中便有些往下沉。若如此幅所言,鳌拜身上是无懈可击也!而洪承畴为何说攻击之点在鳌拜身上呢?想到此处,吴应熊灵机一动,问:“此条幅是鳌公所书?”
鳌拜笑着反问:“以驸马之见呢?”鳌拜以攻为守。
吴应熊说:“此字工工整整,字如其文,必是鳌公所书!”吴应熊意在试探。
鳌拜笑道:“驸马爷慧眼,令老夫折服!”
吴应熊说:“鳌公为何以此为铭?吴某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吴应熊见鳌拜滴水不漏,只有开门见山地打探虚实了。
鳌拜哈哈大笑:“此是老夫之游戏,驸马爷何必较真!”鳌拜本意便想与吴三桂相互依存,但他碍于满汉之分,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见吴应熊亲自登门,并一再试探,他便不好再拒之,恐怕失之交臂。
吴应熊听了,心里便踏实了。同时,也深深地佩服洪承畴,他笑着问:“此段时间,不知鳌公是否繁忙?”
鳌拜知道他在刺探实质性的问题了,于是说:“忙是忙了些,不过没忙出头绪。”鳌拜之意是,他们虽然正在研究吴三桂之事,但还没有个结果。
吴应熊自然知道鳌拜话中之意,心中大喜。同时再问:“不知可否有吴某帮得上忙的地方?”
鳌拜笑道:“不用驸马爷费神!”同时,他心中在骂道:你小子乳臭未干,怎么插得上手?即使你插得上手,我也不能让你插手!
吴应熊见鳌拜不许他在其中周旋,心中对此事无底,便说:“吴某若帮不上鳌公的忙,心中闷得慌!”
鳌拜说:“如果驸马爷闷得慌,便出外骑骑马,打打猎!”鳌拜之意是:你若真想做事,便在外面疏通疏通即可!
吴应熊说:“这段时间,吴某一直在外面骑马打猎,早已觉得无味。”吴应熊告诉鳌拜外面的阻力已经排除。
鳌拜便笑骂道:“驸马爷真是个精灵鬼!”
吴应熊亦笑道:“鳌公过奖!”
鳌拜心想:你已经刺探于我的虚实,下一步该轮到我刺探你吴家的虚实了。于是,鳌拜问:“不知驸马爷近来可拜会过平西王?”鳌拜之意在于问吴应熊与父亲吴三桂是否已经商量。
吴应熊初听之下,没明白过来。因为自己身居北京,根本无法与父亲会面的。那鳌拜为何还要问这等糊涂之话呢?但他突然之间明白了鳌拜此话的真实意图,便说:“我已拜会过家父,只是家父不肯开言!”吴应熊的意思是:我已给父亲去信,但父亲并没有告诉自己什么。吴应熊知道自己与鳌拜打交道的后盾是父亲。若没有父亲,鳌拜绝不会把他这个驸马爷放在眼中。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是不想将父亲牵扯进来。
鳌拜听了吴应熊的话后,心里便有些不高兴,笑着对吴应熊说:“平西王不开言,你我瞎忙乎个啥?”
吴应熊见他出语不善,赶忙说:“家父虽然不言,但其意我心中自知!”吴应熊告诉鳌拜之意是:家父同不同意,都没有关系,一切我都可以做主。
鳌拜却说:“话虽如此说,但却教人难以放心。俗话说,不见真佛不烧香!我不求见真佛,但起码要知道佛能不能保佑我。”
吴应熊明白鳌拜的意思是:见没见到平西王不要紧!但我得知道:我有敬平西王之意,平西王是否有佑我之心?吴应熊听了鳌拜的话心里急了。因为自己来找鳌拜是受洪承畴指使,而父亲根本不知道此事,而现在鳌拜却跟自己谈起条件来了,这如何是好?
他本想一口回绝鳌拜,但怕因此而坏事,如果应承下来,自己将来怎么向父亲与鳌拜交代?
吴应熊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答应他。至于将来他找起来怎么办?只有等将来再说。如今这年头,承诺许愿的人不少,干实事的人不多。大家都能开空头支票,我吴应熊为何不能开空头支票?
于是,吴应熊说:“家父早知鳌公是信义之人,命吴应熊深交。吴某只是忙于闲事,故一直没登门拜访。此次登门之前,我与家父商量,家父要我与鳌公论交,只看结果,不计代价!”
鳌拜听了,惊喜道:“平西王真是如此看重鳌拜么?”其实鳌拜心中有疑。心想:既然你与你父早就有念要结交我,为何等到今日?既然你父要你不计代价,你为何迟迟不答应自己?
吴应熊答道:“鳌公不需疑虑。家父虽然贵为平西王,在外人看来又是权重势大,但他再大,也得在圣上之下。所以,家父有仰仗鳌公之处。只是没有早交,其责在吴某。”
鳌公笑道:“驸马爷言重了。”
吴应熊知道大事成功,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但他不知此事有何结果,便问:“家父想问鳌公意图如何?”
鳌拜笑道:“就依平西王之意如何?”
吴应熊听了,大喜。鳌拜是告诉他,将按吴三桂之奏折满足吴三桂。能做到这样,实在是幸之又幸。所以,吴应熊立刻跪在鳌拜面前说:“吴某与家父先谢为敬!”
鳌拜扶起吴应熊,哈哈大笑起来。
七、吴应熊要和硕公主以兄妹之情溶化皇上
鳌拜虽然答应吴应熊了,但吴应熊心中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这是因为:一是鳌拜虽然答应,但会不会临时变卦不得而知;二是鳌拜即使有心这样做,是否有这种能力左右顺治帝。
想到这里,吴应熊立即意识到顺治帝绝不是好糊弄的。根据以往的经验,顺治帝之精明老到是在鳌拜之上。然而,鳌拜为何变得如此的胜券在握呢?由此可以断定:要么是鳌拜言过其实,想以空手套白狼之招来玩弄我吴氏父子;要么是顺治帝体弱多病,已无法折腾,故有此谦让之意。
要弄清鳌拜的话是否是言过其实,唯一之法,是弄清楚皇上的身体如何。可是,皇上住在深宫,上朝之时已经是通过装扮一番的,平常大臣见到的最多只是其倦意,而不知其病态。况且,顺治喜爱之子玄烨年幼,而他又想传位于玄烨,他怕禅位之前引起恐慌,故意不以病态示人也是有可能的。
经过一阵沉思,吴应熊觉得要知道皇上身体状况的真相,必须让自己之妻和硕公主前去观察,便可得知。
与和硕公主结婚以来,吴应熊并不敢以丈夫自居。在和硕公主面前,吴应熊表现得恭敬而温顺,以博取和硕公主的好感。因为他知道大臣再尊贵,也不过是皇家一奴才。而自己虽为驸马,却不过是皇室女儿取乐的一条狗儿。作为狗儿,主人家对它再好,也不过是主人家的宠物,而不可升到与主人同等的地位。况且,既是宠物,便有遭弃的一天。
正因为吴应熊知道这层道理,所以,他总能将和硕公主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和硕公主对他也是宠爱有加。在外人看来,他与和硕公主可以称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了。
还有一点令和硕公主称心的是,吴应熊从不利用她与皇上的关系来谋取私利。
可是,今天,吴应熊打算利用妻子前去探察皇上的虚实。
吴应熊刚回到家,和硕公主便迎上来问:“驸马到哪去了?”吴应熊说:“和几个公子哥喝茶去了。”和硕公主便用充满爱意的语气埋怨:“驸马爷喝茶时,得顾虑身体,别回来得太晚。”吴应熊口头上连忙称是,心里头却觉得好笑:我哪有闲工夫去喝茶呵!他是刚从鳌拜府上回来的。
吴应熊突然问:“公主怕有好长时间没有去宫中看望皇上了吧?”
和硕公主答道:“是的。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
吴应熊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
和硕公主为人机警,一眼便看出吴应熊话中有话。其实这是吴应熊故意装给和硕公主看的。和硕公主说:“不对!平白无故地你问这事干什么?”
吴应熊于是故意叹口气说:“我是心里有话不好说出来!”
和硕公主娇嗔道:“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
吴应熊说:“我是怕万一事实不是这样,你会怪罪我在咒骂皇上!”
和硕公主大惊道:“皇上怎么啦?”然后停顿片刻,轻言细语地说,“你照实说来,我不怪你。”
吴应熊说:“我听人说,皇上的气色近来不太好。”
和硕公主问:“真有其事?”
吴应熊摇摇头说:“不知道。”
和硕公主说:“你听谁说的?”
吴应熊说:“今日喝茶之时,几个大臣的公子都是这么说的。”
和硕公主便说:“我明日便去看皇上!”
吴应熊故意说:“若是圣上没病,你这样匆匆忙忙地去见皇上怎么好?”
和硕公主说:“没关系。我又不说因皇上病了才去看皇上的。”
吴应熊问:“那你以什么理由去呢?”
和硕公主笑道:“笑话!天下哪有妹妹去看哥哥还得找理由的?”
吴应熊故作恍然大悟地骂自己糊涂。
第二日,和硕公主便要去宫中,问吴应熊:“驸马去不去?”吴应熊答道:“公主与皇上叙兄妹之情,我若在旁边,恐怕你们说话不方便!”吴应熊之真实意图在于:自己若在,皇上必不会以真相示人。而和硕公主听了,满心欢悦,骂道:“你这个贫嘴!哪里是怕妨碍别人?分明是又想喝茶去!”吴应熊连忙说:“如此说来,公主倒罪怪我了!如果不信,我陪公主去就是的。”和硕公主赶忙止道:“算了,你忙你的。”心想:这家伙在旁边,还真弄得我们兄妹之间说话会有所不便。
然后,和硕公主坐着马车直奔宫中而来。
顺治帝是在寝宫接见她的。顺治帝历来对和硕公主宠爱有加,听说仅是和硕公主一人前来探视,便没有顾忌。
和硕公主得到允许,便奔进寝宫。和硕公主看到顺治帝之后,大吃一惊。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射进来,寝宫之中便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皇上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在阳光之中,半边身子在阳光之外,让人一见之下,以为是一阴阳之人。
皇上今日又没早朝,蓬松的头发毛草般的掩在头上,将本来已有病容的顺治帝衬托得更加可怕!
和硕公主奔过去,跪在皇帝身边,轻轻地哭泣起来,并一边哭一边说:“皇兄怎么啦?怎么几日不见,便变成这样子啦?”
顺治帝笑笑说:“皇兄老了,自然会变成这样子!”
和硕公主说:“皇兄又没有七老八十,老什么老?”
顺治帝说:“再说,你也不是几日没来,而是几个月没来了呀!”
和硕公主说:“只怪妹妹薄情,这么长的时间没来看皇兄了,弄得皇兄都变成这样子了!”
顺治帝笑骂道:“说什么傻话!难道你天天来看我,我便不会变成这样子么?”
和硕公主固执地说:“当然!我若天天来看皇兄,皇兄绝不会变成这样子的!”
顺治帝说:“好啦!好啦!就依你!怪你!若是你天天来看皇兄,皇兄便不会变成这样子的!你还是那么傻!都要生孩子了,还是那么傻!”
和硕公主娇嗔道:“在皇兄眼中,妹妹总是傻的!”
顺治帝突然问:“你开口这样子,闭口也是这样子,难道皇兄变得很可怕么?”
和硕公主说:“皇兄不可怕!皇兄在妹妹面前永远是心慈面善的!”顺治帝说:“不对!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那些人都把皇兄比作老虎呢,怎么不可怕?”
和硕公主说:“别人把你当做皇帝,你自然可怕!而我只知你是哥哥,所以总觉得你面善。这又错在哪里?”
顺治听了,怔住了。妹妹之言虽然简单,却道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道理。想到此处,顺治帝突然联想到驸马爷是平西王之子,心里便战栗了一下。他突然问:“驸马对你好么?”
和硕公主灿烂地笑道:“好啊!”
顺治帝见公主不似作假,便长叹一声。
和硕公主连忙问:“皇兄为何叹气?”
顺治帝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笑道:“我是因为自己身体欠佳而叹息的。如果身体好,我便可和妹妹、驸马出外打猎了!”
和硕公主说:“皇兄肯定会好的!我们等你。”
然后,和硕公主便回来了。一到家,见吴应熊在,便说:“驸马没出去?”吴应熊说:“只是回来得早,怕你一人孤独!”其实他是没出去。
和硕公主将皇上的病哭着告诉了吴应熊。他听了,面上悲戚,心里却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