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永历入缅
一、猎户说,在我眼里,皇上与兔子一样
永历帝率领皇后皇妃、太子皇子,以及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从永昌城中奔出来以后,疯跑了几日,便甩掉了追兵。
然而也与李定国失去了联系。
在永历帝心目中,李定国就是自己的武器,若有外敌入侵,只需招呼一声,李定国便会奋不顾身地与外敌搏杀,可是,如今自己与李定国失去了联系,自己便失去了自卫和进攻的武器,失去了精神支柱,所以永历帝焦急起来。
永历帝召马吉祥、李国泰等人来商量。
马吉祥见永历帝一脸焦虑,便急忙地安慰道:“我们只需在此等待数日,晋王定会前来救驾!”他自然不知李定国为了在磨盘山伏击吴三桂,已在那里磨蹭了几日,否则也不会出这守株待兔之主意。
李国泰连忙说:“此计不可!”
马吉祥问:“为何不可?”
李国泰说:“一是吴三桂与晋王都在附近,这样等了几日,谁知是等来吴三桂,还是等来晋王。若是等来吴三桂,皇上危矣!二是此处已是缅甸与大明的边界,到处都是茂密的森林,外人眼里看起来都是一样。晋王即使想找我们,也没有办法。”
永历帝和马吉祥便向四周看去,心中为之一惊。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热带丛林的深处。近处是古木参天,枝藤缠绕,植被厚密。无路之处,让人寸步难行。远处是云遮雾罩,丛林延绵,山道隐约,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已临近中午,林外虽然是朔风声声,林内却是沉闷异常。若不是初春季节,林中必然会非常闷热,让人难以忍受。
永历帝心中更加没有主意了,便问:“依李爱卿之意,朕该如何办?”
李国泰说:“我们必须走,不能在此死等!”
马吉祥说:“到哪里去?”
李国泰说:“按照原计划,到缅甸去!”
马吉祥说:“就这样沿着大路到缅甸去?”
李国泰说:“不行!”
马吉祥说:“难道还要从这林中穿过去不成?”
李国泰说:“正是!”
马吉祥说:“这我就有所不解了!有路之处不走,偏要走无路之处!”
李国泰说:“所谓路,既是你能走之路,便也是别人能走之路。所以,我们必须朝无路之处走,敌人便无法跟踪我们!”
马吉祥说:“可是,晋王也会无法寻找我们!”
李国泰说:“宁愿让晋王无法找到我们,也不能让吴三桂有法找到我们。”
永历帝挥挥手,止住他们的争执。沉思了片刻,然后又决断地说:“就依李爱卿之意走吧!”
于是,永历帝一行数百人专择偏僻小路,甚至无路之处而走,却不敢走大路。
这帮人本都是些四肢不勤,身体虚弱之人。先前在大路上走,或许还可以骑马坐车,但也颠簸得腰酸腿痛。如今让他们下车下马而走,加之路边时有荆棘藤蔓相阻,他们更是显得狼狈不堪。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也被刮得千疮百孔。
所以,这帮人边走边唠叨,感慨良多。心想:皇上为九五之尊,其尊贵自不必说,就是我们这帮臣子,终日也是锦衣玉食,何时要自己动过手脚?几曾想到会有今日之狼狈?若是普通百姓,虽会受官吏欺压之苦,却不必如此四处漂泊,流离失所。也不知当初选择为官这条路是对是错?由此看来,人生际遇,实在难以逆料!
感慨更多的是那些皇妃嫔娥。她们平日只知抹脂涂粉,梳妆打扮,若得皇上宠幸,便是人生之幸福!哪知今日会不仅无法抹脂涂粉,梳妆打扮,连洗把脸都不可能!连穿件干净衣服也无法做到!心中不免凄苦,恰恰不时还有虎狼之嗥吓人,所以忍不住便哭哭泣泣起来。
永历帝本来就为无法与晋王联系而心烦意乱,此时听到这些女人哭泣,更是烦得难以忍受,便呵斥道:“哭冤!”女人们便噤若寒蝉。
但令人难以想到的是,永历帝这一喊,喊得尿意出来了。永历帝连忙叫停车,并对小太监说:“大将军,随我出去撒泡尿!”自从那日封小太监为大将军之后,永历帝私下里都称他为大将军。
小太监便喊一帮人围个圈,让永历帝躲进圈中撒尿。奇怪的是,永历帝的尿意虽然很浓,但走进圈之后,却无法撒出来。永历帝急得汗都流出来了,但尿却没有撒出来。永历帝问小太监:“大将军!我怎么撒不出尿?”
小太监说:“莫非因为皇后皇妃在周围不成?”
永历帝说:“不对!平时在宫中,不都是女人侍候自己吃喝拉撒么?”
小太监说:“那便是因为你不习惯走进人圈去撒尿!”
永历帝说:“也不对,朕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拉尿了!”说到这里,永历帝尿意更急,便说:“大将军,赶快给朕想想办法!不然,朕会让尿给憋死去!”
小太监脑中急转,急切地说:“我明白了!皇上肯定是因为周围人多而撒不出尿,须寻一偏僻处去。”
永历帝听后,觉得有理,立即提起裤子就往林子里奔。小太监紧追其后跟来。
永历帝快跑到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时,突觉脚下一沉,脚一痛,便再动弹不得。尿也急得沿着大腿根流了下来。永历帝急得口不择言地说:“出来了,出来了。”他本指尿出来了。
小太监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永历帝怒道:“出不来了!出不来了!”他是指自己脚被夹住,出不来了。
小太监一听,更急:“怎么还不出来呢?”说着,便向永历帝奔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皇上被猎户用来夹动物的夹子给夹住了。他想扶皇上出来,永历帝将腿一抽,夹子夹得更紧,永历帝便拼命地喊痛。
小太监吓得束手无策,只得大声喊道:“快来救皇上呀!皇上出不来了!”
那帮臣子立即冒冒失失向永历帝奔来,然后围在皇上周围。大家心里虽然很急,却都是束手无策!因为他们都是些官僚,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等怪物!有些人虽然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却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如何开启。所以,众人都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毫无办法。
小太监见这帮高官厚禄的臣子没办法了,他心中反而有了办法。他沉声对众人说:“大家听着,大家三五成群,分头到附近去找本地人!”
马吉祥说:“你怎知附近会有人?”
小太监说:“既有夹子在此,说明附近必有人居!”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便分头去找。
众人走了,皇后皇妃都围着皇帝哭哭泣泣得更凶了,永历帝心烦,吼道:“朕只是出不来,你们哭什么?”
众女人因此而不敢再哭泣。
不久,黔国公沐天波,绥沐伯蒲缨相拥着一猎户而来。
猎户来到永历帝身边,见到永历帝的狼狈相,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太监厉声说:“这夹子是你下的么?”
猎户停住笑说:“是的!”
小太监再高声问:“你知道你的夹子夹住的是谁么?”
猎户说:“我的夹子夹兔子的!谁叫他撞上呢?”
小太监说:“你的夹子夹住的是皇上!”
猎户说:“在我眼里,皇帝与兔子一样!”
二、土著女人要与永历帝睡觉
黔国公沐天波大声叱咤道:“你咒骂皇帝,该当何罪?”
小太监也跟着叱咤道:“你怎么将皇帝与野兽相提并论呢?这是死罪呢!”
猎户虽然是一土人,但对于皇帝是什么人,心里有个大概印象。至少,他是汉人中至高无上的人物这一点还是知道的。他刚才之所以将皇帝与兔子相提并论,并非出于歹心,而是句实在话。对于他来说,夹子夹住了皇帝与夹住兔子一样,都得为之取夹子。但他一急,便说出了让汉人认为大逆不道的话来。现在经黔国公与小太监一提醒,才知自己犯的是死罪。他再也不敢犹豫,立刻跪到被夹住了脚的皇上面前说:“请皇上饶我一命!”
被夹住了脚的永历帝心里觉得非常滑稽。心想:我本要他为我松夹,救我一难,没想到他反过来要我救他!他气道:“你先给我松夹再说!”
没想到猎户是个实在人,心想:如果我先给你松夹,之后,你却不愿宽恕我咋办?猎户说:“还是请皇上先饶我一命!”
永历帝说:“你先给我松夹!”
猎户说:“你先饶我性命!”
永历帝说:“你不先给我松夹,我哪能饶你性命?”
猎户说:“你不先饶我性命,我哪里有命为你松夹?”
沐天波见猎户竟然敢跟皇帝讨价还价,气得浑身发抖,颤抖地说:“你如此戏弄我君真是死罪难逃!”
小太监也气愤不过地说:“你休要再与皇上争论,否则谁也救你性命不得。”
永历帝听到这里,怒道:“你俩休要啰嗦!我还在人家手里呢?”然后又对猎户道:“你赶快为朕松夹。”
猎户说:“你先得饶我性命。”
永历帝说:“我身为一国之君,岂有与你讨价还价之理?”
猎户说:“你只是汉人的皇帝,并非我们的皇帝!对于我来说,你现在只是我的猎物!”
永历帝听到这里,泪流满面,满心凄苦,仰天长叹道:“想朕身为天子,尊贵异常,没有想到今日会落到如此地步!”然后低下头说:“也罢,我答应饶你一命!你给朕松夹吧。”
猎户不再犹豫,躬下身子就为永历帝松夹。他们土人,做人讲究信誉,说话算数。
永历帝从夹子里脱出来,便厉声说:“大胆猎户,你戏弄朕,问罪当斩,给我拉出去杀了。”
猎户听到这里,吓得怔住了,他没有想到一国之君会出尔反尔。他不知如何与永历帝辩解了,只得提着刀,准备与众人拼个鱼死网破。
小太监见此情形,灵机一动,说:“圣上息怒,此事万万不可。一是君主之言,再难更改;二是我们身迷丛林,若杀之,便失去向导;三是恐激起土司之怒,对我们不利。”
永历帝听了,觉得有理,然后称赞说:“大将军说得有理!你去对猎户说吧,让他给我们带路,先到土司人那里吃足喝饱了再说。我要去换裤子了。”永历帝觉得尿湿了的裤子裹在身上,实在难过的很,心想:我要去换裤子了。没想到,他这一急,倒把心里想的话也说出来了。
小太监听了,心里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他怕自己忍不住,当面讥笑皇上是要杀头的。所以,他立刻将猎户拉到一边商量去了。
沐天波倒没有听清皇上后一句话,因为他对皇上称小太监为大将军感到迷糊了。小太监什么时候被封作了大将军?小太监又怎么能够当大将军?
经过一番劝说,猎户不仅对他们消去了误解,而且还将他们当做朋友。尤其是对小太监,猎户已把他当做生死兄弟一般。
于是,猎户带着这帮子人穿山过林,到了他们的寨子里。
一见到土人的寨子,这帮人便叽叽喳喳说开了,尤其是那些女人。他们都是汉人,本没有见过土人,更不用说见过他们的寨子了。他们见土人的寨子都单门独户地依山而筑,与其是说房子,倒不如说是鸟窝,心里既是好奇,又是兴奋。
倒是小太监心里愁了,我们来到土司寨中,不就是想饱餐一顿么?而我们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能够给我们供上那么多饭?想到这里,他将心里的顾虑对猎户说了。
猎户听后,说没关系。然后,他要小太监叫这帮人全部找到能躺下的地方来休息。之后,他便走了。
过了不久,寨子里响起一阵钟声。其实,那不是钟,只是打仗时,将士戴的盔甲。声音也不像钟声,嗡嗡的,就像从哪里钻出来一般。
接着,便见穿着一色的花裙子,戴着一色的帽子和头饰的女人从各个房子里,像鸟一样飞出来。皇后皇妃以及其他女人见之,极为稀奇,突然之间忘记了目前的处境,说个不休地议论起来。
原来,土著女人手里都端着各色各样的干粮,糍粑、米饭,甚至还有红薯酿制的酒等一干能吃的东西。
这帮人见之,早已像饿得不行的狗,扑过去,从土著女人手里抢过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土著女人见之,哈哈大笑起来。
小太监接过食物,便给永历帝送去。
永历帝接过食物后,泪就流出来了。动情地说:“还是大将军记得朕!”他顾忌君主身份,自然不敢去与众人争吃!没想到众大臣都饿极了,谁也没有顾得上皇上。永历帝于是在心中感叹道:官僚之徒,只能与朕共享荣华富贵,却不能与朕共患难同生死!可见,他们不是冲着朕之尊贵而来,而是冲着朕之富有而来。
傍晚,土人从家里拿出能挡寒的东西来,让这帮人晚上御寒用。
夜幕完全落下了,山之外的天空依然夕阳如血。也许是山高谷深的缘故,山中的夜色降临得更早些。
猎户帮助他们点起了一堆堆篝火。
土人的房中也点起盏盏灯火。漫山遍野都是红红点点的灯光,就像沉沉的夜空之中,亮起了闪闪烁烁的星星一般,让人一见之下,会充满无限的遐想。
不久,山谷之中便响起了咿咿呀呀的歌声,如山中清泉滴响,如林中翠鸟鸣唱;如田野昆虫啾吟。虽然听不懂,但其声色美极了,让人听了,情绪会不由自主地激荡。
小太监问猎户:“她们在唱些什么?”
猎户说:“在唱情歌!你若有兴趣,我也教你唱!”
小太监听了,内心沮丧极了。自己身为太监,即使想女人,也无能为力,他岔开话题问:“是青年男女唱么?”
猎户说:“男人女人都唱!”
小太监神往地说:“唱完之后作什么?”
猎户说:“在唱歌之时,找到自己中意的情人,然后同居一处。”
小太监觉得奇怪:“若是有个男人,找你的女人,你也同意?”
猎户说:“我们都没有固定的女人,女人都没有固定的男人!”
小太监说:“那你们要家做什么?”
猎户说:“那不是家!那只是女人居住的地方!”
小太监问:“那你们住在哪里?”
猎户说:“我们当然也住在里面,不过居无定所。”说到这里,猎户突然说,“有个女人在唱着要跟你们的皇帝睡觉呢,你快去问问你们的皇帝同意不同意?”
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猎户。
三、土著女人说她在强奸皇帝
猎户见小太监没有反应,又急忙推了推他说:“你赶快去问问你们皇帝,问他同意不同意?”
小太监惊醒过来,说:“我们皇上有皇后皇妃,怎么还会同意跟你们女人睡觉呢?”
猎户着急地说:“你是说你们的皇帝不同意么?”小太监点点头。猎户更加着急地说:“如果这样,大事不好了!”
小太监不解其意,反问:“我们皇帝不愿意跟你们女人睡觉,有什么大事不好的?”
猎户说:“你们皇帝不愿意陪她睡,并没有关系,关系在于你们皇帝不会唱!”
小太监越听越糊涂了,反问:“到底是不肯与她睡觉才有关系?还是不会唱歌才有关系呢?”
猎户说:“都有关系!”猎户突然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妥切,又急忙改口说:“都没有关系!”
小太监见他如此慌不择言,不得要领,反倒沉住气,安慰他说:“你别急,慢慢把话说清楚。”
于是,猎户定了定神,慢慢地说。
原来此地的土人风俗异于常地。男人与女人之间,并没有固定的婚姻关系,家庭之中也无固定的男人。女人是家庭的唯一。她们都筑窝而居。所有家务,还有耕作之事都是女人做。男人在外打猎。打得的猎物可以送给自己情人。男女小孩未成年之前,都与母亲住在一起。成年之后,男人便要四处游荡,女人便要筑窝而居了。
男人和女人一到夜晚,便用歌声传递情话,若双方有意,男人便可到女人的房子里来住。第二天早晨便得离开,第二天晚上又得重新择偶。如果女人有意让男人继续来,便会暗示男人。女人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挑男人的,直到怀孕之后,女人将孩子生下来,重新再过性生活。所以,生下的孩子往往只知道母亲是谁,却不知道父亲是谁。
这样一来,女人可能同时拥有几个男性伙伴,而男人也许有几个女性伙伴,也许一个也没有。
如果女人向某男人唱挑逗的情歌,男人不愿意,可以唱歌以回绝!但是,如果男人不同意,又不唱歌回绝,便会激起女人心中的怨恨。女人便以歌声教唆自己的性伙伴对那男人报复,如果报复不了,那全族人便会群起而攻之。
小太监听猎户说了这么多才开始明白个大概,他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皇帝既不唱歌回绝,又不同意睡觉,会激起你们对我们的仇恨么?”
猎户说:“是的!”
小太监说:“我们皇帝不会唱歌,能不能请你代替?”
猎户说:“不行!那更加会激化的。”
小太监说:“如此说来,便只有让我们皇上与你们女人睡觉了?”
猎户说:“看来只有如此。”
小太监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猎户说:“叫茶花。她是我们这一带最漂亮的女人。平常男人连她的衣角也碰不到。”说到这里,猎户吞了口唾液。
小太监嘻嘻笑道:“这么说来,我们皇帝的艳福不浅!”说着,站起身又说:“随我去跟皇上说说,问他同意不同意。”
猎户便随小太监来找永历帝。
永历帝今日受惊,便要皇妃给他抚摸压惊。没有想到让皇妃摸来摸去,倒摸出了永历帝的兴致。正要与皇妃在帐篷之中风流一番时,突然听到小太监说有紧急军情要报。永历帝顿时吓得兴致没了,急忙将皇妃推开。
小太监领着猎户走进帐篷,猎户一眼看到微露酥胸,蓬头乱发的皇妃,便眼直了,心也乱了,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小太监说:“茶花要跟你睡觉呢。”
永历帝听说是紧急军情,才吓得没兴致的。如今听说是什么茶花要跟他睡觉,便大发雷霆。吼道:“谁是茶花?你告诉她,我没性致!”
小太监说:“茶花是个女人,她要跟你睡觉!”
永历帝说:“我知道她是个女人,你没听清我说没兴致么?”
小太监说:“皇上非跟她睡不可呢!”
永历帝说:“朕是皇帝,谁敢强奸朕?”
小太监见永历帝越听越糊涂了,便耐着性子将猎户告诉自己的话再告诉永历帝。永历帝听了,便像打蔫的草一般,不敢再开声。
但他也不答应去陪茶花睡觉。在他心中,世上只有男人向女人要求做爱的,哪有女人向男人要求做爱的?何况自己是皇上!三宫六院之中的女人都比着梳妆打扮,向自己施展媚力,希望自己宠幸她。虽然如此,却没有人敢强迫自己与她做爱的。如果哪个女人敢这样,他不仅不会施露给她,反而会责骂她。因为,在汉人眼中,这样的女人没有廉耻。
小太监见永历帝沉默不语,知道他心存顾忌。因为他不知道茶花女到底怎么样?皇上的恩露不能随便宠幸给哪个女人的。小太监说:“听猎户说,茶花是这一带最漂亮的女人,从未有哪个男人接触过她。”他故意说没男人与茶花睡过,为的是让皇上心中产生圣洁之感。
永历帝听了,果然心中为之一动。
小太监见有所松动,赶忙又说:“再说,皇上若不肯宠幸她,恐怕明日我们无法走出这片山寨。”
经小太监这一诱一吓,永历帝终于说:“好吧!我就牺牲这一回吧!下不为例!”
听说皇上要抛弃自己,而去宠幸叫茶花的土著女人,皇妃便大声哭闹起来。
永历帝听了,心烦,吼道:“你哭什么?难道我想去?还不是为了你们!”永历帝心里腾起一种慷慨就义的悲壮之感随猎户而去。
猎户牵着永历帝经过一番攀登,终于来到茶花房中。茶花早已装扮一番在等待皇帝。在她心中,什么味道都不难尝到,就是皇帝的味道难以尝到。所以,她才发出这种邀请。
永历帝一见茶花,顿时魂飞天外!果然是一绝色女子!天下的皇帝那么多,不会理政的很多,不会观赏女人的却很少。永历帝见茶花清丽脱俗,娴静之中又充满野性的活力,浑身上下女性的线条毕露。该凸的凸起,该凹的凹下,是一朵名副其实的茶花。要知,在那年头,女人都是尽量掩藏自己的性别特征的。即便是皇宫之皇妃嫔娥,也无茶花这么大胆地展示女性特征的。
因此,永历帝见之,便神魂激荡,心血沸腾,忍不住地走过去,要将茶花拥抱在怀中。
茶花突然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话,吓得永历帝赶忙缩回手,原来茶花说的是土语,永历帝听不懂。猎户见了,连忙为他翻译说:“茶花问你为何没以歌声回答?”然后又告诉茶花实情。
永历帝突然便没有胃口了。他想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看着自己与女人做那事,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自己在宫中与皇妃做爱时,连太监也得离开,何况他并不是太监。于是,他便与茶花说话,想冲淡心中不适的感觉,他问:“听说,你们可以有几个男人?”猎户充当着他们的翻译。
茶花听了,笑得花枝乱颤。然后问:“你们不是这样么?”
永历帝说:“我们的男人可拥有三妻四妾,而女人只能有一个男人!”
茶花说:“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永历帝说:“区别在于我们男人可以有多个女人,你们的女人可以有多个男人。”永历帝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全面,又补充道,“我们的主动权在男人手中,你们的主动权在女人手中。”
茶花觉得汉人不可思议,男人怎么可以不顾女人的意愿呢?于是,她问:“如果女人不同意,而男人也做那事呢?”
永历帝说:“那便叫强奸!”
茶花听后哈哈大笑,然后正色地说:“那我不是强奸皇帝么?”
四、茶花对永历帝说,我们是同病相怜
永历帝笑着问茶花:“你为何说你在强奸朕呢?”
茶花咯咯笑了一阵之后说:“你们汉人是男尊女卑对不对?”
永历帝说:“是的!”
茶花说:“你们汉人有钱有势的男人以拥有三妻四妾为荣,不管女人愿意不愿意,都得随你们男人戏弄?”
永历帝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会问这些问题。俗话说,漂亮的女人往往思想浅薄,丑陋的女人往往思想深刻。永历帝说:“确实如此!”
茶花说:“所以你们男人便以为自己强奸了女人,在女人面前有着自尊,在别的男人面前自豪?”
永历帝不得不承认说:“你说得很对!”
茶花说:“可是,在我看来,恰恰不是你皇帝强奸了女人,而是女人强奸了你!”
永历帝说:“我不太明白!”
茶花说:“你一个男人要应付那么多女人,不就是被女人们强奸么?”然后,她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浅显,又补充道,“就像你们男人以占有了漂亮的女人自豪一样,我们女人也以占有了高贵的男人而自豪!”
永历帝开始有些明白了,但他感到有些奇怪:作为一个偏僻之处的土著女人,几乎没有受到教育的可能,却一语道破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辩证关系。而我们汉人,自以为拥有数千年文明史,出了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却无人窥探到其中奥秘。是历朝历代的男人知道这么回事而故意不说呢?还是本来就无人觉察到此中玄妙?如果是前者,便说明我们男人虚伪,特别是有权有势的男人虚伪!虚伪到连自己被女人强奸了还要反过来说自己强奸了女人。如果是后者,便说明我们男人愚昧。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愚昧!愚昧到自己被强奸了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想到这里,永历帝似乎发现了什么真理: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谁强奸着谁?
永历帝变得有些忧伤地说:“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茶花说:“你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又生活在你那种环境之中,对此事是难以相信。如果你是女人,又生活在我们这里,你便会认识到这一点了!譬如说我,我便是这里有权有势的女人!我要强奸哪个男人,哪个男人都不会也不敢违背我的意志。”茶花停顿了一下,又转换了语气,“不过,我与你那些官僚比,我便光明正大的多!”
永历帝奇怪地问:“这不是一回事么?为何你要比我们光明正大些呢?”
茶花说:“因为,我的权势来自于我的美貌,而美貌是与生俱来,是偷盗不来也伪装不了的。而你们那些官僚的权势都是靠出卖良心与道德,靠摧毁别人来完善自己而达到的。”
永历帝听到这里,虽然觉得茶花的话极其荒谬,却感到无从反驳,只好沉默起来。
也许是看到永历帝的痴呆面相而觉得好笑,茶花忍不住又大笑起来。永历帝被她笑得有些不知所措,而猎户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突然,茶花叽哩咕噜地对猎户说了几句什么,猎户便走了。
猎户一走,房里便沉默起来!永历帝因为无法与茶花说话,便怔怔地看着她。这一看,倒使永历帝无法再收回目光,原来在闪闪烁烁的松香灯光下,茶花粉红光鲜的脸蛋更加显出几分艳荡的光泽,使他把持不住而心猿意马起来。
茶花也怔怔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流荡的溪水,清澈之中蕴含着一种快乐的内涵,使人忍不住要去吻她。茶花的心中也在流淌着一种欲望。
永历帝突然看到茶花脸上有着羞涩。这真是不可思议!永历帝情不自禁地说:“你真漂亮!”
茶花突然回答:“我真的漂亮么?”
永历帝吓得像见了怪物似的跳开,惊诧地问:“你是汉人?”
茶花说:“是的!”
永历帝说:“你在他们之中,一直装着不会说汉语,是想让他们不知道你是汉人?”
茶花说:“是的!”
永历帝说:“你为什么要装土人?”
茶花厉声说:“你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好不好?”然后,她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冲撞了永历帝,又改变语气说:“我不想生活在汉人之中!”
永历帝问:“为什么?”
茶花刻毒地说:“汉人,没一个是好人!他们阴险、毒辣、贪婪、自私、虚伪、狂妄、唯利是图……,总之,没有优点!”
永历帝问:“你为何这么痛恨汉人?你是吃过汉人的亏么?”
茶花说:“我没有痛恨汉人!我是觉得汉人那个世界根本不适宜人生存,至少不适宜我生存!他们自诩是文明之国,可教化出来的大多是些欺诈伪善之徒!你生活在那中间,就得小心说话,小心办事,注意看人眼色!你没有自我,你也不敢有自我!汉人看起来众多,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便会发现他们如同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一般!”
永历帝奇怪地问:“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茶花说:“你是皇帝,是汉人的天子,谁敢向你施颜色?所以你没有这种感觉!”
永历帝心想,你说的并不对,孙可望当年就向朕施过颜色!但他这句话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永历帝问:“于是,你便躲到土人中来了?”
茶花说:“是的!”
永历帝说:“可是,土人缺乏教育,没有文明,你生活于其中怎么会愉快?”
茶花说:“你恰恰错了!我生活在他们当中很愉快,他们的头脑虽然简单,又缺乏教育,但他们诚实,真诚,友好,不欺诈别人,更不会挖空心思算计别人!我生活在他们之中没有心理负担。”
永历帝问:“这就是你要逃离汉人的原因?”
茶花说:“是的!但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你们男人们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没把我们女人放在眼里,我听说土著有以女人为中心的风俗,便跑过来了。”
永历帝问:“你生活在他们之中很好么?”永历帝自己都感到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别人来!
茶花说:“你都看到了,我如鱼得水呢!”然后指着永历帝说,“你看我不是在强奸你么?”
永历帝被茶花的话臊得满脸通红,然后肃然地对茶花说:“女人须守妇道,岂可胡言乱语!”
茶花讥笑他说:“收起你那一套吧!你是汉人皇帝,我可不是汉人!”
永历帝奇怪地问:“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汉人么?”
茶花说:“我是汉人么?你去对土人说,他们谁会相信你?”
永历帝说:“他们虽然不相信我,但你也不能侮辱我啊!”
茶花说:“我为何不能侮辱你?你们做皇帝的,天下人难道还没有被你们侮辱够?你仅仅听我几句戏言就受不了了?”
永历帝说:“你若不侮辱我,我便按你说的去要求我的臣子人民,努力开创个新世界!”
茶花说:“晚了!可惜你已是个假皇帝了。”
永历帝问:“我为何是个假皇帝?我有皇后皇妃,有文武大臣,怎么会是假皇帝?”
茶花说:“可是,你连最重要的东西也没有,那就是土地。没有土地,你何来立足之地?你说说,你打算到哪里去?”
永历帝说:“到缅甸去。”
茶花说:“缅甸非你之国,你到那里去是逃避。这么说来,我们是同病相怜!”
五、缅甸人要永历帝自己画地为牢
永历帝别了茶花,别了土人山寨,在猎户的带领下,穿过茂密而幽深的原始森林,向缅甸进发。
经过一晚的折腾,永历帝除了被茶花奚落了一顿之外,一无所获。他起初看到茶花如此性感迷人,以为自己又可以风流一夜,没想到自己竟然连茶花的身体也没有过实际性的接触。其过程说起来挺有意义:他与茶花先是互相吸引,后来便是茶花鄙视他,他对茶花感到恐怖。他不知道茶花为何鄙视他?他猜测也许是因为他是个皇帝却要四处流浪,也许是因为他面对女人束手无策。
但他自己为何会对茶花感到恐怖,他心里还是比较明白的!因为他见不得茶花这样的女人!他曾经面对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温顺得像小羊羔,除了尽力满足皇帝的性欲外,其他一切都不敢稍有越轨。可是茶花不仅对他横加指责,甚至是曲意侮辱,所以,他感到害怕!
不过,现在想起来,觉得茶花说的有些话是挺有道理的,像她说的汉人生活的这个世界,便是像她描述的一样,充满了欺诈与伪善,使人人都在算计别人,又使人人都在防备着别人的算计。如果没有这种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像土人那样过原始的生活,自己便不会落到今日之地步。
但更有道理的是她说的男人在强奸女人的同时,又反被女人强奸了。想想自己与皇后、皇妃以及嫔娥宫女便是这么一回事。她们为了争宠,用尽各种心计和手段来互相对付,也在对付我。表面上看来主动权在我手里,其实,我被她们玩弄得团团转。所以,事实上不仅是她们在强奸我,而且是在轮奸我!
正因为如此,当我面对着像茶花这样的不愿竭力讨好我的女人,我便如丧失了进攻的能力一般束手无策了!我的意识和身体被太多的女人强奸,所以,当我需要强奸别的女人时,即便我的身体极力在怂恿着自己,然而由于我的意志萎缩退化而不得逞。
想到此处,永历帝心里越发生出一种悲哀来!由此,他推论到自己身边的这帮大臣们,与其说他们在竭力为我护驾,还不如说他们在竭力利用着自己!他们依靠自己,利用自己为他们获得高官厚禄,获得地位尊严。他们表面上奉自己为至高无上,实际上在蒙蔽着自己,玩弄自己。可以说,不是自己在把玩操纵着这帮人,而是这帮人在强奸着自己。
意识上的觉醒让他觉得自己有力起来,而现实的落差又使他自己感到枯萎起来。他唯一的考虑,就是看抵达缅甸之后是一种什么局面,如有可能,他一定要按照茶花所说的去设计一个世界!虽然那里并不是他的国土,而是别人的国土。
他怀着这种忐忑不安之心不知不觉地随猎户进入了缅甸。当猎户告诉他这是缅甸后,他特意立住脚,尽情地呼吸一下空气,又聚精会神地凝视片刻。他发现,除了猎户告诉他这是缅甸之后而产生的这是缅甸的土地的意念之外,其余竟然与自己的国土毫无区别,由此他产生一种奇妙的想法:这里不是缅甸,这里依然是我的国土!于是,永历帝心中的忐忑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畅快与舒服。好像他不是在流浪,而是在观光旅游。
猎户将他们带到缅甸的一个小村庄里。
缅甸人听说有汉人皇帝从中原来,还带了一帮各色各样的大臣,便都来看热闹,并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缅甸对这些如天外来客之汉民来到自己的土地上感到兴奋。永历朝廷的成员们为亲自跑到缅甸的国土上看到缅甸人而兴奋。
兴奋的人群与兴奋的人群在一起,便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话题要说,猎户既懂缅语,又懂汉语,便充当了他们之间的翻译。由于要说话的人太多,猎户无法翻译,经过一段磋商,双方只派出一人作代表谈话,就像两个国家的外交使节在一起谈判一样。有所不同的是:缅甸的规格低了点,仅仅是个村中长老;而大明的规格高了点,是汉人至高无上的皇帝。
村中长老自我介绍说他叫塔吉克。
永历帝一听,心里就有底了。缅甸人的名字与汉人的名字还是不同的。
塔吉克见永历帝点了点头,便问:“皇帝是什么人?比我这个村中长老的权大还是权小?”
永历帝听了,哭笑不得。为了显示自己的气派,他对塔吉克说:“皇帝大得很呢!我有一万个村中长老那么大!”
塔吉克摇摇头说:“皇帝与长老差不多。一万个长老加起来也还是个长老嘛!”
永历帝见缅甸人对事物缺乏抽象方面的考虑,便用更加形象的语言说:“我管着一万个你这么大的村庄,一万个村庄那么多人。我要哪些人死,哪些人就不能生!”
塔吉克说:“吹牛!你即便管着一万个村庄,也不可能要人死便死嘛!我是长老,我可没有要人死的权利!”
永历帝见这种说话与他说不通,突然灵机一动,便换成另一种说法。他问:“你们这里有国王么?”
塔吉克说:“有!他是我们国家权利最大的人!”
永历帝高兴起来,仿佛终于找到了理解问题的共同点,便说:“我便像你们的国王一样,我是汉人的国王,不过管的人比你们的国王还要多!”
塔吉克说:“你和我们的国王不一样!”
永历帝反问:“为何为一样呢?”
塔吉克说:“我们的国王住在王宫里,从未出来,我们从来没见过。你这个皇帝倒是到处跑跑,你们汉人有福气,坐在家中也能看到皇帝。我们便是跑到王宫去,也是无法见到国王的!”
众人听了,哭笑不得,永历帝觉得应对他解释解释,不然会对皇帝有个错误的认识。他说:“其实,我和你们的国王一样,住在皇宫之中不出来的。普通人即使到了皇宫也无法见到我!”
塔吉克便问:“那你为何出来了呢?”
永历帝说:“是与人打仗才出来的。”猎户翻成了:“是被人赶出来的。”因为,在猎户看来,与人打仗,皇帝更不能出来,否则就更不安全了。所以他认为永历帝肯定是被人赶出来的。
塔吉克说:“那你与我们国王还是不一样嘛!”
永历帝问:“为何不一样?”
塔吉克说:“我们的国王在我们国家的权力是最大的,地位是最崇高的。在我们的心中有如神一般神圣,谁敢去赶他呀!”
永历帝立刻解释道:“那是因为外人进来了,做了我们汉人的皇帝,所以我便出来了。”
塔吉克还是不解,便说:“你们的土地不是很广么?”
永历帝不知他此问何意,便说:“长老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塔吉克说:“不然,你也用不着跑出来呀!”
永历帝真是不知如何向他解释了,急道:“俗话说,天无二日。”
塔吉克说:“天上是没有两个太阳!”
永历帝说:“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皇帝!”
塔吉克像终于明白了,然后说:“你的意思是等外人皇帝走了,你便回去。”
永历帝觉得他能理解到这一层,很不错了,便点点头。
塔吉克非常友好地说:“那你们就在这片地里待着吧!”说完,便把手挥一下,像画圈。
永历帝心想,这不是画地为牢么?他问:“为何要这样?”
六、小女孩对永历帝说,皇帝就是白王
太阳坠落了。
太阳恋爱过的天空盈满了血红的淋漓的夕阳。亚热带的气流里挟带着潮湿而凝重的水意,让人一见之下,世界仿佛是湿漉漉的。
缅甸的村长走了,成年的男男女女也都随长老而去,而小孩们却像见到童话般的世界一样,围着他们唱着,跳着,不肯离去。
永历帝站在血色黄昏里,一种愁绪顿时袭向心来。世界虽大,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他想到茶花对他说的话:“你是个假皇帝,连块立足之地也没有!”没想到,自己的处境,竟让茶花不幸而言中了。
没到缅甸之前,永历帝以为只要到了缅甸,便一切都会有的。他又可以重新构筑自己的王国。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按照茶花所设想的构筑一个世界。人往往都是这样:以为能在未知的领域里,有一个更加辉煌的世界在等待着他。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幻想,使人有勇气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不能想象一个明知等待了的未来世界是什么,他还有勇气活下去!
然而,永历帝现在才觉得自己犯了个实际性的错误。那就是:自己怎么能将幻想的王国建立在别人的土地上呢?
他想:自己身为皇帝,本应封土地给臣子,然而,自己不仅没有土地可封给别人,连自己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于是,他便对缅甸的一个小小长老竟然画地为牢而充满悲剧性的滑稽感。
永历帝在思考:长老要他画地为牢是什么意思?是怕自己的臣子去骚扰他们?我们是受数千年文明教化的礼仪之邦,别人不来骚扰我们已是万幸!我们怎么可能去骚扰别人?何况我们已经是住在别人的土地上。那么,是怕他们来骚扰我们?我们住在你们的土地上,已毫无主权可言,怎么还谈得上骚扰不骚扰?
那么唯一的答案,便是为了阻止满人入侵了!如果仅仅以画地为牢,让一个看不到的圈,就能阻止清兵入侵,那自己还用得着躲到缅甸来吗?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礼仪之盾能够阻止武力之矛的进攻!若有,那便是仁的胜利!但是,从唯一想以仁战胜暴力的宋襄公失败以后,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少有人敢以仁之盾来防御敌人入侵。若有,那便是傻子。
想到此处,永历帝心里流淌着酸楚。因为,他意识到那可能是缅甸长老对自己的一个讽刺。
突然一个小女孩来到永历帝身边,怯生生地问:“你就是汉人皇帝么?”
永历帝低下头一看,是一个身着缅甸装的小女孩长得挺漂亮的。永历帝便点点头,然后反问:“你是缅甸人?”
小女孩点点头。
永历帝问:“那你为何会说汉语?”
小女孩便凑近永历帝的耳朵说:“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我爷爷是汉人。他怕我们忘记自己的祖宗一直偷偷地教我们说汉语。”
永历帝一阵冲动。没有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见到汉人子孙!他急切地问:“你爷爷为什么来到这里?”
小女孩说:“不是他要来的,而是被人赶来的!”
永历帝问:“为何被人赶来了呢?”
小女孩说:“爷爷说他是朝中大臣,因为直言犯谏,而让皇帝发配。他到了边界后,又受到追杀,他便来到了缅甸。”
永历帝略算一下,推知女孩所说之事,应该是自己的爷爷神宗皇帝执政时候的事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女孩的爷爷是谁了。其实,也不能怪永历帝。作为一个皇帝,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一时之怒而遭殃?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他的一时之喜而得意?皇帝一生,主过太多的人一生沉浮,他连算也算不过来,哪里还顾忌得谁对谁错!
永历帝问:“那你爷爷恨那个皇帝么?”
小女孩说:“我爷爷不恨他!但我知道他是个坏人。”
永历帝反问:“那个皇帝为什么会是坏人呢?”
小女孩说:“因为我爷爷是好人!”
永历帝因此默然。是的,在人们眼中,不能善待好人的人便是坏人!
即便如此,永历帝心中依然很感动。他想:小女孩的爷爷虽然遭贬,但他不记恨皇帝,还教子女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先,这便让他感动!当然,现在无法知道:小女孩爷爷到底因为忠于皇帝而要孩子不忘祖先,还是因为自己是汉人而要孩子不忘祖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毕竟教育孩子要不忘祖先!
他便联想到茶花。茶花可以说并没有在汉人世界里遭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然而她的心中却对汉人充满铭心刻骨的仇恨!她不仅要忘记自己的祖先,而且还恶毒的攻击。
永历帝在心中评判着小女孩的爷爷与茶花这两个人。从情感上来讲,他容易接受小女孩爷爷,从道义上来讲,他又对茶花能够认同。令他感到惊奇的是:他们同是汉人,同生活在大明朝,为什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和感情呢?永历帝百思不得其解。
小女孩见永历帝这么长的时间没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便怯生生地问:“难道我说错了么?”
永历帝一怔,随即说:“你没说错。我问你,是你爷爷要你来看我的么?”
小女孩说:“不是!”
永历帝问:“那你为何要来看我?”
小女孩说:“因为皇帝是坏人,所以我想来看看坏人是什么样子!”
永历帝因此又沉默起来。他看着西方的天空,太阳几乎沉入了海底。天空之中只有些黯灰色的云彩。
小女孩说:“但我看你却不像坏人!”
永历帝又有了兴致,反问:“我为什么不像坏人呢?”
小女孩说:“坏人的脸像狼脸!你的脸白白的,像在笑。”
永历帝被小女孩充满稚气的话逗得兴致好了些,便亲切地对小女孩说:“我能请你爷爷来见我么?”
小女孩决断地说:“我爷爷不肯来见你!”
永历帝反问:“为什么?”
小女孩说:“我爷爷说他是罪臣,无脸见皇帝。”
永历帝听了,哭笑不得。小女孩爷爷得罪了神宗皇帝,是罪臣,被发配边疆。我是皇帝,我得罪了谁?不是同样流落他乡么?他想:这是老天在惩罚朱姓子孙么?
永历帝由此更加有种要见小女孩爷爷的欲望,他对小女孩说:“如果我想见你爷爷,你能告诉他么?”
小女孩歪着脑想了想说:“行!不过,你得教我个字!”
永历帝问:“什么字?”
小女孩说:“皇帝的‘皇’字。”
永历帝便躬下身子,用手指在积着一层灰尘的地上写着“皇”字。于是,“皇”字便出现在灰尘之中。
小女孩说:“我知道啦!皇帝就是白王。”
永历帝脱口而出:“为什么称为白王呢?”
小女孩说:“‘皇’字拆开,不就是‘白’‘王’二字么?”
永历帝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将‘皇’字拆开来认呢?”
小女孩说:“因为我不认识‘皇’字,只认识‘白’‘王’二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永历帝觉得小女孩的话中藏着玄机,于是再不开声,只是静静地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