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猛虎出山
一、吴三桂心中矛盾,问计于老者
吴三桂自从顺治皇帝三年即一六四六年朝见皇帝,并得皇上二万两银子以作养病之资以来,依然暗中让方献廷与郭云龙加紧扩充力量。而他自己依然浸泡在陈圆圆与白蔷薇的温柔的怀抱之中。
但是,吴三桂这几年来,一时一刻也没有放弃对各地义举的观察。尤其是当他听说左都御史刘宗周誓死不与满人并立,最后绝食而死的义举时,他非常激动,恨不得也与满人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然而,现实使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在这种形势下去碰撞,无异于以卵击石,因为,大明之臣的反清复明之情绪虽然激烈,却苦于群龙无首。人无首不聚。不聚,便没有力量,没有力量,自然是不堪一击。
起初,当他得知鲁王朱以海于顺治二年称监国绍兴,唐王聿粤称帝于福州,他心里确实也激动过一阵子,但随之而来的是鲁王被迫逃出所带来的忧郁。
当顺治三年,桂王之子永明王朱由榔由两广总督西魁楚,广西巡抚矍式耜拥立在肇庆称帝;而唐王之弟聿粤由苏观生拥立在广州称帝之时,吴三桂听后,非常愤慨,觉得这是一场闹剧。因此,吴三桂觉得大明气数已尽,再无回天之力而郁郁寡欢。
吴三桂又完全进入那种休养生息之境界,对外界之事一概不闻不问。
一六四八年秋,北方的秋季已呈凉意,但吴三桂依然怕热,照例要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纳凉。陈圆圆陪着他,并为他不时用蒲扇扇几下,以驱赶周围的热气。
而吴三桂却躺着闭目养神。
吴三桂觉得自己闭着眼睛在对着强烈的太阳光时,会生出许多瑰丽的光环来。他的心里为此而疑惑:自己是闭目的,怎么会生出光环来呢?
就在吴三桂想着一些无聊之事时,方献廷来了。吴三桂问他何事?方献廷告诉吴三桂说,矍式耜与清兵对垒已反败为胜;李成栋在广东起义,金声桓在广西起义;何腾蛟突出湖南;姜瓖在大同亦蠢蠢欲动。
吴三桂听到这些消息后,几乎要按捺不住而叫好。然而,突然之间,他又冷静下来。他知汉人之特性,凡事都喜欢轰轰烈烈,声势大于事实,起得快、收得更快。一六四六年的事便是例证。
方献廷问吴三桂可有什么要准备么?
吴三桂想了想说:“不可不动,不可大动。”
方献廷走后,陈圆圆问吴三桂:“夫君可是也要反清复明么?”陈圆圆想过安静日子,对战争仍然心有余悸。
吴三桂说:“爱妾勿忧,本将并非想附众!”
陈圆圆问:“那将军为何让队伍有所准备?”
吴三桂说:“不是本人不想休闲,而是皇上不会让我休闲。”
陈圆圆奇道:“夫君并没有接到皇上圣旨,怎知皇上不想让夫君休闲?”
吴三桂说:“现在举国都是反清复明的声音,我猜想皇上是寝食难安!皇上寝食难安了,还会让平西王独享清闲么?”
陈圆圆见吴三桂有些得意,便问道:“难道夫君想出去打仗了么?”
吴三桂说:“一半喜之,一半忧之。”
陈圆圆问:“何谓一半喜之,一半忧之?”
吴三桂说:“自为男儿,又是统率千军万马之将领,心里自然对战争心向神往,所以喜也;然而,自己所战之对手,并非自己心中的敌人,所以忧也。”
陈圆圆听了,不再说话。
果然在第二日,吴三桂便接到了皇上的圣旨。
圣旨之意大约是:汉中地区动荡不安,逆贼暴动此起彼伏。虽不危及社稷之安,但也必须谨防之。故特令平西王与定西将军墨尔根、侍卫李国翰同镇汉中,即日出发。
吴三桂接旨之后,心里想笑。既然暴动不会危及社稷之安,又何必即日出发呢?然而他却笑不出来,他在考虑圣旨以外的含义。皇上采用惯用之手法,既启用我又牵制我,疑我之心,昭然若揭。吴三桂不知自己出镇汉中之后,面对错综复杂的局势如何为之,心里因此而苦恼。
吴三桂召集众人商量。众人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也没有个结果。
陈圆圆对吴三桂说:“夫君既然有为难之事,为何不去问你舅父的幕僚,那个神秘的老者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骂自己心粗:怎么会忘记他呢?于是顾不得装扮,立刻骑马奔锦州城外而来。
吴三桂将马绳递给老者的徒弟,那徒弟当年只是个孩童,如今已长成大人了。
吴三桂奔进那老者之屋,便怔住了。原来老者早已席地而坐,茶几上放着两杯热茶,一杯是老者的,一杯不知是何人的。
吴三桂问:“先生刚才来过客人么?”
老者摇摇头。
吴三桂问:“那先生是置茶以等晚辈了?”
老者点点头。
吴三桂问:“那先生为何知道晚辈必来呢?”
老者说:“我见天下动荡,猜知清廷皇帝必让平西王出山,而现在并非平西王出山之时,平西王心里必多痛苦而来问我!”
吴三桂惊问:“先生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来呢?”吴三桂看着热气腾腾的茶,心里很惊讶。
老者说:“心念系之,自能感之。”然后邀吴三桂就座。
吴三桂依言坐下了,但他的心里依然在琢磨着老者那句“心念系之,自能感之”是什么意思。正想得痴迷之时,老者问:“平西王匆匆赶来,为何又一言不发了?”
吴三桂恍悟,立刻觉得自己应该心无杂念。他问道:“先生刚才说,皇上让晚辈出马,而现在并非晚辈出马之时,晚辈心里必生痛苦是何意思?”
老者说:“天下动荡,国家难安,本是将军杀敌立功之时。然而皇上让你杀大明子民,你于心不忍,故知你心中必生痛苦。”
吴三桂赞叹道:“先生真神人也!”然后问:“清皇帝已命晚辈出镇汉中,不知是何意?”
老者说:“既让你出马,又不让人直接参与平乱,是对你仍然心存疑虑。”
吴三桂说:“先生一语中的。只是晚辈出还是不出?”
老者说:“既要出,又不可全出!”
吴三桂问:“先生此话是何意?”
老者说:“皇上让你出马,你不出,必是抗旨不遵之罪。按目前形势,对你不利。天下之人虽然都举起反清复明的义旗,然而愿意与平西王同路者寡!”
吴三桂知他之言是指汉人恨自己引清兵入关之举是汉奸行径,不屑与自己为伍之意。他心存反感,但并不驳斥老者。
老者只是看他一眼,继续说:“然而如果你倾巢而出,必失窝住之地。到时候便会形成天下虽大,却无平西王立足之地的局面。”
吴三桂听了,大受启发,然而他心里仍有一事不明,便问:“如果让我与反清复明之士搏杀,我如何为之?”
老者长叹道:“我观抗清之势虽众,然必是虎头蛇尾之局!平西王审时度势为之即可!”
吴三桂惊道:“那自己岂不又要增加一重罪孽?”
老者说:“古往今来,凡成大器者,谁不罪孽深重?你若无虎豹之心,虽有虎豹之志,也难成虎豹也!”
二、吴三桂纵论收发之术
吴三桂率兵到汉中之时,得知英亲王阿济格与端重王博洛已统兵驻守大同,吴三桂便对杨珅断言说:“姜瓖近日必反!”
杨珅惊问其故。
吴三桂说:“我观姜瓖是善变之人,本为明将,先降李自成,后降清军。其人无忠义可言,只以利益为准。现在见举国上下都是反清复明之声,必生异志,但尚在观望阶段。如今阿济格与博洛已驻守大同,朝廷本想牵制他,实则是反逼他于敌对之中去!”
杨珅见吴三桂分析精辟,甚为叹服,问他估计什么时候会发生此事?
吴三桂说:“必在不远。”
杨珅说:“到时候我军如何办?”
吴三桂说:“静观其变。”
杨珅问:“只是静观其变?”杨珅不太相信。
吴三桂说:“确实如此!不管姜瓖是否反清,都有阿济格与博洛在此管制,我若强行出头,自己损兵折将不说,必让阿济格与博洛认为僭越他们。如果他们不在近边,我若不出头必有怠慢之罪。因此,战争之法,在于该收即收,该发即发,不可强为,不可怠慢。”
杨珅明白吴三桂的心意,其宗旨是保存实力,谋求发展。因此对其静观其变之法叹服。
果然,一个月之后,姜瓖树起了ωεn人$ΗūωЦ反清复明之旗帜。
本来局势发展得不可能有这么快,是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引发了此事。阿济格率兵驻守大同之后,因为没有军事行动而闲着。清兵之中有不少农民军投降过来的,其中不乏无德之徒。加之清军忙于征战,缺少教化,故这些人的性格没有改变。
一天,几个清兵在街上溜达,见一回族女人生得威猛壮实,与汉人有异,便前去猥狎那女子。那女子气愤不过,便对其中一人打了几记耳光。几个清兵便将其拖到一偏僻处,强奸了她。
那女人回去之后,哭诉于族人。此地本是回族人集居之地,听到女人哭诉之后,自然是义愤填膺。然而清兵势大,他们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姜瓖知道此消息后,对回民策反,激发回族人与清兵的矛盾,使得阿济格忙于周旋在回族与清兵的矛盾之中,无暇顾及他。
姜瓖于是乘隙起兵,回教徒也趋附之。姜瓖起兵声势浩大,很快地占领了姚安、偏关、雁门关、代州、繁峙、五台山等地,黄河流域为之震动。
杨珅与众将问吴三桂是否要行动?
吴三桂说:“不行!”吴三桂见众将不解,又继续说:“出兵平乱非己之责,休养生息保存实力是我之本,我们暂不能出击。”
此时,姜瓖率兵向北进攻陕西;明朝旧将李占春、谭洪、谭文、谭谊,及农民军将领杨大展、于大海、袁韬、袁大定等,各统兵数万,分踞川南川东;郑成功,张名振出没于闽、浙。清兵力量周旋在各地的平乱之中,只有吴三桂仍然没有大动干戈之意。
李国翰本是受皇上之命来牵制吴三桂的。他也知道实力是将军的灵魂这道理。因此,当吴三桂不奋力平乱之时,他也不过问,只当不知此事一般。
一六四九年,明朝宗室朱森滏以反清复明之名义,率众攻阶州。
吴三桂准备出兵击之。杨珅问:“朱森滏虽反,其势不众,平西王为何要全力伐之?”
吴三桂说:“朱森滏虽然势小,但如果击败他,却是大功一件!”
杨珅说:“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因为他姓朱!”
杨珅默然,他虽不明白,却不好再问。
于是,吴三桂与李国翰一同出兵,一举击败了朱森滏。
后来王永强在陕西起兵,一连攻破延安、榆林等十九个州县。延绥的清朝巡抚王正志,靖远道夏时芳被杀死。接着,王永强之兵又攻陷同官、定边、花马池。其势汹汹,足以吓人。
吴三桂得知此事,断然下令出击,要将王永强消灭。
杨珅心里便有些不明白了。去年,四处都是反清复明的动乱,我们本可以大显身手,建立奇功,却按兵不动。而现在王永强起兵,连破城池,其势正盛,按照平西王的理论,应该极力回避他以保存实力,为何却反而要出击呢?杨珅问吴三桂:“敌兵势大,我们为何要出击呢?”
吴三桂说:“这正是建立奇功之时,为何不出击?”
杨珅说:“敌兵人多势众,我们虽然可胜之以建立奇功,然而只怕折兵损将得不偿失。”
吴三桂摇摇头说:“我料定王永强之徒,虽然人多势众,却是不堪一击!”
杨珅说:“末将不明其中道理!”
吴三桂说:“古往今来之战争,都讲究师出是否有名。有名,便是正义之战,附和者众,且能胜之;无名,便是邪恶之战,必将先众后寡,最后以败告终。王永强之徒,既非明朝重将,又非明朝宗室,虽以反清复明之名举起义旗,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而附和者之所以众多,皆是追逐一时之利者,并无死心塌地为之效命之徒!所以我们如果击之必有奇效。”
吴三桂率兵出击,分兵向宜君、同官进攻,并一举攻克。
战斗之中,俘敌数百,杨珅问吴三桂如何处置?吴三桂亲临现场,见俘虏多是强悍之徒,便下令杀之。
杨珅问为何杀之?
吴三桂说:“他们是些强暴之徒,并非良民!”
杨珅说:“那不正好收服他们,作为己用么?”
吴三桂摇摇头说:“若是良民,倒可以收服利用,然是强暴之徒,绝不可收为己用。”
杨珅说:“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若是良民,只要以义诱之,必能为我等效死力;若是暴民,便会唯利是图,只为利益所驱使,于我毫无作用!”
杨珅听后,便默不作声。他心想:平西王的理论多么高深,让人能窥其豹斑。
吴三桂在攻克宜君、同官时,共击斩敌首七百多级。吴三桂此举使得王永强手下的兵卒心惊胆战。
吴三桂于是又一举攻克蒲城、宜川、安塞、清涧等县,最后终于将王永强之乱平息。
杨珅先前本对吴三桂说王永强不堪一击之话半信半疑,现在对吴三桂深为佩服。吴三桂这一收一发,一静一动之法,对他来说,实在太深奥,一时难以明白,也不想弄得太明白,因为他觉得自己只要会打仗就行。但有一事,他觉得自己不问明白,心里难安,他问吴三桂:“平西王,我认为我们以重兵击王永强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王永强势众。但朱森滏并非人多势众,我们却以重拳击之,我不理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同?”
吴三桂说:“汉人忠诚君主胜过孝敬父母,在汉人心中,除了天与地,便是君主至上,所以有九五之尊的说话。朱森滏虽然势弱,但他是明廷宗室,必有燎原之势。三国时,刘备本为汉室之远亲,然而打着宗室之名,却能闹个与曹操三分天下之名。可见朱森滏虽然势弱,却不可轻视。反之,王永强出身低微,虽然势大,反不及势弱的朱森滏。”
杨珅问道:“这么说来,汉人是非常看重出身的么?”
吴三桂说:“自古皆然,如果不信此道,那定是蠢人!”
三、大西军与永历帝合师北拒
一六五一年吴三桂因为击斩朱森滏、消灭王永强有功而被顺治皇帝召见,并赐给吴三桂金册印以示奖赏。
吴三桂回到汉中,本想休整一段时间,以待后图。谁知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得到刘文秀率领步、骑、象队六万多人,要由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取成都,直逼汉中而来的情报。吴三桂不知其虚实,立即派人去进一步探实。
原来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人都是张献忠的养子。张献忠面色蜡黄、身材修长,脸形如虎,所以人们称他为黄虎。张献忠起义之后,进攻过湖南、江西、广东、广西,并于一六四四年在四川称秦王。然而,一六四六年在四川凤凰坡被清兵所困,最后逼死。
张献忠死后,大西军的余部由他的养子即这四人率领。一六四七年二月,大西军由綦江出发,进入贵州,破遵义,渡乌江,陷定番,在少数民族的帮助之下一举攻占贵阳。四月,大西军挥师直驱云南,五月占领昆明,势力由贵州扩大到云南境内。
大西军占领昆明之后,随即分兵向滇西、滇南、滇中、滇东进击。然后又分兵占据四川,湖南,广西的部分地区,形成以云、贵两省为中心的包括四川西南部,湖南西部和广西部分地区的势力范围。
不久,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将军在云贵同时称王,并尊孙可望为首领。设六卿,以干支纪年,以兴朝为年号,建立政权机构。严保甲,定丁赋,榷盐税,造兵器。
四人虽然称王,但只觉出身低微,有根不深,苗不正之感。在这块国土上,他们知道是否出身于皇亲宗室,王侯将相之家是关系到自己的大业是否成功的大事。李自成就是一例,轰轰烈烈地打到北京,连皇帝老儿的御座也坐上了,但由于不是出身皇室宗亲,所以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人赶下来了。
然而,他们苦思不得其计,因为自己的出身自己无法选择。
四王之中,刘文秀最为机灵,他突然想出一妙法。他对众人说:“我们虽然不是出身皇亲宗室,但我们的养父先前已称王,我们便是大王之后!”
众人一想,虽然有些牵强附会,却也是道理,便议定尊称张献忠为老万岁,建成一座雄伟壮观的太庙祀张献忠。同时约定,如果有大事要定,必须先在太庙之中焚香请示老万岁之后,方可决定。
诸事办完之后,四将心中才觉踏实,也有出身高贵之感,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清朝之中的亲王将相。
然而好景不长。虽然他们能够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民生活安定,社会生产也得到发展,但他们始终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就像虽然有奶吃,却无一个名分上的娘一般,心里闹得慌。
恰在此时,永历帝朱由榔移居南宁。四人得知消息之后,便有投到永历帝名下的打算。
李定国说:“永历帝是神宗之孙桂王之子,是大明朝的宗室。我们依附在他之下,比起现在更能号召民众起来反清复明。这样有助于我们的大业完成。”
孙可望说:“我听人说永历帝平庸无能,只怕我们受他节制后,不仅不能得其相助,反而被其制约,那就适得其反了。”
刘文秀知孙可望心中忧虑的除此之外,还怕自己的为尊地位因此动摇,便说:“我们既想投到永历帝的名下,又想不受其节制,这事恐怕难办!”
历来沉默寡言的艾能奇却突然说:“我倒有一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众人都说:“说来听听。”
艾奇能说:“我们承认永历帝的皇帝之位,但要永历帝保证我等王爵之尊!”
孙可望与刘文秀都称好,李定国却觉得不行。李定国说:“永历帝手里虽然既无土地,又无诸侯,是个假皇帝,但他毕竟是大明朝的宗室,自视甚高,不一定会认可我们。”
孙可望说:“我倒觉得,经过多年的准备,我们不仅有广阔的土地,还有丰富的物资,对于过着行踪无定,漂泊无常的流亡生活的永历帝来说是应该有吸引力的。”
经过四人的反复商量一致认为对永历朝廷实行联合恢剿的策略。并于一六四九年五月派人带着二十四两金子,四块琥珀,四匹马去南宁与永历朝廷谈判。
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坚持平等的地位与永历帝谈判,大西军写给永历帝的书信是用方幅黄纸,不奉朔也不建朔,以示平等。信中明确表示:“今之奏请,为联合恢剿之意,原非有意以求封爵也。”并指出:“先秦王荡平中土,扫除污吏,王绳父爵,国继先秦。”综合起来,大西军提出联合抗清的条件有二:一是大西军继续保持“秦王”称号;二是:大西军的军权必须仍然掌握在四王之手。
永历朝廷在看了书信之后,朝廷上下一片哗然,且为此而引起了强烈的争议。一派认为:大西军名为投永历帝而来,却又要与永历帝平等,其军权不受永历帝节制。天下哪有君主与大臣平等的道理?若如此,皇帝以何君临天下?要联合可以,大西军的军权必由朝廷掌握。而一派则认为:大西军的军权不管在谁手中,都是在抗清。既然大西军在四王手中之时,也在奋力抗清,又何必一定要这军权呢?再说自己的朝廷虽然是名正言顺的,然而既无土地,又无诸侯。没有人供奉还不说,连个立足之地也没有。与其这样,倒不如答应大西军,大西军得了名分,我们得了实惠,双方都不吃亏。
然而,永历朝廷中的反对派占了上风,谈判没有成功,消息传到大西军之中后,四王均感愤愤不平。
尤其是孙可望,觉得此气难忍便气愤地说:“秦王没有依附朝廷,举兵之时,一举攻陷湖南、江西、广东、广西,于四川称王。我等没依附朝廷,却建立了以云贵为中心的势力范围。对于我们来说,有没有皇帝,都是一个样!倒是他永历帝,虽然贵为皇帝,却无立足之地,过着流亡生活,已与乞丐无异,反倒翘起了尾巴。”
孙可望的一番话使众人一致认可,觉得自己只要按照秦王张献忠当年的政策去做就是的,不必理睬那鸟皇帝。
然而,时间过了一年后,众人那种虽然有奶可吃却无亲娘之感又袭上心来。众人由怨生怒,觉得永历帝朝廷不识好歹,非得给些颜色给他们看看。
刘文秀提议:“与其这样受气,不如将永历帝朝廷之中的反对派抓来杀了。看谁还敢反对我们的联合恢剿,合师北拒?”
刘文秀的提议得到众人的一致同意。在一六五一年五月,大西军派些力量潜入南宁,将凡是反对与大西军联合的朝廷官员都抓起来杀了。
而恰在此时,清兵已进攻广西,永历朝廷再无立足之地,便不得不答应与大西军联合,同意大西军的“联合恢剿,合师北抗”。
大西军的四王见永历朝廷让了步,便同意接受永历的年号,奉永历正朔,并把永历帝从南宁接到了贵州的安隆。
大西军四王心中的那种自卑感觉消失了,就像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亲娘。于是,兴致勃勃决定北伐抗清,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定国率领,有步、骑、象队共八万多人,取道贵州,出湖广,由武冈直趋桂林;一路由刘文秀率领,有步、骑、象队共六万人,由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取成都,直逼汉中。
四、刘文秀说:吴三桂是只病狗
吴三桂探到大西军刘文秀确实准备从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取成都时,吴三桂决定抢占先机,先行入川。
吴三桂率领清军由嘉定出叙州进攻川南。没有想到吴三桂快,而刘文秀比他更快,刘文秀率领大西军突然进入四川境内,势如破竹地攻取了叙州、泸州、重庆,然后挥师川西,占领成都,把吴三桂率领的清军压缩在川北保宁一带。
吴三桂一步失了先机,步步都受人制约。本想乘刘文秀在叙州等地立足未稳,下力攻取以图驻扎之地。谁知吴三桂率领的清兵疲于奔跑,又对平乱心生怨恨,所以在进攻叙州等地之时,吴三桂的队伍屡战屡败。因此战斗力已大打折扣。
吴三桂的队伍被困保宁一带时,他开始并不着急,并想趁机休整一会,提高战斗力之后再作打算。尽管刘文秀与部下王复臣率兵围困了保宁城,将巡按御史郝浴也围困在其中,且郝浴多次向他求援,他也置之不理。
谁知刘文秀却并不让吴三桂所率清兵借机休整。刘文秀的大西军自从与吴三桂所率清兵相遇以来,屡战屡胜。刘文秀早对这个天下闻名的平西王心生怀疑。他想:也不知李自成怎么会败在吴三桂手中?
刘文秀下令队伍将吴三桂团团围住步步紧逼。副将王复臣立即提出不同看法,认为这样围困吴三桂不可取。
刘文秀问王复臣为何不可取?
王复臣说:“我军势力并不比吴三桂的清兵强多少。我军之所以节节胜利,并非势强,而取决于彼军立足末稳,疲于奔命。而现在彼军已休整数日,已非来时可比。若围困之,恐我军兵力不够!”
刘文秀说:“王将军过虑了。我军与吴三桂遭遇以来,并不见吴三桂军的强劲之处。我觉得吴三桂的盛名必有虚幻之处。想吴三桂的清兵与我军作战是屡战屡败,早已对我军闻风丧胆了,怎么还会有反扑的力气呢?”
王复臣说:“俗话说,狗急还得咬人呢!我们不能把吴三桂逼得太甚,只需将其围困,慢慢消磨其锐气,断其粮草,使其不战而败才是上策。”
刘文秀身为四王之一,见王复臣不听自己的命令,还反复与自己纠缠,心里早已不满。所以,他有些盛气凌人地说:“可是吴三桂不仅是只狗,而是一只病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哪里还会有力气咬人?”
王复臣见刘文秀心意已决,知道难以劝说,只得任其下命。
吴三桂的军队被刘文秀的队伍步步紧逼,被围在一山岭之中,如困兽一只。
吴三桂的部下因与刘文秀作战以来,从未胜过,对刘文秀确实已生惧意,对自己也不敢过分相信。如今见刘文秀率兵如铁桶一般围困着自己,以为再无出路,因此更为气馁。
吴三桂本想让队伍休整数日,以提高战斗力。没有想到被刘文秀这一围,战斗力不仅没有提高,反而下降了,甚至连起码的自信心也没有了。吴三桂看着没精打采,唉声叹气的兵卒,心里着急了,如此下去,非灭亡不可!他决定给兵卒们打打气。
那时虽是仲春,但川北与西藏高原相邻,受高原寒流影响,仍然是冷风凛冽,寒气袭人。
吴三桂下令集合队伍。士兵们在军官的催促之下,懒懒散散的立着,横不成行,竖不成列,不像支正规队伍,倒像是伙乌合之众。
那日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太阳高悬天空,发出炽热的光芒。
然而,由于他们身处峡谷,太阳无法照到他们身上。他们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只觉得太阳就像在梦幻之中一样,虽然可见它在高处晃荡,却无人能触摸到阳光。
吴三桂见队伍这个懒懒散散的样子,心里也凉了半截,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样的队伍还用刘文秀打吗?他们早已自己打垮了自己!不行,自己得让他们鼓起劲来。不然,自己也得陪他们葬身川北了。由于他听了老者的劝告,吴三桂将自己的力量的大部分仍留在锦州,而以一些老弱之兵来滥竽充数。谁知这次竟要自食恶果!吴三桂心里现在有些后悔了,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此处,吴三桂吊了吊嗓子说:“我军自入川以来,与刘文秀相攻数次,均为失利。此并非我军势力弱于彼军,只是因我军疲于奔路,无暇休息。”
说到此处,吴三桂听到下面有人议论了。吴三桂干脆停下来,静静地听他说什么。
那人说:“我跟平西王征战多年,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原来他是一老兵。他本以老资历在士卒之中声誉极高。现在见平西王也安静下来听他说话,便有些自得。他无意之中,提高了声音:“如果此次不突围出去,看来会尸骨无还了。”
吴三桂特意问他:“你认为我们为何会节节败退呢?”
老兵说:“只因刘文秀的大西军厉害!”
吴三桂说:“我问你,是大西军厉害,还是李自成厉害?”
老兵说:“李自成能席卷中原、攻陷北京,逼死崇祯,身登帝位,当然比大西军厉害些!”
吴三桂说:“可是,我记得我军当年与李自成遭遇之时,我军屡战屡胜,最后令李自成怕我们到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的地步,这是为何?”
老兵说:“我看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吴三桂问:“那你认为我军现在为何会失利?”
老兵摇头晃脑地说:“老夫不知!”
吴三桂说:“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老兵问:“平西王以为是何道理?”
吴三桂说:“只因军中有了你这样的人。”
老兵见势不妙,赶快下跪求饶。
吴三桂下令处斩。老兵赶忙说:“请平西王念我跟你征战多年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吴三桂说:“正因为你跟我征战多年,我才要杀你。”
老兵见无力挽救,只得说:“老夫死不足惜,平西王能让老夫明白为何处死自己么?”
吴三桂一字一顿地说:“你随本王征战多年,何曾见过本王失败?现你一再认为本王会败,分明是对本王没有信心!因你对本王无信心,才使我军一败再败。你既然对我没有信心,我留你又有何用?”
老兵听后,吓得瘫软了,像一条死狗样被人拖出去杀了。
吴三桂的队伍因此而军心大振。
吴三桂率兵冲在前头,与刘文秀的大西军血战在一起。
吴三桂手下的兵卒见主帅与刘文秀的大将短兵相接,却威风凛凛,面色英武,有如天神,哪里还有惧意?只是拼死地往前冲杀!
刘文秀的队伍自与吴三桂的队伍相遇以来,所见到的清兵都是疲乏不堪,软弱无力的,哪里见到今日的个个勇猛似虎的兵卒?所以,一触之下,大西军即为溃散。
经此一战,刘文秀不仅没有困死吴三桂,自己的元气反为吴三桂大伤。
杨珅事后问吴三桂:“起初之时,我军屡屡失利,真与那老兵有关么?”
吴三桂说:“那是因为我军已失先,穷于应付,无力对抗!”
杨珅说:“这么说,那老兵不该杀么?”
吴三桂说:“该杀!”
杨珅说:“为何?”
吴三桂说:“老兵之言已惑军心,不杀他不足以振军心!”
杨珅听后,心里默然。
五、吴三桂反劾郝浴
吴三桂见自己的将士在大伤刘文秀的元气之后,士气为之大振,便想乘胜追敌。总结上次因孤兵深入致使自己陷入困境的失误之后,吴三桂决定与李国翰兵分两路进发,但两军相距并不很远,恐互相之间失去照应。
一六五二年七月起,吴三桂与李国翰率兵将漳腊、松藩夺回手,然后向东出发,进攻重庆。重庆的大西军经不住大军压境的压力,纷纷向吴三桂投降。
根据以往的教训,吴三桂只是改编俘虏过来的大西军的幡号,并不撤换其将领。吴三桂用手段笼络投降的将领,对于不能笼络的令其归队,然后再命心腹死士将其在外杀死,不留痕迹。一般说来,他都是派陈三强去做这事。陈三强对于吴三桂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些不解,便问吴三桂:“公子,对于那些不肯投降的将领,为何不让我们当着众人之面杀了他?也好起到杀一儆百之用!”事隔多年,陈三强仍以“公子”称呼他。
吴三桂说:“在众人面前放他,是让众人知我善待俘虏之行为。俗话说,只有仁义之师方可胜利!”
陈三强又问:“既然如此,公子为何又让我带人在外面结果他们呢?”
吴三桂说:“那是为了不放虎归山,害了自己!”
陈三强说:“公子的言论行为前后矛盾,实在令人不解。”
吴三桂说:“这有何难以理解的呢?义释俘虏那是做给众人看的,让众人得知我之善行,方可如海纳百川招神州贤士。同时还可得义师之名。仁义之师,得民众之拥戴。如有此力量源泉,必然百战不殆。而暗地杀他,是为自己打算的。你想想看,放一个兵卒是无所谓的,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而放一个敌军将领,是不是等于多了个强敌?”
陈三强说:“曹操当年义释关公,还得华容放生一报呢,怎么放了对方,倒会多了个强敌?”
吴三桂说:“你真是妇人之见!难道不知此一时彼一时?”
陈三强说:“此一时与彼一时区别何在?”
吴三桂说:“古人受孔孟之道毒害太深,必多温顺恭良之辈,亦多义气为先之士。所以才有关羽义释曹公之壮举!然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关羽?而如今,国人大多受方孔钱兄之毒害,眼睛多被钱毒所瞎,哪里还看得见什么仁义心孝?如果我们硬要放虎归山以示仁义,终将被虎所伤!其实,古人也未必都是仁义之士!如果这样,就不会有宋襄公流传下来的千古笑柄!何况今人呢?”
陈三强不无担忧地问:“公子难道不怕外人得知么?”
吴三桂厉声说:“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外人又怎么会得知呢?”
陈三强没有想到吴三桂会有此一问,吓得赶忙噤声,不再开口。
此后,吴三桂再率兵进攻成都,刘文秀弃城而去。吴三桂又率兵攻克了嘉定,然后驻军绵州。吴三桂准备在绵州休整一段时间。然而不久便得到军报,说刘文秀又攻陷了重庆,在围攻叙州。吴三桂只得率军前往。
原来刘文秀与王复臣从贵州向四川进军之中,招来了许多彝族人相助。由于彝族人没有受到文明的教化,大多是奋不顾身的死士。因此,正好成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的克星。关宁铁骑虽然以勇猛著称,然而碰到这些不怕死的彝族人,却毫无办法。
刘文秀让彝族人与吴三桂在重庆相搏,而他与王复臣却又率兵围住了保宁。巡按御史郝浴再次被大西军围困在保宁城内,心里万分着急,便向吴三桂发出求援之信。
吴三桂与李国翰正在跟彝族人作着殊死搏斗,哪里还分得出精力去救郝浴呢?再说,吴三桂本来就看不起郝浴这等只凭口舌之强而得高官之徒,莫说没有余力去救他,就是有余力,吴三桂也未必会去救他!
郝浴本在保宁城中等待吴三桂来求援,谁知苦等数日,仍无消息。郝浴因此而失望,只得亲自率兵奋力杀敌。经过几阵搏杀,清兵杀了王复臣,刘文秀只得引兵逃走。
吴三桂仍在与彝族人苦斗,保宁城里已经解围。郝浴想起吴三桂在自己前后两次身陷重围之时都不来解救,便不但不发兵去救助吴三桂,反而对吴三桂心生怨恨。他想,若不是自己杀退强敌,自己此时哪里还有人在?
想到此处,郝浴觉得自己不狠狠地参他吴三桂一本,心里实在难安。但他知道吴三桂已是根深叶茂,绝非平常之事能够劾得倒的,自己必须慎重起见。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郝浴给皇帝写了弹劾吴三桂的奏章,大意如下:
吴三桂居功自傲,利己心重。在我身陷保宁,被强敌围困之时,他为了保全自己实力,或是因为贪生怕死,竟然不前去救援我等,致使我们伤亡惨重!
为了保全保宁,我率领将士,登上城墙,亲冒矢石与强敌搏杀,终将强敌逼退,保住保宁。
事后,我思考着:吴三桂为了自己的安全,竟然置保宁之安危于不顾!置我御封的巡按御史的生命于不顾!实在是有违大义,侮辱圣上。故觉得不惩治吴三桂不足以振军心,不处罚吴三桂不足以平民愤!
所以,我特呈上此折,恭敬圣上裁决!
顺治皇帝接到此折,命人将此折送给吴三桂看,并要钦差查明事情真相。顺治皇帝心想:吴三桂若有此事,此举可警三桂之心;若吴三桂没有此事,此举可报三桂之意,以示君臣互信之心。
钦差见到吴三桂,将郝浴参劾吴三桂的奏折呈给吴三桂看。
吴三桂看了,冷汗淋漓。因为郝浴参劾吴三桂这奏折,除了言论有些过激之外,事实却是基本相符的。吴三桂没有想到郝浴会有此举,郝浴哪里仅是想参我一本?他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吴三桂因此而对郝浴生了怨恨之心,觉得不参倒郝浴,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吴三桂琢磨着皇上之意。他想:若皇上不信郝浴之言,又为何派钦差来查询此事?若说完全相信郝浴之言,又为何将奏折拿给我看呢?经过一阵思索,他觉得皇上仍处在狐疑未决之中,其关键在于钦差身上。
因此,吴三桂善待钦差,用好酒好菜招待他,并从妓院之中选一漂亮女子日夜侍奉他。妓院得了吴三桂的钱财,自然将钦差伺候得舒舒服服。
然后,吴三桂抓住郝浴“亲冒矢石”一语大肆攻击郝浴,说郝浴自始至终都当缩头乌龟,哪里敢亲冒矢石与敌搏斗?接着,又将自己如何身陷保宁一带,郝浴如何不增援自己,自己如何突围,如何抚漳腊,拔重庆,攻成都,克嘉定等过程详细告诉钦差。
钦差一感吴三桂善待自己之恩,另感吴三桂英勇杀敌之举,便对吴三桂说,我保证对皇上陈明事实真相,消除皇上对平西王的误会。
吴三桂见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仅仅只是陈明事实真相,心里已是不悦,但是因为要治郝浴,必要借助钦差。于是又送些金锭给钦差。钦差接了金锭,便问吴三桂:“平西王不满意么?”
吴三桂说:“我觉得平白受郝浴的冤枉,心里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