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逐出京城
一、中秋之夜,吴三桂要陈圆圆弹奏《明月几时有》
八月的天空显得宁静而高远。
吴三桂与陈圆圆躺在吴府花园的葡萄架下,身上布满了被密密匝匝葱葱绿绿树叶筛成的大小不一的光斑。
吴三桂乜斜着眼,让目光越过葡萄藤架,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空之中除了些悠悠荡荡的白云之外,别无他物。
吴三桂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怪念头:要是有几只鸟从那天边飞过多好啊!
因为没有飞鸟掠过天空,吴三桂因此而烦躁起来。
自从他平西受到顺治皇帝的晋封以来,他的心情就没有再好过。按理,到了这种功成名就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应该充满快乐才对。然而,吴三桂心里除了惶惑之外,还有些许不安,却决没有常人认为应有的那种快乐。
吴三桂又埋下目光,乜视着陈圆圆。幻觉出现了:吴三桂的视觉之中出现了两个陈圆圆。一个清楚明了,有血有肉,生动形象,触之生情,呼之欲出,让吴三桂顿生情欲;另一个虚虚幻幻,影影绰绰,有头无躯,表情肃然,视之即近,触之即远,让吴三桂顿生肃穆之感。
吴三桂沉沉思索为什么会这样。
陈圆圆见吴三桂不言不语,且以异样眼光斜视着自己,心里顿生惧意,连忙问:“夫君何故如此看妾?莫非贱妾有什么碍视之处么?”
吴三桂一惊,顿时恍然。幻觉随之消失,神情为之清爽。吴三桂笑道:“爱妾如此貌美,岂会有碍视之处?”
陈圆圆说:“既然如此,夫君何故如此看我?”
吴三桂笑道:“只因我看到了两个圆圆。”
陈圆圆一惊,随即坦然笑道:“夫君开什么玩笑?明明只有爱妾一个在此,怎么会生出两个圆圆呢?”
吴三桂便调笑她:“爱妾无须惊慌,更不要吃醋!我想那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陈圆圆听后,神情为之一轻,然后也调笑吴三桂说:“夫君莫非有纳妾之心么?”
吴三桂笑道:“本人已因圆圆而应接不暇,哪有闲情逸致纳妾呢?”
陈圆圆便笑骂吴三桂:“夫君不必过谦!”
两人调笑了一阵之后,陈圆圆突然问吴三桂:“不知夫君眼中所见的两个圆圆各是什么样子?”
吴三桂说:“一个如真实的你。一身娇态,满脸风情,使人油然而生爱怜之心。”说完,吴三桂忍不住向陈圆圆伸过手臂,将陈圆圆的红酥之手抓过来,放在自己宽大厚实的掌心之中一阵把捏。
陈圆圆心里顿生一种柔情蜜意。她娇滴滴地又问:“那么另一个是什么样呢?”
吴三桂说:“另一个如梦中之你。有头无躯,虚虚幻幻,让人顿生肃穆之心。”吴三桂说完,不由自主地审视着陈圆圆来,仿佛想从眼前的陈圆圆身上找一些梦幻之中的陈圆圆的影子来。
陈圆圆娇嗔道:“贱妾在夫君眼中如此令人害怕么?”
吴三桂道:“不是因为爱妾不美,这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陈圆圆问:“夫君想没想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幻觉呢?”
吴三桂说:“我虽然没细想,但心里却能想出个大概来。”
陈圆圆问:“是什么呢?”
吴三桂说:“我想,第一个圆圆是我情感之中的圆圆;第二个圆圆是我精神之中的圆圆。”
陈圆圆问:“怎么会这样呢?”
吴三桂说:“因为第一个有血有肉,真真实实的,让我产生爱恋之心;而第二个如梦似幻,虚无缥缈,令我生产肃穆之感。发乎于情,愉悦于体,自然是因为情感所致,所以说,第一个圆圆是我情感之中的圆圆。清醒于目。警醒于心,自然是因为精神所致,所以说,第二个圆圆是我精神之中的圆圆。”
陈圆圆没有想到吴三桂竟然能有如此多的说道,心里对吴三桂的敬慕之情又增添了几分。因为在她看来,吴三桂并非那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徒,能有此看法,全在于他的悟性奇高。
吴三桂说完话之后,并没有看陈圆圆,也没有看远处的天空,也许他什么也没有看,只是在沉思默想着什么。
陈圆圆见吴三桂没再说话,知他心有所思,便不打扰他,也一门心思地想自己的心事。
吴三桂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圆圆答道:“八月中秋。”
吴三桂惊呼道:“八月中秋?”然后便叹了一口气。
陈圆圆本想问他何故叹气,但见吴三桂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便不再开口询问。她认为: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该问的便问,不该问的不要问。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吴三桂说:“今天晚上,大家都到这葡萄架下饮酒赏月吧!”
陈圆圆感到奇怪:按说赏月应该到空旷之处去,怎么能够在葡萄架下赏月呢?然而,她话到嘴边,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答应道:“我等下告诉大姐他们。”她所称的大姐便是吴三桂的结发妻子张氏。陈圆圆一向都很敬重她,所以,张氏也对陈圆圆很爱怜,有如亲姐妹一般。
晚饭之后,吴三桂及他的妻妾儿女们都来到了葡萄架下。佣人们早已在葡萄架下摆好了桌子椅凳,新鲜果品。桌上中央摆着一盒大月饼,旁边还摆着一瓶女儿红。
女佣为吴三桂、张氏、陈圆圆分别斟了一杯女儿红。陈圆圆见机,端起酒杯向吴三桂和张氏敬酒。
张氏虽不喝酒,也抿了一口以示感谢。吴三桂从来没有这么礼待过她,何况还有圆圆的殷切服侍,所以张氏特别高兴。
儿女们在葡萄架下吃了些月饼水果之类的东西,便到花园之中玩耍去了。张氏与陈圆圆说着贴己的家常话。陈圆圆在与张氏拉家常时,不时用目光瞟着吴三桂。
吴三桂躺着,在看远处的夜空。
夜空深邃而幽远,月光皎洁而明亮。他看着夜空,突有一奇异发现:离月亮越近的星星越暗淡,离月亮越远的星星越明亮。
他在想:是因为月亮使得星星暗淡了,还是因为星星自己暗淡了?
月亮已高高地爬到了天空。
儿女们已回家歇息去了。张氏也生倦意,起身离去,只有陈圆圆仍在陪着吴三桂。
月光透过葡萄叶,漏下点点清凉的光斑。
吴三桂突然对陈圆圆说:“月光如此迷人!爱妾弹奏一曲如何?”
陈圆圆手抱琵琶,手指在弦上轻拂一下,一串清音便从弦上飞出,直向暗淡而又深邃的夜空飞去。
陈圆圆问:“不知夫君要听什么?”
吴三桂说:“爱妾弹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来听吧?”
于是,陈圆圆便边弹边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弹完之后,陈圆圆仍抚着弦,仿佛沉湎于此曲的情境之中。
二、吴三桂与陈圆圆月下谈禅
月亮已空空荡荡悬至中天,普天之地便都笼罩在皎洁而清寒的月光之下了。
吴三桂听完陈圆圆演奏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没有再说话。他仿佛在看着浩瀚夜空里的繁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陈圆圆自从上午与吴三桂在这葡萄架下闲聊之时起,便已观察到吴三桂有着满腹心事。只是她对吴三桂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心事无从猜起。按理说,家仇得报,封侯拜相都是人生极乐之事。吴三桂即使不乐,也无理由生出许多烦忧来的。因此,她一直想问吴三桂何故如此?然而,她却一直拼命地压制着自己这种念头。
吴三桂突然轻叹一声:“天如此,人亦如此!”
陈圆圆不知吴三桂所发的感叹是何意思,连忙问:“夫君何故发此感叹?”
吴三桂便招呼陈圆圆过去,并让她躺在他的怀中。吴三桂对陈圆圆说:“你看这月亮有何变化?”
陈圆圆一时摸不清吴三桂的用意所在,又不好胡乱答之,便又问:“夫君是指哪方面呢?”
吴三桂问:“我们刚来时,月亮在哪边?”
陈圆圆说:“在东边。”
吴三桂问:“月亮现在在哪里?”
陈圆圆说:“在中天。”
吴三桂问:“等一下呢?”
陈圆圆不以为然地说:“等下自然到西边去了!”陈圆圆没有想到吴三桂问这些简单得连小孩也明白的问题是何道理。
吴三桂轻笑道:“这不得了!太阳也好,月亮也好,都是天空之过客,谁也难久悬于中天,都是起之于东,落之于西。”笑意中夹杂着凄伧。
陈圆圆答道:“此是自然之理也!”
吴三桂却肃然道:“虽是自然之理,而人却未必知道!”
陈圆圆说:“我便没有从中看出什么门道。”
吴三桂说:“以太阳之炽热,却难以盘踞在天空之中太久,只能匿迹于夜中,以待再出,更不用说占据中天了;而以月亮之皎洁,也难以处于夜空之中太久,只能藏身于昼中,以待复明,也更不用说占据中天了。”
陈圆圆笑道:“此本是自然之理,绝非夫君所言那样!夫君之所以认为那样,是因为你已将个人情感与意愿掺杂其中。陈圆圆已揣测到吴三桂闷闷不乐的原因,所以在说话之时,留了几分心眼。”
吴三桂却没有将陈圆圆的话往深处揣摸,只顾沿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炽热之太阳,皎洁之月亮尚且如此,何况你我这等凡胎俗子呢?”
陈圆圆见中秋之夜的吴三桂一再忧郁,起初本以为他是发远古之幽思,现在才知他是内心忧郁所致,再不好不问,便说:“夫君,家仇得报,封侯拜相本是人生极乐之事,你却为何反而闷闷不乐呢?”
吴三桂说:“我即刻便如天空中的太阳月亮了,所以我才闷闷不乐。”
陈圆圆惊道:“夫君正如日中天,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吴三桂心里藏有几分惆怅说:“中天之后,便是偏西。”
陈圆圆没想到吴三桂会借自己的比喻来反击自己,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然而却无法补救,只好关切地问:“夫君何出此言?”
吴三桂说:“俗话说,战乱思良将,国宁盼贤臣。皇上与多尔衮原本尽管对我心生疑惑,却仍然宠爱有加,是因为他们有借重本将之处呢!”
陈圆圆知道吴三桂所说的“借重之处”是指借他之力去灭李自成之势。
吴三桂长叹一声,又说:“现在,本将再无大用,只怕来日不再有如此好过了。”
陈圆圆明知吴三桂所说在理,却仍然不得不安慰他说:“即便国家安宁,也得有将领到时能抵御外敌啊!”
吴三桂轻叹道:“爱妾所言自然在理。本将之意也未必就是穷途末日。本将的意思是,自己将来虽无遭受冷遇之时,却也难有再受宠爱之机了。”
陈圆圆问:“难道夫君很在意皇上是否宠爱你么?”
吴三桂笑道:“本将非为自己将来不受宠爱而叹气,而是……”吴三桂说到这里打住了,目光凝视着陈圆圆。
陈圆圆知他对自己仍心存疑虑,也不动声色,只是平平淡淡地任他看着。
吴三桂接着说:“只是大业未竟,不能不谋求一些明哲保身之法。”
陈圆圆的表面虽然仍不动声色,而其内心却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她装着思索的样子,好一会才抚平自己的情绪,然后对吴三桂说:“夫君若求明哲保身之法还不容易!”她故意不说大业未竟之事,是想消除他心中的疑虑。
吴三桂轻笑反问:“难道爱妾有什么办法么?”
陈圆圆说:“俗话说,远生亲,近生疏。人与人相处真怪,天天相见,难免不生出什么矛盾来。若是相距甚远,你难窥我的不是,我也不知你的薄情,自然还会生一些亲情来。”
吴三桂问:“爱妾的意思是要我设法远离京城么?”
陈圆圆说:“正是。”
吴三桂说:“如果这样,只怕不需你我用心了!”
陈圆圆问:“夫君此话何意?”
吴三桂说:“据我猜测,皇上就在这两日要派我离京!”
陈圆圆惊道:“夫君怎么知道?”
吴三桂笑道:“只是仅凭感觉得知而已。”
陈圆圆轻吁口气:“我以为夫君听到了什么风声了。”
吴三桂正色地说:“虽然没有什么风声,但据我的经验,让我离京将会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陈圆圆问:“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吴三桂说:“你别问我为什么!你对我说,你愿不愿意随我而去?”
陈圆圆笑道:“我虽然难如贞节之女子所做到的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那样,但我追随夫君,却是求之不得的了。”
吴三桂笑道:“这可是去受苦呀!”
陈圆圆决断地说:“纵然受苦,也是心甘情愿。”
吴三桂见她一脸坚毅之色,顿生爱意,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一阵狂吻。陈圆圆被他拥吻得娇喘吁吁,娇声道:“外面有寒露,只恐伤了夫君的身体!”
陈圆圆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见到陈圆圆的娇艳之态,吴三桂哪里还有魂在?他对她说:“莫说只是寒露,便是冰窟,本将也得厮杀一阵。”
两人在寒光弥漫的葡萄架下爱恋了一番。
等两人都心平气吁了,吴三桂说:“我想明日带你再到京城里去逛游一番。”
陈圆圆问:“夫君何故心生此念?”
吴三桂说:“上次与爱妾相逛之时,因事中断而未尽兴,我一直抱憾在心。”
陈圆圆似乎被吴三桂勾起了对某事的回忆,急切地问:“若要去,就得到卧佛寺去一下。”
吴三桂奇怪地问:“这是为何?你不是去过了么?”
陈圆圆说:“再去许一个心愿!”
吴三桂说:“上次你不是许了个什么要出家的心愿了么?”
陈圆圆赶忙止住他说:“不可胡说!”
吴三桂笑着问:“这次又许什么心愿呢?”
陈圆圆娇嗔道:“我对佛都还没有说,怎么能先告诉你呢?”
三、多尔衮向顺治皇帝进言
天地已浸没于一片黑暗之中,京城里只有皇宫仍是灯火辉煌。
多尔衮借助烛光仍在吃力地阅读着《明史》。也许是年老眼花的缘故,多尔衮费尽眼力才能依稀看见史书的文字。他在看明初之时,明太祖朱元璋如何开国的:
“太祖既定宇内。惩元季姑息之弊,为政尚严。果于戮辱,视士大夫若仆隶,且集政柄于一身。
废宰辅不设,君权高涨,此前未有……
达天下粗定,帝虑诸功臣跋扈难制,为后世子孙患。乃罗织其罪,大事诛戮,胡蓝两狱,株连元勋宿将,得免者盖寡,惨核寡恩,从古未有之也。”
多尔衮看完这里便掩卷深思:朱元璋借李善长、徐达、李文忠、冯胜、邓愈、常遇春等人之力建国,然后又将有功之臣以各种借口捕杀,手段是毒辣了些,却是行之有效的治国方略。现在我大清定都燕京,与明初有相似之处:都是开国之初,国家不宁,政权难稳。然而也有不同之处:明初是汉人统治汉人,而我大清是满人统治汉人。根据汉人的秉性可知:汉人自恃强大,宁受族人之死罪,不愿受外人之折辱。从自己强迫他们剃头而引起的抗清情绪高涨一事可知。
多尔衮觉得朱元璋治国之方略不可不学,也不可全学。像他对那些能征善战的将领采取先以高位尊爵笼络后又以各种借口捕杀的欲擒故纵的手法是用不得的,因为如果那样,易激起汉人对满人之仇恨。但对汉人之中的一些强悍之徒不能不加以抑制。
多尔衮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吴三桂。吴三桂除了那次请我们入关的行为是主动的外,其余均是被动的。由此可知吴三桂心里对大清的仇恨有多么深!多尔衮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多尔衮觉得自己作为皇叔,有责任将皇帝行政之中的钉子拔掉。他陷入苦思之中。然而,却不得其法。
对于吴三桂,废除他肯定是不行的。吴三桂对于大清国,不管他的主观愿望如何,也是功高盖世的有功之臣。废了他,明朝故官便会对大清心存疑虑甚至会心生异念,更不用说吴三桂本人已拥兵自重,若要废除他,须要费些周折。现在国家初立,局势不稳,经不起大折腾。但是,如果让吴三桂发展下去,终会成为大清的祸患,所以,必须对他有所抑制。
但是,怎么才能抑制他呢?
让其留在京都?显然不行,吴三桂权倾朝野,汉人自然会攀附于他。久而久之,便能结成一股与朝廷抗衡的力量。俗话说,己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帝年盛,肯定容不得吴三桂坐大,到时冲突起来于大清国不利。
不让其留在京都?好像也不行。吴三桂之党羽本来甚多,而汉人未必不对大清心生忌恨,因此自然会对吴三桂趋之若鹜。而吴三桂远离朝廷,皇帝无法控制他,久而久之也会酿成祸端。
多尔衮苦思良久,仍然不得善策,心里便烦躁起来。他信步走出书房,来到庭院。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多尔衮走进月光铺设的庭院,抬头一看,果然如此。只见月亮晶莹剔透浑身无瑕,就像一个鲜亮鲜活的大玉盘。月光从那只大玉盘上流淌下来,飘飘洒洒地飞向四方。
多尔衮看着在天空之中飘荡的月亮,突然神游心荡,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在这明亮之下,自己定会与小伙伴们捉迷藏。除了喜欢捉迷藏之外,他还是一个玩陀螺的好手!
想到玩陀螺,他心里一怔,仿佛福至心灵,突然来了灵感。对,就像玩陀螺一样去玩吴三桂!
只要挥鞭的手不停,旋转的陀螺就无法不旋转。
只要我们不停地将吴三桂调动,让他无暇休养生息,吴三桂便难以形成大气候。
想到这里,多尔衮满心喜悦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明日早朝之后,定要对皇帝说。
第二天早朝之后,顺治皇帝单独接见了多尔衮。
顺治让太监给多尔衮搬来凳子,多尔衮也不推辞便坐下了。顺治对多尔衮是敬重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这个皇位并非自己创立的,而是多尔衮送给他的。正因为如此,顺治脑中时时刻刻会冒出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后来满人之中有一种谣言传入他耳中,说他是多尔衮之子。他有好几次都起了问母后的念头,但他怕母后因此而感到羞辱,所以才没有问。不过从此以后,他心里竟然慢慢认同了此事。
顺治皇帝温和地对多尔衮说:“摄政王有何事要奏知朕,就直说吧!”
多尔衮说:“现在李贼新灭,国家初立,料无大动荡,陛下可对那些将领有所安置?”
顺治说:“朕也在思索此事,却未得良策,不知摄政王可有?”
多尔衮说:“其他诸将倒是好办,只有一人需要提防。”
顺治反问:“摄政王说的可是吴三桂么?”
多尔衮说:“正是!”
顺治问:“摄政王怎么会如此认为呢?”
多尔衮说:“大将之中,有满汉之分。对于满将,皇帝不必担忧,只需论功行赏得了。而对汉将,须区别对待。像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投降我大清之日已久,且都已封王,料他们也没有异心,只是平西王吴三桂从没有向我大清表示其投降之诚心,且其性情剽悍,绝非久居他人之下之徒,因此得慎重待之。”
顺治说:“摄政王说得有理,只是不知如何待他?”
多尔衮说:“微臣思虑良久,偶得一法,不知可行?”
顺治说:“摄政王尽管道来。”
多尔衮说:“臣想吴三桂权倾朝野,是汉人之巨枭,绝不可让其久待京都!否则必能结成党羽,与朝廷抗衡。”
顺治反问:“可是如果让其外放,不更怕放虎归山么?”
多尔衮说:“皇上所虑极是。对于吴三桂既不可让其久居京都,亦不可任其在外拥兵自重,唯一之法,就是要不停地调动吴三桂,让其无法休养生息。”
顺治说:“摄政王说得有理。只是现在国家新定,吴三桂平乱之后尚没有休息,我们并无借口调动他啊!如果硬要强迫他离京,只怕他对大清心生怨恨,对我国将来不利啊!”
多尔衮心想,何须等到今日?吴三桂早就对大清心生怨恨了。多尔衮却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告诉顺治皇帝,他怕皇帝年轻识浅,不但不能对他起警示作用,反让他心生忧虑。多尔衮说:“对于吴三桂,当然不能用强迫之法!”
顺治问:“那么,用什么办法呢?”
多尔衮心里急了,是啊!用什么办法呢?只怪自己一时性急,问题还没有想周全,便跑来对皇帝说,惹得皇帝心急。
多尔衮因此而沮丧极了。
四、顺治皇帝给吴三桂送来一盒大月饼
顺治皇帝见摄政王多尔衮忧虑之色溢于言表,顿时心生感动。想大清之天下本被我们拥有,他还如此劳心伤神!这不是父子之情又是什么?
顺治皇帝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多尔衮来,他想从多尔衮身上寻出些与自己相似的东西。由此他果然发现自己的性格与多尔衮有相似之处,因此,他更加激动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喊叫起来。
多尔衮虽然用尽心力去思索,却没有得到答案,便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皇上。见皇上面色泛潮,情绪激昂,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尔衮大吃一惊,他想:莫非皇上突然得了什么急难之症不成?若真如此,如何得了?然而他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可能,因为皇帝刚才还好好地跟自己说着话呢!
想到这里,多尔衮心里平伏了许多。他推测皇上可能是因什么心急之事而一时忘情。他认为只要用话语惊醒皇上便会无事。他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只好随口问道:“皇上,今日是什么日子?”
顺治果然一惊,从糊涂之中清醒过来,随口答道:“八月十七。不知摄政王问日子干什么?”
多尔衮见皇上问他为什么问日子?他却无从回答,心里又急了。也许是急中生智吧,他又脱口而出:“这与调动吴三桂有关!”
顺治觉得这真是匪夷所思!日子与调动吴三桂有何相关呢?他问道:“有何关系?”
多尔衮一时找不到答案,只好随口又说:“早两天不正好过了中秋节么?”
顺治觉得好笑了。“正是!”他答道。幸亏是他多尔衮如此与朕说话,要是别人,他早生气了。
多尔衮又说:“中秋节是汉人团聚的日子!”
顺治答道:“是的。”
多尔衮好像是福至心灵,叫道:“有了!调动吴三桂之法有了!”
顺治惊问:“什么办法?”
多尔衮说:“汉人于中秋之夜赏月,有共同品尝月饼之风俗。其意是象征举家团圆。我们明日只要送一盒月饼给他即可!”
顺治问:“中秋已过,送一盒月饼给他干什么?”
多尔衮说:“其深意正在此处!”
顺治说:“请摄政王明言。”
多尔衮说:“其意是告诉吴三桂中秋已过,团圆之日不再,暗示他须离京。”
顺治说:“吴三桂未必能明其意。”
多尔衮决断地说:“以吴三桂聪明,定能揣测皇上之意。”
顺治问:“若吴三桂明知朕意而不动呢?”
多尔衮说:“吴三桂若不动,必是将自己之真心昭示于人。臣想吴三桂绝不会这样做!若真这样做,皇上也可进可退。进可公开废之,退可笑言掩之。”
顺治一想:果然是妙计。他对多尔衮说:“就依摄政王之言,明日送一盒月饼给吴三桂,看他如何待之。”
吴三桂与陈圆圆本来打算十六日游游京城的名胜古迹。可是,吴三桂转念一想,又说不去了,两人又在葡萄架下休憩。
陈圆圆问他何故如此?
吴三桂说:我推想皇上这两日必有圣旨召我!
陈圆圆见吴三桂如此,便不敢蛮缠,只好伴着吴三桂在家中待着。
可是,一连等了两天,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到现在仍没有动静。陈圆圆忍不住嘟哝着嘴对吴三桂说:“你总是念着皇上,可是皇上却没有念着你呢?”
吴三桂正色地道:“不可胡说!”然后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才吁了口气。
陈圆圆本觉自己说漏了嘴,但遭吴三桂的斥责,又心生娇嗔,对吴三桂说:“你说皇上这两日必有圣旨召你,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却为何没见圣旨来?”
正在两人争论之时,突然听见有不男不女的太监之声响起:“吴三桂接旨!”
吴三桂向陈圆圆做了个鬼脸,然后立即奔去。见到太监之后,便跪在太监面前。
太监说:“皇上念平西王平贼有功,特送一盒月饼给平西王品尝。”
吴三桂一听,头皮发麻,皇帝在中秋之后送一盒月饼给我干什么?难道皇帝已有废我之心?或在月饼馅中放毒弄死我?
吴三桂抖抖索索将月饼接了。
但太监并没有让吴三桂当面品尝月饼之意,只是将月饼送给吴三桂之后,便扬长而去。
吴三桂心里便犯嘀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太监消失了,他赶忙站起来,端着月饼便往葡萄架下奔。
陈圆圆从吴三桂离开自己去接圣旨便感到忐忑不安。见吴三桂急急地向自己奔来,更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忙站立起来,着急地问:“什么意思?”
吴三桂见陈圆圆满脸关切之情,便不由心中一荡,生出许多柔情蜜意来。吴三桂将一盒月饼递到陈圆圆面前说:“皇上给我送来这个。”
陈圆圆非常诧异:“中秋节已过,皇上给你送来月饼是何意图?皇上莫非已有废你之心?”说到这里,陈圆圆战栗起来。
吴三桂见她如此,赶忙说:“皇上决没有此意!”
陈圆圆疑惑地反问:“你如何得知?”
吴三桂说:“皇上若有废我之心,必在月饼馅中放毒。然而,太监送我月饼之后,却并没有要我当面食之,可见皇上并没有害我之心。”
陈圆圆见他说得有理,便有几分相信了他,只是心中有了另一个疑惑。她想:今天已是八月十八,中秋节已经过去三天!皇上却给吴三桂送来月饼。其意恐怕不仅仅是让他品尝,而是另有深意。于是她说:“可是,中秋节已过,皇上还送月饼给你干什么?”
吴三桂说:“这也正是我的疑惑所在。按理,自然没有在中秋节之后送人月饼之理。按我们汉人习俗,中秋节之前的月饼,可以作为礼品相送,祝贺人家团圆。月饼的价值也高。而中秋节之后的月饼,却不能作为礼品相送,月饼也大大贬值。难道皇上是满人,不知汉人之习俗么?”
陈圆圆断然否决说:“即使皇上不知此习俗,难道他身边的大臣也不知此习俗么?我猜测皇上是另有深意!”
吴三桂觉得陈圆圆说得有理,只有朝另外方向考虑。难道皇上是向自己暗示:自己已无大用,有如此月饼,当知激流勇退么?于是,吴三桂便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陈圆圆。
陈圆圆说:“你想的不无道理,不过我觉得皇上即使有这种念头,现在也未必会明示于你!”
吴三桂心中一动,说:“如此说来,便仅此一途了!”
陈圆圆问:“哪一途?”
吴三桂说:“汉人中秋之夜品尝月饼,其意是举家团圆。而皇上在中秋之后送我月饼是告诉我中秋已过,当思出征了。”
陈圆圆说:“此话果然有理!”
吴三桂沉默一会后说:“只是不知皇上想将我派往何处?”
陈圆圆说:“明日你去试试便知。”
吴三桂想,看来,也只有这个笨办法了。
五、陈圆圆又在释迦牟尼的像前许了一个心愿
吴三桂第二天来朝见皇上,皇上在自己的书房之中接见吴三桂。之所以在书房而非正式宫殿之中接见吴三桂,是多尔衮的主意,多尔衮认为这给吴三桂一种错觉,皇上并不太注重这事。
吴三桂说:“臣吴三桂给皇上请安。”然后,跪下来,朝着皇上毕恭毕敬地叩了几个响头。
顺治说:“吴爱卿平身。”等吴三桂起立之后,他又招呼赐座。
太监搬张凳子放到了吴三桂面前。
吴三桂说:“微臣不敢。”
顺治笑道:“朕赦你无罪,你有什么敢不敢的?”
吴三桂见皇上这样说,便只好坐下,但他只坐了半边屁股。他似乎用余光察觉到皇上注意了他的坐态。
顺治等吴三桂坐好之后,便笑问吴三桂:“朕赐一盒月饼给吴爱卿,不知爱卿是否尝过?”
吴三桂赶忙站立说:“谢主隆恩!”
顺治赶忙说:“你别太拘谨,搞得我也不舒服的。”
吴三桂又坐下来说:“回皇上,微臣不敢食!”
顺治神色一怔,问:“朕赐你月饼,本是给你品尝的,你为何不敢品尝?难道有什么人阻止你么?”
吴三桂答道:“没有人阻止我。只是我自己不敢食。”
顺治笑道:“爱卿难道担心里面有毒么?”
吴三桂赶忙跪下说:“微臣不敢这样想!如皇上以为微臣是这样想的话,那微臣便是死罪。”
顺治见吴三桂惶惶恐恐的样子,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对吴三桂说:“你也不必如此张惶!你且说说你不敢食的道理在哪?”
吴三桂起身答道:“国家新立,政局不稳,微臣本应思虑报效国家。然微臣并无大功,受主恩宠日盛,已感汗颜。如今主又赐月饼,臣感主恩太深,不敢食之,当以此时时激励微臣。”
顺治便笑道:“你不担心月饼存放太久而坏了么?”
吴三桂肃然答道:“月饼虽然会坏,但皇上对微臣之隆恩让臣铭记在心,永世难忘。”
顺治故意赞道:“难得你一片诚心,令朕也好生感动。”继而,语气转柔,轻声问道:“爱卿要何时才食之呢?”
吴三桂答道:“除非皇上派我出镇边疆。”
顺治问:“爱卿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
吴三桂道:“微臣自平西以来,蜗居在家,心里难安。臣认为现在并非自己享受荣华富贵之时,而是为国出力之日。因此,臣等皇上派遣我之时,再品尝月饼。”
顺治心里骂道:好个聪明的吴三桂,果然能将朕的心意揣摸出来。看来摄政王对他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顺治又问:“那你想去哪里?”他想进一步试探吴三桂。
吴三桂答道:“微臣之命是为陛下所生,皇上要臣去哪里,微臣便去哪里!”
顺治暗自恨道:狡猾的吴三桂竟然滴水不漏。顺治故作沉吟一段时间后才说:“我看爱卿对关外熟悉,你去镇守锦州如何?”
吴三桂听后一惊:难道皇上与多尔衮早就有什么预谋在里面么?在大明之时,我受崇祯帝之托出镇关外,是为了防清兵入侵中原。如今清兵已夺大明江山,驻守关外防守谁呢?与其说是镇守锦州,倒不如说是被制于锦州。因为周围都是清兵势力,哪里还有我吴三桂发展的余地?看来多尔衮与皇上对自己确实已有防患之心。幸亏自己虽然居于京城,却疏于与汉臣接触。不然,这次真是死罪难逃了!想到此处,吴三桂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顺治见吴三桂沉默这么长久不说话,以为他想抗旨,便用不悦的语气说:“吴爱卿不愿意去?”
吴三桂吓得一惊。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已引起皇上怀疑,心里不禁焦急起来。可一急,他反而有了主意,他说:“不是微臣不愿意,而是微臣有所担心。”
顺治问:“你担心什么?”
吴三桂答:“臣担心自己本来自关外,关外之风土人情较为熟悉,如果自己与朋友来往过多,恐遭人非议。”
顺治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朕心中自有主见。”
吴三桂这才吁了口气,恭敬地答道:“若如此,臣就没有什么忧虑的了!臣请问皇上,微臣何日出发?”
顺治笑道:“你大可不必着急!在京城之中多玩几日再说。”
吴三桂别了皇帝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吴三桂尚没进门,就已发现陈圆圆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自己,心里颇感动情。
其实,陈圆圆比吴三桂本人还要焦急,自从吴三桂别她之后去见皇上,她便一直处于一种卧立不安的状态。对她来说:她总觉得此中福祸难料!如今见吴三桂安然归来,她心里才踏实了。
陈圆圆迎上去问:“皇上用意何在?”
吴三桂说:“果然是要我离京!”
陈圆圆问:“派往何处?”
吴三桂说:“锦州!”
陈圆圆大吃一惊:“锦州?”
吴三桂说:“正是!爱妾为何惊慌?”
陈圆圆说:“今日之锦州,已非昔日之锦州,皇上派你出镇锦州,不是因为怀疑你而采取的牵制你的措施么?”
吴三桂答道:“正是!”
陈圆圆忧虑之色溢于言表,不由自主地问:“你答应皇上了么?”说完之后,她便察觉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吴三桂几乎没有在意陈圆圆在说什么,只是招呼佣人道:“快备马车!”陈圆圆问他备马车何用?吴三桂说游京城的名胜古迹啊!你不是说想在释迦牟尼面前许一个心愿么?
不久,马车来了。吴三桂拥着陈圆圆上了马车。陈圆圆依然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而吴三桂却是兴高采烈的。陈圆圆见吴三桂如此高兴便有些奇怪地问:“早两天,你就闷闷不乐了,而今天你知道要外放,怎么反而高兴了呢?”
吴三桂答道:“早几天疑心皇上会对我有所举动却又不知是何举动,所以闷闷不乐。”
陈圆圆问:“按你的意思,如今知道要外放锦州了却反而高兴了?”
吴三桂答道:“正是。”
陈圆圆说:“可是,皇上让你出镇锦州是为抑制你啊?”
吴三桂答:“可是也给我一个休息养生的机会!”接着他把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告诉了陈圆圆。陈圆圆听后,也满心欢喜起来。
吴三桂携着陈圆圆一连游了北京东城区的东四清真寺,牛街清真寺,智化寺,法源寺等多处名胜。
等他俩再次来到卧佛寺时,天已经昏暗下来。
陈圆圆随吴三桂走进去,一眼望见了卧佛之上的横匾上写着:得大自在。陈圆圆便问吴三桂:“得大自在是什么意思?”
吴三桂说:“我对佛教了解不多,也无暇去参透佛经,所以说不出所以然来。”
陈圆圆说:“你就按你所理解的说说吧!”
吴三桂说:“这大概是指佛教徒修炼到的最高境界吧!”
陈圆圆站在释迦牟尼的卧像前默想了一会,然后便牵吴三桂出来。
吴三桂问:“你刚才许了个什么愿?”
陈圆圆说:“祈求皇上不要再在中秋之后送你盒月饼!”
吴三桂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因为她的心愿产生于此事发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