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英雄末路(1 / 1)

吴三桂发迹史(出书版) 子非鱼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四章 英雄末路

  一、顺治定鼎燕京,部署灭李战略

  一六四四年九月,距多尔衮驻进北京已有五个月之久。经过多尔衮数月的治理和整顿,北京的局势已比较平稳。多尔衮认为福临迁入北京的日子到了。多尔衮派人给福临送去书信,劝其抓住时机,即时定都北京,以成大业。

  年幼的福临在清朝的王公贵族的呵护之下,从沈阳出发,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到达北京。

  福临一到达北京,多尔衮就积极操办福临在北京登基的大事。多尔衮将明朝故官与清朝贵族集中一起,商量具体事宜。

  十月三十日,即阴历十月初十,清朝在明朝的京都北京举行了隆重的登基仪式。顺治皇帝坐上了崇祯皇帝曾经坐过的御座。

  许多原明朝的大臣,现在成了清朝的新贵,他们以祝福崇祯皇帝同样的口吻祝福着顺治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多尔衮操办了福临登基的事宜以后,便筹划着如何稳固政权。他觉得当务之急依然是要稳住明廷官员中最有实力的代表人物吴三桂。吴三桂虽然被自己的连环计一步一步地向清朝靠拢,但吴三桂毕竟不是完全出于自愿,所以多尔衮总觉得有些不可靠。他认为要想将吴三桂牢牢地抓在手中,不能单靠挟制,还得给他一些想头。于是,他向顺治皇帝进言。

  多尔衮说:“吾大清入关以来,之所以能节节胜利,是仰仗陛下之威。然原明将吴三桂也实在是功不可没。现在李自成窝住西安,纠集民众,兴风作乱,其势不可轻视。虽然不能撼动我大清国基,但要灭它,亦须耗费国力。臣以为不如晋封吴三桂,一则可彰其功,二则可激其志。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顺治皇帝说:“一切任凭摄政王做主。”

  多尔衮借皇帝之名,授吴三桂平西王封号、册印,并赐银一万两,御马三匹。

  吴三桂在接受封号之时,正在与陈圆圆作乐。听到封号之后,他的兴致立即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由此而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陈圆圆问吴三桂:“他们没有晋封你之时,你却快快乐乐的。而晋封你之后,你反而不快乐了,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这不是晋封,这是捆绑我的绳索!”

  陈圆圆问:“夫君为何如此说呢?”

  吴三桂说:“他们不晋封我,本是想让我自生自灭。我拥有你足矣,岂不可快快乐乐过一生?现在他们晋封我,必是要我出征,我不得再享清闲矣!”

  陈圆圆说:“男子汉大丈夫本应驰骋沙场,岂可老死家中?你又何必为此烦恼?”

  吴三桂抚摸着陈圆圆的脸蛋说:“爱妾真是幼稚得可爱!你道他们要我同谁去打仗?”

  陈圆圆问:“同谁?”

  吴三桂说:“李自成!”

  陈圆圆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吴三桂反问:“他们晋封我为什么?”

  陈圆圆说:“平西王啊!”

  吴三桂笑道:“这不得了!谁在西边?他李自成啊!李自成在西安呆着,顺治在北京能睡得安稳么?不过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陈圆圆问:“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吴三桂笑着说:“原来崇祯皇帝让我打李自成,而现在的顺治皇帝也让我打李自成,一个封我为平西伯,一个封我为平西王,我和李自成都没有变,而朝代变了,皇帝也变了,我觉得这就很有意思!圆圆,你说说看:是平西伯大还是平西王大?”

  陈圆圆说:“我可不管你是平西伯还是平西王,你还是吴三桂我的夫君!”

  吴三桂笑着说:“对!对!不管是平西伯还是平西王,我依然是我,吴三桂依然是吴三桂!”

  陈圆圆问:“你会不会去打李自成?”

  吴三桂问:“你说呢?”

  陈圆圆说:“你可是答应我的,你不打李自成。”

  吴三桂说:“这回怕不行了。”

  陈圆圆说:“你不会拒绝么?”

  吴三桂说:“皇上又不是让我去灭贼,而是帮我去报仇。你说我与李自成有深仇大恨,不报的话,我还能在世上立足么?”

  陈圆圆默然了。她心想:男人们之间为何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奇奇巧巧的事?

  果然,几天之后,顺治皇帝宣吴三桂进见,吴三桂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后,皇帝用稚气的口吻问:“吴爱卿,听说你与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是否属实?”

  吴三桂知道皇上是明知故问,也知道他明知故问的用意所在,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佩服皇帝的机灵。因为他只能说:“李自成灭我吴门,我与李自成不共戴天!”

  皇帝又问:“既然如此,吴爱卿可想报仇?”

  吴三桂心里好笑,我能说我不想报仇么?他慷慨激昂地说:“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皇帝用稚气的口吻赞叹说:“好!有志气。男子汉大丈夫有恩不能谢有仇不能报,以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吴三桂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而嘴里只得说:“吾皇英明。”

  皇帝说:“既然如此,朕将派兵相帮你,使你能报得家仇,洗雪国耻。”

  吴三桂说:“谢主隆恩!”

  接着,皇帝宣阿济格与多铎进见。

  等众人都在宫殿之上跪着时,皇帝说:“为了平定西乱,确保我大清之安宁,朕决定即日起兵征讨李贼,不知众爱卿意下如何?”

  阿济格与多铎齐声说:“皇上英明。”

  皇帝说:“英亲王阿济格听令!”

  阿济格连忙说:“喳。”

  皇帝说:“朕封你为靖远大将军,率领平西王吴三桂,将军尚可喜统领兵马二十万由大同经榆林、延安向西安逼进。”

  阿济格说:“遵旨。”

  皇帝又说:“豫亲王多铎听令。”

  多铎忙称:“喳。”

  皇帝说:“朕命你率领孔有德,耿仲明统领兵马二十万由河南怀庆直攻潼关。你们两军务必会师于西安,将李自成消灭在西安城内。”

  皇帝部署完毕,让阿济格与多铎分头去准备。吴三桂抽空回了家,他想与陈圆圆话别。自从经历了那次依依不舍的离别,之后又大难不死的相逢,吴三桂与陈圆圆都特别珍惜自己与对方相处的时候。这次又要出门远征,不知何日归来,吴三桂心里想起来就心酸。

  陈圆圆见吴三桂回来,便连忙问:“皇上宣你进见是什么事?”

  吴三桂说:“哪能有别事?”

  陈圆圆说:“去打李自成么?”

  吴三桂说:“正是。”

  陈圆圆说:“什么时候出发?”

  吴三桂说:“两天之后就要出发!”

  陈圆圆立即扑进吴三桂的怀里,撒娇地说:“这么说,你我又要分别了?”

  吴三桂不开言,因为这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男人与女人相处时,有许多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不回答会意味深长,回答了便会索然无味!

  陈圆圆说:“那我要跟你去!”

  吴三桂说:“其实我心里也想带你去!”

  二、李自成退出陕西西安,占据湖北武昌

  李自成从北京撤出,直接回到西安。

  西安是李自成的发祥之地,因此,他与周边百姓的关系融洽,占人和之利。加之,太原有陈永福率重兵镇守,延安、绥德有李过、郝摇旗率雄师占据,而黄河与潼关又是天然屏障。于是,李自成似乎又找到了自信的感觉,兴致勃勃地筹划起如何抗清的大业来。

  李自成召集众将,问计于他们。

  李岩说:“臣以为大顺军这段时间以来之所以节节败退在于我们无根基。我们每在一处取胜之后,不能在那里建立自己的政权和巩固自己的政权。因此,敌兵前来,如果我战败,便会如秋风扫落叶般的溃败。”

  李自成见李岩一再提到败退,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用不客气的语气问:“李爱卿既知我们败退的要源,想必已有对策?”

  李岩似乎并未在意李自成的语气,坦诚地说:“当务之急,臣认为应该是南取汉中,西征甘肃,攻克兰州,确保关中,以关中作为我们的抗清基地。”

  宋献策闻之,觉得李岩此计很有理,便大加赞赏。

  牛金星本对李岩有嫉妒之心,借此想奚落李岩几句,见宋献策如此说法,便不好再说什么。

  李自成便依李岩之言,定下如此战略,并下令权将军刘体纯率领十万大军过黄河北上。

  正如李岩所说,农民军虽然占领了大片土地,但对原占领区内建立的农民政权没有大力巩固,清军纠合原明朝官僚纷纷反攻倒算,李自成所建立的农民军又相继被摧毁。尤其是离北京较近的河南更甚。

  李自成接到军报,忧心忡忡,又问计于众将。

  李岩主动请缨,慷慨地说:“请陛下给我二万精兵,我将率兵前往河南镇压暴乱,保护大顺政权。”

  李自成见李岩历来如此,今日又主动请求率兵,心里好生不快。李岩虽然慷慨,但他却哼哼哈哈,不予答复。

  这一切都让牛金星看在眼里,他心里于是有了倒李岩的念头。牛金星虽然身为丞相,但除了一些鸡鸣狗盗之术以外,心里并无多少韬略。因此,对李岩每每能够在大殿之上纵论国事,根本不把他牛金星放在眼里而嫉恨在心。牛金星恨不得即刻将李岩置于死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见此良机,岂能错过。因此在散朝之后,来进见李自成。

  李自成此时本已对李岩心生不满。李岩一再指出我李自成失败之原因,仿佛他李岩还要胜过我李自成似的!这是李自成心生不满的原因。今日在大殿之上,李自成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让李岩率兵去河南,是因为他对李岩此举有些不解。他尤其觉得李岩急于请求率兵令人生疑。李自成正在琢磨此事之际,牛金星来了。

  李自成问牛金星何事?

  牛金星说:“李岩确有过人之处!”因为他还吃不准李自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他的语气充满试探味。

  李自成一怔,反问:“牛爱卿何出此言?”他也不知道牛金星打的是什么主意。

  牛金星说:“陛下进京之时,李岩才越众人,上疏定国安邦之计;那日退守西安之时,他又洞察秋毫。指出我大顺军失败原因。由此说明李岩确实有雄才大略!”

  李自成听了牛金星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将心中之虑说了出来:“李岩自请率兵去河南,牛爱卿是如何看待此举的?”

  牛金星见火候已到,便装出十分忧虑的样子说:“李岩是雄才大略之人。陛下见过几个有雄才大略之人能够久居人下的?而河南又是李岩的故乡,如果陛下给他重兵,后果可能难以逆料!我估计这也是李岩要自请率兵去河南的原因!”

  李自成听后,心里一凛。他虽然对李岩此举有所猜忌,但还没有想到这上面来。如今听牛金星之言,有如梦中惊醒一般。他在心里琢磨李岩的举止言谈,越琢磨越觉得牛金星说的对,越琢磨心里越有了后怕。李自成说:“传朕旨意,将李岩就地捕杀!”

  牛金星听后一喜,看你李岩猖狂到几时?然而又一忧,赶紧说:“陛下只杀李岩,那其弟李牟呢?”

  李自成一惊,又传旨意:“将李岩与李牟一并捕杀。”

  李自成杀害李岩与李牟兄弟二人之事,震动了朝野。许多文武大臣对李自成心生不满,对牛金星更是痛恨有加。连素来与牛金星交好的宋献策也扼腕愤叹。而刘宗敏更是按剑切齿骂道:“他牛金星身无寸箭之功,敢以谗言诛杀两员大将,我应该挥剑斩了他。”继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文臣与武将不和,将军与士兵不能团结一心,我看我大顺再不可能克敌制胜了。”

  一六四四年八、九月间,清兵已沿太行山南下,并从大同入代州、忻州,直逼太原,占领偏关,威胁陕西边境。

  十一月间,阿济格率领吴三桂、尚可喜一路大军攻陷太原、平阳等城。山西全部失守,大顺军退守潼关。

  而多铎率领的一路大军在顺治皇帝的多次斥责下,于一六四五年一月渡河到孟津,与大顺军大战于洛阳、陕州、灵宝一带,一直进逼至潼关东三十里处。

  李自成见大顺军节节败退,心里忧愤交加。他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数月之久的防线被清军一击即溃。他想:我大顺军如果再失去潼关这道天然屏障,这陕西哪里会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潼关。

  李自成亲自跑到潼关,指挥作战。

  多铎受顺治皇帝所逼,不敢再有所怠慢,只顾命令清兵死攻;而大顺军受李自成所激励,也打算背水一战,也是拼命死守。两军打得异常惨烈。

  两军相持了一个多月,时至一六四五年二月八日,多铎觉得不能再这样与大顺军相持下去,否则,将对己方不利。因为大顺军大多出身于此,而自己是远道而来。所以,他下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取潼关。

  蚂蚁似的清兵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之下,向潼关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也不知炮火之下倒下的是大顺军,还是清兵,多铎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心只想攻陷潼关。

  李自成终觉力不从心,率领侍卫撤出潼关奔西安而去。潼关失守。

  就在此时,阿济格与吴三桂率领的清兵自保德渡河进入绥德,投降于李自成的明朝降将唐通又叛变投清。李过、郝摇旗率领大顺军与吴三桂所率领清兵遭遇。经过激烈战斗,李过与郝摇旗寡不敌众,被迫从陕北南撤。延安、鄜州相继失陷。

  于是,西安便变成了清兵攻击的主要目标。

  二月九日,刚刚退入西安的李自成顾不上休息,携着文武官员匆匆忙忙地从西安撤出来。

  望着自己在此称王的古都西安,想起自己当年率领农民军从此出发,一路风卷残云般的攻进了京城,不知为什么,李自成心中顿生一种不祥之兆,眼眶一热,泪水就流了下来。

  李自成率领大军经蓝田下陕南,由商州龙驹寨走武关,退守在商洛山区休息一段时日。然后走出武关,到达湖北,进入襄阳,占据了武昌城。

  三、刘宗敏痛斥吴三桂

  一六四五年五月,李自成率领农民军进入湖北地区以后,将部队进行整编。将几十万人马整编为四十八部,分为两大集团。由李过、高一功、郝摇旗等率领的队伍驻扎在荆州、襄阳一带。由李自成、刘宗敏率领的队伍,屯兵于承天(现在湖北钟祥县)。

  农民军在武昌期间,将江夏县改为瑞符县,建立了政府机构,设置官员,铸造永昌钱币。

  李自成认为:“西北虽不定,东南岂再失之?”所以,他提出了夺舟东下,占领宣、歙一带,在东南地区建立基地,继续与清军对抗的主张。

  一六四五年五月底,就在农民军作出发的准备时,清军分水陆两路突然袭来。李自成率领农民军仓皇弃武昌南走。

  而刘宗敏率部在黄州阻击清兵,掩护李自成大军南撤。

  当时,率领部队追击李自成的是吴三桂。刘宗敏阻击敌人的阵形尚未布好,吴三桂已率领自己的关宁铁骑掩杀过来,并随之将刘宗敏的队伍包围。

  刘宗敏见势如此,只得退守到一山坡之上,想借地势之利突围。

  吴三桂在得知自己包围的是刘宗敏的部队,且刘宗敏也在包围之中后,便下了死命令,必须将刘宗敏活捉,并困死其队伍。

  刘宗敏率兵突围,几次都不成,伤亡越来越惨重,自己的队伍也所剩无几。

  那天艳阳高照,然而,山地的氤氲战争的烟尘将大地笼罩得严严实实。望着疲乏不堪伤痕累累的部下,刘宗敏心里腾起一种不祥之兆。由此他又想起了一六三九年,自己与李自成被明朝官兵包围在巴西渔腹诸山中时的情景。所不同的是,那次包围自己的是明朝官兵,这次包围自己的是清兵。其实包围他的依然是原明朝官兵,只是他有所不知罢了。那次是自己和李自成在一起,而这一次是自己一人。他在心里呼唤着:皇上,你在哪里?

  想起那次脱险的办法,刘宗敏又想以占卜方式预测一下吉凶。那次就是因为占卜之吉才使自己脱困的。然而,周围没有祠庙,抽签算卦是不成了。只有另想办法。他想到用铜钱来占卜。他在心里默想:正面朝上便是吉,反面朝上便是凶。他将铜钱在手掌心中摇了摇,然后高高地抛起让其落下,一看,是反面朝上。刘宗敏心里一沉,随即以这只是第一次安慰自己,又依法将铜钱抛起,落下,再看依然是反面朝上。刘宗敏心里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只能以还有一次来安慰自己。他想,如果下一次依然是反面朝上的话,那就是真凶了。他又惴惴不安地将铜钱抛起,落下,再看,依然是反面朝上。

  刘宗敏心里便懵懂了。他觉得老天不公,竟然不让自己走出困境!他想:为什么那次能走出困境,这次却为何走不出困境呢?突然他想起了这次与那次的不同之处,是没有和李自成在一起。难道李自成真是真龙天子能助人脱离困境么?他在心里祈祷让皇上保佑我吧!然而,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世界没有人会天生就是什么真龙天子的!因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想到此处,刘宗敏又振作起来。他在心里暗下决心:即使明知是死,也要拼命一试,或许活命的机会就在这一次拼杀之中。他嘱咐部下好好的休息,他想让部下积累他们生命之中的最后一点力量作最后冲刺。

  夜幕降临,天色已昏暗下来。

  刘宗敏看了看北方,看北斗星是否已经出来。在他的记忆中,北斗星此时应该出来了。然而他没有看到北斗星。他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向部下发出突围的命令。

  刘宗敏率领部下向山下冲去,与清兵展开一场短兵相接的血肉相搏之战。他们将铁桶一般的包围撕破了一个口子,刘宗敏率部向缺口处冲去。

  刘宗敏率领部下整整奔跑了一夜,快到天明时,刘宗敏看天,依然没有看到北斗星。刘宗敏便觉得奇怪:怎么还不见北斗星呢?今日应该是个能够看到北斗星的日子啊!

  刘宗敏与部下都累了,只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天亮了,令刘宗敏不相信的事发生了。清兵漫山遍野地围过来。他心里一惊:难道自己一直没有突出清兵的包围?

  吴三桂听说活捉了刘宗敏,立刻升帐审判。

  刘宗敏器宇轩昂地走进大帐。吴三桂见之,心里暗惊:我以为刘宗敏既是草寇,必是野蛮刁钻之徒,怎么会是这般人物。然而想到他就是杀自己父亲,奸淫自己爱妾的仇人,他的心里立刻腾起一腔怒火。于是他吼道:“刘宗敏,你杀我父亲,淫我爱妾,今日被捉,有何话说?”

  刘宗敏大义凛然地说:“吴三桂,你勾引鞑子,为虎作伥。我灭你吴门,本是为民伸张正义,何错之有?”

  吴三桂见刘宗敏如此英雄,心里竟然产生一种征服的欲望。他也不再计较刘宗敏的语气。他想,刘宗敏反正已落我手中,是死是活,全凭我一句话,倒不如玩玩他。吴三桂说:“你们落草为寇,杀人越货,做尽丧失天良之事,难道也是伸张正义么?”

  刘宗敏说:“你们生下来就是主子,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你们并不耕作,却食山珍海味;你们并不织布,却穿绫罗绸缎。这是为什么?你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而能享受这等奢华,还要教育我们说这是应该的!而我们一旦觉察到这种不平等,起来反抗的目的只是想讨个公道,却被你们认为是强盗、是草寇、是凶恶之徒!你们天生就能享受这种不公平,反而是礼义之徒,儒雅之士,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公理存在?”

  吴三桂没有想到刘宗敏的口齿竟会如此伶俐,便又反问他:“难道你强抢我的爱妾陈圆圆也是为了夺个平等么?”

  刘宗敏反唇相讥:“吴三桂,请问陈圆圆到底是谁的妾?又怎么到了你的手里?难道你从别人手中夺过来是合情合理的,而我从你手里夺过来便是强抢么?”

  吴三桂大怒道:“你奸淫别人妻妾,本是罪该万死之徒,为何如此强辩?想让本王赦免你么?”

  刘宗敏哈哈大笑道:“我迈进这个门槛,就没有准备竖着出去。只是你平西王歪理,我不驳斥便不痛快!请问:什么叫奸人妻女?有钱有势之人,三妻四妾不算,碰上个漂亮的女子,也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先弄过来奸淫之后再说。当事者软弱无能自是不敢声张,趋炎附势者还得美其名曰某大人风流倜傥懂得怜香惜玉。而无钱无势之人,连一妻也难娶到,更不用谈妻子是美是丑了。倘若碰到个满意的,既无钱去娶,又无势相逼,实在急了,便只能强行。这便成了万劫不复的奸淫之徒!吴大人,你说这公平么?”

  吴三桂没有想到刘宗敏竟然能够说出这等实是荒谬却又令人无从驳起的话来!吴三桂再与刘宗敏论长短,已是无益,便下令将其处死。

  刘宗敏被处死之后,吴三桂再来看了看刘宗敏尸体。他心想:这就是帮助李自成将大明朝搅得天翻地覆的刘宗敏;这就是强抢我爱妾陈圆圆的刘宗敏;这就是灭我吴门的刘宗敏;这也是刚才还在与我论长论短的刘宗敏。可是,现在他却死了,而且是永远地死去了。

  然而,吴三桂却对刘宗敏再没有恨意,更没有因为家仇得报而带来的快意。他仰望着茫茫天空,在想:这是为什么?

  四、李自成魂归佛门

  李自成率兵从武昌仓皇向南奔跑一段时间后,见给自己断后的刘宗敏并没有追上来,心里有些急了。想起刘宗敏是自己共患难同生死的患难之交,李自成下令回撤。他推想刘宗敏肯定是被清兵包围了。他回撤的目的是想救援刘宗敏。

  谁知到达半路就遇到阿济格的伏击。李自成见救援刘宗敏已经无望,只好命令突围。要不,自己也会战死在这里。

  由于阿济格的兵势强劲,再加上是以逸待劳。所以,李自成经过殊死搏杀之后才脱出阿济格的包围。

  李自成率兵突围之后,一路马不停蹄地奔跑,于一六四五年六月到达通山九宫山麓时,李自成的兵力只剩下了二十余轻骑。

  李自成看着精疲力竭的二十几个部下,立刻为之心酸:想当年自己与各部大会于荥阳,议决进取,是何等威风?

  一六三五年,也是崇祯八年。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迎祥、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于荥阳。当时众人在一起议论拒敌,未决,他走进去说:“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宜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众人称善。之后,众人按其意将兵力分为几路,各自拒敌,然后事成。

  一六三九年,被官兵围困在巴西渔腹诸山中,虽然很艰辛,但有刘宗敏可依,且手下有兵数万,所以,奋力一击,也逃出了厄运。

  而如今,自己只有区区二十余人,却要面对数万敌兵之众,且不知自己的外援在何处?想到此处,李自成有种不祥之兆爬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该对后事有所安排了。他将众人集合在一起,含着眼泪说:“各位弟兄随我出生入死经战多年,从未享受一天的荣华富贵。而今却要撒手人寰,我实在是有愧于众弟兄!若有来世,我只能在来世报答各位了。”

  众侍卫见皇上如此说,知他已是心灰意冷,纵观局势,也确实是难已回天。于是,便策划如何救出皇上。

  一侍卫说:“我们追随闯王经战多年,并非全为荣华富贵,也是为泄自己心里之不平。今日即使战死,也无悔意。只是觉得闯王若这样登山,会令众人大失所望的。因此,我觉得只有救出你,才能让我们心有所托。”

  李自成苦笑道:“敌人如此追击我们,岂有逃命的机会?”他知道侍卫习惯称他为闯王。

  这侍卫说:“我有助闯王脱险之法。”

  李自成问:“什么办法?”

  这侍卫说:“只要闯王扮成我的模样,我扮成闯王的模样即可!”

  李自成一惊,怒道:“岂能这样?你我同为父母所生,怎能轻你生死,重我活命?”

  这侍卫向众侍卫一使眼色,众侍卫明白其意,将李自成捺倒在地,脱下他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侍卫的衣服让他穿上,并将他绑在马匹之上,然后用力刺进马腿,马负痛向东疾奔而去。

  这侍卫见李自成已向东奔去,连忙装扮停当,率众人向西离去。后来,就有了李自成在九宫山麓遭敌人伏击不幸牺牲的说法。

  李自成昏昏沉沉地被马不知驮到了何处。只见一栋古旧的寺庙呈现在眼前时,他已完全休克了。

  李自成仿佛作了一个极长的梦。梦见自己依然坐在北京城里的皇宫之中,周围是如云的姬妾在嬉戏玩耍,身边是瑟瑟而跪的大臣。而他自己只顾饮酒,头脑之中完全乏乏的,没有痛楚,也没有其他感觉,只是一种混混沌沌的空白。

  他只是这样的自斟自饮着,从太阳东起,到夕阳西沉;又从暮色苍茫,到苍天明亮。

  直到他手中的杯子无缘无故地飞起来,在他身旁旋转几圈,然后倏然离去。

  于是他悠悠醒来了。

  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周围没有美艳的姬妾,也没有跪着的大臣,只有穿着灰色僧衣,满脸既肃然又慈祥的和尚。

  一位年长的和尚问他:“你从哪里来?”

  他摇摇头。

  老和尚又问他:“那你到哪里去呢?”

  他又摇摇头。

  老和尚便说:“你既不知来处,又不知去处,可见你与佛门有缘,你就在此安身吧!”

  李自成脱口而出地问:“这是哪里?”

  老和尚说:“既然是出家,就不必问此处是何处,因为何处都是出家。既然是佛门,天下佛门都一般,你又何必管它是何处?”

  李自成虽然听不清老和尚话中禅意,却也茫茫然然地点了点头。

  后来,李自成的侄儿李过得知他在此处出家,便寻来了。李过想将李自成找去,重振军威,继续抗清大业。

  李过向李自成行参拜之礼,口称:“微臣参见皇上!”

  李自成侧过身子回避了,然后说:“此处无皇上,只有贫仙无尘。”

  李过说:“叔父随侄儿出去吧!”

  李自成问:“我已皈依佛门,与你出去为哪端?”

  李过说:“我们还有抗清大业没完成呢。”

  李自成反问:“抗清又为哪端?”

  李过一怔,他没有想到李自成会有此一问。李过只有直言相告:“是为了我李家天下。”

  李自成又问:“争得李家天下又为哪端?”

  李过说:“让李家子孙世代享受荣华富贵。”

  李自成说:“那就不必出去了。”

  李过问:“这是为何?”

  李自成说:“大明是朱家之天下,我们反之,朱家后人并不能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反倒落个身首异处。李家若是夺了天下,难道就无人反抗了么?”

  李过默然,但他不甘心如此失败。他又说:“众将领若知你还在,必将盼你归去,你不能令众人失望啊!”

  李自成问:“众将领心中的李自成已怎么样?”

  李过说:“已死!”

  李自成问:“怎么死的?”

  李过说:“被敌人所杀!”

  李自成问:“死得怎么样?”

  李过说:“死得壮烈,死得英勇。”

  李自成说:“这么说,众将领心中的李自成是英勇无比,最后壮烈牺牲的么?”

  李过说:“确实如此。”

  李自成说:“既然这样,李自成也不能出去!”

  李过说:“这是为何?”

  李自成说:“众将领心中的李自成虽死,却是英雄的化身,众人崇拜的偶像,将士精神力量的源泉。如果得知自己尊敬的英雄,崇拜的偶像仍然苟且地活在世上,且躲在佛门之中,那众人心中的英雄岂不会真正死去?那众人崇拜的偶像岂不会因此而破碎?那众人精神力量的源泉岂不会为此枯竭?”

  李过说:“这么说来,叔父是决意不会出去了么?”

  李自成说:“你叔父已经死去。”

  李过说:“难道你真的能耐住佛门清冷,而不愿与我们一同杀敌么?”

  李自成说:“李自成仍然跟你们在一起!”

  李过见自己已无法说服李自成,便打算回去了,但他想到以后要再来看叔父,却又不知此处是哪里,便问:“这是哪家寺庙?”

  李自成说:“天下处处是佛门。”

  五、吴三桂受封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聋子和一个瞎子

  李自成的农民军除了一些游兵散勇之外,大部分已被阿济格与吴三桂他们消灭。而这些散兵游勇除了会对社会构成不安外,根本无法动摇大清的根基。所以阿济格他们准备收兵回朝。

  回朝前夕,阿济格邀吴三桂饮酒。

  饮酒正酣之时,阿济格突然说:“平西王此次随本王出征,扫荡李贼,大获全胜,为我大清立下了不朽之功。本王回去,定要为平西王邀赏请功!”

  吴三桂听后一怔。他虽与阿济格相处很久,但鉴于阿济格和自己的地位差异,吴三桂对他历来尊敬有加。即便像上次自己想班师回京,却也不敢用强,只是用计使阿济格同意之后才回京的。这倒并不是他吴三桂很怕阿济格,而实在是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与他抗衡。吴三桂与他一直有着某种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得到的隔膜。现在,阿济格当面向自己提及邀功请赏之事,吴三桂确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他又不能不对此有所表示。

  他默想了一会之后,才对阿济格说:“其实本次扫荡李贼得以成功,全在于英亲王战略部署得当!要论及功劳,当然得首推英亲王了!”

  阿济格说:“唉!平西王不可自谦,论功行赏是合情合理的,你又何必如此呢?要论及本王的功劳是有的,但却不必邀功请赏,因为本王与你有所不同。”

  吴三桂听到这里,顿时一惊!难道阿济格怀疑自己有异心?还是阿济格以主人自居,而将自己排斥在外?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吴三桂都觉得不舒服。他倒不是怕阿济格对自己有所怀疑,也不是在乎阿济格是否以主人身份对自己说话。他在乎的是:阿济格的行为是否会有对自己的发展不利的因素在里面。

  他对阿济格说:“如果这样的话,臣未必敢领受封赏!”

  阿济格立刻对吴三桂说:“平西王不必太在意,本王刚才之语只是因酒酣所致,并无他意。”结果不欢而散,吴三桂回到自己的军营之中。

  吴三桂的部下也正在军营之中饮庆功酒。见吴三桂走来,立刻邀之入席。

  郭云龙给吴三桂斟满了酒,然后向他敬酒道:“恭贺平西王得报家仇,特敬平西王一杯酒。”众人跟着恭贺。

  吴三桂接过了酒,轻声说:“还是不叫平西王的好!”然后,仰起脖子一干二净。

  郭云龙听后,眼泪立刻涌了出来。看来公子尚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汉人。他悄悄地退到后面去了。

  吴三桂陪同众人饮了一阵酒,始终有些闷闷不乐。孙文焕见之,心里有些不舒服,以为吴三桂作色给大家看。他站起来说:“公子得报家仇,又可得顺治皇帝的赏赐,本是天大的喜事,公子怎么一直闷闷不乐呢?”

  众人为之一惊!他们本来有与孙文焕一样的想法,却没有孙文焕这么爽直,所以只在心里纳闷。如今见孙文焕如此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大家觉得孙文焕的言语太过,便直直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并不介意孙文焕的言语。一是他知道孙文焕的性格,二是孙文焕确实是他的心腹之人。于是,他撇开家仇之事不谈,直言不讳地对大家说:“古人说,历来的王侯将相都是以百姓的血肉与生命换来的。若果如此,这样的功名不要也可!”

  众人一听,均默然。

  一六四五年八月,吴三桂随阿济格进京之后,阿济格果然不食前言,向顺治皇帝进言为他请功。

  顺治皇帝召他进宫,并诏命吴三桂晋亲王称号,赐绣朝衣一袭,御马二匹。

  吴三桂知道这是顺治皇帝能给自己的最高奖赏了。然而,吴三桂的心中确实没有丝毫快乐!

  吴三桂坐着马车在北京城中穿行,心里是惴惴不安的。他总觉得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虽然他没有直接看到,但他却可以感觉得到。

  他不由自主地掀开车帘往天上看,看到的是扎人的茫乎乎的光团。他心想,这是老天在赐我呢还是惩罚我?

  正在走着的车马突然停下来。原来有一个老人始终走在马车的前面却没有让路。吴三桂的马车夫走上去,到那老人面前,见他好端端的,便以为他是有意如此,所以斥责他说:“你是聋子不成!平西王的马车来了,你竟然不让道。”

  那老头像没有听到一般,依然往前走。

  马车夫便要用马鞭抽那老头,吴三桂立刻制止他。

  路旁有人说:“他本是聋子,自然不能听到马车之声。难道平西王的马车声音之响能让聋子听到么?”

  吴三桂一惊,循声看去,却并不见人影。吴三桂让马车夫将老人引至一边,然后越聋老头而过。吴三桂因此而思索起那人的话来,越琢磨越有味。是啊,对于聋子来说,再响的声音也是无声。

  正在走着的马车突然又停下来。吴三桂正要探个究竟,只听见马车夫已骂了起来,“今天真是撞见鬼了!碰了一个拦路的,又是一个拦路的!”

  马车夫走下车去,对那挡路的老头吼道:“你是瞎了眼么?这么大的马车走来,你竟然会不看见么?”

  那老头吓得瑟瑟索索地赶快说:“老夫确实是个瞎子,并不曾见到什么马车。要不,老夫早走开了,何必要惹你的怒斥!”

  马车夫一听,不是个味儿,立即怒道:“你挡人家的马车还有理了么?你知道这是谁的马车?这是平西王的马车!”

  那老头听说是平西王的马车,吓得哪里还有个魂儿在,立刻跑到马车夫前面,就是一阵叩头。

  马车夫的脸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

  吴三桂觉得先前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彻起来:“他本来就是个瞎子,当然看不到什么马车。即使是平西王或平东王的马车也是如此。难道平西王的马车威风之盛能让瞎子看到吗?”

  吴三桂是循声看去,又不见人影。他心里惊愕起来,难道是什么神灵在提示着自己么?

  吴三桂就这样闷闷不乐地乘着马车回到了家。

  陈圆圆在门口接他。

  陈圆圆将他邀请到自己的房里,招呼佣人端些酒水果品来,她要陪吴三桂喝几盏,以示庆贺。

  佣人很快地在他们面前布置好了果品与酒杯之类的东西。

  陈圆圆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吴三桂,一杯留给自己,然后给吴三桂敬酒。

  吴三桂端起了酒杯,长叹了口气,又放下了酒杯。

  陈圆圆连忙问何故如此?

  吴三桂说:“我真不知自己是智者,还是愚者。”

  陈圆圆惊道:“夫君为何有此一问?”

  吴三桂便将自己在路上碰到聋子与瞎子时,亲耳听到的那个神秘声音所说的话告诉了陈圆圆。

  陈圆圆听后,一脸诧异地看着吴三桂。心想:你是不是碰到了神灵?

  第二部 欲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