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半死不活 ◇
◎“老婆。”◎
南水镇地偏。
离了上京的软红香土, 在一条乌溪旁,多一分青山秀水的婉约。
大巴车颠簸地停在路牌边。
原莺没见到原评章。
拨电话过去,才知道民宿突然来了一批客人。他忙于接待, 抽不开身。
好吧。
原莺懂事地挂了电话。
取了行李, 她在前头领路。大概是回到家乡,心情好。她蹦蹦跳跳地走, 散在身后的发丝,也跟着轻快地跃动。
何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我先把行李放回家, 再带你去民宿。”
几分钟后,行李压在青石板路上的轱辘声停下。她回头,指了指前面一座白墙乌瓦的小院。
“你进来等一下吧。”
他颔首算是应下。
原莺推开院门,向里张望——没人在家。院里支着一排排茶叶晾青的架子,她小心地从中间穿过,摸出钥匙,推开了一座双层小楼的棕漆木门。
她给何宴取了一双灰色棉拖:“你在下面坐会。要喝水吗?”
何宴换上拖鞋:“不用。”
原莺点点头, 拎着小箱子上楼去了。随手推进门里,她几步跳下楼梯,发现何宴正站在客厅的吧台柜边。
“你看什么呢?”
她好奇地顺着何宴的视线望过去。
那是一张全家福, 拍摄于原莺五六岁。
那时候的她, 顶着双丸子头, 咧着嘴,门牙缺一个。不知道因为什么,表情委屈地趴在母亲于姝丽的怀里。
“哎呀,”她赶紧拽他:“不许看。”
何宴心情应该很好——
也不知道因为看见她的黑历史开怀的成分有多少。
他没拨开她的手。
反而,顺从地往后退一步, 斜倚在墙上:“怎么了?”
原莺伸手把照片推倒。
何宴眉梢微微拎起:“不好意思了?”
她嘟着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就是不想给你看。”
何宴眯一下眼。
思索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片刻。他说:“挺可爱的。”
嗯?
无缘无故。
原莺警惕地盯着他:“干嘛。”
何宴:“夸你。”
原莺小脸一皱:“突然夸我干什么?”
何宴觉得可笑:“好话听不得, 非要我骂你?”
原莺嘀咕:“不安好心。”
她把何宴拽出了家门。顺着石板路, 往前面的茶山上走。
一路上招呼声不断。
邻里的叔叔婶婶见到她回来,都嘘寒问暖几句。走走停停,等到山脚下,原莺手里多了一提零嘴。
何宴看一眼:“你还挺受欢迎。”
“那当然,”她得意地昂起脑袋,鼻尖都要翘到天上去:“我人缘可好了。”
他轻嗤一声。
原莺瞪他:“你干嘛又哼我?”
何宴面无表情:“感冒了。”
“……”她恶狠狠:“大郎,该吃药了。”
原莺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去了。
何宴耐人寻味地,向她投来思索一眼。后头,不紧不慢地跟来两个字——
“老婆。”
原莺差点在台阶上摔一跤。
她结结巴巴地回头:“啊……啊?”
何宴正抱臂看她。
矮两个台阶,他们的视线堪堪持平。
这还是原莺第一次,这样清晰明白地平视他的眼睛。
以前,都是逆着光、仰着头。
他的眼型偏长,眼角微挑,却称不上是多情的桃花眼。
更像一双兽的眼睛。
锐利、野性。
轻易扼住被注视的人的心神。
但他眼里总没什么特别激烈的情绪,懒懒散散,阒寂,像一泓冷水。
不该回头的。原莺懊恼地想,他又没指名道姓地喊她,对号入座,未免太自作多情——等下,又要被他揪到把柄,一通奚落。
可是她移不开眼。
人总是爱好稀少的事物。
譬如朝晚霞,譬如北极光,譬如——雪山融化的一瞬,冷冰冰的人轻笑。
何宴那薄情寡义的唇边,渡上浅淡的笑。
原莺悄悄咽了一下喉咙。
干嘛啊。
又勾引她!
她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手指绞成麻花,等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他欣赏了一下原莺泛红的耳尖,慢条斯理地开口——
“老婆,药太苦了。可以不喝吗?”
“……”
哈哈。
她就知道。
原莺面无表情地接上下一句台词:“良口苦药嘛。为了治病,你忍忍。”
何宴拎起眉:“没少看书啊。”
原莺冷笑:“你以为。”
她堵着耳朵,噔噔踏着台阶跑上山去了。
-
民宿似乎来了许多人。
原莺才走到半山腰,就看见几辆卡宴停在门口。
她踮脚张望两下。
看见于姝丽的身影,顿时跳起来:“妈妈!”
“小莺?”于姝丽放下手里的竹篾,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小姑娘。
原莺撒娇:“你在忙呀?”
“嗯。”于姝丽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在家待着,跑这么远——早知道你要来,我让你爸开车去接你。”
原莺笑嘻嘻:“我自己也可以。还有空房间吗?”
于姝丽往门里看一眼:“没有了。”
原莺愣住:“啊?”
于姝丽:“刚才突然来了一批学生,把房间都包了。”
原莺为难地转头。
没看见何宴。
他的行李撂在门外,人却不见踪影。她进门喊人:“何宴——何宴?”
没人回应。
她嘀咕:“去哪了?”
于姝丽跟在她身后:“实在不行,让他住我们家客房吧。”
原莺下意识:“不要。”
于姝丽笑了:“你不好意思?”
“喂。”被一语道中,她噘起嘴:“是不是老爸偷偷告诉你什么了——”
于姝丽捏她的脸:“是啊。”
原莺跺脚:“你别听他乱说!”
“你急什么。”于姝丽笑:“南水镇没别的宾馆了。他不住我们家,还能住哪里?”
原莺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
她说:“你们怎么可以放心一个陌生男人住进我们家!”
于姝丽:“你爸说,他很像他年轻的时候,所以放心。”
原莺稀奇地眨眼:“哪方面?”
于姝丽:“帅。”
原莺:“……哈哈。”
闲话家常,她久不见何宴下来,转身,摸着扶梯上了二楼。
她在拐角找到了他。
似乎,在和什么人讲话。原莺放轻脚步,悄悄绕到他的后背——
何宴转头:“干什么?”
原莺要吓他的手晚半拍拍在了他的背上。
她噎一下:“……给你掸掸灰。”
何宴没开口。
倒是他对面的男人笑起来:“不给我介绍一下?”
原莺好奇地从他后背探出脑袋。
讲话的人西装革履,鼻梁挂一副金边眼镜,面容儒雅,担得上温润如玉四个字。但与他对上视线,原莺无由来觉得,好像——好像在与一只吐信的毒蛇僵持,让她后背发凉,浑身不舒服。
帅哥。
但不招人喜欢。
她倏地缩回了何宴身后。
这个动作招来男人轻轻的笑声。他走近两步,伸出手:“我姓奚,奚燕还。”
咦。
原莺蓦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名字——
她在许摇光怒骂的前男友名单里听过。
骂了足足半个小时的分量,劣迹斑斑,记忆深刻。
好啊!!
渣男!!
她揪着何宴的衣角,顿时用力。招来他疑问的一眼。
奚燕还笑:“你认识我?”
“不认识。”她警觉地回答,往何宴地身侧挪了一步。
“那你躲我干什么?”他也笑着跟她进了一步。
何宴眼烦:“你很闲?”
他这话是对奚燕还说的。
“逗都不给逗?”他耸肩,“好吧,真是宝贝。”
原莺耳朵尖,嘀咕:“宝贝?”
何宴拎着她的领子下楼了。
小姑娘在他手底下挣扎:“喂!喂——要断气了!何宴!”
他依言松手。
原莺没站稳,揪着他的衣服踉跄两步,咳嗽两声。
她瓮声瓮气地通知:“没空房间了。”
他撩眉:“不是你让我来照顾生意的吗?”
“是。”原莺心虚——她完全忘记要替他留一个房间这件事:“天有不测风云……”
何宴眯着眼看她。
原莺声音越来越小:“……要不,你在我们家凑合一下?”
他思虑的目光晾在她的头顶:“勉强。”
“爱住不住。”原莺嘀咕:“这么勉强,你睡大马路算了。”
何宴:“你有理了?”
原莺闭嘴,跟他一起下山。
途经半山腰,她又捱不住好奇心:“你和——刚刚那个人,是朋友呀?”
何宴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略微侧目:“你认识他?”
“不认识。”她想了想,没把许摇光的私事往外传。
何宴嗤声:“撒谎。”
原莺朝他做一个鬼脸,三两步跳下台阶,也不等他,直冲冲地往家跑。
小巷七拐八绕。
她在院里的木摇椅上晃了一会儿,也没有见何宴回来。
不会迷路了吧?
原莺慢吞吞地挪下椅子,在吱呀吱呀的晃动声里,她推开门——
与要进来的人打了一个照面。
他的手搭在罅隙边,骨骼流畅。食指中,有一点棕色小痣。惹眼又招人。
她仰着脑袋欣赏。
他稍稍用力,门和扒在门上的小姑娘,都往前栽。
“哎呀哎呀——”
她叫两声,脚在地上踉跄几步,撞到了何宴身上,才堪堪站稳。
原莺摸脑门:“你怎么回来的?”
何宴:“没瘸。”
“我是问你怎么认得路。”他从身边走过,原莺也顺势跟上去:“镇里太绕,平常人都要找个七八分钟,才能回到主道呢。”
何宴:“笨。”
原莺瞪他:“你才笨。”
上了二楼,她打开客房门——于姝丽每周都要打扫一次,很是干净。
“你睡这。”原莺朝里面张望一下,“东西应该都……”
人呢?
她转身的视线落了个空。
何宴正停在她的房间门口。
出来的时候,她大概误触了灯。于是,天色将暗,那道暖色的光在他折叠度极高的脸上,勾过明暗分明的一道。
他出神地盯着某一处。
原莺还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种复杂的情绪。
他沉没其中。
以是她蹑手蹑脚地接近,也没有察觉。
在看什么呢?
原莺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空荡荡一堵白墙。
她茫然地眨眨眼。
在他身后歪头探脑地看了好半天,终于觉得有点无聊。
问他:“你看什么呢?”
何宴顷刻收回目光。低头,光影变换一瞬,又是那副惫散的神情。
他懒声:“这房间不错。”
“哎。”领地意识,让她立刻像护窝的小鸟。脚上的小黄鸡棉鞋,发出噗叽的声音,把何宴挤开:“这是我的房间。”
何宴睨她:“一句好话都听不得?”
原莺把他推向客房:“收你的东西去。”
何宴微微耷下眼皮,看着趴在右手边的小脑袋,唇角拎起。
回到南水镇让他的心情放松不少。
跟在原莺身后,听她介绍房间的布局——她的声音是很典型的江南口音。讲话糯糯的,一句话的尾调,有鼻音略微拖长的软侬。让人心痒。
“……空调的遥控器放在这个抽屉里,用完了,你记得放回去哦。这里是……喂,你在听吗?”
久听不见回应,她不满地噘起嘴。
“你到底在想什——”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摸在她脑袋尖儿上的手打断了要说的所有话。
原莺的脸立刻红了:“你、你干什么……”
他的手在她细软的发丝上揉了两下。
干干干嘛啊!!!
她不敢抬头——现在,她的表情一定很失控。发愣、脸红、嘴巴微张。
她只能害羞地盯着脚尖。
“原莺。”
他喊她的名字,低哑的。
怎么从他嘴里讲出来这么好听?她抿起嘴唇,心脏砰砰地跳。
“……”
等下。
他不会又要——
何宴没注意她风云变幻的脸色。
他环视四周。
目光里,有一种可以称得上怀念的情绪:“南水镇很好。”
他垂下头,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声音更低一些:“也什么都没变过。”
“其实……”
“——闭嘴!”
他想如实相告的话,突然被一双捂来的小手挡住。
何宴疑虑地蹙起眉。
手底下的小姑娘,莫名如临大敌地瞪他:“闭嘴!!”
何宴:“……?”
他眉心蹙得更深:“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原莺:“当然啊。”
何宴:“你不想听?”
原莺脑袋摇成拨浪鼓。
何宴的面色微微沉下去。盯着她思量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神情稍霁:
“我知道了。”
原莺松了一口气。
又听他补上两个字:“丫头。”
“……??”
原莺想断气。
所以你刚刚知道什么了啊!!!!
作者有话说:
贺总:她果然只爱听玛丽苏
*文里“大郎该吃药。”,““老婆,药太苦了。可以不喝吗?”,“良口苦药嘛。为了治病,你忍忍。”都是《金瓶梅》的台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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