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折堕(1 / 1)

大清首富 阿菩 292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百四十一章 折堕

吴承鉴在北京惶惶如丧家之犬。

那日忽然来了十几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从广东会馆赶了出来,为首的大吏漏了一点来历,会馆的管事、伙计就大气都不敢出,吴承鉴带来的人全部被驱逐出城,只将吴承鉴一个人留在了四九城内。

吴七在永定门外激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昊官不在,铁头军疤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不敢舍主而去,就在永定门外找了一户人家住下,然后一边急派人南下赶往广州报信,一边设法要再与昊官取得联系。但他本人在北京全无根基,又被人给盯住了,望着高耸的城墙,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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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内,一条胡同里,一条人影鼠窜而出,被几个仆役追着打着骂着,那人手里抓着半个脏兮兮的窝窝头,那几个仆役大笑骂着:“你奶奶的,敢到屋檐下偷东西,那可是我家老爷给狗吃的,也是你能拿的!”

仆役踢打着那人抓住窝窝头的手,半个窝窝头也不值什么,这些仆役只是在作践人。

过往的行人神情冷漠,有停下来看两眼的,有瞥了一下就继续走路的,却有一队出城归来的人马从大道上奔过,这队人马牵黄擎苍,大概是什么亲贵出郊外打猎归来。

众人赶紧退避,那人趁机将半个窝窝头塞进了嘴里,来不及咬就往下咽,因未退避,冲撞了为首那贵人的坐骑,那人躲避及时,侥幸没被马蹄踏中,贵人坐骑却差点人立起来,整个队伍就乱了。仆从赶紧安抚好马匹,那贵人大怒,一鞭子抽在了地上那人身上,跟着恼怒离去——这么个乞丐,还不值得他留下来处理,只是指了队伍中某人一下。

被指到的人就带着几个人脱出队伍,他知道是被指来处理此事的,在马上喝问道:“怎么回事?谁弄来的乞丐在这里碍事?”

那几个追打乞丐的仆役认出这队人马身份尊贵,吓得后退,那乞丐却茫然抬起头来,他全身破烂,面目肮脏,但马上的人倒是认了出来,吃了一惊:“哎哟!吴承鉴,是你吗?”

乞丐抬起头来,也认出了马上的骑士竟是广兴。他随即低下了头,赶紧要走,却被人拦住了。

广兴环顾周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便有人指了指追打乞丐的仆役:“是他们把人从胡同里赶出来的。”

广兴拿马鞭指那几个仆役,又指着乞丐,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仆役眼看推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吗,何况他家主人的府邸近在咫尺,逃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这位爷,这叫花子偷东西。”

“偷东西?偷什么了?”广兴不免有些好奇,换了是别的叫花子,他抽几鞭子叫人看见,回头向贵人回个话也就行了,但这乞丐竟是吴承鉴,可就得问上一问了。

“我们扔给门前狗吃的剩饭,被这叫花子偷了。”

“啊?偷什么?”广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狗吃的剩饭,半个窝窝头。”

广兴低头看看吴承鉴的样子,猛然间放声大笑,用马鞭指着对身边的人道:“偷窝窝头?还是狗吃剩下的?这人是谁你们知道不?”

周围人纷纷道:“这不就是个叫花子吗?”

广兴大笑:“叫花子?哈哈,我告诉你们,这是广州城有名的大佬,南边顶顶有钱的大富翁,家里的钱,比得上咱北京城的亲王贝勒。”

他在那里笑,他身边的人不得不陪笑,周围看热闹的就个个觉得好笑,都觉得骑马这位爷真能吹,天底下哪来这么惨兮兮的大富翁?还跟亲王贝勒比?牛皮也不是这么吹的。

乞丐低了头,只是想走,然而还是被拦住了。

广兴身子稍稍俯下来道:“把他的头抬一抬,爷要仔细再看看。”

便有仆从拿鞭子把乞丐的下巴硬支起来,广兴细细再看一眼,笑道:“原来没看错。昊官啊,我听说了你被赶出广东会馆了,可就有这么饿吗?居然跟狗抢窝窝头吃。”

这个乞丐,果然就是吴承鉴。他偏开了头,不说话,肚子却忽然咕噜了一声。

广兴大笑,说道:“一场故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哦不,见饿不救啊。”他回头问:“昊官喜欢跟狗抢吃的,咱们这,还有狗粮没?”

便有侍从道:“还有半块贝勒爷的爱犬吃剩下的肉饼。”

“哎哟,这可是好东西。”川陕那边已经有人饿得造反了,四九城里头的狗却还能吃肉饼,广兴接过了,弯下身,递向了吴承鉴。

吴承鉴犹豫着,忍耐着,但看着那狗粮却两眼忍不住发光,终于慢慢伸出了手,广兴忽然一把将狗肉扔在了地上,叫道:“哎哟,失手了,这可脏了,怎么办啊?还有没有?”

侍从凑趣:“没有了啊爷,这可怎么办?”

广兴道:“昊官啊,这可怎么办啊?”

吴承鉴喘着粗气,忽然一把从地上将肉饼捞起,跟着窜到路边墙角下,背着人啃了起来。吃着吃着,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周围的人见了,忍不住就都唏嘘。大伙儿原本不信这乞丐会是什么富豪,但能让这位老爷这样用心思作贱,想必以前也是有些来历的。

广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道:“行了行了,别吃那么快,没人跟你抢。唉,广州城有数的富豪,居然落到这个地步,真叫人不得不感慨万千。”

指着周围的仆役道:“以后别打他了,看着心酸。”

众仆役应道:“是,听爷的。”

广兴又对吴承鉴笑道:“以后要再找不到吃的,大可到我家来,我家的狗胃口小,狗粮总剩下许多。”

周围的人听了起哄大笑。

广兴也笑了笑,扬长而去。

他去给贵人回了话,本来被一个乞丐冲撞了坐骑,事后也就是抽两鞭子出气就行,谁曾想那个乞丐竟然是个广州富豪,还是个名字进了内务府贵人眼中的大富豪,自然让人好奇,不免问几句“那人是怎么家道中落到这个地步?”

再打听下去,才知道那人还没家道中落呢,至少现在还没有。

“还没家道中落,那怎么会变成这样?”

再跟着,就变成耳语了,说的人很小声,听的人则恍然大悟。

一个暂时还没破家的大富翁,在京城里头饿得要跟狗抢饭吃,这么传奇的事情,不半日间,西城的亲贵就传遍了。

也有一个人将事情报到了刘全这里,刘全听了后嘿嘿一笑,也就不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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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吃了那块狗吃剩下的肉饼后,就往小胡同里乱钻,往南城方向走。他少年时来过京师,这些年四九城的变化其实不大,所以虽然孤身失陷,却不至于迷路。

这一路,一直有两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随着他越走越偏僻,盯着他的两人也不耐烦了,干脆明跟——京城这么大,吴承鉴就算被夺了随身财物,赶走身边随从,原也不至于落魄到这个地步,就是因为日日夜夜都有这么些轮流盯梢的人,才逼得所有认得他、听过他、可怜他的人都不敢出头,以至于吴承鉴连口饭都讨不来。

他走到角落里,来到一个年久失修的破庙,里头全是些乞丐,破庙的屋顶都塌了大半,到处都是屎尿味,跟梢的两个人捂着鼻子就不进去了,他们也不着急——吴承鉴这些天一到晚上就在这里栖身,并未出过意外。

即便是一个破庙,位置也有好坏之分,那些有瓦遮头的位置都已经被占了,吴承鉴来到墙根外半截枯死的老槐树下,曲着身子,仿佛睡了。据说槐树招鬼,尤其是最近这槐树总是阴恻恻的出些怪异,所以乞丐们都不愿意靠近。

这时天已经黑了,乞丐们有的睡着了,有的围在一起喧闹着,不知道在吹牛还是在做什么。看看没人注意到这边,吴承鉴抠了喉咙,朝着草丛,无声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然后挪了一个位置。

黑暗中滚出一个东西来,用荷叶紧紧地包着,吴承鉴抓在手里,撕开一点荷叶,尽量不让香气漫溢开来,一点点地把荷叶中的东西吃了。

这时丐群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却是五六个讨到东西的赌起钱来,赌本不多,但乞丐们却赌得豪气干云。

草丛之中,铁头军疤的声音在喧嚣声的掩盖中传了过来:“昊官,委屈了。”

吴承鉴没说话,默默的。

“和珅也太过分了。”铁头军疤说:“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

吴承鉴的身份地位虽然不能跟和珅相比,但在商场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和珅却要把人逼到与狗争食的地步,这是要将吴承鉴的尊严彻底剥夺。

“一刀杀了我,未免太便宜…”吴承鉴低声道:“自然是要作贱得我差不多了,那时候该收拾再收拾。”

草丛之中,铁头军疤倒是微微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和珅的目的只在折辱,但听昊官这么说,折辱之后仍然性命难保?

“昊官,要不我们走吧,明日我护你出城。”那两个盯梢,他有把握能摆平,如今京师并未戒严,只要摆平了他们,混出城外并非难事。

吴承鉴嘴角轻轻提了一提,他虽然有铁头军疤暗中提供食物,但这段时间仍然自觉节食了,人早就饿瘦了一整圈,又是半个月没洗澡,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但嘴角这一提,借着破庙中的火光余光,却就让铁头军疤仿佛看到了三少在西关街上叱咤风云的投影。

“要走,也不是现在…”吴承鉴抬头看了看月亮,北京的月亮,和广州的月亮,应该是一样的。家里的人,如今暂时还是安全的吧…只要她们能够平安,自己这一遭苦就不算白受。

“广兴不是请我去他家吃狗食了吗?不去这一趟,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和中堂!”

吴承鉴将吃剩下的荷叶卷成一团,扔回了草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