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旗开得胜(1 / 1)

神探蒲松龄系列 滕达 9695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八章 旗开得胜

蒲先生兴致勃勃道:“六材,乃是干、角、筋、胶、丝、漆。”言罢,蒲先生将弓身一捋:“干,柘木为上,可令弓矢远发。”接着他将弓腹一指:“角,牛戴牛为最,可令弓矢疾发。”随即他将弓弦一拨:“筋,剽兽为佳,可令弓矢劲发。”继而他将弓角一点:“胶,鱼皮为优,可令长弓紧和。”而后他将弓臂一弹:“丝,冰透为美,可令长弓牢固。”末了他又将弓身一抚:“漆,清者为先,可令长弓御寒暑。”

周平泰趴在洞口四下查看一番,便钻身出洞,小心翼翼跳下石廊。我、蒲先生、槐兄三人如法炮制,依次而出,亦上了石廊,轻声向上层走去。蒲先生以肘将我一捅,随即摆出一副醉汉姿态,蹒跚向前。我与槐兄两人一见,也摇摆作酒醉状,沿石廊蹒跚而上。我趁机倾听,闻得一间间石舍内,只有如雷鼾声传来。

见着通往上层的两扇绯红大门,周平泰轻轻一推,见大门纹丝不动,遂转身寻右手边石壁。只见他掏出一块石头,将藏在其后一根薄木条小心取出,随即将那木条小心插进两扇门之间缝隙,轻轻向上一拨。只听一声轻响,木闩已落在地上。周平泰小心开了门,便引我三人走进上层回廊,借插在石壁上的一炬炬火把,那廊内被映得甚是清楚。

正欲与槐兄搭话,却忽闻廊上回荡的鼾声中,传来阵五音不全的调子。槐兄与我三人使个眼色,便一大步跨在前,打起头阵。

槐兄大步流星,领我四人共往来时住进石舍内走去。一路上,那夹杂浓厚醉意的调子声渐明亮,槐兄却毫无退缩之意,只是一面四下警觉扫视,一面大踏步往前。我又听两句,登时一拍脑门:岂不正是前来接应我三人的海贼头子声音?难怪似曾相识。

又走几步,只见转角处显出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我略加查看,见果是那接我们上岛的海贼头子,稍一踌躇,却见槐兄早已不容分说上前。那海贼头子见身前矗立个高大人影一惊,仰头正要看个分明,槐兄早伸双手将他天灵盖和下颚抱定。只听清脆一声响,那海贼头子登时没了声息,瘫倒在槐兄怀中。

槐兄将那海贼头子左臂勾在肩上,装作扶他回屋一般,继续向前行走。片刻,槐兄停步扭头,一指右手石舍,便搭着海贼头子尸首进了屋。我三人急忙跟进,只见槐兄将海贼头子尸首小心放在草席上,便取过竹担递过,道:“尚且顺利。飞兄,且将兵刃拆开。”我点头称是,便将绑在竹担两端绳子解开,稍一用力,将竹篙分作两半,取出一杆寒光闪闪大枪。

周平泰见此不由呆了,连声道:“厉害,厉害!大侠当真有备而来。”

槐兄却一苦笑,道:“不想我魏槐又要做刺客。闲话不说,接下便要往此廊尽头去寻郑如豹住所没错?”

见周平泰称是,槐兄道:“周先生,我方才并未见着二层关押周家旧部处,敢问可是尚未走到?”

周平泰答道:“六十员周家旧部,被分别关在二层四座监牢中,我等还未走到。”

槐兄正色颔首,道:“既如此,我四人当装作巡逻海贼,以免周家旧部窥见我等叫喊,节外生枝。飞兄,蒲先生,也请你二人仔细注意二层动静,若有夜巡海贼,当……”

“大侠不必忧心,”周平泰拱手道,“若有海贼看管,当早有周家旧部被拖去刑房毒打惨叫。何况今日众周家旧部为备齐酒宴已劳累不堪,已当入眠。”

槐兄道:“却仍不可怠慢。”话毕提枪起身,往石舍外走。

只见槐兄在前,我在后,护着蒲先生与周平泰二人在当中,伴石舍内传来阵阵鼾声,一齐小心往回廊尽头走去。未行过几步,只听前方忽隐隐传来女子呼喊声,我登时心中一紧,正欲搭话,槐兄却早已加快步伐,飞步疾走。

随女子哭喊声渐明,我又闻郑如豹那臃肿奸笑声传来:“美人儿,我看你能逃到几时。还不快从了哥哥。”

我登时心急如焚,却不想郑如豹又道:“美人儿,你跑甚?只是迟早。”话音刚落,却听一声怒吼:“郑狗贼!你这败类定遭报应!”

郑如豹一阵狞笑:“刁民,待我转眼抽死你。”

少顷,我已见着眼前两扇大门挡在路中,女子的哭喊、郑如豹的淫笑以及男子撕心裂肺的怒吼正从门内传来。蒲先生催道:“快些!”

槐兄忙道:“蒲先生与周先生同开两门,我与飞兄端枪突进。”

话音未落,我与槐兄两人一齐一右一左将两杆大枪端平。蒲先生与周平泰见状忙奔至门前。见我与槐兄已垫步上前,他二人一用力,两门登时齐开。我飞步进门,只见一女子正痛哭撞上前来。我大惊,见收枪不及,急松右手,将枪尖往她身侧一送:只见尖锋自她肋旁呼啸而过。正被女子扑在胸口的刹那,我忽感左手吃一猛力。我急舒右臂将女子护在胸口,再抬眼看时,只见郑如豹赤身裸体,被两杆大枪钉个对穿。我那杆扎在心口,槐兄那杆捅穿喉咙。

郑如豹一翻白眼便向后倒,未及落地,我与槐兄将枪一旋拔出,郑如豹那一身肥膘随即“嘭”一声闷响摔在地毯上没了动静。槐兄收枪笑道:“飞兄,好一记单杀手。”话音未落,蒲先生与周平泰两人已进了门,将大门重新关好。

我见女子只是伏在我胸口啼哭不止,忙安慰道:“姑娘,恶贼已除,休怕。”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骂:“郑狗贼!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懦夫开门,且与我单挑决胜!”蒲先生闻言叫道:“勿虑!郑如豹狗贼已死,即刻搭救各位。”言毕蒲先生与周平泰两人在石室内手忙脚乱寻起钥匙来。

我见女子仍呜咽不止,便与槐兄递个眼色,将大枪递过,随即将女子抱去榻上坐定。见四下寻不见手绢,我索性将衣角撕去一片,递与她擦泪,俯身道:“姑娘勿怕,我是前来救你回村之人。在此有片陋布,不知姑娘……”

话音未落,我见她轻轻点头,遂忙将撕下衣角递与她拭泪,蹲在一旁静候。片刻女子哭声渐息,将遮面乱发拨开,我望去,只见她生得黛眉杏眼,朱唇皓齿,极是恬静典雅,虽已哭红了眼眶,却仍是个十足的美人,已看得不由出了神。正此时,只听室后传来一声义正词严的呼喊:“恩公在上,且受在下凌雄飞一拜!”只听蒲先生慌忙答道:“你当拜屋内二人才是。不多说,你且先一看令妹。”

只见后门顿开,一位俊朗男子出了门,急四下查看。他见我与女子两人,急忙奔上前拜倒,抱拳道:“恩公在上,受在下凌雄飞一拜!”

我被他唬得一惊,忙将他扶起,道:“不必多礼。”

男子连声道过幸会,与女子相视稍一点头,便即刻起身急往槐兄处,倒身便拜:“恩公在上,受在下凌雄飞一拜!”只见槐兄亦被惊得无所适从,只是忙将他扶起,连称不必。

“雄飞哥,休要惊扰了恩公。”女子言罢轻轻起身,随即与我躬身作揖道:“多有劳恩公搭救,小女子武玲万谢。”

我一听,忙道:“姑娘莫不是武仲业之妹?”

见女子点头称是,我惊喜道:“好极!此番不辜负仲业兄所托。姑娘,我以性命担保,此行定护你回村,勿忧。”话音刚落,见槐兄将凌雄飞扶起罢,遂起身寻得一柄短斧,继而径直走近郑如豹尸首,挥斧而下,剁下郑如豹首级。武玲姑娘惊得花容失色,连忙闪身躲在我背后不敢相看。

而方才自牢房中救出的村民,也被槐兄此举惊得不轻,纷纷扭头回避。

槐兄将郑如豹那颗肥硕头颅系在腰间,苦笑道:“诸位何故如此?我等将即刻搭救周家旧部,岂不要个信物为证?”但武玲姑娘却只是更加惊恐,只顾紧紧藏在我身后。我忙连声安慰道:“姑娘勿怕。”遂死死挡在她与槐兄当中。

见蒲先生亦被惊得愕然不语。槐兄只得与周平泰道:“周先生,牢房钥匙可寻着了么?”

“寻着了,只等恩公施令。”

“甚好,飞兄,周先生,你二人与我即刻同去牢房,搭救周家旧部。蒲先生,李村难民劳烦看护。”话音刚落,不料凌雄飞急上前,连声道:“恩公,恩公!我愿出力同去!”

槐兄笑笑:“勇气可嘉。然此行人越少越好,你且……”见凌雄飞坚持抱拳不肯离去,槐兄只得道:“也罢,雄飞,你且……”话音未落,见李村人质仍旧与郑如豹那无头尸首退避三舍,槐兄苦笑道:“雄飞,你若胆大,先将郑如豹狗贼尸首从后山扔将下去,勿再惊扰众人。”

只见凌雄飞应声而起,上前利落将那硕大肥尸连拉带拽,拖往窗边抛下,遂又回槐兄身旁抱拳道:“恩公,郑狗贼尸首已抛入海中,接下有何吩咐?”

槐兄无奈笑笑,转与周平泰道:“周先生,刀斧兵刃何在?屋内郑如豹收藏这些,可不够六十人尽数武装。”

“兵器库就在大门右侧。”周平泰一抱拳。

“钥匙可曾寻着?”

“有!魏大侠有何吩咐?”

槐兄上前,自周平泰手中接过钥匙,交与凌雄飞道:“雄飞,你以此将军械库开了,与尚有气力之人将其中刀斧兵刃尽数搬来此处。如何?”

“请恩公放心!”凌雄飞义正词严,捶胸口抖擞道。

槐兄见此与他一笑,遂向我与周平泰递个眼色。我正欲离去,却忽觉衣角被扯着。我忙转身,见武玲姑娘慌忙撒了手,便对她笑笑:“玲姑娘勿念,我去去就回。”随即我自槐兄处接过枪,随他与周平泰急奔出门去。出了门,只见不远处一段石梯直通二层。槐兄一个箭步便直蹬上楼梯,举枪踮脚飞跑。周平泰与我二人忙紧随其后,在二层廊上踮起脚尖,悄声飞奔。

不一时,周平泰忽低声叫道:“正是此处。”我循声望去,只见左侧牢房之内,横七竖八倒着一众衣衫褴褛之人。见廊上依旧鼾声大作,槐兄趁机轻敲木栏。反复几次,见有几人惊醒,槐兄自腰间取下郑如豹头颅,抛进牢房,道:“郑如豹狗贼已死,速往郑如豹石室去,共商复仇大计。”言毕他与周平泰使个眼色,周平泰见状忙掏出钥匙,将牢房门锁去了,推开木门。牢房内众人将郑如豹首级取过一看,大喜,忙摇醒同伴,一同出了牢房大门称谢。但不想为首之人见着周平泰时,当即扼住他喉咙,嘶哑道:“狗贼!你命丧于此!”

槐兄一把将那人扯开,怒道:“平泰混入贼寇至今,一心搭救诸位复仇,休要责怪。”

为首之人不依不饶咬牙道:“恩公有所不知,此人弑主投敌,实乃罪不可赦!”

槐兄严正道:“若平泰一心投郑家,如今怎会冒死搭救?他何不设计我等,献我等与郑如龙邀功?何况若非平泰,我等岂有良机搭救诸位?彼时平泰忍辱伏于郑如龙狗贼旗下,正是候着今日这复仇良机!”

为首之人听此,面露愧色道:“恩公说得是,冒犯了。平泰,多有得罪。”

周平泰垂泪道:“不求诸位原谅,只求救诸位脱身,讨伐郑狗贼报仇!”

槐兄见此,点头答道:“如今唯有同心协力,方可共渡难关。飞兄,你且在前开路,带此间周家旧部返回郑如豹室内备好兵刃,有劳!”

我一点头,便提枪领在前,踮脚飞跑开路,领那些周家旧部一路下了楼梯。见凌雄飞正与蒲先生带领几个村民,满头大汗搬动兵刃,便与为首的周家旧部道:“可请相助?”

那人一抱拳,连忙与身后众人吩咐一二,众人虽身加手铐脚镣,却毫不犹豫走进石舍,片刻将其中搬了个一干二净。我招呼众人和蒲先生进了石室,却见凌雄飞在身后不肯走,道:“恩公先走,在下仍要在此候着另一位恩公返回。”

我不禁哑然失笑,抱拳道:“雄飞兄客气。只是此间不必言称恩公,在下姓严名飞,幸会。”言罢我进门,见郑如豹室内已有座刀斧堆起的小山,蒲先生正在一旁摆弄一张精美长弓。

正欲与蒲先生搭话,只见武玲姑娘小步迎上前来,温婉道:“严飞哥哥无恙?”

我一惊,正思忖她如何知晓我名号时,却见蒲先生手中摆弄长弓不停,毫不抬头道:“飞,我助你好事,还不谢我么?”

我登时满面通红,只得与武玲姑娘道:“我严飞誓救玲姑娘脱身。”

话音刚落,只见另一众周家旧部亦赶回郑如豹室中,与先前我所率领回之人一见,相拥泪下。发誓斩贼复仇者,多不胜数。

不一时,其余两队人马已陆续返回郑如豹室内,一时间人满为患。李村村民见此,识趣返回牢房歇脚。

“严飞哥哥,此些人是?”武玲姑娘在我身旁问道。

“此间人本是反清义军,不想两年前生变,沦入海贼之手行卑劣事。如今被我等救出的,正是不愿屈从海贼的义军旧部。”

武玲姑娘忧伤道:“两年前海贼突然翻脸,在李村大肆烧杀掳掠,也正因此故么?”

“正是。”我答道,“海贼命数将尽,今天便是贼寇的末日!”话音刚落,只见武玲姑娘一声惨叫,登时躲去我身后。我急向门口张望,见槐兄昂首阔步而返,腰间仍系着鲜血淋淋的郑如豹人头。而凌雄飞满面严肃,紧随槐兄身后进了屋,复将大门关紧。

原本窃语纷纷的室内霎时寂静,只见为首的周家旧部率先跪倒在地,抱拳道:“恩公搭救,万死难报!”其余周家旧部见此,也一并跪倒在地,望着槐兄便拜。

槐兄见此忙抱拳道:“诸位不必多礼。我三人来此,正为斩除贼寇,与周海龙报仇。眼下实属危急存亡之秋,我魏槐斗胆请诸位听从调遣,起身奋战。诸位手铐脚镣所用钥匙与牢所用乃是同一把,请诸位依次以此开锁。”言罢槐兄将钥匙递与周家旧部首领。

为首之人毕恭毕敬接过钥匙,便递与其余人等,与槐兄答话道:“我等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早是已死之人。只是唯一不甘,便是不得斩郑贼为周大人报仇。如今恩公救我等性命,又有为周大人雪恨之意,我等岂有不从恩公调遣之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槐兄大喜,道:“既然诸位已有决意,我话不多说,请诸位自解镣铐后上前,人手取一柄刀斧武装。”

趁众人解铐备刀斧之际,槐兄与周平泰问道:“周先生,上层石廊,是什么布局?除却被我扼杀的小头目以及周先生本人,还有多少人手?”

周平泰掐指一算,道:“恰剩五十人。至于魏大侠所提布局,室外回廊共分上下两层,上层有十五间牢房,下层共有二十七间石舍。石舍而言,除去两人一间的宿舍,尚有几间贮藏室。”

槐兄点头,问道:“此处海贼战力如何?此间既只有五十名贼寇,怎得奴役六十员周家旧部?”

周平泰叹道:“贼寇将周家旧部分作四组,每组十五人,发往四处劳作。常由郑如龙狗贼的亲兵看守押送,故此寻不着机会。”

槐兄皱眉道:“这郑狗贼的确狡猾!”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为首的周家旧部与槐兄抱拳道:“弟兄们已全副武装,听候恩公号令。”

槐兄与他点头称谢,道:“此间贼寇共有下层五十人,分散在二十七间舍内。诸位共有六十人,请每三人分作一组,共二十组。每组三人撞入一间舍内,便捉其内两张草席上,烂醉如泥的贼寇,一手掩其嘴,一手挥斧断其颈,不得有半点犹豫。每组人马当先后排开,每过一间,先锋一组当冲进其中斩贼,而次锋变作先锋,往下间石舍走,冲进斩贼,如此依次而发。每组斩贼罢,出门跟在大队人马末尾殿后,待第二轮出击。若先锋失手,次锋一组当即刻跟进支援,其余人马继续行进。而我则在先锋之前,先锋一组每见我手势,便即刻冲进石舍斩贼。诸位对此可有不解之处?”

见周家旧部纷纷点头,槐兄道:“好极,既如此,先行十三组随我,后行七组随飞兄。飞兄,你率领七组人马在二层急奔,尽速往石廊尽头大门处去。待你率众人下阶,也当打头,引先锋一组依次突入石舍之内斩贼。待你我二人照面,便知此战大获全胜。”

见周家旧部相互搭话,正在分组,凌雄飞慌忙上前,与槐兄一抱拳,道:“恩公!敢问我当如何讨贼?”槐兄略一思索,道:“雄飞,你可练过兵器?”

“擅枪法。”凌雄飞抱拳道。

槐兄与他点头,道:“既如此,雄飞,你当绰枪,在下层清扫廊上散贼。”

见凌雄飞似懂非懂,槐兄笑道:“你当持枪在手,沿廊尽速飞奔。若遇见贼寇,一枪刺死。直至守住尽头大门为止。如何?”

凌雄飞一听惊喜万分,连连拱手道:“多谢恩公厚爱!我定不辜负恩公,为恩公打头阵。”

槐兄与他一笑,见周家旧部已分组妥当,便将手中大枪一举,道:“诸位切记,当踮脚而行,不可大踏步。为周海龙报仇雪恨,就在此战!”言罢,只见凌雄飞急忙抢在槐兄之前开了大门,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将出去。

“雄飞哥常冲动如此,我实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却又劝不住他。”我身后传来武玲姑娘忧虑声音。不等我答话,她忽又抽泣道:“却也怪我拖累凌叔,雄飞哥才急父仇如此……”我见周家旧部人头涌动,眼看必须离去,便忙将武玲姑娘拥入胸前:“玲姑娘,不必多心。待我得胜归来可好?”言罢,见周家旧部与我暗中催促,我忙与武玲姑娘道声“失陪”,便提枪跟在周家旧部一旁,与他道:“有劳相助。”那人却笑道:“我却只怕下层砍得快,落不着出手复仇机会!”我轻轻一笑,便同他出了门。

只听槐兄一声响指,率先踮脚奔出,周家旧部先锋一组见状,舞刀抡斧紧随其后,应槐兄指引冲进屋内斩贼。我忙领身后众人急奔上石阶,端枪在二层廊上飞跑。

不一时,见二层长廊将尽,我将枪一抱,顺石阶快步而下。凌雄飞忙趁机窜上一步,道:“恩公,我助你?”

我忙一摆手:“依计行事。”便见头一间石舍已至,我左手绰枪,右手对门内一指,只见打先锋的周家旧部当即提斧而入。我不敢怠慢,忙率众人踮脚奔至第二间石舍,我一抬指,第二组人刀斧手当即一掀门帘闯入。而后便是第三间、第四间,再一抬眼,只见槐兄正在前指挥人马突进,迎面而来。

过第七间石舍,见槐兄已近我眼前。他与我四目相对,举枪道:“待全部人马出舍,便可见得分晓。”话音刚落,只见槐兄身后屋内冲出三位满身鲜血的大汉。我回身查看,只见身后屋内亦撞出两名满脸血污的壮汉,紧随其后一人面色不快,嘟哝道:“竟没捞到斩贼报仇!”却不想槐兄身后先锋耸肩无奈道:“还敢讲,你三人可是抢了我等机会。”

槐兄笑道:“休要吵闹,明日一早自另有良机。”

一听此言,两人纷纷点头叫好。随即,槐兄见时机以至,与我道:“飞兄,且清点我身后人马。若见着十三组,便令众人随你而返,我去喊雄飞断后。”

我点头称是,便转身将手一挥,领五组人马向回。与槐兄手下周家旧部错身之际,我心中暗暗点得数目。待走过最后一人,我数得丝毫不差正是十三组,遂与殿后一组搭肩道:“是我等大获全胜,诸位随我回房。”

见我率部进门,武玲姑娘忙小跑上前。她正欲搭话,却忽又惊叫一声跑开。我回头查看,却见身后那周家旧部遍脸溅满海贼血污。他见此尴尬不已,忙撩起短衫用力擦拭,却不想只是将一脸血擦得更花。我与他笑道:“无妨,多有劳。”便将大枪立在墙边,领武玲姑娘去角落回避。

正此时,只见留守石室中的蒲先生背手上前,神秘兮兮道:“飞,你且猜我寻着了什么?”

我见他身后露出弓角,笑道:“蒲先生仍把玩不够那张弓么?”

蒲先生咧嘴一笑:“飞,这可是天降神兵!”言罢,他将藏在身后一张黑色弩枪拿出。我见状大吃一惊,道:“此处竟有这等兵器?”蒲先生大笑道:“想周海龙曾在此谋划兴兵,有弩枪之备却并不奇怪。只是这物件。”蒲先生说着,顺势与我递来个黑色扁长匣子。

我不解道:“此是何物?”

蒲先生一笑,将匣子装在弩上打紧,道:“连弩。”

我大惊:“相传连弩早已失传,怎会……”话音未落,只听蒲先生悠然道:“‘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只是不知此弩是诸葛孔明原初设计,或是由马德衡改进过之物?可惜我方才问周先生,他只知此物是成仙寻来,并不知来历。”蒲先生言罢将匣子又拆下,自其中取出一支弩箭,道:“飞,此箭无翎,故此射程不远。但若只是在天井处射杀贼寇,足矣!”

我颔首称好,却见蒲先生肩上已挎上长弓,笑道:“蒲先生,看来此行已寻着宝物了?”

蒲先生忙将长弓摘下,道:“是好弓,是好弓!飞,你可知制弓需有六材?此弓尽取六材上品,实在难得!”我苦笑道:“我不曾习得弓箭,只曾与师父苦练枪打箭翎之技。”

蒲先生兴致勃勃道:“六材,乃是干、角、筋、胶、丝、漆。”言罢,蒲先生将弓身一捋:“干,柘木为上,可令弓矢远发。”接着他将弓腹一指:“角,牛戴牛为最,可令弓矢疾发。”随即他将弓弦一拨:“筋,剽兽为佳,可令弓矢劲发。”继而他将弓角一点:“胶,鱼皮为优,可令长弓紧和。”而后他将弓臂一弹:“丝,冰透为美,可令长弓牢固。”末了他又将弓身一抚:“漆,清者为先,可令长弓御寒暑。”

听蒲先生一席话,我虽不明其中玄机,却深感其中奥妙,遂忙点头附和道:“说得好,说得好!敢问所制此弓六材,皆是各取其中最上品么?”

“正是!”蒲先生道,“非但如此,制弓当冬剖干、春治角、夏合筋,秋拢诸材。就此弓而言,正是丝毫不差,必是出自名匠之手!只是郑如豹这宝弓,如今可要随我蒲姓了!”

见蒲先生喜形于色,我不禁笑道:“蒲先生,我等来此寨中杀人越货,却不反倒像个强盗?”

未及蒲先生作答,武玲姑娘早道:“严飞哥哥怎可与恶贼自比?岂不是自污?”

我一听,忙与她拱手道:“玲姑娘所言甚是,我不当自轻如此。”

蒲先生见此,只是在一旁窃笑。

正此时,槐兄与凌雄飞二人已随周家众旧部之后重回室内。槐兄为众人簇拥着,径直一跃上了桌,与众人抱拳道:“有劳诸位相助!我与雄飞已借火把照过,此间贼寇已悉数毙命。这头阵,是我等大获全胜!”

见众人正欲欢呼,槐兄忙抬手止住:“上层贼寇虽灭,我等却仍不可喧哗,以免节外生枝。”言罢,槐兄见众人纷纷安静,道:“次阵,是我等明日一早,趁郑如龙、郑如虎、郑如彪三人行至码头出海时趁隙而下,如此间手段一般,尽斩下层各石舍内宿醉海贼。因下层石舍四贼一间,故次阵只有四人一组,每人当各斩一贼,无有富余,诸位方才经过回廊众贼操练,于此可有难处么?”

见无人应答,槐兄道:“诸位既心意已决,便以此行事。”

话音刚落,见蒲先生高举右臂,槐兄忙道:“蒲先生请讲。”

蒲先生小跑近前,蹿上桌与众周家旧部拱手问道:“诸位既曾为反清义军,可有人练过弓箭弩枪?”话音刚落,只见台下登时三臂高举。

槐兄与蒲先生一点头,道:“请三位壮士上前,听候蒲先生差遣。”

蒲先生见三人上前,跳下桌问道:“三位壮士,此间我见着几把连弩,不知诸位可曾用过?”见三人称是,蒲先生大喜:“明日,你三人持连弩,与我一并埋伏在上廊。待到海贼中计追上下廊,诸位便听我号令,一齐狙杀海贼,如何?”

三人一听大喜,答道:“求之不得,我等先前苦练,如今正是展示之机!只听先生一声令下,我等定不负所托!”

槐兄见蒲先生已安置妥当,继而与众人道:“方才所言次阵,与第三阵紧接。待到我等尽斩石廊旁贼寇,当在天井底生烟火,引码头众贼返回。诸位仍作四人一组,每组藏进一间石舍。届时我与飞兄将在外引贼,逃上石廊。等时机成熟,诸位听我号令一齐自石舍杀出,痛斩廊上众贼。我与飞兄也当转身杀回,而蒲先生与三位弩手,也在上廊射杀贼寇,三面夹击。如此,此间海贼可在第三阵后尽破!”

为首的周家旧部听罢又惊又喜,当即跪倒,望槐兄便拜:“恩公妙计!如今终得复仇,我等定竭力死战!”不及槐兄将他扶起,其余周家旧部竟也纷纷跪地,再度对槐兄拜起来。槐兄见状窘急不已,只顾连称“不必”,忙将众人逐个扶起。

其后,槐兄又跳上桌,道:“我心中计策已成,明日待三郑领众贼走远,飞兄领五人打头阵,尽速奔下石廊,拾柴生烟。在此可有脚力好、擅升烽火的弟兄?”

话音刚落,只见台下手臂林立,槐兄道:“诸位盛意在下心领,却还请相互举荐五位精锐,此阵事关重大,若走了海贼,李村定遭屠戮。”

见众周家旧部交头接耳推举人选时,武玲姑娘在身后杵了杵我,问道:“严飞哥哥,方才魏槐哥哥言下何意?”

我答道:“我等来时尽斩李村贼寇,更杀贼头郑柏。如今只剩下玲姑娘兄长仲业一人,怕是难以蒙混过关。若海贼明日去李村时察觉此事……”

话音未落,武玲姑娘竟已急得滴泪不止:“严飞哥哥……”

我忙轻拍她肩膀道:“玲姑娘勿忧,明日出海前,便是这些海贼死期。我以性命担保。”

正此时,槐兄已选妥了人等,只见五位精壮青年已将我围拢,一齐道:“听候恩公差遣!”我一惊,忙回身抱拳道:“明日我打头阵冲下,诸位将我跟紧。待我等至天井底部,我守石廊口,诸位寻柴升烟如何?”

“恩公放心!”五人纷纷答道。

“诸位拾柴罢,将烟升起需要多久?”

为首的年轻人一拍胸脯:“不消半炷香工夫!”

“好极!诸位先去拾柴,待我举枪为号,便动手生火。”

五人一听,一并抱拳道:“依恩公之言行事。”

我见此,答道:“既有方针,诸位当养精蓄锐,早些歇息。明日方是决胜之时!”

而槐兄此间与众周家旧部道:“其余五十二人,四人分作一组,共十三组;与今晚一般,诸位随我沿石廊奔下,见我手势依次闯进石舍内痛斩海贼。”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叫:“恩公!明日我当如何讨贼?”

循声望去,只见凌雄飞抱枪问道。

槐兄道:“雄飞,明日与众贼当是短兵相接,以命相搏。不可妄自……”未及言罢,凌雄飞竟扑通一声跪倒,哭道:“恩公!家父为恶贼所害,我只恨大仇不得报!求恩公准我在阵前杀敌!”

槐兄眉头紧锁,道:“既如此,待我布置妥当,你且取枪操练一番,也便将水准与我见个分晓,再做安排。”

凌雄飞用力将头一点:“是!”

槐兄与他颔首回应,随即道:“诸位,明日飞兄带人先走,十三组人马与我依计向下进各石舍斩贼,雄飞在其后清扫漏网之鱼,力保蒲先生一队弩手。蒲先生,你五人当分散一圈,若见着贼寇在石廊上徘徊,当一箭射杀。而李村男子与周先生为各位弩手负箭,女子则在此室留守。待我部尽斩贼寇,烽火当即刻而起。我部十三组人马,退入郑如虎室之后十三间石舍内埋伏,蒲先生当率众弩手自选位置,伏在上廊待命。其后我与飞兄二人则去山洞口迎回海贼,挑拨众贼追击,直引至廊上第十间设伏房外。诸位听我一声令下,便一齐砍出门,蒲先生与众弩手见机而动方可。”

话音刚落,只见为首的周家旧部抱拳道:“何故只引至第十间?”

槐兄道:“若引至第十三间,一旦我与飞兄二人有失,背后无人抵挡,岂不放众贼上廊斩杀蒲先生部与众百姓?最后三间石舍内诸位,若见我与飞兄二人被害,绝不可有一丝慌乱,拼死也当顶住海贼先锋!计已至此,请诸位自寻休憩之处,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当是生死关头。”

槐兄言罢与众人一抱拳,便跳下桌,与凌雄飞道:“雄飞,且取枪操练几手看看。”

凌雄飞抱拳应和,见周家旧部渐渐散去,便寻来一杆大枪握定,喊一声,斜枪身前,枪尖指地,摆作伏虎势。

不等凌雄飞出手,槐兄早摇头道:“雄飞,此间绝非儿戏。你且将中平枪操练来看看。”

见凌雄飞反复拦、拿、扎过几次,槐兄将他止住,道:“雄飞,四平三尖你做得好,把式套路你也练得熟,只是步伐尚缺变化,手法过实而不敏。”

凌雄飞听得面红耳赤,一时答不上话。槐兄见状一笑,将手中大枪递与我,遂去兵器堆中又挑出一杆,将枪头拔去,又寻块布将前端裹住。布置妥当,槐兄嗖嗖三记舞花将枪一端,道:“雄飞,攻来一试便知。”

凌雄飞大喜,忙与槐兄一抱拳:“还请恩公赐教。”便一吐息,将中平枪架势稳稳扎定,却忽道:“恩公且慢,待我也将枪头去了。”

槐兄笑道:“雄飞勿虑,你且将我想作此处海贼,杀来看看。”

见两人行礼站定,扎紧架势,我忙招呼武玲姑娘和蒲先生去一旁回避。

两枪相对,凌雄飞一步上前,起手将槐兄枪杆一挞,即刻起枪猛刺槐兄心口。槐兄从容一笑,疾将枪杆拿起一别,反将凌雄飞大枪锁住,随即起手一卷,顺杆直下,对凌雄飞前手虎口一点。

只听“啊哟”一声,凌雄飞顿时撇枪于地,怔怔看着槐兄。

槐兄收枪抱拳:“失礼。雄飞,你持枪时过于依赖臂腕之力,攥枪过紧,故此不活。而枪术实当以腰背之力灌于大枪,将双手解放,方才灵活生变。”

见凌雄飞依旧垂头不语,神色甚是悲伤。槐兄安慰道:“雄飞,你枪术已属中上乘,在此讨贼便绰绰有余。明日不如与我和飞兄一齐行动如何?我三人当一同外出搦战,引贼至廊上。届时我三人一齐转身,将三杆大枪挡在阵前猛刺,也稳妥许多。”

凌雄飞一听又惊又喜,顿时跪地道:“多谢恩公!待我等返回李村,不知恩公可否收我为徒?”

槐兄将他扶起,道:“雄飞不必如此,平日若要与我切磋,自来文登衙门寻我便可。”

凌雄飞听罢连连与槐兄行礼,问道:“恩公,不知我若去文登当个捕快如何?”

槐兄点头:“雄飞若有此意,我当然欢迎。实不相瞒,文登衙役几乎尽遭海贼所害,如今文登衙门空虚,若有雄飞这般青年助阵,自是再好不过。”凌雄飞闻言大喜过望,直乐得手舞足蹈,一直寻来我处,问武玲姑娘道:“玲妹,待将家父安葬,我欲追随恩公去文登府当差。届时海贼之乱已定,你复与仲业团聚,我往文登去,如何?”

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道:“雄飞,你却是不解风情!不妨问问武玲姑娘可愿与飞二人同回淄博才是!”

蒲先生一言羞得我面红耳赤,说不出半句话。

只见槐兄上前道:“飞兄却何必顾虑?若与武玲姑娘彼此有意,岂不比那些指腹为婚的人家强上百倍?武玲姑娘,飞兄这副模样已不必多言,不知你意下如何?”

槐兄此话一出,我更加窘急,只得转过身去。武玲姑娘轻声答道:“只是我自小从未裹足,恐严飞哥哥嫌弃。”

我一听,忙转过身答道:“怎会!我自小对此恶习嗤之以鼻,如今一听只更窃喜。”言罢,我轻声问道:“只是我平日在淄博当差,离此地路途遥远,不知玲姑娘可愿与我往异地而去?”

见玲姑娘将头一点,不等她开口,蒲先生早抚掌大笑道:“如此便说定了!我与魏槐兄、雄飞、仲业均可做媒,飞,可喜可贺!”

我略加思索,想来二老已在信中提及我当自断前程,便与武玲姑娘道:“玲姑娘,自此与我相守一世如何?”

只见她面泛红晕,答道:“再好不过。回淄博前,还请严飞哥哥待我回村时与兄长知会一声。”

蒲先生大笑:“什么哥哥,如今当以相公相称才是!”言罢他笑声愈欢,只留下我与武玲姑娘二人羞红脸不敢相视。

调笑少顷,蒲先生正色道:“不与诸位调笑,如今大敌未破,还当先行歇息,养精蓄锐。”言罢,他一手拖住凌雄飞去了一旁。

见蒲先生走远,我微叹口气,将大枪还与槐兄道:“危急关头却生儿女情长,还望槐兄见谅。”槐兄听得,却忽然愣住,许久方才仰天长叹一声,道:“飞兄,为守护心爱之人而战,乃是人生大幸!”言罢,他拍拍我肩膀,独自绰枪离去。

我见他背影凄凉不已,正要询问,然耳畔已传来银铃般细语:“严飞哥哥,早些歇息罢。”我回过头与武玲姑娘一笑,便就此席地而坐,靠墙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