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云突变(1 / 1)

神探蒲松龄系列 滕达 7883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三章 风云突变

蒲先生惨然道:“正是。王学使祸后返回家中,竟在白日见鬼,夜间更是磷火点点。一次友人住进王学使家中,在夜晚听众鬼失声痛哭,被唬得魂不附体。王学使本不胜其烦,见众鬼猖獗,仗剑而出怒道:‘不认得我王学院么?’不料众多鬼怪纷纷耻笑,愈加猖狂。王学使无奈,只得请了和尚道士设下水陆道场祭奠众鬼,方才平息家中冤魂。”

我闻言登时清醒许多,连忙翻身下床,罩上马褂出寝所查看。只见槐兄正站在门口,与一位全副武装的衙役交谈。那衙役与槐兄道:“姜大人今早派遣文登全数衙役往李村驻扎,眼下府内空虚,还请魏捕头与我速回衙门府相助!”

槐兄惊问:“发生何事?”“姜大人昨夜将文登戍卫衙役集结操练,今日天未亮,便悉数发往李村救援。如今文登衙门人手极缺,请魏捕头尽速回岗!”

“什么?!”蒲先生闻言一声惊叫,飞步上前与槐兄道:“魏槐兄,我与飞二人且随你一道回府,如有急需,尚可做个帮手。”言罢他急同衙役道:“小兄弟,具体情形路上说来。”

我见此小跑上前,与槐兄拱手,道:“既突生变故,请容我也助一臂之力。”槐兄颔首与我二人称谢,便当即出门落锁,随衙役匆匆往衙门府赶去。

健步如飞间,衙役与槐兄道:“魏捕头,昨日下午时分,有李村一民落难至此,道李村早在两年前遭海盗霸占,全村人沦为奴隶,为海盗肆意压榨。其人与几位同乡不堪其辱,死命逃离李村,寻来文登报案。”

我三人登时骇然。只听槐兄忙道:“昨日与二位友人相聚,切实不知此事。请维英继续讲明。”

“姜大人亲自听村民道个分明,便当即召集文登几位捕头议事。几番商议,众人一致认定当派出文登全数衙役、戍卫,发往李村救援。于是姜大人连夜召集人马,备上文登全数武装。今日不等天亮,便列队往李村疾行救援。”衙役答道。

“竟有此等祸事!”槐兄失声惊叫:“此行岂不是飞蛾扑火!在文登驻扎的海盗,有多少人手?”

衙役答道:“据村民的说辞,二十有余,不及三十人模样。”

“本府又派出多少人手讨伐?”

“几近全数人马,足有百余,以中央捕头鲍炎天为帅。”衙役答道。

槐兄急道:“可曾上报山东府求救兵?”

衙役点头:“此是当然。县丞余大人连夜拟了文书,便飞马往省府去了。魏捕头请宽心。”

槐兄微微叹气,问道:“承武现在何处?”

“鲍捕头与手下十健将尽数出征,黄捕快自在队中。”

槐兄登时急眼:“糟了!承武怎会如此草率去寻死!”

“魏捕头请宽心,昨夜鲍捕头在府内统领人马彻夜操练阵法,很有模样,何况我等有全副武装的百余人,堪称万人敌的鲍捕头,还能怕他不足区区三十人的水贼不成?”衙役趾高气扬道。

槐兄皱紧眉头:“这便是我放心不下的缘故!维英,文登本地百姓素来安居乐业,哪里出过恶贼?你等是当真不知这类歹人的凶险,也敢草率讨伐?姜大人也是糊涂,讨伐乱贼本当调遣军队,派出探子摸清虚实,仔细布置谋划方可讨伐。如今鲍捕头率领一群乌合之众却敢踏入海盗领地救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衙役低声嘀咕道:“魏捕头先道飞蛾扑火,此又称乌合之众,实在未免过甚。鲍捕头曾在军中任职,武艺高强又通阵法,手下十健将可谓精锐,在文登素有威名。何况两月之前,却不是曾有一处山贼闯入西镇市场劫掠,鲍捕头当机立断,亲率十健将与众戍卫迎头痛击,未损一人便将山贼尽数剿灭。他更是横刀立马以一敌四,力斩四贼首级。这般英豪怎会成了魏捕头口中的乌合……”

话音未落,槐兄早严正道:“鲍捕头虽曾就任军中,却从未亲临前线,指挥行军作战,怎会晓得其中凶险要害?他虽通阵法,却无非纸上谈兵,尚且稚嫩!何况此番长途跋涉,往生疏之地征战,怎可与在文登城内讨贼相比?此番我听你屡屡口出狂言,深知你等只是狂妄自大,根本不知深浅!维英,待到回府见了姜大人,要全速将人马统统召回,另待山东府的绿营救兵来此攻伐!”

衙役听了闷闷不乐,道:“但李村惨遭酷虐奴役之民怎生是好?知人有难却熟视无睹,我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意气用事,只会适得其反!炎天率领一众骄兵彻夜操练,又一大早出行远征,早已疲惫不堪;又不等探听分明便妄自深入海贼领地索战,岂有不败之理?”槐兄气得直挥拳。

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忽然开口问道:“是何人决意往李村救援?”

“是姜大人,自不消讲。”

蒲先生摇头道:“我言下之意,是这派遣衙役救援之策,是由何人提出?莫非当真是姜大人一介书生,一拍脑门想出的馊主意不成?”

“人命关天,怎会是馊主意!”衙役不满嘟哝。他眯眼回想片刻,答道:“是郑捕头率先叫嚷人命关天,当即刻发兵救援,之后鲍捕头连声应和,才……”

话音未落,蒲先生抢道:“这郑捕头可是监管西镇市场之人?”

衙役吃了一惊:“是。先生怎会晓得……”

槐兄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吼道:“糟了!”他急向蒲先生道:“蒲先生,恐怕此人是海盗在文登府的内应!”

衙役大惊失色,结巴道:“何,何出此言?”

槐兄咬牙道:“几日前,我在西镇市场驱离几个李村来的刁商。问时,百姓道李村商贩本非这几人,这几个刁商,是两年前才来此贩卖。故此,我疑心两年前李村出了变故。维英,你可认同?”

衙役略加思索,答道:“认同,依李村难民之言,两年前正是李村遭海盗洗劫之时,想必这些刁商是海贼同伙。”

“百姓与我道,这些刁商在文登鱼市跋扈实则已有两年之久,但官府却迟迟不予查处。维英,你想此是何故?”槐兄又问。

见衙役犹豫不决,槐兄道:“不与你兜圈子。我疑心是负责西镇市场之人与刁商串通一气,早有勾结。换言之,郑捕头与手下捕快,恐怕是海贼同党。”

衙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如,如此说来……”

槐兄叹道:“郑捕头,怕是刻意煽动鲍捕头与众人往李村救援。此是郑捕头与海贼设下的陷阱。”槐兄忽一拍脑门:“糟!维英,除去两月前山贼,文登可曾另遭山贼袭击过?”

衙役如梦方醒,连忙答道:“未有,未有!文登何时出过山贼?两月前却是蹊跷。”

槐兄急得直咬牙:“那伙山贼,当是海贼派来,试探文登防备的弃子!海贼见文登难攻,方才调虎离山,骗鲍捕头率人往李村救援!维英,速速回府备马,命众人返回!”

“难,难道说,承文昨夜的戏言竟是!”衙役失声惊叫。

“什么戏言?速速说明!”话音未落,槐兄与蒲先生两人异口同声叫道。

“是信差黄承文,他昨日坚持反对往李村出兵。见鲍捕头不听,他先是流泪跪地相求,后又大喊:‘半路海贼早有埋伏,休要送死!’却被郑捕头痛斥:‘胆小怕事不提,刻意造谣乱我军心,该当何罪?速速拿进大牢,待凯旋班师时问罪!’之后便将黄承文押进大狱。”

话音刚落,蒲先生与槐兄两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扯开步子狂奔。我与衙役见状忙飞步追上。

飞奔足有三里,我等终于觑见文登衙门。只见槐兄一跨步蹬上台阶,撞进大门,当即大叫道:“来人!备马!”我紧随其后,却四下不见门旁戍卫。只听槐兄大叫数声,却不见一人相应。

正此时,公堂大门怦然而开,走出位仪表堂堂的男子。我瞥见他已过而立年纪,纤瘦,七尺身材,身着县官衣装,开口道:“魏名捕,何事惊慌?兵将们已往李村讨贼去了。府内已不剩下几人。”

“姜大人,中计了!务必将众人速速召回!”槐兄急得大嚷:“且备马,待我领众人归来!”

姜县令一头雾水,问道:“何出此言?马匹早统统被众捕头牵走助战。魏名捕无须多虑,昨夜鲍捕头操练整宿,我等兵强马壮,想必势如破竹。”

见姜县令依旧夜郎自大,槐兄气得直跺脚,转与蒲先生道:“蒲先生,你与飞兄岂不是将马寄在我家?待我速……”

突然,衙门外传来一阵嘶鸣,又听扑通一声,似是有人坠马。府内我等众人忙扭头观看时,只见门外停着一匹脖上满是鲜血的骏马,一位捕快打扮之人摔在阶前没了动静。

“承武!”槐兄一声哀号,急飞身上前,大叫道:“承武!醒醒!不可睡去!承武!”

我奔跑近前,只见槐兄怀中之人,正是昨日与我几人调笑的年轻捕快。但他此刻却血染衣襟,遍体鳞伤,右臂已不见踪影,腰上深插弓箭,嘴角血丝潺潺滴落。我见了黄捕快模样心如刀绞:“遭了!这伤恐怕……”只听扑通一声,姜县令登时跪倒在地,浑身直颤,说不出半句话。

黄捕快双目渐张,见了槐兄,顿时两道热泪划过,吃力举着左臂。“承武,承武!是我,是我魏槐!”槐兄伸出左手,紧紧握住黄捕快颤抖虚弱的左手。只见黄捕快微微点头,随即头一歪,再没了动静,没来得及说出半句话。

登时,姜县令放声大哭,以头抢地,喊道:“我该死!我该死!是我害了承武!”衙役登时傻眼,忙将姜县令扶住,吃力拉起,姜县令却止不住失声痛哭。

槐兄轻轻放倒黄捕快,抹去眼中泪水,与姜县令道:“姜大人,黄承文现在何处?”

姜县令一听,哭声愈惨:“我之过错!是我之过错!昨晚早听承文之言怎会如此!尽是我之过错!承武惨死,我怎向承文交代!”

槐兄急上前,抓紧姜县令双肩,严正道:“速押黄承文出来!他是海贼同党!我要与他问个分明!”

姜县令登时愕然,怔怔盯着槐兄不语。

见姜县令已失了心神,槐兄转与衙役道:“府内尚有多少人手?”

“只剩下姜县令、夏县尉和我三人。”

“飞兄、蒲先生你二人且在此,待我寻夏县尉押那奸贼出来!”槐兄咬牙切齿说罢,便撇下姜县令不管,独自大步流星往牢房去了。

见槐兄进府,我轻声问蒲先生道:“槐兄凭何断定黄承文是为海贼内应?”

蒲先生轻声道:“昨夜府内操练正酣,鲍捕头与姜县令在内诸人皆遭郑捕头煽动鼓噪,信心满满。唯独黄承武之兄黄承文,因不愿其弟出征被害竭力反对,以至于道破海贼阴谋。却不料郑捕头应答机敏,想是一早料到黄承文复叛而备下的后手。不然怎会如此轻易打消疑虑,又将黄承文押入大狱?飞,你且待我验他一验。”

言毕,蒲先生转向姜县令拱手道:“姜大人,狐鬼居士蒲松龄参见。”我见状也问讯道:“姜大人,淄博捕快严飞参见。”

姜县令拱手回礼,“小官姜远,幸会。”言罢他又不禁流泪:“待新任县令来此,我当自裁谢罪。还怎有脸面见因我而亡的衙役家眷!”

蒲先生忙答道:“生命乃上苍、父母所赐,岂可轻言毁弃?何况此处海贼奸猾无比,更不知何时将卷土重来,姜县令必须振作,率众共抗大敌。”姜县令流泪称谢罢,蒲先生又问:“信使黄承文,平日有何职责?”

姜县令道:“承文素有飞鸽传书神技,因此本府很重用,主管与本镇东方各村通信。我实不懂他怎会……”

“东,可包含李村在内?”见姜县令称是,蒲先生长叹一声,低声道,“如此说来,黄承文必是内应无疑。”

蒲先生正言语,只见槐兄满面怒容,提个面无血色之人出府。槐兄一言不发,只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他往屋外走,丢在黄捕快尸身前。

“弟弟!”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是为兄害了你,是为兄害了你!为兄不是人,为兄当死!”见那人伏在尸身上悲号不止,槐兄又劈手将他提起,拎至姜县令身前跪倒。

那人更加痛哭失声,只顾哀鸣道:“姜大人!是小人背叛了众人!是小人害死了众人!只求姜大人将小人凌迟偿命!”

姜县令见状不禁潸然泪下,颤抖道:“怎会是你,承文?为什么?”

黄承文滴泪道:“内人身患恶疾,我因未有救治之财,竟一时糊涂,收了郑如彪狗贼赃款为内人治病,不想就此落入了圈套。起初他命我秘密传书,我本不以为然。直到两年前我许久不见李村回信,去巡查时,被海盗捉住。正要遭害,我见郑如彪忽从容现身喝退贼寇,方才知晓他是海贼同党。我本想将他告发,却被他以内人性命相逼,不敢妄动。日后我又想揭发,却遭他威胁,称我已是海贼同党,当是满门抄斩之罪。昨日,我察觉出征讨贼,正是郑如彪圈套,因不愿诸位赴死便实在忍不住揭穿,不料竟被他反口诬赖关进大狱。是我无能,是我蠢钝,是我害了众人!”

姜县令愕然道:“承文,你所言‘郑如彪’,岂不正是西镇郑捕头名讳?”

“姜大人所言正是,那狗贼是海寇混进衙门的内应!”黄承文苦苦叫道。

姜县令面无血色:“郑捕头年纪轻轻,来此接替坠马身故的王捕头已有将近两年,在手下捕快中素有良评,怎会是……”

槐兄叹道:“郑捕头手下捕快,只怕早与他同流合污!”

姜县令登时捶胸顿足:“怪我平日只顾研读典籍,不提对承文之苦丝毫不知,更不意间遭歹人混入本地衙门,设计愚弄!我再无颜见人!”

黄承文哭道:“此事全是我之过错,如今我只求一死,再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见黄承文与姜县令两人泪眼婆娑,蒲先生问:“二位不必急揽罪责。事到如今,唯有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当前文登尚有多少人马?”

姜县令道:“东西南北,四门各留一名守卫,四方镇各留一名捕快,衙门府只剩县尉、我、维英三人。”

“原有多少人手?”蒲先生又问。

姜县令一听,几欲落泪,只见他强颜振作道:“东、西、南、北四方镇各有二十名捕快,由四方捕头率领,主管治安、土木。中央守备队负责探案,由鲍捕头与魏名捕率领,手下有十人精锐。戍卫队在四方城门各有四人镇守,盘查来往人等。衙门府有六人巡逻,大牢有十人监管,由夏县尉统领。三名信使,承文、维英、长建,由余县丞调遣。如今长建与余县丞两人往山东府飞报,不知何时得救兵而归。苍天在上!一百一十又九条人命,只因我……”

蒲先生点头道:“如今文登全镇只剩十人镇守,可谓空虚之极。倘若海寇趁机进攻劫掠,后果不堪设想。”

槐兄沉痛叹道:“海贼设计诱杀驻于文登衙役,怕正是出于此故。如今余大人虽往山东府求救兵,但省府大军早已发往南方增援战事,若指望绿营兵马集结整装,再行至此处,怕是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此期间内,文登乃是一座待宰裸城。”

姜县令一听,登时吓得呆若木鸡,只是不住问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蒲先生皱紧眉头,喃喃道:“蹊跷,若是贼寇趁机掩杀至此,文登当毫无防备就戮。如今海贼许久未至,黄捕快更得骑马而返,便是说自战场到文登,路上未有贼寇。莫非贼寇只是谋划讨取鲍捕头复仇?”

槐兄闻言略加思索,问黄承文道:“海贼共有多少人手?”

“绝不少,我在李村被海贼抓获时见有百余。”

“原来如此。”槐兄叹道,“这群贼寇怕是在等。”

蒲先生一惊,忙道:“愿闻其详。”

槐兄道:“海贼既在两年前突袭李村,必是早另有栖身之所。如今海贼先遣精锐伏击衙役,以除文登爪牙,当前怕是正在集结,谋划倾巢而出,尽情劫掠文登。”

蒲先生长叹一声,道:“依魏槐兄之言,贼寇图谋文登已久。两个月前,海贼先派小部试探,见文登防备坚若磐石,方才设计放出李村之民,借此煽动文登戍卫发兵支援,以伏半路破之。其后海贼准备集结全军,杀进文登劫掠?”

槐兄点头,道:“两月前与文登防备的试探,正是海贼野心之证。遥想当年陆伯言谋划火烧连营,岂不也曾先遣淳于丹试探?”

见姜县令早已吓得痴了,槐兄问道:“姜大人,昨日逃来此处的李村难民何在?”

姜县令叫苦道:“已被余县丞当证人带走。”

槐兄皱眉道:“李村之虚实,恐怕难以探听个分明。”言罢他转与姜县令:“姜大人,昨日那难民可曾说过李村情形?”

姜县令答道:“李村之民平日遭海盗奴役,逼着打鱼种地,稍有反抗便遭毒打致死,苦不堪言。”

槐兄叹道:“姜大人,李村海贼人手几何、如何派人驻守巡逻、头目所在何处、有什么兵刃可曾问过么?”

姜县令面如死灰,结巴道:“这,这,这从未问过……”

“啧!”槐兄面色凝重,稍加思忖后与我道,“飞兄,你与我二人骑马,去李村一探究竟。蒲先生在文登留守,与姜大人召集民兵守城,以待省府救兵!”话音未落,蒲先生早道:“我与你二人同去。”

槐兄与我二人大惊,正欲回绝,蒲先生却抱拳道:“绝不拖累二位。”

槐兄叹息道:“蒲先生骑术精湛,在下有所耳闻。但此行凶险之极,恐怕有来无回,蒲先生……”

“我有百步穿杨之能。当带我同往!”蒲先生斩钉截铁,“且取弓箭来与我带上。”

闻此言,我与槐兄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却见蒲先生又与姜县令道:“姜大人,当急召文登壮劳力,分发兵器守城。维英,且取弓矢与我。”衙役见蒲先生目光如炬、不容置疑,急匆匆而去,不一时,取弓而返。

见此,姜县令低声问道:“贼军势众,料难坚守。不如我率众逃离如何?”

槐兄闻言摇头道:“老弱病残,怎能尽数得脱?何况抛弃富庶故土而走,文登百姓岂能轻易答应?姜大人,眼下当召集壮劳力以作民兵,坚决守城待山东府救援。此外,需将城内他县商贩一律驱离,紧闭四方城门不可开。”

姜县令惊问:“贼寇压境,怎可将商贩驱离送死?”

槐兄叹道:“只怕其中有贼寇内应混入!”

“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若将商贩驱离送死。日后怎与四周乡镇交代,更如何再相来往?”姜县令矢口反诘。

槐兄急得直挠头,叹道:“那便就此紧闭城门,再不许一人任意进出!海贼虽凶悍,但若无器械,攻城必将乏力。我只恐海贼扮作商人混入镇中,里应外合破城。姜大人,如撑过海贼头几轮攻势,贼人自然知难而退。此消彼长,我等便可军心大振,何况海贼粮草想必不足支撑多日,届时,紧闭城门,守至山东府援军抵达便可保全此镇。”

姜县令连连称是,忽又问道:“四下乡镇之民怎办?”

槐兄叹息道:“事到如今,唯有放弃。”

姜县令登时惊叫:“不可!我当救众人入城!维英、承文,你二人速去报知各村,引村民入城。”

槐兄忙道:“不可!若城门大开,令海贼奸细趁机混入城中埋伏,只会害全镇百姓悉数遇害!维英、承文,你二人当急召镇民,分给兵器守城。待到纠集民兵,由夏县尉指挥布防。我三人设法拖延贼军不提,你等务必坚守各门,在山东府援军抵达前,绝不可开一回!因西镇由反贼郑如彪镇守,我等不知其中深浅,在当地所召民兵当混入东、北、南三地民兵一同行动,且西镇由夏县尉率众亲自驻守。如有生乱鼓噪者,当即刻处斩,切记!蒲先生,飞兄,眼下门外一马,我家中有二位马匹,我三人便即刻出发,往李村看个分明,设计拖延海贼。”言罢槐兄大踏步而走。

蒲先生接过弓箭道谢,又与姜县令道:“当召集人手,在城门前掘陷坑。多余土石则用来紧堵城门为好。”言毕,也飞步往外。

我与众人一抱拳:“诸位保重!坚守至援军来此方可!此地百姓之命拜托诸位!”言罢,我也抽身离去。

下台阶,我见黄捕快尸首依旧躺在府前的冰冷石板上。满地血污,早引来众人围观议论。槐兄跳上黄捕快所骑骏马,与四下镇民一抱拳:“各位,事态紧急,还请务必听从衙门调遣自求自保!”

见我与蒲先生上马,槐兄一挥鞭,急往住所奔去。不一时,已见着大门。我三人纷纷跳下马,开了大门,急回各自房间。推开寝室木门,我忙将散落一桌的干粮、细碎银两统统收入包裹一卷,往右肩一挎用力系好。随即一把抓过倚在门边的大枪,跨步出门。

只见槐兄早将两匹马牵来,道:“我等装作游侠,假意住进李村,问当地人摸清海贼底细,再作计议。”

“若海贼不由分说便杀向我等,怎办?”蒲先生推门而出,一边问道。

“我三人有马,形势不利可急速撤走,再作计较。最次,回文登与姜大人一同布防,以待援军。”槐兄从容道。

蒲先生点头道:“可行。然魏槐兄往李村此行,究竟意欲何为?”

槐兄苦笑道:“李村两年前遭海贼袭击,证明其只是沿岸据点,而这伙海贼老巢,当另有所在。若依我之计,我当混入海贼之中,偷偷潜入其老巢,将舰船尽数凿沉烧毁,将海贼困在原地,以争山东府援军抵达时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见我与蒲先生二人面面相觑,槐兄豁然道:“不强求二位。此行我早有有来无回的觉悟,不求二位与我同去。”

我忙抱拳道:“我本为一介捕快,若因此而死,正可谓死得其所!槐兄,我与你去!”

蒲先生颔首道:“我不与二位共死,因我家中尚有妻儿。但此行我便要将二位一同活着带回!容我助二位一臂之力。”

槐兄一声苦笑,我三人便一同迈步走出屋外,一人跳上一匹快马,打马奔出文登北门,疾往李村奔去。

“李村在文登东北,有一百余里。若我等全速向前,不消一个时辰便可抵达。”槐兄打马道。

蒲先生面色沉重:“在此节骨眼儿上突然造访,恐怕定不会太平。飞,魏槐兄,你二人临近李村时,当收起枪,尽力避开海贼,以免落得唯有返回文登布防。”

槐兄抱拳道:“多谢蒲先生提醒。此事我心中已有分寸。”言毕,我三人一时间再无人开口,只是专心打马赶路。

过三十余里,槐兄忽然将脚步放缓,道:“需戒备四下动静。休要惹来注目。”话音刚落,我三人便不再打马,静悄悄沿途行进。

缄默中又行二十里,我忽瞥见眼前一片猩红。逐渐走近,我骇然不已:只见眼前尸山血海,无数衙役、戍卫打扮之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叠着。被削去头颅的,遭砍断臂膀的,被利刃戳穿的,遭开膛破肚,肠子滑落一地的,比比皆是,鲜血在土地上横流,形成一个个血洼,引来无数嗡嗡聒噪的苍蝇和嘎嘎叫嚣的乌鸦。见此惨绝人寰之景我几乎当场作呕,蒲先生也被惊得不轻,只是怔怔向前不敢相看,即使槐兄胯下坐骑,竟也发出阵阵嘶鸣。唯独槐兄,丝毫不以为然,仔细审视每一具倒在地上的尸首。忽然,他跳下马,将脚下尸首翻转过去,俯身仔细查看,口中念念有词道:“炎天啊炎天,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葬身于此!安息吧炎天,我定与你报仇!”又四下查看少顷,槐兄踏入路旁灌木丛俯身查看。直到他心满意足,方才跳上马,赶上我与蒲先生二人。

蒲先生道:“魏槐兄见此人间炼狱,竟丝毫不惊恐?”

槐兄耸耸肩,道:“蒲先生既在淄川土生土长,想必经历过谢迁之乱,却也仍会恐惧?我听闻那时淄川先遭乱贼谢迁掠夺,后又被旗人破城屠戮,城中血流成河。”

蒲先生点头:“二叔便是在战乱中丧生。至于谢贼,破城后将旗人狗奴孙之獬凌迟本深得人心,却忽而大肆劫掠城中富商,霸占宅邸。半年过后旗人复破城,将贼人尽数斩杀。那时我因病与家父出行看病,在马背上,窥见王学使家中尸堆如山,血水流出家门几尺。至于街上,被旗人所害的贼人尸首填满沟壑,场景惨不忍睹。”

我听此问道:“想我曾听蒲先生讲过,王学使家中因此闹鬼?”

蒲先生惨然道:“正是。王学使祸后返回家中,竟在白日见鬼,夜间更是磷火点点。一次友人住进王学使家中,在夜晚听众鬼失声痛哭,被唬得魂不附体。王学使本不胜其烦,见众鬼猖獗,仗剑而出怒道:‘不认得我王学院么?’不料众多鬼怪纷纷耻笑,愈加猖狂。王学使无奈,只得请了和尚道士设下水陆道场祭奠众鬼,方才平息家中冤魂。”

槐兄惊道:“竟是真有其事?”

蒲先生颔首答道:“当然!王学使开设水陆道场之后,家有位仆人本昏迷不醒,已有三日水米未进。祭奠过后,此人突然醒来,家人见状忙端上伙食与他充饥,却不料他一口回绝,道:‘家主先前在中庭施舍,我已与众鬼吃过,故此不觉饥饿。’这一篇,我已以‘鬼哭’为题,仔细记述在书中。”

槐兄连连点头,道:“言归正传。我方才下马,仔细检查鲍炎天捕头之尸,见他手握钢刀,却遭利刃从后心穿过,一击毙命。”

蒲先生不禁惊叫:“莫非是为叛徒所杀?”

槐兄点头:“当是。我方才点查尸首数量,只有百人左右。”

蒲先生掐指一算,道:“正差了郑如彪所率领一队人马,莫非其手下皆是海贼内应?”

“想是如此。”槐兄平静作答:“我见文登衙役尸首密集倒在一处,想是短短一瞬,讨伐队便遭海贼伏击全灭。而尸首上仍插着不少长矛弓箭,便指明海贼装备充足。”槐兄言至一半,见坐骑嘶鸣不已,忙俯首查看,不料竟见那骏马不知何时,已流下两行眼泪。槐兄挥袖将坐骑眼中泪水拭去,轻抚马脖子,低声道:“我定为承武与炎天二人报仇,不必担心。”

言罢,槐兄又道:“依我观察灌木中痕迹,沿途设伏的海贼有大约三十人,两侧,便是六十人,另算郑如彪与他手下内应,共计八十人左右。而文登派出衙役,除去逆贼郑如彪,有百人。”

见我与蒲先生二人只是满面悲痛,槐兄便不卖关子,叹道:“但,我却只在地上寻见不足三具贼人的尸首。”

“什么!”我不禁惊叫出声。

“但愿是贼人收了尸。否则,这伙海贼精锐,身手绝对不凡。”

槐兄这一席话,听得我不禁握紧手中大枪:看来,这伙海贼绝不可小视!死寂中又走过三十余里,槐兄扯过布,将手中大枪罩住,背在背上。我见状,也立刻如法炮制。

再过二十里,伴着夕阳,我逐渐觑见一座渔村近在眼前。只听槐兄低声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