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登百闻(1 / 1)

神探蒲松龄系列 滕达 7770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一章 文登百闻

正转身往门口走去,忽见门帘一飘,闪出一个少年。只见那少年面如傅粉,齿白唇红,大抵弱冠年纪,生得很是标致。七尺有余的身板上,罩件剪去袖子的捕快衣装,白皙纤细的右腕上,缠块赤色毛糙的汗巾……

“槐兄!”我转头相视,当即叫起来。

“飞兄,蒲先生。”左右各抓住我和蒲先生的槐兄笑道,“二位也忒专心,我一早眺见二位一路谈笑出了市场,便挥手迎上前来,岂料二位全然无动于衷。若非我抓住,只怕二位就要双双绕过我,直撞上前边那道墙嘞!”

“失礼,失礼!”我和蒲先生连声笑答,双双拱手致歉。

槐兄哈哈大笑,连称不必,随即利落地一抱拳:“久违了,蒲先生,飞兄!二位别来无恙?”

“老样子,槐兄不必担心。”蒲先生抢道,“倒是魏槐兄,离开栖身十年的广平来此,不知可服水土?有无需帮助之处?不如设法调回淄博,与我和飞二人重聚如何?”

“幸得文登姜县令与王特使是同门,王特使又亲自打过招呼引荐。我在本地,可谓滋润之极。”槐兄说着,面上泛出惭愧神色:“此番调动,恰逢文登老捕头去世,需人手支援。不想王特使竟亲自推荐,特将我调来这份美差上。而我又怎敢辜负王特使好意,再擅自调离此地?不说这类,二位远道来此,眼下又正是饭点,不如与我先去本地名家,品尝当地特色,随后我便带二位回家放妥行李,再作计议如何?”

我和蒲先生正寻思腹中饥肠辘辘,一听此雪中送炭的提议,连声叫好。

于是,槐兄便领我和蒲先生,绕过错综复杂的街头小巷,往酒家走去。我扛枪跟在槐兄身后,打量着他的坚毅背影,思忖道他在广平大仇已报,仅剩的家人红玉,也有了圆满的归宿,早没了继续守在伤心地的缘由。如今槐兄抛开过往,来此繁华城镇重启人生,实不失为明智之选。如此想来,我心中顿感慰藉,也深感王特使在此中的用心。

至于身后的蒲先生,他不停四下环顾,见热闹非凡、充满欢声笑语的条条大街小巷,不禁啧啧称奇:“文登真乃繁华重镇。槐兄,在此人数众多之地维护治安,恐怕绝不简单罢?”

槐兄连称惭愧,道:“文登一带,一向风调雨顺,百姓也得富庶安逸。岂有冒身陷大狱之险,胡作非为之由?我在此地反倒更是落得清闲,实在惭愧。”

蒲先生笑出声,调侃道:“莫非槐兄希冀此地大乱,才有用武之地不成?我看此地真是喧闹非凡,与广平有大不同。”

“不敢。”槐兄连忙抱拳,“广平四下尽是青山碧野,与这纷繁吵闹的市镇煞有不同。”

蒲先生接话道:“两地真可谓一静一动,各有不同风味。”说着他长叹口气:“只恨这大好江山,竟尽数落入蛮夷之手遭蹂躏!”

我一惊,正要开口劝谏,槐兄早道:“蒲先生,此话慎讲!”

蒲先生不屑道:“此地巡城的侍卫尽是汉人,而非旗狗,无妨。”

“蒲先生何必纠结,”我劝道,“如今罗县令在淄川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听老人说起,比起前朝已有大幅改观,莫非蒲先生要因他鞑靼身份唾弃不成?”

蒲先生恨恨道:“自破关以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旗人杀害?又有多少仁人志士不愿剃金钱鼠尾而遭屠戮?此仇绝不可忘!仅是扬州、嘉定、广州、大同,此四地遭屠者便已过百万。难怪出了‘霹雳火’,专对旗人下手报仇!”

槐兄趁势道:“既然话已至此,想来吴三桂三年前自称周王,兴兵反于云贵,全国响应者甚众。如今与旗人在湘江一地对峙半年有余。蒲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蒲先生嗤道:“吴狗定将败亡。这狗贼不思进取,只顾划江而守,却不肯进军,北迎义军,便已满盘皆输。吴狗先弑永历,却以复明之号起兵,已属讽刺;如今更踞江坚守,分明是图谋割据,而非尽收失地,人心已尽失。”

蒲先生稍一停顿,继而道:“何况凭吴狗那副朽骨,还能支持多少年月?一旦吴狗身故,那些脓包儿孙,又有哪个能撑起形势?他这些所谓同盟,哪个不是自有图谋?只是可怜云贵四川的百姓,又要复遭旗人屠戮之厄!”

槐兄点头道:“蒲先生所言有理。料想在平凉横行,连吴狗都不放在眼里的王辅臣,更怎会听从他那脓包儿孙的调遣?恐怕又要落得当初旗人入关时,汉人各自心怀鬼胎,互有嫌隙而被逐一攻破的结局。”

蒲先生扑哧一笑:“魏槐兄,你可愿与我打个赌赛?”

槐兄忙道:“蒲先生请讲。”

“我赌王辅臣在吴狗身死之前,便会遭旗人攻破。魏槐兄,你意下如何?”蒲先生笑道。

“多铎之子,定西大将军董额,与王辅臣对阵屡战屡败,未得寸土。蒲先生从何得来王辅臣将败的推论?”槐兄好奇问道。

蒲先生一笑:“董额只知纸上谈兵,着实不值一提。而王辅臣,无非是个身经百战的赌徒,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更无自立门户之能。实不相瞒,我近日外出坐馆时曾听人说起,鞑靼皇帝正筹划以抚远大将军图海为帅,带兵征讨。如此一来,王辅臣岂有不败之理?”

槐兄点头称是:“这我却是方才听说。图海此人老谋深算,更是由老皇帝顺治亲手贬谪,再由小皇帝重新提携,以便笼络的股肱之臣。我曾听人说,两年前蒙古王反叛,图海亲点家丁八百,日夜兼程赶往前线增援,立了大功。据传图海一路纵容家将劫掠,直到战场,与家将道:‘蒙古王流传百世之宝,胜过沿途人家千百倍。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激得这些家将各个争先杀敌。”

槐兄话音未落,蒲先生接道:“平叛后,图海上表免除当地赋税,尽揽人心以绝复叛。这老狐狸对人心的掌握可见一斑。”

“仅率八百乌合之众,便可一战挫败蒙古骁骑,可见此人对于行军布阵,也是相当行家。”槐兄垂眼道。

“如今王辅臣起兵已有数年,他手下军士,难得战事平息却要再度冒死叛乱,想必士气并不高涨。至于治下百姓,为背负大军久战的粮饷,必定早已苦不堪言。如今王辅臣正撞见擅攻人心、治军有方的老狐狸图海,想必不出半年便将败亡。甚至于一战而溃,便被图海轻易招降。想图海平叛后,定将故技重演,对平凉之民免役施惠,断绝此地复叛可能。”

我不禁问道:“断绝复叛,这话当如何分解?”

蒲先生一笑:“平凉之民,数遭复明之军搜刮压榨之苦。如今旗狗进驻,赶走‘恶党’,免除徭役。追随旗人息事或是复明叛乱,两者之选于平凉百姓不言自明。恐怕在近几十年,均要断了复明而战的念想。”

“原来如此。”我点头称是。

“一端,是有血海深仇的旗狗;另一端,是轻狡反复的吴狗。中原百姓几经战火蹂躏,实在是太大不幸!”听罢蒲先生之言,我和槐兄两人一同陷入沉默。而蒲先生同样低头不语,一时间气氛无比凝重。

无言行进片刻,领头的槐兄忽停下脚步,道:“就是此处。”

循声而去,我见一间别具一格的酒家立在眼前。与四周房屋的瓦顶不同,这间酒家屋顶铺着几层茅草,如同农家建筑。我打量着店面,依稀感到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见槐兄已拨开帘子步入,我便不再犹豫,赶忙跟上。

“哟,魏名捕,带朋友来啦。”我一听掌柜此言,不禁大吃一惊,莫非是?!“张掌柜!你怎会在文登!”我失声喊道,仔细打量站在柜台后憨笑,半年前分明还在广平开店的掌柜张宇忠。

掌柜笑道:“小哥与魏名捕初见我时,反应当真雷同。在广平的,是我亲兄张宇忠。我名叫张宇诚,是他的双胞胎亲弟。”说着,掌柜对我们连连拱手:“早听家兄提起魏名捕曾助家兄解围。如今不想魏名捕调到文登,得以让在下一睹真容,实是幸运!前些时日更听说魏名捕同几位好友借广平县令之死顺藤摸瓜,一路查处早年间包庇奸佞宋平云的同党,更令我对几位神探好生佩服。如今诸位拨冗前来小店赏光,实是我张宇诚的荣幸。快请落座,我这就招呼伙计为各位端来本店最好的菜肴。”

引我们一众落座毕,张掌柜便往后厨去了。片刻工夫,他亲自一左一右端来盘子。见冒着腾腾热气,红得发透的大螃蟹,我忍不住急忙抓过一只,掰开壳,取过木筷挑起蟹黄品尝。蒲先生见此笑道:“飞,还拘谨什么?在此的都是自家人,今次你更不以淄博捕快身份出行,何必文雅至此?”说完,他笑呵呵抓过一只螃蟹,毫不犹豫去了壳,将剩下的掰作两段,大啃起来。

张掌柜又端来烤鱼,道:“算我张宇诚答谢诸位英雄的,不成敬意。”

蒲先生笑道:“不敢当。眼下美食佳肴香气逼人,张掌柜何不暂且放下身段,与我等一同享用?”

张掌柜爽快一抱拳:“恭敬不如从命。”随即他对小二叮嘱两句,便拉过凳子坐下。一面夹菜,一面为我们介绍起文登的海产来。

吃过新鲜海产,小酌两杯烧酒,张掌柜又招呼伙计上蟠桃、樱桃,道:“这两宝可是上贡宫廷的,如今也给各位英雄尝尝鲜。”

我三人拱手称谢,待用罢,张掌柜又抱拳道:“想文登此地不只有迷人美食,更有引人入胜的仙人传说。”

一听此言,我和蒲先生不禁双双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倾听。

“此事在文登尽人皆知,其实我先前也曾对魏名捕提起。”张掌柜说着,与槐兄相视点头,继而道:“文登城外,前些年有位大户人家居住,姓周,家中甚是殷实。前些年周家主卷入些是非,被歹人诬陷下狱,险遭杀害。直到他挚友上告朝廷,才由派出的钦差洗清罪名脱身。后来周家主挚友出家修仙,几年后得道归来,力邀周家主同去。见周家含糊其辞不肯,那友人竟施法,与周家主换脸,迫使周家主外出寻他。这周家主历经艰险,方才见得挚友,将脸换回。但却从挚友处,听闻妻子与仆人私通的噩耗。他将信将疑,借挚友的法术偷偷回家查看,却不想挚友并非戏言,娇妻果与家仆私通!恼怒不已的周家主斩妻弑仆,方才恨恨离去。经过此事,周家主也断了尘世的念想;也便回了家,将杀妻的真相与弟弟告知,此后随友人扬长而去,再不复返。”

正要搭话,张掌柜连声补充道:“险些忘了,此事还不止于此。这周家主修道成仙后不久,弟弟由于不善经营家产,一时间很是拮据。直到日后,周当家送给弟弟一片有点石成金之力的爪甲,弟弟才利用这爪甲点了些金砚台卖钱,有了资本。如今他弟弟在本地做些丧事生意,可谓小有所成。”

听罢这出故事,我与蒲先生两人连连拱手,向张掌柜称妙。其后我抬肘杵了杵蒲先生,低声道:“蒲先生还有疑虑么?看来这周家主是报仇之后方才看破红尘,出家成仙的。”

蒲先生诡秘一笑:“飞,你以为周家主出家的因缘是什么?”

“糟糠之妻的背叛,毫无疑问。”我不假思索答道。

“若如此,他何必借助友人之力回家杀妻?若他因背叛而看破红尘,只与友人静静离去便是。却何必出手加害?更不提为此竟特返家中解释一番,耽误修行事小,若有好事家仆报官而被捕,怎还了得?”

“想必是周家主一时冲动。”

蒲先生摇摇头:“若是看破红尘,自然懂得万事皆有因果。却何必出手造孽?更不谈修行之人当戒杀戒嗔。”

“这周家主定是个尚未得道的新人,哪有这般境界?”我反问。

“如此一来,周家主友人的行为,却颇为可疑。”蒲先生说着,嘴角飘过一丝笑意:“原本,周家主并不知晓妻子与仆人私通之事,更无出手加害的动机。倒是他友人,借法术煽风点火,将周家主激怒,进而杀妻害仆。魏槐兄,你意下如何?”

只见犀利的神色在槐兄瞳中一闪,他抱拳道:“不愧是狐鬼神探!我于此事所虑,与蒲先生不谋而合。此行特邀蒲先生,正是为此。实不相瞒,五日前我听张掌柜说起这传闻,便感此中似有蹊跷,才连夜写了邀函与飞兄约定今日在文登会合。”

蒲先生点头道:“既如此,魏槐兄近日对此可有更深调查?”

槐兄轻轻摇头,笑道:“并不。不瞒二位,我此间在等蒲先生和飞兄就位。此番我魏槐定当全力以赴,堂堂正正与二位并肩探寻真相!”

此言一出,我与蒲先生大喜,一并举杯敬向槐兄。而一旁不明就里的张掌柜也有模有样举杯道:“容在下祝三位旗开得胜!”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蒲先生和槐兄三人相互交换个眼色,便一同起身,与张掌柜道谢告辞。

正转身往门口走去,忽见门帘一飘,闪出一个少年。只见那少年面如傅粉,齿白唇红,大抵弱冠年纪,生得很是标致。七尺有余的身板上,罩件剪去袖子的捕快衣装,白皙纤细的右腕上,缠块赤色毛糙的汗巾。乍看上去,与槐兄在广平时的捕头打扮很是相似。

少年进了门,飞快环顾四周一圈。见了我们三人,他蹦跳迎上前,恭敬对我和蒲先生拱手道:“二位哥哥想必是神探蒲松龄、淄博名捕严飞,幸会幸会!在下文登捕快黄承武,还请二位前辈关照。”

我受宠若惊,连忙抱拳还礼:“不敢不敢,在下严飞。”

蒲先生笑道:“这少年甚是伶俐!在下蒲松龄,幸会。”

“承武,巧会。”槐兄对少年笑道。

“还敢说呢,槐哥哥。”少年嗔怪道,“与传说中的神探名捕在此相会,却也不叫我。”

槐兄大笑,问道:“承武,莫非你一路跟来此地?”

少年摇头道:“岂敢,槐哥哥。你曾与我说起在广平时候,与神机妙算的神探蒲先生、武艺高强的淄博名捕严飞哥一同探案之事。又时常提起你与严飞哥是失散多年,喜得重逢的好友。加之最近你每逢空闲便要练武。我便猜槐哥哥是打算与武艺高强的严飞哥切磋,对罢?昨日,我听衙门的李爷说槐哥哥近几日请假会客,便料定槐哥哥当是与严飞哥作陪,于是,寻来槐哥哥时常造访的这家饭馆打听。听张叔对我讲槐哥哥在今日下午订了酒局,我才推定槐哥哥与严飞哥今日定要来此相聚。不想传说中的神探蒲先生也一并来访,真是幸运!”

听罢此言,我不禁暗自赞叹:好一个少年捕快!见他笑盈盈的模样,我心中既羡慕又欣慰。正感慨,我忽一愣,猛想起槐兄形容我,“武艺高强”。想我在广平从未展现过武艺,却仍被槐兄一早看破是习武之人。加之少年捕快提及槐兄为今日的切磋常常练武,不禁叫苦道:“看来与槐兄这场比试,绝不会轻松。”

“真是机灵,”蒲先生与少年笑道,“这番打扮,莫不是模仿魏槐兄?”

“当然,在下是槐哥哥的大徒弟。”少年说着,自豪地挺直了腰杆,却又忍不住扑哧一笑,“其实是我自封的。”

“准了!”槐兄一笑,与少年嬉笑道。

少年一听,郑重其事地与槐兄连连鞠躬:“绝不辱没槐师父的威名!”说着,他又转向我与蒲先生:“严飞哥,蒲先生,槐师父一个月前刚调到文登,就立了大功。半月前,李村前来文登的商贩耍滑头,在秤砣上做了手脚,蒙骗文登本地买家。因遭路人质疑秤砣,这些奸商竟与过路妇女起了争执。那些李村商贩倚仗人多势众,甚是嚣张,对那女子不住大骂,甚至扬言动手。幸亏槐哥哥,啊,不,槐师父及时现身,另选了秤砣,证实那些奸商果真用假秤砣行骗。只是不料那些奸商竟恼羞成怒,叫嚣着对槐师父动手。只可惜,区区几个歹人怎会是槐师父对手?槐师父便是如此。”说着,少年口中念念有词,“嘿!哈!”一边比画些拳脚,尽兴后,方才道:“总之,槐师父几下将奸商统统撂倒,捉走为首的关入大牢,其余的狠狠打了几板子才放了。没错罢?”言毕,少年做崇敬状与槐兄抱拳相视。

槐兄与我和蒲先生一拱手:“我听邻里抱怨,李村这几个奸商在此地一贯张扬跋扈,已有些时日。”说着他抚了抚胡茬儿:“听稍年长的妇女提起,李村商贩本憨厚得很,非是当今这副模样。不想两年前忽然换了一批刁商,才成了今天这张狂样子。”

蒲先生颔首答道:“有趣。想是此村两年前生了些变故。”

槐兄连连点头:“正是!近些时日,文登衙门当派衙役去看个究竟方为上策。”

蒲先生又道:“不过这些奸商嚣张两年,文登官府竟迟迟未曾查处?”

槐兄诡秘一笑,与蒲先生小声道:“蒲先生不愧神探称号。我曾以此询问监管市场的戍卫,岂料这些人一律回答不知此事。我猜这些卫兵恐怕与几个奸商有所勾结。”

一旁的少年捕快听到,大吃一惊:“槐师父,竟有这等事?”

槐兄赶忙拉过少年捕快道:“承武,此事尚在谋划,绝不可走漏风声,以免打草惊蛇。”

少年笑嘻嘻点头道:“是了,槐师父!待槐师父查处时,请务必让我也出一份力!”话音刚落,少年忽失声惊叫:“糟了!姜大人差我去镇南送信,这可要迟了!”未及言罢,他早一溜烟儿跑出门外。

刚出门,少年捕快忽钻了回来,道:“槐师父,蒲先生,严飞哥,明晚请诸位同来家中小聚罢!先失陪!”话音刚落,少年又疾奔出门。

见此,蒲先生转与槐兄拱手:“恭喜魏槐兄得了个伶俐徒弟!”

槐兄连连抱拳:“不敢当。”

我见槐兄虽已尽力克制,眉宇间却仍流露出藏不住的自豪。

随即,我三人纷纷与张掌柜抱拳告辞,便鱼贯出了门。我和蒲先生牵了马,取了行李,随着槐兄往住处走去。槐兄指着我肩上扛的大枪,问道:“飞兄也是练得枪术么?”

我点头答道:“正是。听槐兄的口气,看来也是修得枪法?”

蒲先生在一旁闻言笑道:“飞的身手在淄博无敌,魏槐兄又曾是威震广平的雷教头。看来今日我有幸一睹二位高手的对决了!”

回到寓所,我和蒲先生放妥行李,拴住马,一番商讨,便与槐兄决定趁天色未晚,先往成仙传说中周家主之弟周天年的铺子拜访,略问一二。

见着周天年铺子,我三人拨开门帘,依次而入。只见一位身材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正手拿抹布,仔细擦拭棺材板,自言自语道:“可得收拾整洁了,不然客官们去地府告我,岂不遭五雷轰顶之厄?”听见我三人踏进铺子,他急忙转身,殷勤拱手道:“客官大人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他忽面露惊讶,急忙撇下抹布,上前作揖道:“莫不是前几日驱逐李村无赖的魏名捕?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言罢,他神色忽转为悲伤,对槐兄沉痛道:“恩公,还请节哀。”

我方才想起我三人踏入的,可是一间做白事生意的棺材铺。

槐兄慌忙拱手:“周先生误会。此行只是有事相问。”

周天年一听,惊得只顾不停躬身谢罪:“竟然失言咒了恩公家眷!在下罪过!”

槐兄将周天年扶起,连称不必。只见周天年又拱手道:“恩公,此行为何而来?”

槐兄道:“古人云‘无功不受禄’,方才周先生连称‘恩公’,但我魏槐却不曾施恩于周先生,此称号实在受之有愧!”

“恩公忘记了?十六天前,那在市场中被李村无赖纠缠,险些遭打的妇人,正是在下内人!”话毕,周天年又对槐兄作揖不止。

槐兄恍然大悟,连声答道:“分内之事,何必称谢?但有人遭无赖纠缠,我魏槐身为衙门捕头,自当出手相助。”

周天年答道:“我只认内人为恩公所救是真,其余都是假!恩公,我当如何报答?”话音刚落,周天年不等槐兄回答便抢道:“可惜我周天年做的是白事生意,这些店里的物件,只怕恩公避之唯恐不及。不过我家中尚有精致金具,说不准恩公能有看中的,不如随我拿去两件把玩?”

槐兄慌忙道:“绝不敢收,周先生的好意,我魏槐心领。”

不及周天年作答,蒲先生连忙问道:“周先生,这金器具,敢问是从何处得来?”

周天年被问得措手不及,他支吾两声,答道:“诸位可曾听说文登本地出家成仙的周生?那人便是本家家兄。”见我三人纷纷好奇相视,周天年又道:“诸位可听过传闻中,家兄曾送我一件点石成金的爪甲?”

见我等连连点头,周天年道:“家中那些金器具,正是借那爪甲点化的。恩公大可不必介意,但请挑选两件作个报酬。也让我周天年心无所愧。”

槐兄连连拱手:“我身为衙门捕头,瓜田李下之事,还望周先生谅解。”

周天年一惊,忙道:“恩公所言正是!怪我周天年莽撞,险些坏了恩公廉名。实在罪过,请恩公宽恕。”

等槐兄与周天年又客套数言,蒲先生见机问道:“周先生,有点金之力的爪甲,如今可尚有保存?不知可否取来一睹真容?”

周天年拱手道:“当然。只是这爪甲在两年前忽然没了法力,可惜无法再为恩公与诸位展现其中玄妙。”

蒲先生一皱眉:“怎会?”

只见周天年支吾道:“此……此是家兄在信中叮嘱,爪甲仅可解一时贫困,却不得坐吃山空,而当用心产业以求自立。想必是家兄见我产业渐成,便不再与我仙术相助罢。”

蒲先生点头称妙,随即与槐兄飞快交换过眼色。只见槐兄与周天年道:“周先生既执意回报,不如与我等细细道来,周先生家兄成仙之事的传闻如何?我魏槐万谢。”

周天年一惊,连声道:“不敢,不敢。恩公吩咐,我岂有不从之理?且听我与诸位仔细道来这传闻。”

“我周天年字安武,今年四十又三;家兄周海龙字安文,比我年长四岁;乃是本县世代大户周寿慈之子。本家在文登郊外世代经营田间产业,家境向来富庶。我两人从小被父亲送去学堂读书,以便继承家产,永保子孙万代之福。”言至此处,周天年语气忽然悲伤,低声道:“不想十一岁那年,旗人破关侵入中原。扫荡至文登一地,蛮夷勒令文登各户上交全部金银财宝。到我家时,蛮人听我家历代阔绰,自以为本家使诈,并未交出全部财宝。竟不容分说,将老父当场毒打,喝问有无藏匿财物。家父原本身子骨不好,当场遭旗人打晕,没过两日吐血死了。而旗人将本家洗劫一空,方才扬长而去。”周天年含泪道。

“这群畜生!”蒲先生直气得咬牙切齿。随他逐渐恢复理智,便与周天年沉痛道:“请周先生节哀。这蛮夷之辈,迟早会付出代价!”

周天年点点头,轻拭眼角泪水,继而道:“彼时家兄一十五岁,他当天回到家,见家父重伤,当即气得大声咆哮,要去找旗人拼命。幸亏同窗知己,成仙,死命将他拦腰抱住,苦苦相劝。才制止家兄飞蛾扑火,救了他一命。”话至此处,周天年长叹口气,道:“家兄虽行事冲动,却是个快意情仇的豪侠。他在本家生了剧变,几乎破产后常常与成仙两人外出,一边经营生意一边苦读。他二十岁那年,本家重新富庶起来;二十二岁那年,更是中了秀才,一时被称作文武全才。”

蒲先生问道:“周先生屡屡提及的‘成仙’是何人?”

周天年苦笑道:“姓成名仙,字长季,与家兄同岁。此人乃是家兄儿时同窗发小。两人亲如兄弟,极为熟络。成仙家本是文登农户。在他儿时,全家遭了痘疫,尽数病发身亡,唯独小儿子成仙躲过一劫。时下家兄将同窗的成仙擅自接回家中藏好,不准他回家,故此救了他一命。此是日后我听成仙兄与我说起,方才得知的。彼时成仙与家兄读则同桌,坐则同席,出则同车,很是亲近。以至同乡长者常常将与家兄并驾畅谈的成仙,误当作我这个整日闷在家中读书的亲弟周天年。”

蒲先生点点头,问道:“敢问周先生的家兄周海龙,是个怎样之人?”

“家兄,是我尊崇一生之人,”周天年说着,面上尽露崇拜之色,“家兄从小聪慧好动,深得众人追捧。学堂里,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令先生很是吃惊。学堂外,他为人豪爽直率,广交朋友,常常率领同窗一起郊游打猎,斗草射箭,很是健壮。本县少年,争相与他相识。先生因此常赞他有古时刘玄德之风。至于家业,家兄更是年纪轻轻便操持自如。手下租客每逢喜事,家兄必当携礼上门,一同庆贺。每临不幸,家兄定亲往慰问,免除半年租税。三十年前,本家遭旗人祸害之后,正是多亏家兄力挽颓势,不停四处奔波经商,才撑起了家业。比起家兄,我却仍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孩童,总是苦了家父家兄费心照顾。后来家兄成亲,分家后,仍放心不下我,常常予我资助,每逢节日喜事便请我一同聚饮庆祝。”

“成仙为人如何?”蒲先生又问。

“成仙兄,乃是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他彬彬有礼,腼腆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与家兄的直爽豪迈可谓截然相反。成仙兄天资更加颖慧,先生常称他有王佐之才之质,盖古荀文若可比。”

蒲先生闻言笑道:“有趣,有趣!不知此似冰火般的二人相处如何?”

周天年答道:“正如先前所说,成仙兄与家兄两人形影不离。想在儿时出猎,玩伴常戏称豪爽果敢的家兄为‘将军’,镇定睿智的成仙兄为‘军师’。至于旗人入关之后,成仙兄常与家兄双双外出奔波,苦心经营生意。只是成仙兄对收益分文不取,每每要家兄亲自送上门去。”

蒲先生听罢,道:“多谢周先生以诚相告。既然主角已介绍妥当,可否请周先生,将令兄与成仙二人在文登本地流下传说的始末,为我等仔细道来?”

“当然,当然!此是在下与诸位一早约定之事。”周天年恭敬道,“各位且听我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