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镜重圆(1 / 1)

神探蒲松龄系列 滕达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六章 破镜重圆

“此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出此题之规则,”蒲先生答道,“飞,且想若非宁采臣仔细将老妪之装扮说来,我等又何从确信那老妪曾身在北郊荒寺?此间‘燕赤霞’三字之名亦是此理,是为引导我等将此谜题破解所取。”

“请讲。”我、王特使、张县令三人闻言,异口同声道。

“婆婆言,数年前二位千金名声大噪时,曾有一妇人忽然寻至馨梦阁,自称其为二位千金生母,请与一见。”蒲先生道,“遭管事回绝后,那妇人不肯死心,屡屡哀求。后见相求无望,竟大声尖叫,惹得阁中众人无不知之。管事见状怒发冲冠,当即喝令龟公将那妇人逐出阁外,永不得再踏入阁中半步。”

王特使听此道:“不知蒲先生从何断定此事与二位千金失踪有关?”

蒲先生道:“想馨梦阁管事有言,二女被卖至馨梦阁时,其母迫不及待取走银子,无礼有如泼妇;其后或是听得消息,见二女发达又行奔返,图谋二女钱财,其后又……”

未及言罢,只听王特使笑道:“普天之下,贪财泼妇绝非仅此一家。蒲先生如此论断,恐怕颇有不妥之处?”

“王特使所言有理,”蒲先生懊恼道,“或是我执着认定,馨梦阁中走失之千金乃是聂小倩,已失了心智罢?但聂小倩才貌双全,又恰逢婆婆千金走失时无端现身,怎生想来,亦当是同一人才是。”

张县令道:“不如请陈阿婆亲往宁采臣府邸,与聂小倩一见如何?”

蒲先生却摇头道:“宁采臣如今声名显赫,调查其妻身份,于公于私皆有诸多不妥之处。若无万无一失之把握,还当谨慎而行。请陈阿婆亲自查看,乃是孤注一掷之法,只可备用作为最后之手段。”

我点头道:“依蒲先生之言,聂小倩或曾装作婢女混出馨梦阁,想必化装技艺不凡;况且如今阿婆与其千金又失散数年,即使聂小倩真为阿婆千金,又怎有定能认得之把握?”

话音刚落,王特使又道:“严飞兄所言极是有理。此外,若聂小倩咬死说辞不肯承认,我等又当怎生计议?以宁采臣身份,拘禁其妻盘问恐怕绝不可行。”

蒲先生被我等数言杀得狼狈不堪,呢喃道:“但婆婆二女名叫‘阿霞’‘燕儿’,岂不正有‘燕赤霞’中两字?”

王特使闻言苦笑道:“此说实在牵强。燕赤霞本当为男儿身且不提,此间唯有燕、霞二字,独有赤字消失无踪,蒲先生又当怎生解释?莫非再寻出个名中带‘赤’字之人么?”

我听闻此言,脱口而出道:“赤?南宫赤?”不料话音刚落,屋内登时鸦雀无声。只听蒲先生好奇问道:“飞?此话怎讲?”

我如梦方醒,忙道:“是我一时失言,还请蒲先生不必在意。”

不料蒲先生登时紧抓我肩膀,道:“飞!此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还请将所知与我狐鬼居士详尽道来。”

见蒲先生已为此事上了头,我只得如实道:“南宫赤是为本地一商贾,十三年前其家中深夜火起,其人早已葬身火海,与此事并无瓜葛。”

“十三年前?!”蒲先生闻言一愣,忙掐指一算,惊道,“岂不正是婆婆二女初至馨梦阁之时?”

“或只是巧合罢?”我闻言却颇不在意。

“非也!”蒲先生郑重道,“岂忘馨梦阁之管事曾言,二位千金由一落魄妇人连夜卖至馨梦阁之事?若那南宫赤家中被烈火烧个精光,其妻无有所依遂将二女卖至青楼,岂不是情理之中?飞,不知南宫赤膝下可有两女?”

我略加思忖,道:“但彼时南宫赤二女皆与南宫赤一并葬身火海,恐怕……”

话音未落,只见蒲先生瞠目结舌,早按捺不住拍案道:“飞,此事乃自何处听得?”

“是我与严名捕方才闲谈时所说。”张县令答话道。

“不知张大人可有此案之记录留存?”蒲先生道,“还请与在下借阅一番。”

张县令称是,遂自书架中重新取下卷宗,递与蒲先生道:“不知蒲先生仍疑心何处?”

蒲先生接过卷宗称谢,语出惊人道:“失火一案或有蹊跷。”言罢唰唰翻开文案相阅。

张县令闻言登时脸色大变,道:“何出此言?”

“未曾想南宫赤膝下竟正有二女,此事定非巧合!我疑心南宫赤之妻对外言称其二女葬身火海,却偷偷将二女卖至青楼。”话音刚落,只见蒲先生忽一怔,惊叫道,“南宫赤之妻通奸案?!”言罢飞速将文字读过,又惊叫一声道,“南宫赤之宅失火案?!”

过了一炷香工夫,蒲先生将卷宗合上,撑起下巴闭目沉思片刻,缓缓道:“此案……怕是另有玄机。”“请蒲先生指教。”张县令忙道。

蒲先生一笑,道:“彼时南宫赤家中有六人居住:南宫赤、其妻、其岳母、其子、其二女,依其陈词,南宫赤宠溺二女,却与其子、其妻、其岳母素有不睦。”

我点头称是,道:“那南宫赤因其子丑陋,遂疑为奸夫所生,却因其女面容姣好,夸为亲生,岂不荒唐至极!更不谈其竟一口咬定其岳母助其妻与外人通奸,实可谓丧心病狂。”

“正是,依捕头言行推断,那南宫赤不只因此事闹上公堂数次,更每以荒诞不经之辞控诉,方才引来众衙役挖苦嘲弄。”蒲先生道,“但南宫赤之言虽然荒谬,却可觑见其家中态势。”

“此话怎讲?”张县令道。

“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其妻、子、岳母为另一方,双方并不和睦。”言罢,蒲先生略加停顿,遂严正道,“但火灾中,南宫赤与其二女一方全数葬身火海,其妻、子、岳母三人却在第二日毫发无伤而去,再不知所终,岂不颇为可疑?”

闻蒲先生之言,王特使大惊而起,道:“莫非是……”

蒲先生微微颔首,却不答话,径直与张县令道:“张大人,敢问十三年前南宫赤之邻人蔡勇与其妻董氏如今且健在?”

张县令应声起身,又寻去书架,另取一侧卷宗飞快翻阅少顷,答道:“正是。蔡勇如今仍在旧宅居住。”

话音刚落,蒲先生道:“好极。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当前往拜访。”

张县令道声好,遂取过金华地图做了记号,递与蒲先生道:“恕我二人失陪,明日我与师弟尚有公务处理,还请蒲先生与严名捕夫妇随意出行调查。”王特使叹道:“眼下进展颇丰,却无奈我明日实有要务在身,否则定与各位同行。若诸位明日有所进展,还请相告。”

蒲先生连声称是,遂起身与我使个眼色,我与玲二人心领神会,便一同起身,与王特使和张县令拱手告辞,各自返归寝所睡下。

第二日五更天,听房门大响,我痛苦嘟囔两声翻身下床,开了门,蒙眬中见得蒲先生身影立在眼前。我揉揉眼,见蒲先生精神抖擞,道:“飞,今日时间紧迫,还请速速着装与我同去。”

我闻言一声苦笑:“蒲先生何时习得师父口癖了?”又道,“今日之事无非拜访本城蔡勇,我等尚有整日时间,何谈‘时间紧迫’?”

蒲先生答道:“今日须往返兰溪,自然时间紧迫。”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蒲先生莫非有亲属在兰溪?”

蒲先生哑然失笑,道:“我何时在兰溪有的亲属。此行是为查证荒寺之案。”

我却听得云里雾里,道:“荒寺之案与兰溪何干?”

蒲先生却诡秘一笑,道:“不在此耽搁,飞,且问弟妹可愿与我二人同行。详情且在途中待我慢慢与你道来。”

待我狠心将玲从梦中喊醒,与她一同换上衣装,又简单吃些饭食,便随蒲先生一同出了衙门府,走马往蔡勇住所去。随颠簸渐渐清醒,我一眼觑见蒲先生竟不知何时换上了金华捕头的衣装,惊问:“蒲先生怎竟假扮公差?”

蒲先生笑道:“不然怎好问话?放心,我一早与王特使、张大人知会过。”

不多久,只见蒲先生忽将缰绳一扯,便灵巧跳下马,上前敲响一处大门。未几,只见一位老妇人出门相应,蒲先生忙拱手道:“清早相扰,还请夫人见谅。”

那妇人见蒲先生一惊,忙拱手道:“不敢。借问捕头大人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蒲先生道:“张大人于昔日南宫赤失火案中窥见些端倪,特差在下与夫人略问一二,不知夫人可否方便?”

那妇人闻言登时一愣,轻声道声“苍天有眼”,遂忙将我三人请入宅中就座。不等我三人开口,妇人连声道:“终盼来诸位大人,妾身深感慰藉。”

蒲先生答道:“夫人不必有所顾虑,还请尽情将所知之事道来。”

妇人连声道:“妾身之先邻南宫赤,含冤十余年无处诉说,还请大人明察!”

蒲先生听得,颔首道:“在下之见与夫人略同。昨日小官阅览府内文案时,读过南宫赤往衙门府投案其妻通奸一事,亦仔细思忖南宫赤宅中失火一案。依小官之见,南宫赤恐怕一早遭害,其后为人刻意纵火,毁尸灭迹,不知夫人口中冤情可是此处?”

妇人闻言大惊,道:“正是此处,正是此处!案发后妾身于此事每每思忖,便愈加深感此事之蹊跷。”

“不知夫人从何得出此论?”蒲先生答道。

“失火时,妾奉外子之命,招呼公婆夺路而逃。正站在街中惊魂未定,唯恐火势蔓延至本家宅邸时,妾却转眼觑见南宫先生之子与其岳母二人在宅外袖手旁观,毫不在意,悠哉目送众邻里焦头烂额忙于救火。”妇人稍加停顿,又道,“妾素知南宫先生与其妻、其岳母、其子三人不睦,时常打骂,却与二女十分宠爱。事发后,妾闻失火次日一早,南宫赤之妻便领其母与其子三人雇了马车,转眼不知往何处去了;而南宫先生与其二女却葬身火海。再观当夜其子与其岳母二人悠然之态,恐怕定是与其妻三人纵火灭迹!”

蒲先生闻言大为叹服,道:“夫人所言甚是。”言罢又诡秘一笑,问道,“不知夫人可晓得南宫赤之妻往何处去了?”

妇人斩钉截铁道:“定是投奔其奸夫无疑。”

“看来南宫赤所疑属实?”蒲先生道。

“属实。”妇人口气不容置疑,“早在数十年前,南宫先生与其妻二人在庭中大声吵闹:南宫先生痛斥其妻与他人私通,其妻却死不承认,勒令南宫先生出示证据。二人吵闹声之洪亮惹得四下邻里人尽皆知。自那时起,妾便暗中留心南宫先生之妻动静。”

“不知夫人有何收获?”蒲先生问道。

妇人点头道:“南宫先生之妻时常乘马车外出,彻夜不归,号称投奔其友。但妾观之,却是每逢南宫先生外出经商,其妻便频繁外出;待南宫先生返归家中,却老实许多。”

“或是因独守空房苦闷难耐,遂外出与友人相聚?”蒲先生问道。

妇人摇头道:“妾曾试与南宫先生之妻出门登上马车时借问何往,那妇人言称因南宫先生远行,家中苦闷无聊,遂与友人共往戏场消遣。妾假言外子外出坐馆,故亦在家中闲来无事,相问可否同往。那妇人果然谢绝,言称其友不好与外人相近。妾趁势问戏场所在何处、有什么剧目上演,言称妾当独往相看。不料那妇人瞠目结舌,毫不答话。妾本欲追问将她彻底拆穿,不想马车却疾驰而去。自此之后,那妇人与妾刻意回避,相问亦充耳不闻,不顾而去。”

蒲先生闻言道:“夫人果有些手段,小官叹服。只是小官颇为好奇,不知南宫赤何故对其独子及其岳母如此憎恶?”

妇人道:“彼时南宫先生请来岳母,是为监督其妻所行。其后南宫先生经商归来,听其岳母称其妻终日守在家中哭泣,日夜盼望南宫先生归返。南宫先生不信,遂与其二女相问,闻得其妻果真夜夜不归,当即大发雷霆,与二人咆哮不止。却不料两人竟反唇相讥,称南宫先生生性多疑,只识以莫须有罪名污蔑,惹得南宫先生怒气冲天,险些引来一场血雨腥风。南宫先生恼恨其岳母为老不尊,纵容包庇其妻所为自是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蒲先生道,“其子又因何故遭恨?”

“因其子早产二月,又生得猥琐瘦小,与南宫先生可谓天差地别。邻里间于此又早有此类传言不止,南宫先生定是恼羞成怒,又迁怒其子罢。”

我闻言,不禁好奇道:“敢问夫人如何得知此等详尽之事?”

妇人苦笑道:“南宫先生恼恨得癫狂,早已失了心智。每外出归来,便与其妻日夜咆哮痛骂,邻里又有谁人不知?本家与南宫先生一家仅有一墙之隔,却是受累久矣!”言罢长叹一声,又道,“想昔时,南宫赤形貌昳丽,堪比潘安,又乃本城富商独子,挥金如土,引得本城不知女子为之折腰。如今却落得此番下场,实在可叹。”

蒲先生闻言微微颔首,答道:“如此看来,南宫赤之妻通奸、弑夫之罪属实。”话音刚落,我忍不住道:“既如此,夫人何不一早投案?”

妇人长叹一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南宫先生在世时曾屡赴衙门状告其妻通奸,却迟迟不被县令受理,更遭众衙役嘲弄,逐出府外。失火后,妾身曾与外子商讨投案之事,但外子言:‘南宫赤亲自投案尚且遭拒,我等外人又有什么法子?’妾答:‘但南宫先生遭其妻设计谋害与此不同,衙门当受理才是。’不想外子道:‘此案已有些时日,证物难寻不提;那贼妇亦远走高飞,又往何处寻得?

古人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娘子坚持相问,将衙役惹恼,本家今后可如何在金华过活?’见妾犹豫不决,外子又道:‘娘子或不知之,南宫赤诘问其妻通奸,正是因此间邻里疯传其子与他毫不相像引起。娘子若坚持为南宫赤遭害一案闹上衙门,却不忧心被传出流言不得脱身么?’妾闻外子之言甚合情理,遂只得将此事作罢。实不曾想今日诸位大人竟亲自上门相查,想南宫先生在九泉之下,当瞑目矣。”

听此一番话,我心中甚为唏嘘:想南宫赤因报官无路,落得含恨而亡之下场,此事听来金华之衙门难辞其咎;但若非南宫赤行为疯癫、言辞荒谬,又怎会引得众衙役如此轻率以待?

正思忖,蒲先生早拱手道:“多谢夫人相告。小官定不负所托。”言罢起身与妇人告辞,领我和玲二人出了门,上马而去。见蒲先生走马出了北门,我打马随上,问道:“蒲先生此行收获如何?”

不料蒲先生却一声轻笑,道:“飞,实不相瞒,此行无有所获。”

我大惊,问道:“何出此言?莫非董氏言中有诈?怎会?”

蒲先生摆手道:“并非此意。只是董氏所言早在我狐鬼居士意料之中,又怎有收获之谈?”

我闻言也一声笑,道:“此话却是不假。然董氏推断南宫赤之妻投奔其奸夫之事,不知蒲先生有何见解?”

“当属实。”蒲先生毫不犹疑道。

“何以见得?”

“凭南宫赤之妻将二女卖至馨梦阁,以绝后患之举。”蒲先生道,“岂忘方才董氏所说:失火时独不见了南宫赤之妻身影?恐怕南宫赤之妻正是趁失火大乱之机,将二女带往馨梦阁变卖,其后又谎称二女葬身火海。依婆婆所言,二女亦正在深夜时为其母卖至馨梦阁,两者正相呼应。”

我正欲称是,却听玲轻声问道:“或是南宫赤之妻正往衙门报官?”

蒲先生笑道:“彼时南宫赤之子与其岳母二人正在宅外袖手旁观,可见大火定乃刻意所纵。如此一来,南宫赤之妻又怎会前往衙门报官救火?岂不当容大火尽情将宅邸烧个精光才是?”

言罢,蒲先生又自言自语道:“其后,二女虽被卖往青楼,却时刻不忘父仇。过了六年,二女见机溜出青楼,寻去北郊荒寺将奸夫淫妇一家全数斩杀报得大仇,后一女嫁与宁采臣,与世人留下鬼妻传说相颂。”

我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与蒲先生叹服道:“此传说之悲壮堪比‘赵氏孤儿’,亏蒲先生想得出。”

不料蒲先生道:“传说?飞,莫非你认定我方才一番话乃是信口开河?”言罢,蒲先生得意一笑,道,“实不相瞒,聂小倩与宁采臣二人出与天下之谜题,我狐鬼神探已得其解。”

我听得一怔,拱手道:“依陈阿婆之言,聂小倩并非其女才是。”

蒲先生一声苦笑,道:“如此幼稚之雕虫小技,却恨我狐鬼居士未曾霎时间将其拆穿!”

“不知蒲先生有何分解?”我好奇道。

“飞,你且想来:我等笃信聂小倩非为婆婆千金,是因婆婆见聂小倩之梅花图,断言其画风并非出自长女阿霞之手。但岂忘婆婆有千金二人,长女阿霞擅作梅,次女燕儿擅作兰?”蒲先生话音刚落,我登时恍然大悟,不禁大为懊恼,掩面道:“那梅花图,当是出自次女燕儿之手!”

蒲先生苦笑点点头,道:“正是!我竟被如此简单之障眼法蒙蔽一时,实可谓无地自容。想王特使与婆婆皆曾有言,画中梅之风骨颇为独特,不显傲然却显谦逊,岂不正本是兰花品格?”

我闻言却只是掩面叫苦,道:“有理,有理!只是此等雕虫小技竟将我一介捕快蒙在鼓里,今后可如何见得乡中父老?”言罢,我又问道,“只是聂小倩何故如此?莫非是为作弄我等?”

蒲先生嘿嘿一笑,道:“非也。飞,你想聂小倩身在馨梦阁时,乃是本省当红绘兰画家,若轻易显山露水,岂不定引来怀疑?”

听此我登时恍然大悟,连连懊恼道:“如此简单之理,我竟未曾料到!”顿足捶胸,我又道,“此事且不再提,不知蒲先生因何笃定婆婆二位千金失踪之后,定去了北郊荒寺与宁采臣相见?”

蒲先生诡秘一笑,一字一顿道:“因此人:燕赤霞。”

“燕赤霞?”我疑惑道。

“‘燕赤霞’之名中,有二女在馨梦阁时小名‘燕儿’‘阿霞’,其中又有‘南宫赤’名中‘赤’字,足以表明二女与南宫赤之关联,以及曾身在北郊荒寺之事。”蒲先生斩钉截铁道。

我却皱眉问道:“或只是巧合?若依我见,此言颇有牵强。”

“不假,”蒲先生道,“眼下兰溪之行,正是为将此事验个分明。只是话虽如此,我狐鬼居士却早有十二成之把握。”

“何以如此?”我笑道。

“此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出此题之规则,”蒲先生答道,“飞,且想若非宁采臣仔细将老妪之装扮说来,我等又何从确信那老妪曾身在北郊荒寺?此间‘燕赤霞’三字之名亦是此理,是为引导我等将此谜题破解所取。”

我闻言登时骇然,道:“若当真如此,不知此二人意欲何为?”

蒲先生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但二人既有此意,我狐鬼居士却愿奉陪到底!”

听闻此言,我抱拳道:“既如此,我严飞请与蒲先生同行!”话毕,忽问道,“只是不知蒲先生怎忽然决定往兰溪一去?”

蒲先生道:“如我方才所言,是为验证我心所想之故。”

“非也,”我忙道,“我言下之意,是问蒲先生从何得知兰溪当有线索?”

蒲先生一笑,道:“自然是由宁采臣言辞中所知。实不相瞒,调查至今,我愈加对宁采臣相敬,真乃奇人也!飞,你且想,若非宁采臣言辞中层层埋下线索,我等又何从一路搜寻至当下田地?老妪之衣装、燕赤霞之名等,实可谓巧妙至极。我狐鬼居士自叹弗如。”

“蒲先生所言极是。”言罢我闭目将宁采臣昨日之说辞回想一番,但死活想不出“兰溪”之线索埋藏何处,只得与蒲先生问道,“不知宁采臣何时提过兰溪?”

蒲先生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足见宁采臣埋藏线索之巧!”随即道:“飞,可记得宁采臣入住荒寺第二日,另有主仆二人前来寺中投宿?”

“当然,不知……”言至此处,我登时豁然开朗道,“此二人似曾自称兰溪人士!莫非正在此处?”

蒲先生颔首自道:“实是高明!”遂扬鞭策马,往兰溪疾驰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我等已至兰溪。蒲先生与人询得衙门所在,遂走马直往。行至门前,蒲先生跳下马,与两旁侍卫拱手道:“我等奉金华县令张大人之命,特来此追查逃犯。”两侧侍卫见蒲先生身着捕头衣装不敢阻拦,当即退开,请我三人步入府中。

待衙役接着,我等踏上公堂与兰溪令尹招呼罢了,只听蒲先生道:“此行前来,是为追查十三年前之重犯。如今我等笃定嫌犯流亡至兰溪落脚,特来此地对照户口。”

兰溪令尹连声称是,道:“既是张大人有令,在下自当鼎力相助。来人,请带诸位捕头往书斋翻查档案。”

待进了书斋,蒲先生当机立断道:“飞、弟妹,我三人当兵分两路:我负责康熙二年迁往此地住户之记载,弟妹负责康熙八年自此地迁出之住户记录,还请特别留心因失踪迁出之户。飞则前往查看案件卷宗,须特别留心整户人家失踪之案。”

我与玲二人应声称是,遂各自从架上取下花名册,翻阅浏览。我飞速扫过各起案件,须臾,忽见一行记有“徐阳平举户失踪案”,遂忙瞩目相看。只见文中写道:

八月一十四,本县衙役王昌瑞与徐阳平营运酒家收税时,因见其酒馆大门紧闭,遂往宅邸寻之,却见其宅中亦无人应门。与邻里询问,闻言约两月前便不见徐阳平踪影。翌日,捕头杨光宪率捕快三人强启徐阳平宅邸门扉而入,见其宅中遍布蛛网,早无人居住。经彻查,徐阳平宅中并无异常之处,杨光宪捕头遂率众回府复命。是月,徐阳平一户仍杳无音讯,杨光宪捕头则自其友人口中得知,两月前徐阳平有言祭祖,遂携全家老幼而去,自称当半月归来。经年,徐阳平一户仍无音信。经众捕头议定,徐阳平一户或在途中遭强盗截杀。

浏览罢了,我心想此案正与蒲先生所说相符,遂忙招呼蒲先生相看。蒲先生览毕大喜,与玲拱手道:“弟妹,可见徐阳平一户注销户籍之迹?”

玲点头道:“有。蒲先生请看。”言罢将花名册递上。

蒲先生称谢接过,道:“好,果然此户因失踪注销了户籍。飞、弟妹,且看此户中有四人在此登记:家主徐阳平、其妻王氏、其子徐元兴,及其岳母吴氏。”话毕,蒲先生飞速翻过手中花名册。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只听蒲先生大喜道:“好,就在此处!不出所料,徐阳平一户果在康熙二年乔迁至此,户中又正有四人。”言罢将花名册展在案上一指,道,“不止于此,此四人更是在四月一十五日前来衙门将户籍料理妥当,好!果然与宁采臣所说相同。”

话音刚落,只见蒲先生嘭一声将花名册合上,放归架中,踌躇满志道:“好。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出之谜题,我狐鬼居士已得其解。眼下,当是对质之时!飞、弟妹,随我来!”我闻言登时愕然,蒲先生却不由分说,将我径直拽去斋外,寻至兰溪令尹诚谢道别,又出了衙门上马,扬鞭飞驰。我与玲二人追在蒲先生身后,大声问道:“蒲先生已知七年前北郊荒寺发生什么事故了么?”

蒲先生颔首道:“正是!”

“可闻其详?”

蒲先生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待到对质之时,飞与弟妹当在心中先有个定数自是上策。”

听闻此言,我忙问道:“既如此,不知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言辞可是属实?”

蒲先生一愣,笑道:“亦假亦真,却是不好形容!”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道:“也罢,不如蒲先生将寺中之事从头说来。”

蒲先生闻言道:“不必。飞,眼下宁采臣之家丑、聂小倩之身世你已晓得,宁采臣前之说辞你亦听得分明,可谓万事已备,何须我再与你道明?你只是少个着手之处罢了。”言罢蒲先生轻抚胡须,见我冥思苦想许久却不得要领,遂开口道,“飞,你且试想宁采臣七年前在寺中独居之时。”

听此我叹道:“只是不懂,宁采臣寻去那荒郊野岭处的废弃寺院何干?”

“暂且不必多虑,”蒲先生诡秘一笑,继而道,“深更半夜,宁采臣在寺中苦苦等候之际,忽见一美若天仙的女子前来投奔,开口相请共度良宵,此事,岂不颇为蹊跷?”

“不错。”我应声答道。

“彼时聂小倩与宁采臣亲近,当是身负任务而去。”蒲先生坚定道。

“什么任务?”我脱口相问。

“正如聂小倩所言,是为取宁采臣性命而去。”蒲先生坦然道。

听闻此言,我登时瞠目结舌,道:“怎,怎会!”

“不止于此,聂小倩此举,当正是受妇人与姥姥指使。”话毕蒲先生略加停顿,又道,“但天算不如人算,聂小倩此行,却因宁采臣之刚直自重失败而返。见一计不成,姥姥与妇人岂肯善罢甘休?飞、弟妹,可曾记得次日一早,寺中生了什么变故?”

“是兰溪书生主仆二人造访荒寺。”玲应声答道。

“正是,”蒲先生道,“你二人且想,北郊荒寺匿在山林之中,若非刻意寻找,恐怕极难寻得。不止于此,正在聂小倩刺杀宁采臣失手的节骨眼上,有一大户人家之子弟即刻寻来寺中投宿,岂不极为蹊跷?”

我闻言大惊失色,结巴道:“莫非,莫非是……”

蒲先生颔首道:“此二人,非前来赶考的书生主仆。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二人忽然前来之目的,正是为取宁采臣性命!”言罢,蒲先生意犹未尽,继而启发道,“飞、弟妹,你二人且想,姥姥与妇人所遣头阵一经失手,翌日一早,次阵的书生主仆二人便紧随其后杀来寺中出手,此中有何意味?”

我见玲正在垂头苦思,遂回身与她一笑,道:“当是姥姥、妇人、书生主仆,此四人当是同一伙人才是。”

玲闻言恍然大悟,道:“相公说得是,相公说得是!此四人当是一早谋划妥当:若姥姥与妇人所行之美人计失手,其余两人立刻扮作应考之学子混入寺中,伺机出手取宁采臣性命。”

蒲先生听此言大笑,道:“弟妹果真聪慧!既认定此四人为同谋,飞、弟妹,你二人且想此四人年岁若何?”

我应声道:“姥姥与妇人自不在话下;至于书生主仆,依宁采臣所言,当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少爷,与一位已至中年的仆从。”

蒲先生道:“好,现有一老妪、一中年妇人、一中年男子、一青年狼狈为奸,不知你二人可能窥见其中玄机?”

我惊道:“莫非是一家人?!”

蒲先生闻言大笑,道:“正是!飞,你已得此中要领。”

我大惊不已,早被唬得呆若木鸡,却听玲问道:“敢问蒲先生,此四人是什么来历?又出于何故加害宁采臣进士?”

“弟妹,你且想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煞费苦心伪造说辞与我等告知,引我等步步深入,进而寻得宁采臣与聂小倩两家人之血海深仇,是为何故?弟妹,你且想来十三年前之事:

三月二十八日,南宫赤大闹公堂,为衙役驱赶。

四月四日,南宫赤遭其妻杀害,葬身火海;其妻、子、岳母三人不知所终。

四月七日,宁广生投毒欲谋害全家,却只害得宁采臣之妻;宁广生连夜潜逃,不知去向。

四月一十五日,有一户中年夫妇携一老妪、一青年将户籍迁至兰溪落脚。”

待蒲先生言罢,玲早惊得花容失色,结巴道:“莫非,莫非聂小倩之母的奸夫……竟是宁采臣之父宁广生?!”

蒲先生颔首,言之凿凿道:“正是。而在兰溪无端失踪的徐阳平,正是如假包换的宁广生。”

言至此处,我忙插话道:“然此处却有些蹊跷:不知宁采臣何故独往金华北郊荒寺单刀赴会?何况宁广生与其子宁采臣当是避之唯恐不及,却怎会自作聪明,反遭杀害?”

蒲先生闻言大笑,道:“此话不假!飞,你且想七年前时,荒寺中各路人马本当各在何处?”

我应声道:“宁广生一家当在兰溪隐姓埋名经营酒家。聂小倩当身在馨梦阁,一心磨炼画艺,而宁采臣……”话音未落,我登时恍然大悟,忙与蒲先生换了个眼色。

只见蒲先生与我笑笑,道:“飞,不妨说来听听。”

我应声道:“依赵郎中言外之意,宁采臣彼时正当云游江浙一带寻报妻仇,恐怕……”

“不必在意,飞,”蒲先生笑道,“既有才智,却何必遮掩?请讲。”

我颔首称谢,道:“恐怕是宁采臣云游至兰溪打听其父下落时,无意间走进宁广生酒家,打草惊蛇。而宁广生一家见宁采臣紧追不舍,料想若放之任之,恐怕后患无穷,方才下定决心先发制人,设计谋害宁采臣。”

话音刚落,只听玲惊道:“原来如此,难怪宁采臣只身前往人迹罕至的北郊荒寺!此间定是中了宁广生奸计!”

蒲先生闻言大笑,道:“夫妇同心果真不同凡响!飞、弟妹,我想七年前之情形,定与你二人所言无异。”

我拱手一笑,却低声道:“只是我颇为不解,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如此煞费心机,与我等传达此事是为何故?”

蒲先生摇头道:“二人当自有打算。无妨,且待我等亲往衢州拜访,便可见得分晓。”言罢又咧嘴一笑,道,“只是难得破解此谜,宁采臣与聂小倩当与我等准备个赏赐才是!”话毕蒲先生扬鞭纵马,往衢州飞驰。

插曲

只听砰一声,宁采臣手中茶杯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只见他两臂战战,六神无主道:“实,在下实不知蒲先生……”话音未落,随屏风后清脆几声掴掌,只见一女子妆容典雅,着一身艳丽的赤红服饰,袅袅转出,与蒲先生娇媚一笑,道:“妾在此等候郎君久矣,今日终得一见,实属万幸。”

仅过了一个时辰,我等便已见着衢州城池,蒲先生扬鞭一指,遂打马入城,直往宁采臣宅邸而去。将大门叩响,不一时,只见宁采臣开门而出。他见了我三人不由一愣,却见蒲先生作揖笑道:“宁进士所出谜题,我等已得其解,此番特来拜访印证。”

宁采臣闻言,却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好奇相视。蒲先生见状微微一笑,道:“也罢,此处讲话甚为不便,不知宁进士可方便入宅相谈?”

宁采臣应声称是,遂引我众人再度步入宅邸,行至厅堂落座,问道:“敢问蒲先生此行前来,有何贵干?”

蒲先生自信一笑,道:“若方便,还请尊夫人一同就座,与宁进士一并听我狐鬼居士将答案道来,以做评判。”

只见宁采臣神情愈发不解,却仍拱手称是,道:“娘子并无准备,还请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待娘子梳妆整齐,再与诸位相见。”言罢翩翩行礼,方才离席而去。

我见状,窃声与蒲先生问道:“莫非蒲先生多虑?宁采臣看来,却不似命题之人?”

蒲先生笑道:“不愁,若非宁采臣出谜,便是聂小倩出谜,二者不离其一。”

我应声道:“恕我直言,方才在途中想来,我等对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身份之推论当是八九不离十。”话音未落,只听蒲先生得意道:“当然,传达此事乃是宁、聂二人之意。”

“话虽如此,却不知蒲先生与燕赤霞有何分解?”我愁容道,“想燕赤霞在寺中戏份颇多,恐怕并非虚构之人?”

话毕,我望向蒲先生,却见他瞠目结舌不能言语。未几,与我惊慌道:“糟了!方才我得意忘形,竟未曾仔细思忖此事!”

“什么?!”我险些失声大叫,遂忙将声音压低,惊道,“怎生是好!”

只见蒲先生死命掐住人中,闭目喃喃道:“想,想,蒲松龄,想来!”顷刻又言,“燕赤霞,宁采臣头日入住寺中时,此人便已现身。其后亦是解救宁、聂二人脱身之关键恩人。依我等推论,此人当曾设法破除宁广生全家奸计,救下宁、聂二人,才可与传闻印证。但此人在事成之后漂泊天涯不知所终。是谁?是谁?燕赤霞,何许人也?从何而来?事成之后,又往何处去?燕赤霞,燕赤霞,究竟……”

“诸位久等了。”随屏风后一声莺声细语,只见聂小倩梳妆整齐,与我等翩翩行礼。我三人正在冥思苦想,却被惊得一跳,只得狼狈起身,匆匆回礼。

聂小倩嫣然一笑,与我等问道:“风闻诸位大人来此,恕小女匆匆梳妆,迎接来迟。”

蒲先生闻言面露惭色,拱手道:“此番不速造访,还请见谅。”

“先生不必在意。”言罢,只见聂小倩彬彬有礼,优雅入座。宁采臣紧随聂小倩身后,亦彬彬有礼,行至主位落座。

坐定,蒲先生拱手道:“宁进士、夫人,我等已将谜语破解。此番远来相告,还请二位评判。”

但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闻言,皆面露不解之色。两人相互使个眼色,宁采臣遂道:“不知蒲先生所说‘谜语’是什么?我与娘子二人,当从未与各位打过谜题才是。”

蒲先生一愣,忙拱手道:“昨日宁进士与夫人同我等所说之事,岂不正是谜面?”

“谜面?”宁采臣讶异道,“此事乃七年前我与娘子二人在荒寺之见闻,何谈谜面?”

蒲先生大惊道:“但我等依照此言,已寻得夫人之身世,亦了然七年前荒寺中所发生之事。想我等乃是遵循言中线索,层层递进寻得答案……”

宁采臣听此言面露惊慌,忙道:“在下着实未曾与诸位出过什么哑谜,何况娘子身为生前距今已有百年之久……”未及言罢,宁采臣忙举杯啜了口茶,仓促道,“诸位或是出了差池。”

蒲先生听得,苦笑两声道:“宁进士,还请莫与我等寻开心了。尊夫人,乃是金华商贾南宫赤之次女才是。”

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闻言登时骇然,战栗不敢言语。蒲先生却继而道:“而七年前在荒寺,宁进士与夫人斩除奸夫淫妇全家报得大仇,我狐鬼居士亦已了然。”

只听砰一声,宁采臣手中茶杯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只见他两臂战战,六神无主道:“实,在下实不知蒲先生……”话音未落,随屏风后清脆几声掴掌,只见一女子妆容典雅,着一身艳丽的赤红服饰,袅袅转出,与蒲先生娇媚一笑,道:“妾在此等候郎君久矣,今日终得一见,实属万幸。”

我等听闻此言皆大惊失色。定睛一看,我认得那女子分明是昨日现身的宁采臣之妾。正在惊疑,只听蒲先生一声大叫,道:“燕赤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