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巫王

　　浑浑噩噩，茫茫然不知道何时何地，意识就好像一潭死水，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才有一个晃晃悠悠的气泡泛起——什么时间了？

　　罗安的意识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问题。

　　时间是个永恒的谜题。

　　——在一个独立而封闭的系统中，只有运动和变化的事物才有时间。

　　他就在这样的茫然中睁开眼睛，发现了时间，也被时间所记录和定义。

　　咕咚，咕咚……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好像身处在温暖的泉水里，一根血管一样的东西连接着他的身体，另一端连接着泉水深处。

　　视野朦胧，只能感应到很微弱的光线，能听到很模糊的声音，却好像隔着什么。

　　——难道，变成了一个婴儿？

　　罗安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还没有发育出四肢，就好像虫子似的那样的扭动着，带动所在的泉水，发出一阵咕咚咕咚的微声。

　　他认真回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记忆只停留在迈进失落深渊入口的那一刻，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等等，空白！？

　　他的记忆和灵魂中，留有很多处这样的空白，不是简单的封印，而是从最深的层面，完全的抹去。

　　——可能，跟晋升有关？

　　这么想来，他又安心下来，试着联系宫殿。

　　这一试，却惊出一身的“冷汗”，他发现，不可分割、时刻伴随左右的联系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

　　最大的底气和依仗消失，让他感觉到无依无靠，就好像每根的浮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很惊慌，告诉自己要冷静，拼命的思考。

　　就在这时，外面的声音好像变大了一些，听得更清晰了，似乎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在尖叫……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与什么燃烧与崩塌的声音。

　　罗安无论怎么努力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焦虑之下，对了解身处的环境产生了由衷的渴望。

　　这渴望一旦产生，就从头部分出两道暖流，促使他从头部开始了生长，延伸出两根就好像触须一样的东西。

　　“触须”带着他的感知，生长到一个坚硬的物质上，接触到酥麻宛如电流变的“信号”，在他的意识中还原出“滴滴答滴滴”的微弱响声。

　　一个明悟在他的意识中形成，这是一个生物的“电磁脉冲信号”，也是生命运转的核心秘密。

　　但他的意识无法做出正确的“翻译”，所以，只能接受到杂乱的信号，而不明白这信号代表的是什么样的内容，也就无法看到、听到、触到、嗅到和感知到身处的“母体”。

　　母体这样的想象让他很不舒服。

　　更多的“根系”从他的身上发源出来，向四面八方生长，接触到更多的“电磁脉冲信号”，让他的意识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嘈杂之音。

　　就好像有亿万个鸭子在耳边嘎嘎嘎的叫唤，偏偏还不知道它们在叫嚷些什么，这让他感到由衷的烦躁与恐惧。

　　……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只能拼命的生长，无孔不入的延伸，接触到更多的层面，收集到更多的讯号。

　　某一个时刻，他的“触须”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钻进那坚硬物质的内部……

　　“轰！”的一声，所有的酥麻、所有的“电磁脉冲信号”，汇集成一道轰隆，化作一道雷霆，轰击在他的意识层面。

　　像是什么东西打破了，像是什么枷锁粉碎了，像是什么沉重的负担和坚硬的外壳卸下了。

　　罗安感受到巨大的痛苦，无法形容的痛苦，因此而拼命的挣扎起来。

　　“咔嚓”一声，这是个真实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闻的真实响声，这代表，那“亿万只鸭子的叫声”能“听懂”了！

　　于是，他才感应到四肢，感应到皮肤，感应到眼皮，感应到外面的温度，嗅到诸多复杂无比的气味等等。

　　——他睁开眼睛。

　　两个黑影站在不远处，四面八方都是离墙，很逼仄的空间，没有光，却能模糊的看清，沿着离墙放置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样式各异的容器，容器中散发着各式各样的波动，之前听到那些“声音”，正是这些波动在呼唤，在尖叫，在狂笑，在呻吟。

　　“……殿下，S-012激活了！”

　　一个黑影转过身来看向他，脸上的喜色一闪，然后警惕又带着隐约的恐惧对另一个黑影说道。

　　另一个黑影闻言向他走来，看不清五官，只能看清一双遥遥生辉的眼睛，“太好了，这是王室掌握的最强大的封印物，一定能清除外面的污染和异变。”

　　“殿下小心！”

　　“……没事……S-012的特性来自王室的一位守护者，我有最大的契合性”

　　黑影这样说着，从怀中拿出来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小盒子。

　　罗安呆滞而空洞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离墙屏蔽了来自外界的一切辐射、干扰和感知，他站在一个竖起来的棺材里，对着一个黑影和一个古怪的匣子，匣子散发着能被他接受的“电磁脉冲信号”，就好像他的一部分，那样的契合，具有很高的“优先级”。

　　罗安的心中一动，并没有排斥这样的“优先级”，放任它们，越过自己，控制和指挥他的身体。

　　“可以了！”，黑影长舒一口气，密集的“电磁脉冲信号”趋于稳定，与罗安的身体和特性建立了隐秘的联系，一个意识触角闯了进来，“咔！”的一声，上百年没有活动的关节产生了一个爆音，罗安就这样机械的从棺材中走出，呆滞的站立。

　　S-012？

　　不是在自然母神教会总部圣堂地下离墙后的第六层？

　　难道这里就是？

　　但，为什么没有感觉到自然母神的神念？

　　要知道，离墙是由正神的神念构成的，本身就是一中很强大的封印，在离墙附近，正神的感知无比敏锐，没有许可，别说像这样进入离墙后，就是靠近也会触动警报，很有可能迎来自然母神的注视。

　　离墙后的第六层，更是最高等级的防护等级，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封印的一部分，更可疑的是黑影手中的黑木匣子，有控制S-012而不引发反噬和大幅度削弱副作用的功用！？

　　这黑影是谁？

　　王室的一位殿下？

　　怎么会出现在自然母神教会的堡垒最深处？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地下六层的离墙堡垒，出现在一个神殿的上空，漠然而呆滞的注视着一个鬼蜮般的战场。

　　黑压压的人潮包围着倾颓的神殿，每个人都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双微微泛光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纯粹的妖邪与恶意，看到他们，罗安就想起了那些在魔月下眺望天空、一动不动的人。

　　再远处的城市中，枪炮轰鸣，火光四起，有无数人在哭喊和尖叫，也有无数人在痛苦的嘶吼，再看身下的战场，自然母神的宏伟雕像已经坍塌，不具备任何非凡属性……

　　交战的双方，一方是身穿教士袍服的怪物、修女，一方身穿王室禁卫军制服的非凡者，全都在罗安出现的一瞬间，被定格了动作。

　　呼呼……

　　罗安听到沉重的喘息声，来自那一双双诡异而恶意的眼睛，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城市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云层很低很低，像是触手可及，又像一块幕布将城市遮蔽起来。

　　——末日已经来了吗？

　　——自然母神也陨落了？

　　一对璀璨的羽翼在罗安的身后展开，但他却降落下来，落在手持黑匣子的“殿下”身旁，提起他，飞上了低空。

　　一股肉眼可见的震荡波纹从身上扩散出来，震荡在各个层面产生，大量黑色的、像雾一样的颗粒从异变的教士和修女身上飞出，然后汇集成一股旋风，盘旋了几圈，又在震荡中的崩溃，化作一只只漆黑的虫子，散落一大片虫雨。

　　多彩的光芒刺破了诡异的黑暗，先将手上提着的“殿下”的身上的黑色驱散，让一个面目英俊、肤色惨白、正承受巨大的副作用的青年显露出来，然后洗去天空和地面的“黑色尘埃”，排斥所有的黑色粒子，净化了战场，并形成一个多彩的光圈，将包围战场的那一双双诡异而充满恶意的眼睛包括进来。

　　无数人在哀嚎、翻滚、扭曲中“褪色”，很多人在恢复本来颜色后变得异常苍老，罗安带着一个巨大的光圈，一边蒸发黑雾一般想要逃出去的黑雾，一边向王宫所在的方位缓慢飞去。

　　远远的看到一个哥特式的尖顶，见顶上隐约站着一个光芒四射的身影，遮蔽天空的云层在见顶上空形成了一个漏斗状的漩涡，巨大的仪式阵列充满了整个王宫建筑群，源源不断的向云层注入灵性，艰难的将星空与王都隔绝。

　　“父王！！”

　　身边的青年冲着尖顶上的光影大喊，光影转过身来，耗光晕染，一个坚毅、悲壮、决裂的中年男子，头戴王冠，威风凛凛，宛如神祇一般。

　　“父王！！”

　　忠诚的王室禁卫军守卫着王宫，数位圣者正在现实与影界之间反复跳跃，激烈的战斗爆发在各处，大量的非凡者们守卫着王宫的各处，与一个个漆黑的怪物殊死搏斗。

　　战场之外，王宫的四周同样都被密密麻麻、影影绰绰的黑影包围着，一层又一层，无数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凝视着见顶，但随着罗安的到来，又全都转过身，聚焦过来。

　　“嗡！”的一声，像是有一把尖刀刺入了他的大脑，罗安的视野瞬间扭曲，眼前闪过无数深红色的星体，一只只隐藏在星体后面的巨大生物向他咆哮着，充斥着所有层面和感官的呓语好像狂风，又好像暴雨，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将他高高举起，又狠狠的按下无光的深渊。

　　罗安坠落了，在没有任何凭借的虚无和时间碎片组成的缝隙里。

　　罗安的主意识这才动了，就好像从深海中浮出水面的巨型章鱼，接过身体、特性以及各个层面的控制权，淡漠的凝视坠落的深渊，甩了甩头，就这一切破碎，并从中挣脱出来。

　　视野恢复的一瞬间，羽翼高速颤动，颤动出亿万个残影。

　　身边的殿下已经变得扭曲，密密麻麻的肉芽从流下脓血的眼睛和鼻孔中钻出，手中的黑匣子再次把持不住，掉落下去。

　　“父王……”

　　在他的意识完全沉寂之前，罗安已经挣脱了所有负面的影响，一掌排在他的后背上，多彩而浓郁的光芒注入，生生的将他从坠落的深渊中拉扯回来。

　　掉落的黑木匣子也飞了起来，落在罗安的手中。

　　接触到匣子的一刹那，他全都想起来了。

　　微微一笑，让黑木匣子融化，露出一个石榴状的、还在脉动的多彩心脏。

　　罗安将心脏往自己的胸口按去，胸口的衣物、皮肤、血肉自动融开，从中延伸出无数根系一样的触手，将心脏包裹住，迫不及待的回缩进去。

　　“啊！”

　　他舒服的呻吟着，无尽的强光从他身上绽放，整个世界都在他张开的双臂之下颤抖，多彩的光环一瞬间扩充出去，将整个城市都横扫一遍，又让所有的黑雾蒸发干净。

　　所有的事物都在透明，包括遮蔽天空的云层，那占据了半个天空的魔月，那大如磨盘的妖异群星。

　　星空是如此的接近，一个薄如蝉翼的屏障也被感知到了，在星空的挤压下，仿佛下一秒就将破碎。

　　画面就此定格，罗安的意识从定格的场景中飞跃而起，跃出序列2【巫王】魔药的“水面”，回到了分殿。

　　在魔药前不知道呆滞了多久的本体醒来，端起魔药，叹息一声：末日了啊，然后一仰而尽。

　　…………

　　祈祷终于获得了回应，查尔斯狂喜的抱起昏迷中的索菲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陷入苦战的叶卡捷琳娜伯爵，愧疚的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从天而降的光束里，消失在群魔乱舞的现实中。

　　在罗安的分殿中清醒过来，充斥的强光中，查尔斯意外的发现还有其他人逃亡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