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如恒,举止长揖,仍是一名胸藏万卷,口吐经纶的儒生,但言语中的坚定,却似战场上慷慨赴死之死士。
明知重罪,犹然杀之,此乃君子知而后行,无悔矣!
在场有不少官员眼眶含泪,这一刻他们仿佛看得许许多多读书人的影子,高高地立在林延潮的身后。
没错,从古至今,不少的读书人辜负了他们饱读的圣贤之书。
但也有的读书人,怀圣贤之道,终生行之,至死不渝!
这时候一名官员站出身来道:“方才将马玉头砸出血的茶盅是我掷的,若说杀马玉,此事也有我一份。”
又一名官员站出来道:“方才我也踢了一脚,算我一个。”
“不就是乌纱帽吗?这官我也当腻味了,我也打了一拳!”
堂下一个个官员出面认领,慷慨激昂,但也有老成怕事的官员悄悄退了出去。
林延潮皱眉道:“多谢诸位大人,但林某不敢受之。”
“林司马,不必如此……”
“我们也是百姓的父母官……”
众官员一并劝至。
“诸位,不必争了。”这时候杨一魁发话了。
方才众官员围殴马玉时,杨一魁一直是抱着默许的态度,甚至连高淮,萧生光等京里来的官员也是抱着惊诧看着,他们或许想阻止。
但在林延潮一个花瓶给马玉开瓢后,什么阻拦都已是晚了。
谁都一眼看出马玉激起了众怒,但现在马玉死了,如何善后?
杨一魁先是迈步走下,亲自看了马玉一眼,确认马玉身死后道:“先将马公公尸身收拾好!”
数名官兵应了一句,将马玉尸体抬下,至于满地的血迹却是抹不干净了。
杨一魁回到主座上道:“方才之事,本院以为,马玉他虽咎由自取,但林司马也不是蓄意杀之,而是失手而为。”
众官员都是点头,一个蓄意,一个失手相差悬殊。
这是为林延潮开脱之词。
杨一魁向一旁高淮问道:“高公公,以为然否?”
高淮作为马玉副手,一直都不说话,什么事都由马玉顶在前头。
马玉搜刮民财,高淮分文不取,马玉为难官员,高淮却连官员一面都不见。
众官员都心想,若是这一趟出行的正使是高淮,那么这一次河南地面也是可以相安了。高淮虽为人低调,但谁都知道他才是天子身边的亲信,今日堂中之事,马玉之死,如何上禀是高淮的责任。
高淮目光掠过林延潮,对杨一魁道:“杨抚台说的是,咱家并无异议。”
第八百八十三章 附议
杨一魁为林延潮开脱之意很明显,而在场河南官员纷纷点头,群声附和,他们也都站在了林延潮一边。
太祖开国时,刻意打压文臣,但之后文臣却是越来越强。
大明由始至终,外戚一直被压制。
土木堡之变后,勋戚废掉。当时于谦率领众文臣甚至当殿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逼迫监国。
正德帝落水之后,武将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嘉靖登基后,一直到大明灭亡,就一直是文臣与皇权相互博弈的斗争。
自左顺门案后,嘉靖皇帝尚能以皇权压制文臣。
但到了隆庆时,已是大不如其父,但这时大明朝尚可称得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但到了万历时,张居正当国,文官之势彻底压倒皇权,甚至连天子,太后都要仰首辅之鼻息。
张居正故去后,天子虽说亲政,但文官之势依旧强大。
当今天子一直想将皇权恢复到嘉靖朝时,全面压制文官的地位,但这有可能吗?
而杨一魁,龚大器而下,在场五六十名官员更是河南一省的全部高官,代表的更是整个河南的官员势力,甚至河南一省林同知,本院也是难脱其责,本院上不能报天子,下不能安黎民,唯有辞官向天子谢罪!”
说完杨一魁将乌纱帽一脱。
然后自杨一魁以下,龚大器,杨一桂等官员二话不说,都是将乌纱帽从脑袋上摘下!
非林司马,若马玉继续如此,河南必激民变,与其害民罢官,倒不如辞官留一清名于子孙,一名官员如是言道。
当下二十余名官员尽脱帽。
这官我们不当了!
高淮等人见此大惊失色,若是逼的河南一省官员尽数辞官,那么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高淮安抚道:“抚台与列位大人尽管宽心,回宫后咱们会将马玉之罪如实禀告圣上,还河南百姓一个公道,至于辞官实在不必如此。咱家只是要一个交代而已,没有追究的意思。”
听高淮之言,众官员这才点点头。
杨一魁当下道:“公公既要交代,那只有委屈林同知了,来人先将林延潮收押,等待发落!”
文官杀死太监,从无先例。
虽说开始是围殴,但最后花瓶那一下,终归是林延潮砸的。
高淮已答允开脱,但最后如何处置,还是必须由天子定夺。
但马玉终究是太后,潞王的人,这二人自是要将林延潮处之而后快了。
辜明已此刻已是接受了马玉被杀这个事实,见林延潮被押,不由双目一眯,心道此子此举利人而不利己,但看起来他并非如此之人,莫非有什么蹊跷?
两名巡抚标兵上堂,一左一右上前对林延潮道了一句:“林司马得罪了!”
众官员目露悲色,最后他们保得住自己,保不住林延潮。
林延潮却是神色平和道:“还请二位且慢,我最后有一言要说。”
二人自是不敢动粗,退至一旁,众官员也是看向林延潮。
杨一魁问道:“林司马有何话要说?”
林延潮道:“马玉残害民间,侮辱缙绅,而今毙命,已恕其罪,若再宣扬其罪,有损朝廷颜面。”
众官员奇道,林延潮这是什么逻辑,杀完人,再宽恕?
林延潮续道:“但此事刨根问底,马玉不过是听命从事,如此残害百姓,甚至不惜陷害本官与付知府,其根源在于潞王就藩上。只要潞王就藩仍如此铺张,那么今日杀了一个马玉,他日还会再来一个马玉。”
辜明已恍然心道,原来如此,林延潮杀马玉只是手段,但其目的还是要对付潞王。
辜明已这时起身道:“一派胡言,付知府与你贪墨罪证确凿,且是本官一手收集,岂有陷害你之意。”
辜明已此刻也是不得不出面,否则就要坐看林延潮污蔑自己。
林延潮看向辜明已道:“本官与你说过,这淤田之事,本官实是清白。每一笔钱支出何时亏何时赚岂有定数。你如何真的查清每一亩田每一两银子去向?”
“你说本官贪墨了田亩,但今年税赋本官不仅缴了,还清了以往积帐。既银子被本官贪污了,本官哪里有钱缴帐,府库也未亏损,此闻所未闻。倒是辜知府,马玉为了推行潞王就藩之事,冤枉诬陷本官与付知府,此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