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1 / 1)

摆渡人 张嘉佳 2000 汉字|13 英文 字 5个月前

只剩在我耳边加油叫好的喊声,以及那绝望的眼神。

高考碰到世界杯,考砸了,只能复读。没继续在市中,家里把我搞到一个小镇的高三班,因为父亲是小镇的镇长,寄希望老师能对我尽职一些。

对这个变化我很兴奋,认为能在小镇作威作福,比如调戏良家妇女,踢翻小贩摊位什么的,带着一群小伙伴横行霸道。

这群小伙伴里,有个叫作蛤蟆。蛤蟆长得满脸憨厚,眼睛小而猥琐。本来相安无事,偏偏他有个毛病,明明每次都不及格,做题目的时候却喜欢哼歌。

比如:sin不该让cos流泪,至少我尽力而为……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S极指向N极……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我无法把CO2变成H2O……

日复一日,在模拟考试中,终于,我在“加50毫升____水”中的空格里,填了“忘情水”。

他妈的。

我们一群小伙伴,每天吃吃喝喝,骑着摩托车去城区泡吧,穿越在两侧布满稻田的马路上,穿越在青春的清晨和深夜里。

我们轮流请吃饭,轮到蛤蟆的那天,他没来上课,我说算了我请。

又转了一轮,轮到蛤蟆的那天,他没来上课,我说算了我请。

再转一轮,轮到蛤蟆的那天前,我怒气冲天,问他:“还要不要做小伙伴了?”

结果次日他依旧没来,据说又是家里觉得他读书没搞头,与其不及格,还不如早点儿回去做生意。

唉,农村学生真惨烈。

99年高考,考完最后一科,我晕头转向地走出教室,有人冲过来,我一看是蛤蟆。

他大概在考场外等了很久,欲言又止,交给我一封信,就离开了。

他的信语法不通,一塌糊涂。我记得曾经有次考试,作文命题是余光中的一首诗,写读后感。

蛤蟆苦思冥想,写下作文题目:真是一首好诗!

他的全文格式如下,抄一句诗,后面跟一句“真好”。再抄一句诗,后面跟一句“真棒”。如此反复。

他居然还写信。

这封信我保留至今,信里写:

我家里很穷,我很想请大家吃一顿好的,可是我家里真的很穷,学费还欠着一些,爸爸说等麦子熟了,留几袋,再杀一头猪,就能还清学费。我说,爸爸,都不去学校了,干吗还要还学费。爸爸说,这个是欠的,就算书不念,欠的就得还。张嘉佳,我特别想请你吃一顿好的,特别好的那种,哪怕是肯德基,贵成那样我还是会请你。我不是坏逼,无论我请不请你吃,你将来一定会很优秀,成为伟大的作家。等麦子熟了,我会偷偷留一袋,卖掉请你吃饭。

我保留这封信,可是他也消失在我的人生里。我去过那座小镇,但无法联系上他。估计去外省打工了吧。

这些人,原本会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把他们弄丢在路上。

我快记不清楚他们的模样。

我学会珍惜了。

这些年,我参加挚友的婚礼。奔波到外地,看他或者她满面幸福,在众人注视中走过红毯,我都忍不住想掉眼泪。

无论遥远或者艰难,我也要努力在现场。

每个清晨你都必须醒来,坐上地铁,路过他们的世界,人来人往,坚定地去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们坐着地铁,到了各自站台,得去换乘属于自己的那一列。

可是人生重要的日子就几个,我将尽力去到那特殊的几站,在你的视线里,对着你挥挥手大声喊:“他妈的太棒啦,你要过得很好啊你这个王八蛋!”

除了你的爱人和父母,还有一些人,因为你欢乐而笑开怀,因为你难过而掉眼泪。

我的时间很多,可是就算少一天,我还是会舍不得。我的朋友很多,可是就算少一个,我还是会舍不得。

写在三十三岁生日

故事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经历绝望的事情多了,反而看出了希望。

我有个朋友陈末,脾气很糟糕,蠢得无药可救,一天掉过三次家门钥匙。他索性把备用钥匙放在对面有点儿交情的邻居家,每天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他出差回来,下午高温三十七摄氏度,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地走进家门:里头满满当当坐满十几号人。三台空调全开,三台电视全开,三台电脑全开,小孩子裹着被子吃冰激凌,老头儿老太穿着毛衣打麻将。邻居太太正在推窗说:“透透气,中和一下冷气。”邻居看见陈末迈进门,脸色刷白,一边骂太太,一边扯小孩,一边笑着打招呼:“那啥,太热了,我家空调漏水……”

第二天,陈末装了指纹锁,再也不用带钥匙。

既然老是丢钥匙,怎么都改不过来,那就一定有不需要带钥匙的办法。

陈末是三十二岁离婚的。他想,幸福丢掉了。每天靠伏特加度过,三个月胖了二十斤,没有告诉任何人。朋友们也不敢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陪他坐在酒吧里,插科打诨说着一切无聊的话题,看夜晚渗透到眼神。

免不了难过。

难过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就不愿意倾诉,连一句安慰都不想听到。身处喧嚣,皮肤以内是沉默的。

既然老是难过,怎么都快乐不起来,那就一定有不恐惧难过的办法。

喝了好几天,他发现卡里怎么还有钱。想了想,我是三十二岁的男人,到了今天钱如果一个人花的话,是很难花完的。可以坐头等舱了,可以买衣服不看价钱了,可以随意安排时间了,可以没事住酒店尿床也不用洗了,可以把隔壁那桌姑娘的账单一起付了。

他背上包裹,开始中断了好几年的旅行。三十二到三十三岁,机票和火车票加起来一共三百张。

难过的时候,去哪里天空都挂着泪水。

在越南的一座小寺庙,陈末认识了胸口挂着5D2(一款相机的型号)的老王。老王住在河内的一家小客舍已经四十几天,每天胡乱游荡。他说以前在这里度的蜜月,后来离婚了,他重新来这里不是为了纪念,是要等一个开酒吧的法国佬。

当初他带着太太,去法国佬酒吧,结果法国佬喝多了,用法语说他是亚洲标准丑男。他懂法语,听见了就想动手,被太太一把拽住,说别人讲什么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两年后离婚了,他痛苦万分,走不出来,来到河内这条街,心里一个愿望非常强烈,要跟那个法国佬打一架。

但他尝试几次,都没有勇气,一拖拖了两个月。

陈末跟老王大醉一场,埋伏在酒吧外头,等客人散尽已经是凌晨,法国佬跌跌撞撞地出门。陈末和老王互相看一眼,发一声喊,冲上去跟法国佬缠斗。

几个老外在旁边呐喊加油,三个人都鼻青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