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定睛一看,是适才的三蹦子司机。我怒吼:“你作甚!”司机得意地说:“我心里气嘛。”然后扬长而去。
前一位司机说明男人永远都有侥幸心。你常常无法明白他这么选择的理由,事情的主次本来有目标、有结构、有轻重,往往一个忽闪而过的念头,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最大的支撑点。
男人总体讲究逻辑层次,自我规划出牛气冲天的系统,却失败于对待核心内容常常抱着“这不是赌一把嘛”的心态。这就像豁出老命造辆好车,刹车轮胎外壳底盘样样正宗缜密,处处螺丝咬合得天衣无缝。但就是发动机,他还不太清楚会不会转。要是转,开得欢快,要是不转,一摊杂碎儿。或者他就塞个痰盂在里头,赌一把,说不定痰盂也能启动,对吧,启动了就全运作正常了耶。
后一位说明男人永远都有孩子气。女人会在思索他们某些举动的过程中死于脑梗。这位司机师傅在我走一百米的时间里,沿着大楼另外三条边拖车暴奔半公里,掐准钟点气喘吁吁地冲出来咆哮一句“哇哈”,取得让我吓一跳的成绩。投入产出如此不成比例,但我估计很多男人会狂笑着点赞。包括我自己,事后恨不能跟他浮一大白。
男人能在事业轰然倒塌后,面色如旧卷土重来,“鸭梨山大”的情况中置生死于度外。但支持的球队输了也会让他成天吃不下饭,超级玛丽漏了个蘑菇直接掀桌子。就如同宁可用脚捡书十分钟憋得脸紫,也不肯弯下腰几秒钟用手完成。说懒吧,力气花得挺多。说蠢吧,的确还真有点儿蠢。这就是养于娘胎带进棺材的孩子气。
大概这两点各磨损女人的一半耐心,让小主们得出男人无可救药的结论。
就因为各自长着尾巴,握着把柄,优缺点沦为棋子,绞尽脑汁将军,费尽心机翻盘,所以我说,最伟大的感情,一定不包括男女之情。
只要伟大,就不好找。去见莽莽昆仑,天地间奔涌万里雪山。去破一片冰封,南北极卧看昼夜半年。你得做出多大牺牲,多大努力,才迈进大自然珍藏的礼盒内。风景如是,食材亦如是,它孕育在你遍寻不到的地方,甚至行走经过却不自知。
我在胸外科一室的走廊打这些话。父亲躺在病房,上午刚从ICU搬出来。心脏搭了五座桥,并且换了心瓣膜,肾功能诊断有些不足。
我在北京出差时,母亲打电话说父亲心肌梗死。母亲在电话里哭,救救你爸爸,千方百计也要救他一条命呀。
托了很多人,请来最好的医生。手术前,医生找我谈话,由于肾功能不全,手术死亡率是别人的五到十倍。虽然朋友事先同我打招呼,医生一定会说得很严重,但这个数字依旧砸得我喘不过气,全身冰凉。
手术的五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五小时。当父亲从手术室送出,推进ICU,医生说手术顺利,在这件事情中我第二次哭了。
第一次是手术前,我去买东西回来,听见父亲在打电话,打给他以前单位的领导。他说:“我退休几年了,这次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我这次走了,希望领导能考虑考虑,千万拜托单位,照顾好我的家人。”
我拎着塑料袋站在走廊上,眼泪止不住地掉。
所以我说这是最伟大的感情。唯一世间人人都拥有的伟大。
至于爱情,互相索取讨要平衡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最后还得需要政府发放的红本本来证明的玩意儿,你觉得它伟大?它本身放着光芒,让你觉得世界明亮,其实跟黑暗中看不见东西的道理一样,照耀同样使你看不清四周。它的一切牺牲需要条件,养殖陪护小心呵护,前路后路一一计算。
“这世上有没有奋不顾身的爱情?”
“说得好像你没有经历过二十岁一样。”
嗯,原因是年轻。没有与生俱来,没有无须雕琢,没有立地成佛。
只有最好的爱情,没有伟大的爱情。
所以一切为爱情寻死觅活的人哪,他们只是没在意那三种伟大。去不了,吃不到,最后一种也似乎忘掉。
当然了,写这些的是个男人,所以车架完整油电充足,但发动机可能是个痰盂。
不只是路过
每个清晨你都必须醒来,坐上地铁,路过他们的世界,人来人往,坚定地去属于自己的地方。
初中没事去打游戏,街霸前头排得人山人海,我每次都让黄豆去排,自己在旁边猛干赌博机。黄豆个子矮矮,其他没印象。一旦轮到位置,他就疯狂地喊:“快快快!”
我撒腿跑过去,投币,发各种绝技。黄豆把脑袋挤在一侧,目不转睛,主要任务是加油叫好。
铜板打完了,伸手问他要,他会准备好两三枚,依依不舍地交给我。
后来学校流行踢足球,从日薄西山踢到伸手不见五指,过了六七点,拼的不是技术而是眼力,黑乎乎的球在黑乎乎的夜里,一群人大呼小叫:“球呢球呢,我×不能踢轻点儿啊,估计又踢到沟里去了。”
没人愿意带黄豆玩,他莫名其妙地被所有人嫌弃。这样的同学每个班都有,家境糟糕,衣服脏兮兮,强项是得零分,干什么都落最后,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常常刚开口对方就避之不及走人了。
他也想去踢球,放学后涨红了脸,问我能不能带他去。我犹豫了一下,看到其他男同学嫌弃的表情,咬咬牙说:“走开走开。”
后来他慢慢沉默寡言,跟我说话变少。但他原本就没啥存在感,我也没注意到这个趋势。
过年的时候,天冷外加凑不齐球队,我跑回了街机厅。街机厅里空空荡荡,街霸那个游戏机前站着个小个子,我凑过去一看,是黄豆。
他手边叠着高高一摞铜板,笨拙地操纵人物,然而屁的绝技也发不出来,基本上第一关立刻挂。
我说:“给我玩玩。”
他涨红了脸,不吭声,也不让位。
我讨个没趣,随便玩玩别的,身上钱不多,不到半小时打光积蓄。我心痒难耐,这太不过瘾了,又凑到黄豆边上,说:“给我铜板。”
他不吭声。
我鄙夷地说:“小气。”
这时候他突然哭了,眼泪哗啦啦,挂在脸上。
我大惊,赶紧溜走,一边跑回家一边想:他哭什么,莫非输得太惨?太他妈不够意思了,滚蛋,老子也不要理你。
到家吃酒酿,突然想起来,那天我说“走开走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很绝望。
开学他没出现,据说家里觉得他读书没搞头,零分堆积,还不如早点儿退学做生意。然后,他从此消失在我的人生里,一直到长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