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打在屏风上落下了些印子。
陶阳起身更衣,收拾妥当后站在屋里,看了又看就是迈不出腿去;明明也没带着行囊过来,可他连这院儿的一片落叶都想带走。
裹着披风仍有些凉意。
陶阳走到床榻边,看着眼前这人仍弓着身子,双手怀绕着被褥,还和睡下时一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陶阳深深呼了一口气,脸上苍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最后他只拿走了少爷每天让人备下的栗子酥,转身走出了院子;不敢再回头,一步一霜寒。
“往后你的每天,都没有我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子,连道别都没有说,就见了最后一面儿。
其实想想也是因为害怕吧,道别了,就舍不得走了。
少爷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挣扎着最后无奈妥协。
他睁开眼时,天儿已经大亮;剪窗投进来的暖阳把整个屋子都照出了一层毛绒绒的光影,外头的雪也融了,今儿一定是个好天吧。
少爷没有马上起身,怔怔地看着身侧空荡荡的床榻,上头连余温都没有了,只有他自个儿。
心底有些慌,但仍抑制呼吸不乱。
少爷坐起身,环顾四周,一切都没变,但又像一切都变了。下了床连鞋袜也不穿,走在冰凉的青石面儿上,感觉自个儿的呼吸一点点沉重起来,绕过屏风,堂间儿圆木桌上,一张信纸孤独透寒…
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儿来,像是疼得喘不过气儿,只能努力呼吸安抚着伤口,可手在桌边儿顿住,他终是没勇气去看…
转身推开房门便跑了出去…
院儿里早早侯着十数名小厮,把院门堵得密不透风。
他没有半点儿犹豫,也不在意伤痛,只顾向外冲去,从开始的阻拦到后边的阻拦不住只好动手制压;他像着了疯魔,一个劲往外冲,没有丝毫平日里温润文弱的模样,红着眼像恼怒的狼又像将死的鱼。
要快,外边儿好似有车马声…
要快,今儿的栗子酥还没拿给他…
要快,阿陶在等他…
白寝衣上沾了灰,嘴角溢了血,被几个小厮奋力压在了院门上,他还没有放弃反抗,奋力挣扎着;直到小珍急急赶来,站在他面前儿,抬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道:“他走了。”
原以为他会反抗的更激动,小厮们死死锁着他的臂膀,不留半点反抗余地;他无力地跪了下去,滑落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哭得像个孩子般无助又心痛。
“啊——”
我可以为你反抗全世界,你怎么还舍得离开我。
————————
墙院儿深深,信纸凉。
“我在。”
马蹄声声路渐远。
————————
大先生直到天黑时才过来的,看看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样。
直到亲眼看到孩子坐在角落里,手里捻着一张信纸的时候,他闭着眼,压下了眼里的酸涩。
少爷还穿着早起的那件寝衣,发束微乱,整个人憔悴得不像话,失了魂一样儿的木偶神色。
原本想说什么,看着这样子,什么也说不出口来;大先生转身要走,却又在门槛边儿停住了脚步,道:“别辜负他的成全。”
走出了屋子,里头那个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不需要成全,只要他!”
————————
他让你失了魂,又让你疯了魔。
执念(四十九)
二爷和杨九赶回盛京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份了,紧赶慢赶也还是晚了点儿。
杨九去玫瑰园先给师娘请个安去,顺道把从天津带回来的那些个儿手礼一块送过去;想也知道,最近的师父和师娘一定是心力交瘁了,别的帮不上,也只能尽点儿孝心了。
回府的时候天儿都快黑了,二爷也只是请了个安就收拾收拾去后院儿看咱们大少爷了;不知道是哭着,还是醉着,总归不是好着的。
小厮领着二爷去了客院儿,说少爷这些天儿一直在那住着。二爷蹙着眉,一恍惚有些没明白过来;从前陶阳在家不都是和大林一块儿住的吗?这回也一样儿的吧。路过和辉堂时,二爷抬眼一瞧,缓过神来低低叹了口气;是啊,今时不同往日,陶阳如今只能住在客院儿了。
到了客院儿,二爷推门而入,走进内寝绕过屏风,在床榻边站定。
他没有哭,没有醉,也没有之前心灰意冷的那股死气儿;安静坐着,脸色憔悴,一言不发。要不是知道陶阳的事儿,二爷真的会以为他只是坐在床边儿发呆而已。
二爷在他身边儿坐下,垂眸就看见了一张微皱米白色的信纸,上头的文雅飘逸的字样儿透纸三分,或许平常他看了这样的字会夸一句苍劲有力,但如今看着只觉着这字里透着极力隐忍的苦涩。
也没有多余的文词,只有两个字。
“我在。”
从前说这话,他是真的在;可如今的意思,看着倒像是诀别。——无论在哪,记着我在就好。
二爷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开口劝慰;现如今,咱们这少爷那副温润的样子连装都懒得装了。
“大林…”
尝试着开口喊了他一句,也在意料之中的恍若未闻。
“别这样儿。”二爷叹了口气,握着少爷的手臂,试图让他听进自个儿说的话,道:“都会过去的,为你母亲想想,她最近担心你,吃不下睡不好的都瘦了。”
少爷仍旧坐着,没有半点反应,好像这世间儿就剩下他自个儿了。
“再有几个月,你就要当父亲了。”二爷垂眸,暖声道;不知是为了刺激他看清现实,还是为了提醒他抛不去的责任。
沉默。
二爷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又是作为舅舅作为兄长的一种心疼;说了半天儿的话,他就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仿佛察觉不到有人似得,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二爷没法面对这样儿的傻少爷,没法儿看他这一副失了魂丧了心的模样儿;一把扳过他的肩,用力晃了晃试图让他从自个儿的情绪里醒过来,吼着:“你醒醒好不好!陶阳走了,走了!”
他走了,真的走了。
少爷僵如木偶的神色有了些松动,还没来得及皱眉,这眼眶就红了,水雾一下就浓了起来。
二爷既心疼又生气,皱着眉深呼吸了几次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哄着他;说陶阳,是戳他心口上的伤;不提陶阳,他就没有心没有魂儿,像一具尸体。
“大林,陶阳希望你好好的,你明白吗?”二爷道;陶阳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一次又一次的成全,都是为了他。
所有的牺牲都不是为了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还有我,有爹娘,有妻子。”二爷缓缓道,魔咒一样儿的字眼灌入到少爷耳朵里,变成一股酸涩在整个胸口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