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邵芙带了不止一个好消息来。阿旺才被关一宿就撑不住了, 第二天早上主动向刘掌柜坦白,指使他的人是在赌场认识的一汉子,这汉子在赌场与他接头, 付他佣金, 阿旺不认识他,也不知底细,所以那汉子的身份还要再查。
只要阿旺开了口,揪出幕手黑手是迟早的事,不急。
更令陈五娘欣喜的是吴运安的发现,不愧是神算盘, 短短时日就从账簿中看出端倪。邵芙掏出吴运安誊写下的有问题的账目道,“我哥平日里呆呆憨憨, 看起来不太灵光, 算账倒是在行。”
邵芙言语上在贬吴运安, 眼神里却满是骄傲和赞佩,陈五娘越看, 越觉得这不像妹妹对兄长的态度。
小娘子微笑一下, 没有说破, 人都有秘密, 她们还没熟到互聊心事的地步, 邵芙与吴运安兄妹相称自有原因。
“不必在院里站着,风大天凉, 随我到书房细说, 七爷也在里面。”
邵芙点点头,跟随陈五娘的脚步进入书房, 向陆彦生请安后将吴运安誊写的账目摊开在书桌上。王林进来送茶, 陆彦生冲他点了下头, 意思是他可留下旁听,可把王林高兴坏了,这可是增长见识的好机会,七爷对他可太好了。
王林最近跟着果儿学了几个字,也学了算数,但不足以让他看懂账簿,幸好邵芙说得清晰,原来账本上的漏洞是这么回事!
只听邵芙这样说道。
“根据账本上的记载,酒坊每月都有赊账,可是账什么时候还、还了多少却没清晰载明,只是笼统的勾了旧账,填上‘已收’二字,且没有说明收回来的赊账款入了哪天的账目,非常含糊,酒坊的帐来来往往,每日有多笔,每笔的赊账金额又不大,因此一直没人注意,我猜测正是通过此法暗里截走了钱款。”
“其次是库存的事,七爷、七夫人,酒坊的库存每月均有盘点,无论亏盈都会在库存簿上修正,这几年库存每次都不对,每次都是盘亏,我哥细看了库存帐,发现经常有移库的现象,就是将窖藏的酒从甲区移至乙区,可是单位不对,移出的是一车酒,等到了乙区入库时就成了一缸酒。”
听到这里陈五娘懂了,这是浑水摸鱼,想到不知所踪的银钱和库存酒,她就心疼的呼吸急促,经年累月,可是好大一笔银子。
接着抚着胸口庆幸道,“幸好当日周管事去的早,将最初的帐本要了过来,不然……”
不然等做假账之人反应过来,定然毁掉账本。
陆彦生拿过桌上誊抄的帐簿,翻开了几页,其实这方式不算多高明,若无神算盘吴运安,叫普通账房先生细细的查,一笔笔的查,数月之后也能核查出来。但越是不高明的伎俩,越说明对手的猖狂,他狂妄到不在乎账簿上的瑕疵。
大概是这人笃信,陆家老七活不到查他旧账的时候。
“继续查,将每一笔都标记出来,用得着。”陆彦生冷声吩咐,这笔帐他迟早要讨回来。
邵芙对陆彦生一直有点怵,立刻低头回道,“是,七爷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查清。”
陈五娘和邵芙一起走到院里,王森正蹲在院角用胡萝卜条喂大白兔子,毛茸茸的白球圆滚滚,三瓣嘴嘬着萝卜吃得正起劲儿。
“好漂亮的兔子。”邵芙赞道。
陈五娘歪头一笑,“你喜欢吗?到近处来瞧瞧,就是养的太肥了些,过了冬日我准备少喂些吃的,叫它们减肥。”
这兔子便是当初宋采儿送的那对,吃的油光水滑,比刚来那会又重了两斤,果儿、王森、翠玲闲的没事时就去抱着兔子耍,现在这对兔子一点不怕人,胆子可大了。
邵芙凑近,摸了摸兔子软乎乎的毛,柔软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王森是个有眼力见的,见邵掌柜喜欢兔子,干脆将其中一只白兔抱出来,让邵芙抱在怀里耍。
一旁的翠玲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邵芙,邵芙比较高挑,又长着一张冷脸,打眼一瞅,就像脾气不好的人,翠玲怕兔子淘气惹这位掌柜的不悦,那么兔子就要挨罚了。
尤其是七夫人摸了摸兔子粉嘟嘟的耳朵后,说要回屋取东西暂时离开了,主子不在场,翠玲更加紧张,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往邵芙和兔子身上看。
“这兔子真肥啊。”邵芙用手指勾了勾兔子的胡须,弯腰冲翠玲点点下巴,压低嗓门道,“小姑娘你说,是红烧还是爆炒好吃呢?”
翠玲满脸惊恐,见邵芙吞了吞口水,“烟熏也不错哈。”
天呐,邵掌柜要吃了小白。翠玲拼命摇头,见邵芙一脸的坚定,恐怕劝不动,急忙奔屋里去找陈五娘了。翠玲头发长得快,能勉强在头顶扎上两个揪,田婆子还给缠上了红绳,又愣又喜庆。
陈五娘拿了东西正要出屋,田婆子抱着东西走在前,刚迈左腿要跨门槛,翠玲这小丫头就急匆匆地跳了进来,将田婆子唬了一跳。
“哎呀,翠玲你今日咋了,规矩都给忘记啦。”田婆子道。
翠玲揪住田婆子的衣袖,手舞足蹈的比划一阵,然后觉得还是同七夫人说管用,院里那个可怕的女人恐怕只听七夫人的话。
“她逗你玩儿呢,莫怕。”陈五娘忍不住笑了,邵芙怎么还有童心逗孩子玩。陈五娘抱了一床毛毯给翠玲,“你和田妈把这些搬到院里去。”
说完小娘子转身绕到床后,将依墙靠着的松木拐杖拿出去。
“这垫腰的软垫、盖腿的毯子,拐杖,还有轮椅都是七爷之前用过的,现在用不着了,刚好给你哥哥佚?使。”陈五娘说完冲王林招招手,让他套辆车,将东西搬到车上去,待会儿送邵掌柜回县城。
邵芙大喜,吴运安现在常倚床而坐,急需软垫和毛毯,有了拐杖和轮椅,更是方便他活动,邵芙还可以推着轮椅带他到外面转转,受伤以后吴运安已经两个月没出饭馆,寂寞的都要长毛了。
而且这是七爷用过的东西,做工、用料都好,邵芙掏钱新买都比不上,她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翠玲见她走了,抱着小白长舒一气,笼子里的大白差点就没媳妇儿了。
回到酒坊里,邵芙拿着账册去问了前任掌柜罗掌柜,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罗掌柜吐露了实情,这账簿上的猫腻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前几年的细账是早几个月前就走了的一位姓钱的帐房做的,叫钱帐房。
如今这帐房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酒坊之前归二爷管,按理说二爷的嫌疑最大,买通阿旺的汉子,做假账的钱帐房会不会都是二爷的人?陈五娘不知道,不可见风就是雨想当然的判断一件事,要等下面的人查明证据再做判断。
她站在廊下,看着灰白的苍穹,默了一会儿轻阖上眼,感受着寒风轻吹过身子,风中已经带了冬天干燥冷冽的气味,冰凉凉的,却吹出一丝清明和爽快。
陆彦生在书房温书,揉了揉眉心,透过轩窗看见小娘子的背影,唇边不由自主的浮出些笑意,随后拎起一旁的披风走出书房,和陈五娘并肩而立,一块面向苍茫的天空。
小娘子睁开眼时,陆彦生已经将夹绒的蓝色披风裹在她身上,上面有股好嗅的清冽药味儿,陈娇已经熟悉这味道,也喜欢这味道。
“快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还是好年景。”
陈五娘歪头靠在陆彦生的肩膀上,心里很舒坦,好年景意味好日子,她离记忆中的噩梦越来越远,那些记忆只是梦一场,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回屋吧,我让王森烧炭盆端进来,该烧炭了。”陆彦生握了握小娘子的手,微凉,不由的心疼道。
炭是过冬必备的物资,每年入冬后,二太爷会安排仓库给各房各院发今冬的炭,村里的佃农、居民也可以来赊账领取,先记账上,来年用粮食抵。
可炭贵,今年天冷,炭的价钱直往上冒,陆宅还没备齐足额的炭,要等上几日才派炭。听雪堂的炭是前些日子陆彦生派王林去市集买的,足足几十篓,全堆在柴房里。
小娘子有些舍不得烧,烧炭就是烧钱,省一点是一点儿,不过抬脸看见陆彦生,她又将喉尖的话咽了回去,她能忍着,七爷的身子忍不得,于是甜甜一笑,“好。”
……
离青石巷子不远有一条短巷,大概是北城最落魄的巷了。房屋低矮,路也破破烂烂,一间小院能租给七八家人同住,多是进城寻事做的乡下人。还有不到两个月过年,地里又没有活计,索性上来打个把月短工补贴家用。
短巷里开着一家馄饨店,生意不好,店主做的馄饨皮多肉少,滋味难吃,店主干脆在店里开了个赌桌,吸引没找到事做的农民有事没事来赌两把。
围在一起的赌客中就有吴姓的酿酒师,正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送走老婆孩子以后他根本没走远,就在酒坊不远的矮巷里藏了起来,有店主做掩护,同桌的赌客多是外来的乡下人,加上一点子运气,他躲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呸!烂手气!”吴姓酿酒师输了一堆钱,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玩儿了。”
说着起身往后院去,这些天他吃喝拉撒睡都在馄饨店里,摸着扁扁的肚皮吴姓酿酒师懒懒道,“给我烫壶酒,再买几个包子,一包花生米来。”
馄饨摊主刘老头笑呵呵的,“我给你煮馄饨,吃什么包子呀,暖呼呼的汤水吃下肚才暖呼哩。”
吴姓酿酒师白眼一翻,讽刺道,“就你那手艺,我吃不惯。”
说罢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扔给刘老头,这是差遣他去买包子和花生米的,酒吴姓酿酒师自己带了一葫芦酒来,刘老头帮忙温酒即可。
煤油灯光线晦暗,吴姓酿酒师暂居的屋子里乱哄哄的,地上、柜子上随处可见杂物,屋顶还是漏的,天上下小雨这屋子里就下大雨,雨水把地给泡烂了,屋子里又湿又臭,都快落雪了,还到处有臭虫爬。
吴姓酿酒师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一边喝酒吃花生米,一边嫌弃周遭的环境。馄饨摊主刘老头是个鳏夫,这屋子没女人收拾,肮脏的不像样,这儿越破烂,吴姓酿酒师就越怀念自家干净、整洁的屋子,屋里每一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青砖白墙,青石地板,做了这么些年酿酒师,虽然他老和主家哭穷,其实攒了不少家底。
只可惜,他现在有家回不得,嘿,不过只是暂时的,新主家那头有新活儿做,等新主家准备妥当他就去上工,一直做到除夕前,能挣很大一笔,估计能买两亩地,或者不买地,先美滋滋的过个年,找个赌场泡到元宵节后。
反正,他是弃暗投明了,跟着陆家混实在没劲儿透了。
吴姓酿酒师正美哒哒盘算着,突然刘老头冲了进来,屋里的热气本来就不多,他猛地将门推开,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热乎气全被放跑了,一股阴冷的风吹进来,渗得吴姓酿酒师脊背生寒。
“咋咋呼呼做甚?”
刘老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匀几口气才道,“你……你家着火了!快看看去吧!”
什么?!这一惊差点叫吴姓酿酒师被花生米噎死,他甚至来不及将鞋穿好,踢踏着破靴子就往外奔,那房子是他多年的心血,着火了?这不是要他命吗?
夜幕早已降临,有寒风呼呼的刮,也有细细的雨丝往下坠。
邵芙看着眼前的火光,脸色冷峻,对点火的护卫道,“继续添柴。”
‘咳咳咳’,吴运安坐在轮椅上,被烟呛得咳嗽几声,蹙眉看着熊熊大火,担忧道,“这不好吧,纵火可是重罪。”
“放心吧,我会叫人收拾干净的,不会叫人抓住马脚,况且他敢!他敢报官我就敢说他勾结外人害主,看衙差抓不抓他修城墙!”邵芙说完蹲下来给吴运安掖了掖腿上的毯子,今日用的轮椅、毛毯都是七夫人赏赐的,为了七夫人的好意,她也要尽快将背叛了的三个败类揪出来。
吴运安叹了口气,只有邵芙能想出这么刁钻阴损的点子,“这也太不厚道了。”
“厚道能当饭吃?”邵芙立刻反唇回呛,眼看又要吵起来,吴运安只好息事宁人,不说话了。
陈五娘和陆彦生一直觉得三位酿酒师没走远,虽然没回家,可房子跑不了,总是叫暗暗看护的,所以邵芙干脆趁夜点上一把火,看他们回不回。
至于为什么选吴姓酿酒师,没什么特殊原因,谁叫他家的房子最气派,院子最为宽敞好施展拳脚呢。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黑夜,烟雾弥漫,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在静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吴姓酿酒师藏身处离家不远,从馄饨店奔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了火光,正是自家方向,他动了动鼻子,还能闻见刺鼻的烟味儿。
来不及多想,吴姓酿酒师没命一般拼尽全力的往家奔跑,越近他的心越砰砰跳个不停,糟糕,还真是他家起火了!
此时房子前后已经围满了人。
“哎呀,这是怎么了嘛。”
“屋主怎么不在家?”
“吓死人了。”
吴姓酿酒师扒拉开看热闹的人,一个劲儿的往院里冲,等他挤进去傻眼了,只见院里点了几堆篝火,用的是烟大的木材,远处看着骇人,其实烧不起来。
完了,这是中计了。吴姓酿酒师还没来得及庆幸,一股恐惧涌上心头,亏心事做多了,难免心虚,邻人拍了他一把都把他吓得够呛,猛地蹦起来。
“老吴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在院里点那么大的火,吓得我们以为走水了,下次别干这种憨事,吓人!”
吴姓酿酒师抹着额上的汗,吸吸鼻子说知道了,送走了邻居,把院里的火熄了,他知道,做亏心事的报应来了,老主家的人找上门了。
邵芙冷冷一笑,看着被钳制住的吴姓酿酒师,“先绑起来扔到柴房去,明日禀明七爷七夫人,是罚是送官府,主子说了算!”
“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去哪儿都捞不着好,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脸回来看房子,买这房子的钱哪里来的?一份一厘都是主子给的!白养你们几年!”
吴姓酿酒师已经被骇破胆子,看这疯女人的做派,只怕不仅要罚他,说不定下次真要烧他的房子,他投靠新主家只想挣钱,鸟为财死人为食亡,他立刻倒戈,“别关我,我有话要说!”
邵芙不说话,拿眼睛死死盯着他,盯得吴姓酿酒师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这年轻女子不像个姑娘,像是吃人的夜叉,还是吴运安缓和气氛,“有话还不说!”
“哦,我说我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旧账有问题对吧?想问我们被人挖走了对吗?我统统都说,我戴罪立功,只求邵掌柜和吴账房在主家面前帮我说话,这回就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说着吴姓酿酒师卖起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邵芙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主子要怎么处置你,不是我能干预的,但我答应帮你说话,你知道什么快说,别婆婆妈妈的。”
吴姓酿酒师赶紧说。
“旧账不对,全是以前一个姓钱的帐房做的,他动手脚瞒得过罗掌柜老糊涂,我们几个酿酒师天天在酒坊泡着,钱帐房瞒不过,他现在还在陆家,去染布坊做事了,我前不久遇见了他,他还不认他在染布坊,我都瞧见他裤腿上沾着的染料啦……”
“挖我们走的是文氏酒坊,要给我们三倍的工钱,但他们现在还没收到足够的粮食……”
……
很快,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下,飘飘扬扬的雪落了两日,把陆宅、安山村乃至云溪县,景宿邛三州都覆盖上一层莹白。
这是六年天灾过后的第一场雪,莹白的雪给世人带来希望。酒坊中也传来了好消息,酿造的第一批米酒、小曲酒成功了,酒香味十足,这一批足足有五大缸,合一千多升酒,徐宜没白熬夜,终于给主家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也稳固了徐家酿酒师的地位。
从此,徐宜娘子就是陆家酒坊当之无愧的酿酒师之首。
新酒出炉,陈五娘派王林去县城拉了百升回安山村,新酒好兆头,先给泰山居送了二十斤,然后是如意堂,虽然陆何氏不饮酒,心意不能不到,给婆婆留着泡药酒、炖菜都好。剩下的陈五娘各院提了五斤,亲自一院一院的送过去。
二爷收到酒,那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前不久他还嚷嚷着老七管不好酒坊,现在新酒都酿出来了,他尝了一口,味道纯,滋味好,根本挑不出毛病。
钱姨娘知道二爷好酒,往年年景不好没得喝,如今有了新酒,当夜就给他温了一壶,二爷一边喝一边叹息老七是真有点本事,“书读多了,当真有用,早知道让老大老二也多读两年。”
二爷有三个儿子,老大陆嘉易是原配生的,去年已经成亲,老二陆嘉齐订了亲,年后办喜事,老大老二在陆家私塾读了几年,十二三就没念了,回家帮忙管理田地。只有老三陆嘉元年纪小,还在私塾念书。
听见二爷提起儿子们,钱姨娘就浑身有劲儿,她往二爷碗里夹了块猪肝,又倒了杯酒,笑呵呵地说,“老大嘉易最聪明稳重,现在能帮二爷管账啦,多孝顺,老二嘉齐逊色一些,还要他大哥多提点。”
钱姨娘在说违心话,在她心里当然是自己的亲儿子天下第一聪慧,可她又不得不这样说,病逝的原配夫人就是二爷心中的仙女,月光,二爷觉得她比不上原夫人,生的儿子自然也没那么宠爱,三个儿子中,二爷最喜欢的就是老大陆嘉易,要哄二爷开心,钱姨娘当然要挑好听的说。
她接着道,“老大老二是不读了,老三还在读哇,最近他和果儿……就是七夫人娘家堂弟走得近,上次和果儿去如意堂给三太夫人请安,三太夫人一人赏了一套笔墨,听说是湖州产的好东西,当年三太爷留下的哩。夫子还夸咱老三是读书的料子,将来定在读书上有出息。”
三太爷是陆家出的第一个秀才,他的儿子陆彦生是第二个,除了这爷俩,陆家还没出过其他读书人,二爷觉得三太爷的东西有福气,太夫人赏了他儿子这样一套好东西,真不错,当即笑了,对钱姨娘说,“等老三下学了叫他来见我,咱爷俩好久没好好说会子话喽。”
钱姨娘连忙点头,见酒杯空了,又给二爷斟酒,不料二爷抬头道,“我记得你是能喝的,陪我喝两杯。”
“欸,我取个杯子来……”钱姨娘笑盈盈的,心里俱是欢喜。
上回简单的和七夫人聊了两句,钱姨娘抱怨说二爷总不理她,七夫人就提点她要‘投其所好’,要明白二爷喜欢听什么,讨厌听什么,迎合着二爷聊天就好了,今日一试果然好使。
七夫人果真厉害,轻轻一点拨比她鞍前马后讨好大夫人几年都好使,往后钱姨娘去如意堂更勤快了,因为听雪堂不欢迎外人,只能借着去给三太夫人请安的机会,偶遇陈五娘。
钱姨娘倒是意外的得了陆何氏的喜欢,叫她经常来坐坐,顺便对钱姨娘的小儿子陆嘉元也喜欢起来,陆何氏出手大方,经常给些料子、吃食给她娘俩,不知不觉间钱姨娘日子滋润起来,舒坦多了。
虽然都是奉承,讨好陆何氏可比大夫人简单太多,三太夫人总是一团和气,只要多陪她说话,人家就高兴,而且陆何氏自己就是填房,也暗暗心疼钱姨娘多年没有扶正,不仅没瞧不起她,反而隐约带着可怜。
钱姨娘是个善于交际的,宅门里的事情没她不知道的,比徐婆子知道的还要多,更重要的是知道很多大爷院里的事情,她没什么可报答陈五娘的,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说给小娘子听,钱姨娘心里很清楚,只有扳倒了大爷一家,她往后才有宁日。
……
陈五娘是带着翠玲还有王林一块儿去大爷院里送酒的,王林提着酒,翠玲抱着个大南瓜,然后田婆子追上来给陈五娘送披风,主仆整整四人一齐进的大爷的院。
恰好陆嘉轩带着媳妇儿子也在,使唤丫头莲儿也在,一共十来号人,把院子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陈五娘笑得温和,福了福身道。
“大爷,大夫人安,酒坊里酿了新酒,特提了几升来给你们尝新,这南瓜是我自己在院里种的,又粉又香甜,做菜做饼熬粥都好,若吃了喜欢,我院里还囤了许多,递个信儿我再送,只盼你们不要嫌弃。”
陆嘉轩昨日才被大爷从如仙楼揪回来,先关了一夜禁闭,这是他第三次撬柜子偷钱出去鬼混,大爷气得牙根痒痒,大骂当初生下来时就该扔到河里淹死,省得现在成了祸害。大夫人看这次难善了,儿子又要吃皮肉之苦,上次被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这次大爷怒火更盛,岂不要躺到腊月?
于是大夫人偷了钥匙将儿子放出来,让他回去将媳妇儿儿子都带来,一家人一起给大爷磕头认错,看在刚为陆家诞下孙子的儿媳妇和小孙孙的面子上,兴许大爷顾及舔犊之情,这次饶了陆嘉轩也未可知。
陈五娘带着田婆子、翠玲、王林几个来送酒送南瓜的时候,陆嘉轩正流着男儿泪,带着妻子儿子求老子的原谅,身边的大夫人也陪着垂泪,一家人哭的哭骂的骂,就这个档口,陈五娘喜气洋洋笑盈盈上门了。
老七媳妇儿现在在长辈面前风光无限,据说老七直接将手头的生意给她打理,这回酿造新酒最大的功劳正是这位刚过门半年的新媳妇,她登门送东西,怎么好不开门,大爷眼睛一瞪,“别哭了,别在外人面前现眼!”
等大夫人、陆嘉轩等人擦干净眼泪,才叫莲儿去开门。
“有心了有心了,这南瓜可真好,黄橙橙的,呦,酒也香。”大夫人接过东西随口夸了两句,又叫莲儿泡一壶好茶上来,再备几样茶点,要留陈五娘喝茶。
陈五娘看这屋里的架势,又挤得落不了脚,当然不喝茶了,推说要去如意堂,下次再来讨茶喝。
一走出大爷的院子,田婆子就神气的哼哼两声,“显摆什么呀,咱们听雪堂的茶也很好。”
“七夫人,您刚才瞧见大爷大夫人的脸色了吗,哎呦,阴沉沉的还非要挤出笑来,还有大少奶奶眼角好像挂着泪,大少爷脸上青青紫紫,我猜大少爷准闯祸了,刚才大爷找他算账哩。”
大爷算的是陆嘉轩去如仙楼找红玉逍遥了十多日的帐,陈五娘清楚得很,因为花钱包红玉的豪客就是她,不对,也可以说是七爷,因为钱是七爷出的,红玉套话本事了得,没有她还挖不出大爷院里的秘密。
田婆子对大夫人大爷喜欢不起来,当初在厨房里当差,大夫人没少整她,刚才可真解气,她一咕噜说了很多,翠玲仔细听着,从此对大爷那边的人也不客气,她觉得夫人和田妈都不喜欢的,都是坏人!
陈五娘一想到大爷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听田婆子骂他们心中也觉得畅快,听了一会儿道,“行了,别说了。”
她已经解气了,道隔墙有耳,在外面不能乱说话。
田婆子知道自己说着说着上头了,赶紧点头道,“七夫人教训的是。”说完顺势教训跟在后头的翠玲和王林,“你们都听见了吗?在外头不要乱说话,仔细被人偷听了去。”
王林默默点头,他从来不在外头乱说话哩,他就不是那爱说话的人,而翠玲也猛地点头,好一会想起自己是个哑巴,她想说也说不了呀。
陈五娘无奈地笑笑,“走吧,好几日没去看太夫人了,今儿陪她喝会茶,说一说话,王林,你回去看看七爷有没有时间,若有的话叫他一块儿来。”
雪让天地万物铺上一层纯洁干净的薄纱,风里夹杂着凛冽的寒气,雪的味道很好嗅,吸一口沁人心脾,陈五娘穿着红色的披风行走在白雪皑皑的院里,精致的脸庞上染上一抹红晕,唇红齿白,美的像一幅画。
路过的下人纷纷福身请安,道七夫人好,等陈五娘一行人过去后都踮着脚张望,小丫头们羡慕的说七夫人真好看,像是画里头走出来的仙女儿,也有人羡慕她的红色披风,听说是雪缎,三太夫人赏的哩。
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婆子们也议论,都说七夫人气色好,越来越美了。
……
“凭什么她能用三个下人!我带着孩子才用一个奶妈,夜里还要和奶妈轮换着睡觉,就不能给我添个人吗?!”
“都怪你无用,你看七夫人,还没生下一儿半女,外出时就仆人成群,再看看我,多寒酸,我还要陪你跪着给爹请罪,我哪里有罪,还不是你在外沾花惹草管不住下面!”
从大爷院里出来,大少奶奶就哭着抱怨起来,羡慕陈五娘羡慕的眼睛都红了。陆嘉轩应付过去这次打骂,心里正高兴,不曾想媳妇又哭喊上了,还指责他在外鬼混,立刻赌咒发誓,“别冤枉我,我就是去赌钱了,什么花花草草我都不稀罕,我只要你一个……”
大少奶奶抱着孩子抹了把眼泪,“你让娘再给我添个使唤丫头!”
“不行啊,二太爷说了,长辈才能有使唤丫头,咱们这种小辈,只有奶孩子的才能用奶妈,你就知足吧,一个还不够你使唤?七嫂身边的哑巴是七叔自己掏钱买的,自己掏钱供给吃喝,我们哪里有这闲钱啊。”说着陆嘉轩长长叹息了一口气,媳妇儿羡慕七嫂,他何尝不羡慕七叔呢,还是七叔的爹靠谱,给他留下了金山银山,想咋花就咋花,不像自己花老子几十两要去半条命。
“哼!都是一家人,凭什么他那么富,我们就要受穷?”大少奶奶气愤不已。
“就是,凭什么!”陆嘉轩也一肚子气,两口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若陆彦生的病当初没有好,如果他不在了,那么三房的巨额财产岂不是大房二房平分,陆何氏和陈五娘成了遗孀,凭什么继承三房的财产。
唉,可惜了。
两口子眼里闪过一些想法,之前隐约期盼过的事情,七叔要是死了,该多好哇。
……
十一月十五,是黄历上的好日子,这一日陆家酒坊门口热热闹闹,点了好几挂炮仗,噼里啪啦的热闹劲儿惊动了半个县城,飘扬的红纸屑落在雪地里,像是冬日绽放的寒梅,点点滴滴,喜庆漂亮,飘散在空中的火药味儿则是寒梅的香味,是喜庆的味道。
陈五娘和陆彦生坐车到了县城,陆彦生重重的击了三下锣鼓,刘掌柜高喊一声,“陆家新酒开售喽。”
酒水现在还是稀罕物,前不久文氏酒坊有一批酒,卖完了以后又闭了门,陆家酒坊的老酒也售的差不多,且价格高昂,不到万不得已少有人买得起,但是新酒不同,新酒是新粮酿造的,虽然比丰年卖的贵,但是几十文一升的价钱,是普通人咬咬牙能买的起的,富贵人家则大批进购,马上要到腊月了,过年要喝酒,腌肉要酒,祭祖也要酒,酒就是迎接丰年最好的礼物。
所以,陆家酒坊的新酒一推出,立刻遭到哄抢,以五十文至一百文的价钱不到五日就售完了,幸而米香型酒和小曲酒酿造周期短,没过几日下一茬酒就出来了。
夜里看着酒坊送来的账本,和一盒盒的小银元宝,陈五娘觉得心里满满都是踏实、高兴,银光闪闪的钱怎么看怎么好看,她一枚枚的检查,然后找了个大缸放上锯末,将一盒盒的元宝存在里面,但是很快缸就满了,快要放不下。
陆彦生揉了揉小娘子的眉心,吻了吻她的额,“我让王林在床下挖个地窖,好不好,专门给你藏钱用。”
陈五娘一喜,“当真?”
“骗你的,卧房下面不适合挖地窖,若强行挖了,半夜睡着睡着床会把地压塌的。”陆彦生说着用手指去勾陈五娘鬓边撒下的碎发,被小娘子气哼哼的打开了,藏钱是一桩很严肃的事情,相公怎么可以开玩笑呢。
陆彦生笑,陈五娘就瞪他。
“不逗你了,这屋子里有一暗格,暗格空间不算大,不过足够你放银票、银子、金子、珠宝了。”这暗格是当年陆三太爷使用过的,也是他设计建造的,到陆彦生手上就没有使用过了,机关年久失修,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修补,不过为了娘子的大业,陆彦生花再多的时间都觉得值。
陈五娘这次不敢轻易高兴,生怕陆彦生又在逗她玩,直到陆七爷牵着她的手,掀开墙上的山水画,露出背后的暗格陈五娘才信,她搂住陆彦生的脖子,轻轻地在他脸上琢了一下。
软软的,带着小女儿身上清爽的香味,陆彦生回了一个吻。
赶在腊月前,二太爷举行了今年最后一次集议。这回陈五娘拿着账簿去的,酒坊的营利将由她来当众宣布。
这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陈五娘就醒了,想到账簿上漂亮的数字她就激动的睡不着。陆彦生也醒了,不过翻身将小娘子揽到了怀里,喃喃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小娘子试探着将手伸出被子外,立刻感受到一股刺人的寒意,还是被窝里软和舒服,于是嗯声说好。不过两人没有睡着,搂在一起说了一会小夫妻的话。
这时候天亮了一些,翠玲拿着扫帚在院里扫雪,唰唰唰,声音听起来特别清脆,翠玲扫得很专注,田婆子说院里的雪都要扫成堆,免得主子踩到了脚滑,她记得牢牢的,只要夜里下了雪,第二日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清扫积雪。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森猫到了翠玲身后,往她的领子里撒了一把雪,冻得翠玲抖了一下,转过身瞪她。
翠玲的头发更长了,早起还未扎揪揪,毛茸茸的炸开像大栗子,大栗子又气又怒的瞪他,王森不怕,扒着眼皮冲翠玲吐了吐舌头,把小丫头气得够呛,抬起扫帚就要打。
主子屋里的门开了,田婆子从小厨房走出来给了王森一锤,骂他就会欺负姑娘,然后对翠玲道,“主子醒了,准备热水去。”
今天可是大日子好日子,是三房在人前长脸的日子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