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朽者 庆相 148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三章

  站在刘府大门台阶上的管家刘童捧着账本,正在吩咐小厮出门办事,他说得简快利落,几个小厮连忙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掉哪句。刘童用眼角不着痕迹地扫视这些脸,心里满足地轻蔑他们。

  刘童的眼角扫到街头拐角策公的身影,同时也扫到他慢腾腾的脚步,不由一心二用地恨起他来。

  刘童一向看不惯策公,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就看不惯。策公是十多年前的三月三来的,能让人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年三月三刘府主人刘云章在溪边摆流水宴,为妻子祛病祈福。当是时,春光融融,游人如织,男则朱服耀路,女则锦绮粲烂,众人饮酒至酣,忽然发现席中多了这一位蓬头跣足的老汉,醉成了一滩烂泥。

  刘童负责叫醒他,心里不耐烦地想着要如何处置这老儿,口气甚是无情:“老翁儿女何在啊?”

  “打光棍,没儿女。”

  “那亲戚呢?”

  “天生地养,无族无宗,没亲戚。”

  “舍下何处?在下送你回去吧。”刘云章截过话头来问,声音较刘童放轻许多。

  “舍便是屋子啊……我原来有间屋子的,可后来嫌屋面太矮,便把梁瓦打破,拿青天做屋顶;我又嫌房室窄小,便推倒粉墙,以群山为四壁。眼下你不就在我家里么?”

  刘云章被他这一番抢白也不生气,陪着众客笑了一遭,心中却暗暗怜悯老汉身世,便道:“你家屋宇阔大,可也大得过了,住得久了心慌。现下我家缺个门房——当然,我那宅院相形之下自是极小,可胜在有数人同居,能互相照应。你可愿与我做这个门房?”

  策公从此住下了。刘童却极不满,他本有个同乡,预备介绍来填刘府门房的缺。他仔细地审度时事,要寻一个好时机到主人面前提提,可惜他想得太多、等得太久,终于把这机会错过了,着实冤枉。

  刘管家没打算让这冤枉成定局,他日里指派活计、打骂仆妇、收人好处时,总不忘分一只眼睛去盯着策公。无论是他多走一步路还是少讲一句话,件件记在心里,积少成多,届时再告个状撵出去。

  然则策公成日里独来独往,规规矩矩,从不攀附得罪谁,与己无碍之事只作不知。狗都没他老实。

  唯独有一次,策老头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专等他刘管家去打靶子。那回策公在门旁小间醉得不省人事,有急事的客人又敲门又拍门,只差没砸门,院里却半晌没人来应。刘童带上几个小厮去门房里拿他,兴奋得像是去捉奸。他将旧木门一脚踹开,没成想里边的空气经酒臭汗臭发酵,能把梁上燕子活活熏死;门一开,臭气立时倒灌出来,门前站着的几个,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

  刘童强作镇定,待臭气稍散,便支使左右进去抬他。众人正待动手,哪知策公猛可里暴吼一声,直如平地惊雷,震得刘童脑子发木,一干仆役吓倒了大半。

  刘童没料到平日里闷葫芦似的一个人,吼起来竟比吊睛大虫也不差,不由愣了一会儿。他一回过神,立马板起脸转身找到刘云章,冷言冷语、不卑不亢地数落策公一顿,讲他主人前如何主人后又如何,直给说成个最会藏奸的。刘云章听得稀奇古怪,好似不认识他说的这人。这时主母朱提进来,问丈夫:“官人是要将策公辞退么?”

  刘云章瞄了刘童一眼,没说话。

  朱提又道:“不若辞退我一个便好。”

  刘云章唬了一跳:“这又从何说起?”

  朱提似笑非笑地道:“策公那酒是我给的,论起来我还是帮凶呢!”

  于是不了了之。

  刘童那同乡等不了了,自去别处找了活做。刘童觉得满脸无光,此后盯梢盯地更紧了,发誓要将糟老头赶走。

  这几日,府里最关心策公的刘管家发现了一件怪事——清晨倦醒,策公脸上有淡淡铅色,朝阳洒了他满身也没让这脸色稍改;午后,人人困觉,刘童打起一分精神再去看一眼,此时铅色转为金色,极淡,不易察觉,唯在暗处格外显眼,像是佛寺里的金身像;晚间,又变为银色,透着一层死气,刘童初时疑心是灯光所致,便加倍多看他几眼,但策公的脸从明处到暗处都是一个颜色,又或者是涂了什么粉,但睡前洗过脸后还是没褪。

  该是生了什么怪病吧?刘童偶然发一回良心,但他立刻又想,最好是染了瘟疫,接着干净利落地给我滚了。

  刘童交待完毕,挥手让小厮们去了。这时策公也终于踱上台阶。刘童不客气地打量他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根根数汗毛似的。然而,没有了,什么金的银的铝的铜的都没有了,今天的策公脸色如常。当了七天变脸戏子后,策公总算改了行,对着刘管家轻轻一点头,进门后小间里继续做他的老本当去了。

  刘童把手里的账本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