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座佛堂虽然荒弃了,却还是住人的。住在老佛堂的是群孤儿,孤儿无人教养,自然就会成为顽童。昔年兵灾,流寇乱兵在此地奸淫掳掠,许多妇人被迫生下了孽障,她们不愿养这些耻辱,便纷纷丢在郊外那个废弃佛堂中。后来来了个怪人,住在佛堂里,专门收养弃婴。这怪人似乎会武,他养大的这些孩子个个身手敏捷,伏低蹿高,不在话下。后来怪人消失了,这些孤儿无人管教,于是他们走千家过百户,见什么拿什么,无人能防,成了地方上的一大毒瘤。
那座老佛堂仍旧是他们的据地,打铁李半夜铸剑之事实则早叫他们发现了。顽童们向来不满拿着竹枝木枝斗剑玩耍,一直想要一两件趁手的兵器,打铁李夜夜打剑,看得他们眼馋无比,不过是忌于李家汉子手段狠辣,不敢造次。如今策公取了宝贝走,顽童欺他年纪大,这老头看着四十也可,五十也可,甚或六七十也不算离谱,便信心满满能夺下这剑来。
于是大清早,天未见光,几个顽童便在路上“埋伏”好了——他们在道旁的围墙边、老树上歪歪斜斜地靠着,故意站成个不伦不类,眼尖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伙兔崽子又要使坏,赶忙远远避开。
策公终于来了,他用一匹旧布将剑裹了二十来重,裹得叫人看着都以为是里面包了个半大婴孩。他抱着剑贴着街边围墙走,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其实他一身灰布衣裳,形容枯朽,绝类道旁老树,也无人与他打招呼。
一个顽童懒懒地直起身来,他叫鹧鸪,是这伙人的老大。鹧鸪摇摇摆摆地走过去,擦过策公身的时候,脚下故意一扭,直往策公怀里撞去。不想策公只稍稍移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顽童鹧鸪摔在地上,岂肯罢休?他直起脖子喊:“糟老儿,撞倒了小爷,还不过来赔罪!”话音刚落,四周散布的顽童们立即围了过来,对策公虎视眈眈。
策公皱眉道:“话讲清楚了,摔是你自己不长眼,我连你衣角都不曾碰到。”
地上的鹧鸪突然直起身,拽下策公直身的一截下摆,而后又躺回地上,继续扯着嗓子叫:“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其余顽童纷纷扯住他的衣襟衣摆,又吵又闹,声音价天响。他们吵闹的时候只用一只手,另一只借着衣袖遮挡,悄悄往策公的怀里、袖子里伸去。
策公敛襟收袖,动作甚是随意,但顽童们七八只淘宝的手却尽数落空。策公不耐烦地道:“都快给我滚回家,今晚有两个大妖怪要来坊里造访,到时候给啃掉脑袋,白便宜了你们爹妈。”
顽童们没一个信的:“什么妖怪?诳谁呢?有妖怪来你怎么不跑?撞伤了人快拿钱来赔!”
顽童们变换策略,由两个人一前一后夹击,其余人一旁待命,以防走脱。不论策公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总是要栽在一个手里。但策公却用包着剑的长包袱向前一拨,十来个孩子,力气说大不大,说小那也是不能小瞧;然而经他一拨,竟全数给拨去一边,倒作一堆。
策公目光跳过墙头,深深望向远处,他慢条斯理地道:“谁爱诳你们?那两妖怪一个脚步极重,一脚下去几乎有二十个人的份量;另一个听不见他脚步声,可他走道时,两只蒲扇掌前后招风,呼呼呼地像打闷雷。”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顽童们原来满拟随他说几个妖怪品类来,肯定是自己从养大他们的怪人老爹那里听过的,但这两种妖怪却没听过。没听过也不能说实话白白露怯:“这两种妖怪我原是知道的,老婆子拿来哄小孩儿睡觉的幌子,少来搪塞我!”
策公一指道旁槐树枝叶:“你们看叶子,面北的全枯黄了。”
顽童们一看果然如此。策公继续道:“这两大妖怪从北边,煞气激荡数里,这槐树受不住,便先死了一半,待妖怪来了,另一半也活不成了。若非如此,这太平时节,盛夏光阴,槐树无端端地怎么会枯死?”
顽童们有些信了。顽童们再顽劣终究也是孩子,是孩子就爱听怪力乱神。
策公又道:“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但你们这点本事用在我身上可成不了。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今晚上你们若是能弄死一个妖怪,我就把这宝贝白送你们。如何?”
顽童们等着鹧鸪拿主意,但鹧鸪却眯着眼瞪策公。
策公嗤笑:“原来怕了。”
顽童们愤愤不平,鹧鸪瞪眼咬牙用力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