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降贵人
王宇辰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菜,支起耳朵听蒋阿婆、胡素贞和徐家两兄弟聊天。
他发现,徐凤浩和徐凤德其实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并不是那种只知道卖死力气的普通工人。
胡素贞也喝了几杯酒,满脸通红,突然叹了口气,指着徐凤德道:“凤德,你可惜了啊。去年你想去部队,找公社好几回,支部书记愣是说你家庭出身有问题,不让你报名。要不然,凭你的体格,肯定能在部队里闯出名堂来。”
“后来,你又向我借书,说想试试看能不能考大学,可矿上不仅不给你读书复习的时间,还故意给你派最难最累的活儿。他妈的,这帮孙子养的,没一个好东西!”
徐凤德喝了酒后,原本就脸红,听了胡素贞的话,眼都红了,他突然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那帮子王八蛋!终有一天,老子拿包炸药炸死他们!”
王宇辰整个人一个激灵,这徐凤德居然敢当众宣言炸死干部,这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胡素贞举报?!
令王宇辰惊讶的一幕发生了,面对着徐凤德炸死干部的叫嚷,胡素贞混然不在意,她往嘴里塞了根鸡腿,含糊地道:
“得了吧,这公社里,不知道多少人灌了几口猫尿就嚷嚷着要炸死那些吃着官饭却不干人事的王八蛋,可等酒醒了,个个都依然是缩着脖子过日子的窝囊废。”
徐凤德瞪着胡素贞道:“你也不是一样?要不是在公社里待不下去,你又何苦回温州去。”
“你以前跟我们聊天时说过,温州人多地少,一人也就几分地,靠土里刨食,饿都饿死了。何况如今你在温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在七台河好歹还有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胡素贞摇了摇头:“不一样的,凤德,你没去过温州,不懂得我家乡人的心思。没错,温州到处是山,没多少平地,不象这大东北,一眼望过去就是成片成片的良田,开着拖拉机跑半天跑不到边。”
“可是咱们温州人的脑子活,做做小生意也能赚钱养家,还不受头顶上那些七姑八婆的领导的气。”
徐凤德连连摇头,那年头,人人以吃公家饭为荣,磨破头也要进厂矿当工人,做小生意那是没根脚的人才做的事。
王宇辰在旁边听得好笑,徐家兄弟哪里知道,数十年后,温州商人将成为种花大地上最具有传奇性的一批商人,温州小商品市场无人不知。
他们甚至将生意做到了海外,后来挟着海量资金全国炒房的,也是温州人,没准儿这中间就有未来的胡素贞。
胡素贞对徐凤德道:“凤德啊,等过了年,我就回温州了,到时候,我把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复习资料都留给你,你好好考学,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上大学,当干部,才不受人气。”
徐凤德有些心动,他往嘴里扔了一粒炒黄豆,咯嘣咯嘣嚼着:“如今考学的人多了,我怕比不过人家。你知道的,我基础不太好。”
胡素贞刚想再劝,突然听到旁边的王宇辰道:“叔叔,我这里有些爸爸妈妈以前留下来的试卷,能帮助你考出好成绩。”
此言一出,胡素贞、徐凤浩、徐凤德甚至徐凤浩媳妇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徐凤德伸出指甲缝里嵌着煤灰的大手--每个煤矿工人的头发、指甲缝、鼻孔里永远残留着洗不干净的煤灰,并不是他们不爱干净,而是煤灰在他们的工作、生活中无处不在,已经成为他们生命、身体中的一部分。
他摸了摸王宇辰的头:“娃娃,你爸爸妈妈给你留下的试卷,是帮助你好好学习用的。叔叔要考的试,可和你不一样,难得多了。不过,叔叔还是要谢谢你。来,这个鸡腿给你吃。”
王宇辰装出不服气的样子,擦了擦油腻腻的手道:“我妈妈是中学老师,她出的试卷肯定是最厉害的,不信,我拿来给你们看。”
说着跳下板凳,跑到堆在坑上的行李旁乱翻出来。
胡素贞、徐家两兄弟只当这是王宇辰孩子气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胡素贞还打圆场道:“好啦好啦,辰辰,我们知道你妈妈生前是老师,出的试卷很厉害--嗯,江南一带自古以来就重视教育,当地的老师出的教辅材料肯定比咱们东北学校里用的厉害。不过,你徐叔他是要靠大学的,你那些试卷不合适用。”
胡素贞的话音未落,王宇辰已经从行李里翻出了一迭手写的试卷,献宝一样跑回餐桌旁,递给了胡素贞:“胡阿姨你看。”
胡素贞没奈何,毕竟这是孩子一片热心肠,只得用抹布擦了擦手,接过试卷看起来。
她原本想胡乱瞟上几眼,说几句好话把王宇辰给打发了,可是这一看,却入了迷,捧着试卷看了一张又一张,嘴里不时发出惊叹声。
旁边的徐凤德奇道:“胡大妹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试卷太幼稚可笑了?得了,你把试卷还给辰辰吧,咱们快吃菜,这红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胡素贞猛地抬起头:“吃吃吃!徐凤德你这吃货!辰辰给我看的试卷太了不起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辅导材料!”
徐凤德一呆,胡素贞是知青,虽然赴边支援10多年,把学业都耽误了,但毕竟有些老底子,最起码,比他要强得多。
现在胡素贞对王宇辰递来的材料拍案叫绝,那肯定不是客套之言--胡素贞也用不着对王宇辰一个小屁孩子客套啊。
徐凤德顿时坐不住了,胡乱将油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从胡素贞手里抽了一份试卷看起来,那是一份数学试卷,除了题目,还有详细的解题思路。
他从前为了考学也下了不少功夫,自学过一些功课,细细看了几眼,顿时被试卷中的内容牢牢吸引住,忍不住跑到坑桌边,找了纸笔,趴在坑上仔细验算起来。
徐凤浩媳妇看呆了:“他大兄弟,这馍还没上呢,你就下桌了?”
徐凤浩瞪了自己的媳妇一眼:“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没见胡大妹子和我弟弟看到试卷都出了神了吗?人家王宇辰妈妈给他留下的试卷,绝对是宝贝!”
胡素贞从试卷上抬起眼,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厉害!太厉害了!如果我去年能拿到这样一份材料,何愁考不上大学?!”
“我知道江南和东北三省之间教育实力之间差距较大,可没想到,居然有这样大的差距!如果江南的学生用的都是这样的教辅材料,那咱们和他们同堂考试,根本考不上大学!”
王宇辰得意洋洋地道:“这套试卷是我妈单独给我出的,别的人都没有。”
胡素贞抱着王宇辰揉了揉他的头:“辰辰,这套试卷,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最好的遗产啊。只要你认真读书,做熟做透了这套试卷,以后考个名牌大学根本不成问题!”
王宇辰心说,那不是废话吗?说起来,为了编造这套试卷,可是费了他不少功夫。在后世的报纸上,每年都有关于高考题目的解读,最热闹的当属作文题,各路名作家纷纷当起了考生尝试答题写作,其次是数学类题目。
但是,这方面的报道很少涉及70年代末、高考刚刚恢复不久的题目。
王宇辰是从副刊上,一些知青的回忆文章中的只言片语,才找到了一些70年代末80年代初高考的题目,再结合他对当下高中教材的了解,假托所谓已经过世的母亲的名义,编造了这套试卷。
这套试卷,在长期荒废学业只能靠几本破烂的课本自学的胡素贞和徐凤德眼里看来,真真是大开眼界,只觉得以前的书都白读了!
胡素贞又翻了翻试卷,突然从饭桌边跳了起来,跑到坑边,从正做题做得入迷的徐凤德手里,把试卷抢了过来。
徐凤德一怔:“胡大妹子,你这是干啥子?”
胡素贞认真地把试卷整理好,递给王宇辰:“辰辰,把这套试卷收好。记住,这是你妈给你的最宝贵的东西,以后可不能轻易再给别人看了。要不然,你以后考大学,就多了很多竞争者,那你妈妈的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
徐凤德恍然大悟,的确,这并不是一迭试卷,而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未来的期盼,是她沤心洌血之作,自己如果利用这套试卷考学,那可不是沾才七八岁的王宇辰的便宜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胡素贞把为试卷还给王宇辰,心里颇有些不舍,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不能欺负王宇辰这样一个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的孤儿,迟疑再三,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徐凤浩在旁边把弟弟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兄弟,他又如何不知道徐凤德心里在想什么。
他把手里的酒杯望桌子上重重一顿:“凤德,咱们再苦再难,这路还得自己闯!你要是把主意打到一个小娃娃头上,那可真是丢了咱们老徐家八辈子祖宗的脸!”
徐凤德涨红着脸道:“哥,你不是不知道,社里那几个干部有多混帐,我求了他们好几回,都不给我复习考学的时间,反而给我派重活。如果有了王宇辰小兄弟这套试卷,我就是天天倒三班,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来复习,也能考上大学!”
徐凤浩沉着脸道:“那也不行!老徐家的人从来不做亏心事!”
眼看着徐家兄弟起了争执,王宇辰在旁边笑道:“哎呀,这有什么好吵的,我现在年纪还小呢,考大学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这套试卷胡阿姨、徐叔叔先用着,只要不告诉别人就行了。”
胡素贞拍了拍额头:“我也是糊涂了,虽然说国家的课程、考试都有大纲,并不会轻易改变,但是十多年后,高考试卷无论是出题的思路、难度肯定和现在不同了。”
“虽然辰辰的妈妈给他留的这套试卷很有前瞻性,过几年也不会落伍,但把这套试卷原封不动搬到十多年后应对当年的高考,可就有些刻舟求剑的味道了。”
小小的房间内顿时一阵欢声笑语,原本有些低落的气氛一下子又热络起来,徐凤德要不是看着王宇辰年纪实在太小,非好好敬他几杯酒不可。
在他眼里,知青胡素贞已经是公社难得的聪明人了,既然她都说凭着这套试卷一定能考上大学,那自己可真是捡到宝了!
徐凤德拍着胸脯对王宇辰道:“小兄弟,你妈给你留的这套试卷,就是有钱也买不到,我一条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手里也没有什么余钱。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只要你和你奶奶在东风公社一天,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徐凤德。”
王宇辰脆声声地道:“那可就谢谢徐叔叔了。”
酒足饭饱,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打着饱嗝,摸着油嘴,互相告辞回家。
徐凤浩和徐凤德回到家中后,徐凤浩媳妇忙查看正在摇篮里睡觉的孩子的动静,只见孩子吃了药后,虽然不治本,但身子舒坦了不少,红着小脸,睡得正香。
她忍不住道:“咱们遇到蒋阿婆他们,可真是遇到贵人了,不但借咱们钱给孩子看病,还帮凤德找到了出人头地的路子。等凤德考上了大学,当上了干部,看谁还敢欺负咱们家。”
徐凤德满嘴酒气,摇头晃脑道:“嫂子,你等着瞧,等我当上干部后,那些以前欺负过哥和我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徐凤浩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嘟囔道:“这蒋阿婆和辰辰的来历真是奇怪,哪有千里投亲,却不打听清楚亲戚的下落的?而且她们要找的亲人,居然也姓徐?这世间事,哪有这样巧的?”
徐凤德一怔,皱眉道:“哥,你是啥子意思?蒋阿婆和辰辰一老一小,难道还是什么歹人不成?说句难听的,就算她们想骗我们俩兄弟,我们又有啥好处给她们?就这幢破房子也不值什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