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心生恶念
徐凤浩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可这天下,还真有做好事不图回报的好人?咱们俩兄弟受了这样多年的苦和委屈,公社里人人都说咱们是好人老实人,可又有谁替咱们出过头?帮过难?”
徐凤德顿时语塞了,徐凤浩长叹一口气:“帮人只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蒋阿婆总是要走的,凤德,你一定要考上大学,给咱们老徐家争这口气!”
徐凤德连连点头,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醒了醒酒,掏出王宇辰给的试卷抄起来--这套试卷数量不少,他和胡素贞各分了一半,抄好后再互相交换,原卷得还给王宇辰。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宇辰和蒋阿婆就此在东风公社安顿下来,白日里到处寻访“温州来的徐氏兄弟”,晚上时不时到隔壁徐家走动,帮衬徐凤浩媳妇照看病中的娃娃。
徐凤浩也四处帮着打听另一对徐氏兄弟的下落,自然是毫无音讯,但他在旁边冷眼看着,蒋阿婆是真心实意帮助自己一家,并没有什么不安份的举动,心里的那份警惕也就慢慢减轻了下来。
这天,徐凤浩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溜达,孩子虽然没能治愈病根,但最近一段时间吃得好睡得香,身子倒也好了不少。
娃娃摸着爸爸的胡子,咯咯笑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徐凤德回来了。
徐凤浩一皱眉:“这还没到下班的点儿呢,你怎么又回来了?虽然说考学复习很重要,可也不能老是请假啊。要是被矿上捏住了你的短处,到时候不开介绍信放你去考大学,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年头,单位就是普通人头上的天,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你放屁,一个人从出生到幼儿院、小学、中学,出门旅行,看病探亲,桩桩都得经单位同意。
考大学自然也不例外,你学习成绩再好,单位不给你开介绍信,就考不了大学。
徐凤德喘着气道:“哥,出大事了!我今天下矿听几个哥们说,京里来大官了,正在查矿上和公社里的那批王八蛋呢!”
徐凤浩一怔,把孩子塞给媳妇:“究竟怎么回事?把气喘均喽,好好说道说道。”
徐凤德抓过桌子上的搪瓷杯,灌了口凉水,这才道:“我也是听隔壁班的老蔡说的,你知道,他的小舅子和副矿长走得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说是B京来了大官,正在查矿里和公社的领导干部,这几天那些领导干部个个吓得腿软,老实得不得了。”
徐凤浩瞪大了眼睛:“真的?!这可真是老天爷有眼啊!等等,不对!就咱们东风公社的这点子破事,哪里轮得到京里的大官来查?七台河来个把人就够了。”
“让京里的大官查一个小小公社的事情,这可不是成了大炮打蚊子,杀鸡用牛刀了吗?”
徐凤德挠了挠头:“这个--反正老蔡拍着胸脯说,这消息错不了,京里来的大官就住在七台河的招待所里呢,只不过这钦差大臣行事低调,不象戏文里演的那样大张旗鼓、鸣锣开道,每天都是一身便服到处暗访,连咱们本地的干部都不带。”
徐凤浩眼睛一亮:“这消息要是真的,可就太好了!那些王八蛋是该好好查查了,该杀头的杀头,该坐牢的坐牢,让他们没个好下场!”
徐凤德笑道:“哥,杀头坐牢这种事等会儿说,我急着回家,还有一桩好事儿,这几天矿上突然同意报销以前积压的医药费了,你快拿上家里收着的那些发票单据去报销吧。”
徐凤浩一跺脚:“这肯定是矿上的领导干部怕京里来的大官暗访时,被咱们举报揭发,拿报销医药费堵咱们的嘴呢。”
徐凤德耸了耸肩膀:“管他呢,反正能报销来医药费,也是好的。”
徐凤浩再不多言,从坑头的柜子里翻出积压已经久的一迭发票,匆匆向矿上赶去。
等徐凤浩赶到矿上的会计办公室外时,听到消息前来报销的人们已经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甚至连退休多年的老工人也捏着一迭发黄的发票排在队伍中。
煤矿工人那真是用身体换饭吃,年轻时长年累月在不见天日的坑道里干重活累活,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是煤灰,连咳嗽出来的痰都是黑乎乎的。
那肺早就染黑了,不到40岁就喘不上气来,只能回家养病,每天不知要吃多少药,真正成了药罐子。
徐凤浩排在队伍里,慢慢向前挪着,他支着耳朵,听着身边工友们的议论声,果然,很多人都谈到了京里来的大官。
不过,有消息灵通的工人表示,京里来的大官是来查炸药管理的,因为很多炸药被人偷窃倒卖到了社会上,造成了重大的安全隐患,所以京里特意派了一个姓林的钦差大臣来整顿调查。
徐凤浩微微皱了皱眉,果然,正如他猜测的,京里的大官才没心思管七台河地方官员的那点子破事呢,炸药雷管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这样看来,报销医药费这样的好事,也持续不了多久,等京里的官员一回去,七台河乃至东风公社的干部该干嘛还是干嘛。
至于炸药雷管管理这种事--嘿,放在几年前,ZF派互相攻打之时,矿里连枪支弹药都动用过,打得热火朝天。
甚至有一个煤矿还用自来水管造过炮,这年头,谁家里没一点炸药雷管?猎枪更是随处可见。
一句话,根本管不了。
报销的队伍慢慢往前挪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人们纷纷举着发票往会计室窗口挤,徐凤浩也挤了过去,一眼看到,会计室的人正在关又高又小又窄的报销窗口。
排在最前面的老人慌慌张张地道:“唉唉,别关啊,我还没报销呢。”
会计室里的胖女人没好气地道:“今儿从信用社领来的钱都报销光了,不关窗还能干什么?你就是守在办公室门口,我也变不出钱来啊。明天早点来吧。”
外面排队的工人们顿时一阵谩骂声,但是骂也没用,会计室里没钱就是没钱,那胖女人干脆把门一关,背上包走人了。
徐凤浩看了看手里捏得汗湿的一迭发票,轻叹一口气,塞到怀里。
这段时间,有蒋阿婆不时帮衬着,孩子的病倒是缓解了不少,这医药费一时报不了就报不了吧。
徐凤浩拖着脚步走出了会计室,走到破败的自行车棚前,正打开自己的二八老凤凰车锁准备偏腿上车,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凤浩,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在这里?”
徐凤浩一回头,却是自己的好朋友,公社教员赵亮。
赵亮是东风公社少数几个徐凤浩的真心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喝喝小酒,发发劳骚。
徐凤浩忙支起自行车,一眼看到赵亮手里的发票:“老赵,你也来报医药费?”
赵亮道:“原来你也听到风声了。可惜我来晚了一步,会计室已经关门了。”
徐凤浩安慰道:“没事儿,明天早点来就是了。”
赵亮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明天?哪里还有明天。”
他左右看了看,见前来报销的工人已经络绎散去,这才凑到徐凤浩耳边道:“矿上报销医药费就是装装样子的,安抚你们一下,免得你们跑到京里来的领导面前告刁状。”
“我听说,矿里的领导让会计室到信用社少提点钱,报销个十来个人,就借口钱花光了,让你们傻乎乎在家里等着,等到京里的领导回去了,这事儿也就黄了。”
徐凤浩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双从大地深处挖过不知多少煤炭的大手握得指关节咯咯直响。
但是最终,他长叹一口气,沮丧地道:“这群王八蛋,怎么老天就不收了他们?连京里来的钦差大臣也收拾不了他们吗?哪有一天老子发起恨来,把这个煤矿炸个底朝天!”
赵亮摇摇头:“老徐,这矿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赌咒发誓要炸煤矿呢,都只不过是气话,回头还不是该干嘛干嘛?对了,你孩子病好点了吗?听说要到七台河大医院才能去病根?要不要我借你点钱?”
徐凤浩摇摇手:“不用不用,隔壁的蒋阿婆刚刚借了我媳妇一点钱,她也一直劝我们去七台河治病呢,可我这不是请不出假嘛,反正孩子身子还撑得住,过段时间再说吧。”
“对了,我让你帮我打听蒋阿婆亲戚的事怎么样了?那俩兄弟也姓徐。你在外头人面比我广,总该打听到一点消息。”
赵亮的脸色突然一变,支唔道:“这个,我最近有点忙,没顾上这事儿,过段时间再说,过段时间再说。”说着,匆匆告辞,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徐凤浩皱眉看着赵亮的背景,心里一个劲嘀咕着,这不对劲儿啊,自己此前托赵亮打听时,这位老朋友还拍着胸脯说小事一件,还告诉自己,听说隔壁一个大队就有姓徐的,不出三五天,他就能把消息打听来,可刚才赵亮话中之意,却分明是在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