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归家的母亲(1 / 1)

无人知晓 在南方的毛豆 437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3章 归家的母亲

  收发室的老汉不解地瞟了一眼急切的林千军:“当然有。”

  林千军立刻道:“信在哪儿?我想看看。”

  老汉瞪大了眼睛:“你真想看看?”

  林千军点点头:“对。怎么,看群众来信还要领导签字同意?”

  老汉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那倒不用,只不过,那信实在是太多了,我怕你看不过来。”

  林千军很快明白老汉所谓“看不过来”是何意,收发室的老汉打开了一间小库房,用下巴点点里面堆满了大半间房屋的麻袋--有些麻袋敞着口子,信件如同瀑布一样倾泄而出,洒了满地。

  老汉道:“那,这就是全国各地的来信,大伙儿手头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看这些信啊。”

  林千军苦笑起来,包括芳姐所在的部门转来的那些信件,应该也都在这里吧。

  他挥了挥手:“你忙去吧,我在这里随便看看。”

  林千军回忆了一下蝴蝶来信的邮戳时间,就一头钻进麻袋堆里,在相近的时间的来信里翻找起来,他是如此专注甚至错过了中饭。

  过了许久,林千军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叫声,手里高高举起一封信,在信封的右下角,有着一个独特的蝴蝶标记!

  这天傍晚,林千军拎着一些烟酒糕点来到了大院王芳家里,王芳正在紧盯着儿子做作业,一看到林千军大包小包进门,就知道了他的来意--林千军破了大案即将升职的消息早就传遍大院了。

  王芳一边接过林千军手里的礼物一边埋怨道:“你和姐我怎么还这样见外?有没有把这好消息告诉你爸爸妈妈?他们在三线可不知有多少记挂你呢。”

  林千军道:“我已经写了信了。芳姐,你要是不收我这些东西,那才叫见外呢。咱俩谁跟谁啊。”

  王芳一笑:“行,那我也不客套了,今晚就在咱家里吃饭吧,我包了饺子呢,你陪我家那位喝几盏。”

  不提餐桌上的那些家长里短,饭后,林千军趁着王芳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碗,悄悄挨到她身边:“芳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王芳似乎早等着他这句话:“说吧,啥事,不过你芳姐就是个拆信看信的小人物,可不定能帮上你这个领导的忙。”

  林千军嘿嘿笑道:“我请芳姐帮的忙,就是关于拆信看信的。芳姐,以后你再看到蝴蝶的来信,能不能给我留着。”

  王芳一怔:“蝴蝶的来信?啊,我明白了,你是说那封古怪的信件。怎么,你以为那个蝴蝶今后还会寄信来?”

  林千军重重点头:“没错。芳姐,以后你看到有蝴蝶标记的信,一定要立刻收起来交给我。”

  王芳想了想:“这事儿倒是不难,其实上次那封信,原本就是应该转给你们部门的,上面反映的是凶杀案,正好和你们对口。我只是担心这信没人重视,才悄悄给你的。不过,你也知道,咱们单位看信的同志不止我一个,谁知道这蝴蝶的来信今后落到谁手里?”

  林千军道:“所以才要芳姐帮忙嘛。我这里有些钱,芳姐你拿着,平时呢和同事们多多走动走动,交个朋友,抽时间和他们打个招呼,但凡是看到有蝴蝶标记的信件,先别忙着拆,都交给你处理。我想,这种小事,你的同事们一定愿意成人之美的。”

  王芳打量了一眼林千军塞来的信封:“小林,你工资不多,这可是出血本了啊。这什么蝴蝶的来信,真的值得你这样下本钱吗?”

  林千军大大咧咧道:“我一个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存了钱也没地方花。我有一种预感,这蝴蝶一定还会来信!信中必定是了不得的事情!我花这点钱,值!”

  王芳也不客套,她是真把林千军当自己的家人,大大方方收起信件:“行,你芳姐一定帮你把这事办好了。对了,我认识几个其他单位收信的人,我和他们也打个招唤,如果有蝴蝶的来信,就交给我。这事虽然有些不太合规矩,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千军和王芳相视一笑,其实两人都觉得蝴蝶再次来信,帮助林千军破一个惊天大案的想法,有些不怎么靠谱,形同演义戏说,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同一时间,平河县。

  朱明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丈夫王建设的呼噜声,心潮起伏,她从仓库二楼被放出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但依然不时会在梦中惊醒,似乎听到了那个晚上瘦猴子带着人们疯狂的砸门声,粗暴地吼声以及孩子的尖声哭叫声。

  那是一场噩梦,一场朱明以为会永远沉沦的噩梦。

  被关在仓库二楼时,她有一度曾经想过走上绝路,但是一想起才四岁的儿子王宇辰,她才强行压住了心里的绝望--孩子不能没有娘啊!

  但是突然间,日子慢慢变得好过起来,先是沙老师和柳涛悄悄来到二楼,给她送来吃的用的。

  这令朱明非常意外,因为沙老师和柳涛此前和她的关系并不亲密,也就是点头之交。

  事实上,因为沙青沙林经常仗着年龄大欺负王宇辰,朱明还和俞素梅闹过不愉快,他们为何冒着得罪领导的风险,要来帮助自己?

  又过了一段时间,看押自己的人突然对自己的管理变得放松起来,甚至允许自己偶尔到楼下的小院里散散步,有时,看押人还会和自己聊聊天,说几句“自己也是听命行事,其实内心很同情”云云。

  朱明是个聪明人,很快意识到外界有了什么极重要却又自己不知道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她看到看押人员戴上了黑色的袖章,别上了白花,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天,朱明痛哭了一个晚上,既哀悼那位老人家的离去,又欣喜于自己即将迎来光明!

  果然,又过了一段类似休养的时间,朱明突然就被从仓库二楼放了出来,她甚至没有办理任何手续,看押人员只是淡淡对她说了句:“朱老师,你可以回家了。”就自行离去,扔下朱明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库房里发怔。

  朱明一路匆匆回家,她顾不上那些热情向她打招呼的教师们,一头冲进家门,看到了胡子拉渣,眼圈发黑,瘦了一圈的丈夫,以及她最挂念的,抱在婆婆怀里的儿子--王宇辰!

  朱明一把抱过王宇辰,紧紧搂在怀里,满腔的绝望委屈恐惧牵挂思念统统化成泪水,奔涌而出,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才四岁大的王宇辰轻轻用小脸蛋贴着自己的泪脸,低声安慰着:“别哭,别哭,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朱明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得脱囹圄--这天,已经变了,那十年彻底成为了历史,而那些曾经伤害她的人,正在得到清算。

  王建设有些羞愧地告诉朱明,他在外四处奔波,花尽了家里的积蓄,却一事无成,那些领导同事朋友不是缩起了头,就是自身难保,更不要说解救朱明了。

  朱明对此并没有埋怨,在那个颠倒黑白的岁月,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个好人了。她如今已经放下了心中的种种心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陪在丈夫和儿子、婆婆身边,好好地过日子。

  不过,有一件事却让朱明很是意外,她原本担心儿子王宇辰在农村来的婆婆手里不能得到好的照顾,可没想到,离开了母亲的辰辰不但没有冻着饿着,小脸蛋还红朴朴的,甚至连原来她最头痛的瘌痢头都好了,长出了乌黑的头发。

  这都是婆婆的功劳啊,这个曾经缠过脚的农村妇人,硬生生在媳妇遭难,儿子在外奔波时,撑起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朱明对婆婆感激万分,尤其是她从沙老师和柳涛那儿得知,为了自己被捉一事,婆婆还曾经失态地爬上屋顶呼救时,更是感动得流泪满面,在心里把婆婆当成亲妈一样敬着。

  正因此故,当朱明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积蓄的粮票都被婆婆拿来倒腾鸡蛋后,她并没有生气,反而劝埋怨母亲的王建设:“你把家里的钱大多都带走了,一走那样多天,婆婆和辰辰要吃饭,花光了你留的钱,不倒卖粮票难道还等着一老一小饿死啊。”

  王建设哭笑不得,压低嗓子对朱明道:“你不晓得,我妈对买卖一窍不通,她就是个乡下种田的。几个邻居告诉我,我妈拿了粮票高价换鸡蛋,又做成皮蛋低价卖出去,这一进一出,虽然把粮票换成了钱,可做的都是赔本的买卖!要不是沙老师、柳涛他们暗中帮衬着,塞给她不少钱,这家都能被我妈给拆了卖了。”

  这做皮蛋一事,朱明也隐隐听到了风声,她瞪了丈夫一眼:“我不管,我只知道,妈为了照顾辰辰操碎了心。”

  王建设苦笑了笑,他道:“我和你如今都回家了,要不,我们把妈妈送回乡下吧?”

  朱明断然道:“不行!绝对不行!从今后,妈要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养她老人家一辈子!”

  王建设惊讶地道:“我当儿子的当然该给爹妈养老,可现在爸还在村里呢,身子骨好得很,妈总不可能一直呆在我们家里吧?”

  朱明咬着唇:“你难道没发现,妈有时有些--不正常吗?”

  王建设脸色突然有些发青,他低声道:“你也听到那些流言了?”

  朱明嘴唇微颤,点了点头:“他们都说,妈那天爬上屋顶后,虽然被劝了下来,可从此后,神智就有些--”

  朱明说到此处,猛地抬起了头:“妈是为了我出的事,我养她一辈子。你让妈回村里,万一妈有点事儿,那不拖累了爸吗?从今以后,妈就跟我们住一起!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王建设脸色黯淡:“难为你了,辰辰还小,你又要带妈,可千万不要累着。”

  听丈夫提到辰辰,朱明的神色变得明亮起来,她嘴角绽出淡淡的笑容:“唉,你有没有发现,辰辰突然好象懂事多了呢,不象以前,动不动就又哭又闹。现在他和沙青沙林谢玲天天玩得很开心。”--王宇辰在内心哀号,其实我不想演一个小屁孩子的日常啊,这不是怕在老爸老妈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妖蛾子嘛。

  王建设不在意地道:“有吗?嗯,这孩子这段时间倒是长结实了不少。”

  朱明白了丈夫一眼,男人啊,总是这样大大咧咧,不过,她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有深思,不管如何,儿子王宇辰身上的变化都是好的。

  朱明回忆着这一切,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突然一惊,眼睛!对了,是辰辰的眼睛!

  有时候,辰辰依在她怀里撒娇时,那眼中的光彩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该有的!那孩子的眼神里,藏着很多很多东西!

  “妈妈,妈妈--”一阵低唤声惊醒了正沉浸于思绪中的朱明,是辰辰的声音!朱明忽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挺身坐起,一眼就看到王宇辰正趴在自己和丈夫睡的大床床沿上,痛苦地佝偻着腰,捂着肚子轻唤着。

  “辰辰,你怎么了?”朱明吓了一跳,忙赤着脚跳下床,把王宇辰抱在了怀里。

  王宇辰小脸皱成一团:“疼,肚子疼。”

  朱明一怔:“肚子疼?噢,辰辰你是不是要拉大大啊?”

  王宇辰摇摇头:“拉过大大了,可还是疼,非常非常疼。”

  朱明伸出手揉着王宇辰的小肚子:“妈给你揉揉就不疼了。”小孩子嘛,总是有些不知原因的头痛脑热的,哄一会儿就好了。

  可没想到,朱明的手一碰到王宇辰的小腹,他就象杀猪一样叫起来,朱明这才惊觉孩子有些不正常。

  这时,婆婆不知何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对朱明道:“带辰辰去医院。”

  朱明一愣,去医院?她下意识地瞟了眼闹钟,正是凌晨一点多,这个时候黑灯瞎火地跑医院去?会不会小题大作啊?

  然而,婆婆不等朱明回应,重重推着依然在沉睡的王建设:“起来起来,快带辰辰去医院!”

  王建设被从睡梦中推醒,一开始还有些恼火,等看清是母亲后,知道她神智有些不太正常,忙笑道:“妈,这半夜三更的,你不好好睡,折腾啥?”

  蒋阿婆板着脸:“辰辰生病了,病重着呢,快带小伢儿去医院。”

  王建设也是唬了一跳,细细问了正抱着王宇辰的朱明几句,当得知只是肚子疼时,不耐烦地道:“可能是吃坏了肚子,要不是着了凉吹了风,拿风油精在肚脐眼上涂一点就好了。”

  那个年代,风油精、清凉油上每家每户的必备良药,有什么不适,胡乱抹一点就行了。

  眼看着王建设打着哈欠倒头又要睡,蒋阿婆已经从朱明怀里接过了王宇辰:“你们不送孩子去医院,我送。”

  看到母亲抱起王宇辰就走,王建设的睡意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忙跳下床,胡乱穿好衣服,翻出手电筒,又带了一些钱,和朱明一起追了上去。

  一家四口人匆匆赶到县中心医院,医生给王宇辰稍加检查,就劈头盖脸对着王建设和朱明嚷嚷道:“你们这父母怎么当的?怎么这样晚才送孩子来医院!你们还要不要这孩子的命了!”

  王建设和朱明都懵了,朱明结结巴巴道:“孩子只是有些肚子疼,我们以为没什么大事--”

  医生不耐烦地打断了朱明的话:“你家孩子有小肠气,今晚不知怎么回事,肠子套住了!”

  王建设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套住了?啥套住了?”

  医生叹着气,取过一段绳子,示范着在手里绕着打了个结:“小孩子肠子乱动,互相打了结,这结如果解不开,时间长了,肠子就坏死了!”

  王建设和朱明好歹是知识分子,一听医生解释就明白过来,朱明哇一声就哭出来,对着王建设一捅乱捶:“辰辰都要没命了,你居然还想用风油精涂他肚脐眼打发过去,儿子的命还没有你睡觉重要是不是?!”

  王建设眼眶也红了,他扑到医生座位前:“医生,快救救我儿子!要不要做手术?!我带了钱!马上就做!”

  医生摇了摇头:“你家孩子才四岁大,这样危险的手术我们县里做不了,少说也得送到大上海,那里的专家手艺精,也许能把你孩子救回来。”

  王建设和朱明异口同声道:“送上海!立刻送上海!”

  呜哇呜哇,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闪着灯驶出了中心医院,直向上海驶去,王建设忧心忡忡地坐在车厢里,看着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的王宇辰那单薄的身体,心里一阵阵后悔。

  辰辰真是太懂事了,医生说过,这肠子套住了,是非常痛苦的事,连大人都忍不住,可辰辰却强忍着腹部的剧痛,偶尔才从鼻子里哼哼一声。

  如果孩子有个万一--王建设不敢想下去,悄悄抹了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