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法网洃洃
林千军又问了几句,那犯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打人的是钱永昌,自己是受害人,最多算知情不报。
看来姓钱的要倒霉了。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那钱永昌仗着资格老,经常指使人殴打不太听话的犯人,下手非常狠毒。
他还经常亲自动手虐待同号的犯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以此取乐。其他的犯人都很怕他,觉得这家伙根本没有人性。
那犯人说得顺嘴:“大伙儿私下里都说,姓钱的在外面肯定杀过人!”
林千军、煤矿领导和陈文武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证据!”
那犯人慌忙道:“那都是我们猜的、猜的,姓钱的口风很紧,不大和我们提他在外面犯的事。”
林千军又提了几个犯人,都是和钱永昌走得比较近的,打听到的情况相当一致--钱永昌就是个隐藏的牢头狱霸。
煤矿领导脸上挂不住,重重一拍桌子:“把钱永昌提过来,就凭他干的这些事,少说再给他加几年刑期!这个王八蛋,老子让他牢底坐穿!”
但是林千军此时反而不急了,他收拾起前几个犯人的供述,慢条斯理地道:“今天不早了,我们先休息吧,明天再提审钱永昌。”
陈文武在旁边提醒道:“林同志,小心钱永昌今晚得到风声,和犯人串供啊。”
林千军一笑,自己要的就是钱永昌串供,钱永昌会误以为自己调查他欺压犯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搪塞过后就会放松心情,哪里知道,自己后面还有撒手锏!
其实,仅凭林千军手里钱永昌情妇的供词,就能把钱永昌拿下,但是林千军如今对刑侦抱有极大的兴趣,他既然有心在部委扎根下来,那就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优秀的刑侦员,而钱永昌就是他的第一块磨刀石。
和煤矿的长腿花蚊子搏斗了一夜后,林千军穿着因为打了露水有些潮潮的警服,再次回到了提审室,和煤矿领导、陈文武正式提审钱永昌。
当钱永昌在两名干警的押解下走进房间时,林千军半眯起了眼睛,钱永昌是个典型的云南当地人,个头不高,一张瘦长脸,颧骨很高,下巴尖尖,头发向两边梳得溜滑,稀疏的八字眉下,一双小眼睛镶嵌在深陷的眼窝里,鼻子又长又直又尖瘦小,最明显的特殊就是鼻子下就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因为多年的坐牢经历,40多岁的他看起来倒有50多岁。
很难想像,就是这样一个貌不起眼的家伙,前后杀了三个人!
钱永昌才一坐下,就立刻道:“管教,我认错,我背着管教欺负其他的犯人--”
旁边的陈文武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昨天就提醒过林千军,要防止钱永昌串供,最起码得把他单独关押,可林千军毕竟嫩了点,居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钱永昌不等盘问,自行坦白,就没法给他加重刑惩处了。
林千军点了点头:“钱永昌,你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就好,说吧,你犯过哪些案子?仔仔细细,一件件说来。”
钱永昌垂着头,把自己在煤矿甚至教养所欺负人的陈年老帐都翻了出来,事无巨细,甚至有些唠叨,害得记笔录的同志手都酸了。
林千军静静听着,甚至给煤矿领导和陈文武发了几支烟,煤矿领导有些不耐烦起来,钱永昌供述句句属实,自己管理是有些放松,可是,那是全国的通病,难道部里还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发落自己--等等,不对劲儿!如果只是牢头欺压犯人这样的小事,值得林千军亲自从京城跑到云南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吗?
这钱永昌身上,还有名堂!
煤矿领导猛地清醒过来,这时,钱永昌的供述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林千军让记录员给他倒了杯水,乘着钱永昌喝水时,清晰却慢条斯理地道:“钱永昌,你要接待的就只有这些事吗?”
钱永昌忙放下水杯:“是是是,再没有了。”
林千军一笑:“那你于1959年10月那个下大雨的夜晚犯的事呢。”
钱永昌一怔:“1959年?噢,那时我年轻气盛,曾经打过一个女人,为了这个被劳教了一年。那、那是我第一次坐牢,我、我思想没有改造好,后来依然没走上正道。”
旁边的陈文武听到此处,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钱永昌第一次犯案没有改造好,那不是在打自己这教养所所长的脸嘛。
林千军却没在意陈文武的小动作,他紧紧盯着钱永昌的眼睛,他满意地看到当自己提到雨夜时,钱永昌的眼光有些闪烁,他依然用淡淡地语气道:“钱永昌,我问你的是雨夜那天你用树棍打死黄某某的事。”
钱永昌如遭雷击,手里的搪瓷杯子啪一声掉落到地上而不自知,他结结巴巴道:“什么黄某某?我、我不认识他--”
林千军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黄某某是你的同村老乡,和你一起到贵昆铁路施工,你们两人经常闹矛盾,你怎么不认识他?”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钱永昌!人在做,天在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于1959年10月雨夜,用树棍将黄某某打死,推下悬崖伪装失足坠崖的事发了!”
钱永昌如同烂泥一样摊在凳子上,双眼无神:“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是那个蠢娘们揭发的是不是?!我早就猜到她当年看到了我杀人!怪不得她事后非要和我断了关系--早知道,我连她也杀了--”
煤矿领导和陈文武面面相觑,但眼中都暗含着兴奋,这可是一桩隐藏了十多年的凶杀案!
林千军腰板挺得笔直:“钱永昌,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你的罪行已经大白于天下!老老实实把一切都招出来!”
钱永昌的心理防线早已经垮了,不用林千军逼问,他就把1959年棍杀黄某某的往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当笔录员把供词放到钱永昌面前让他按手印时,望着满脸灰白,自知必死的钱永昌,林千军轻飘飘地道:“钱永昌,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煤矿领导和陈文武都听到了林千军的这句话,两人相视一笑,这部里来的小林有点本事,不过,还是稚嫩了一点,钱永昌已经把杀人大罪都坦白出来了,还能有什么好隐瞒的,小林这句问话只是一句套话而已,算是白问了。
可是陈文武很快查觉钱永昌不对劲,因为他僵在那儿,额头上汗如雨下,就在这时,林千军一字一顿道:“比如说,1974年8月,你在广西柳州抢劫了一个银元贩子。那个贩子可是老江湖,察觉到你对他不怀好意时,趁你不注意然抢你的匕首。你和他扭打起来,捅了他几刀才将他死了。同年10月,你流窜到贵州省会贵阳,又盯上了一个做中药生意的商人。那中药商是北方人,又高又壮,身高有1米8,你怕对付不了他,就直接从背后一刀杀了他--”
“鬼鬼鬼!有鬼!有鬼!”钱永昌尖叫起来:“我杀那两个人,天知地知我知,你、你怎么知道?!就象你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一样!”
林千军重重一拍桌子:“钱永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人民警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人凶手!”
钱永昌如颠似狂,咯咯尖笑:“难道这世上真的老天有眼吗?我以为自己杀人的事再隐密不过,居然也被你们查到了。算了算了,反正杀一个人是死,杀三个人也是死,我就都告诉你吧--”
在已经石化了的煤矿领导和陈文武的注视下,钱永昌将另两起杀人案件也都一一坦白了出来,他的眼中满是绝望,现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隐藏人间十余年的凶徒,虽然还在喘气还在说话,但他的心却已经死了。
钱永昌是被架回监舍的,等问完话,他整个人已经瘫软如泥了。
煤矿领导擦了把额头的汗,对着正在悠闲地整理资料的林千军一跷大拇指:“小林,你是这个!厉害!太厉害了!不愧是京里部委来的同志啊!我原本还因为你年纪轻小瞧你,可没想到你居然把一桩沉睡了十多年的陈年旧案都挖了出来!”
陈文武接口道:“何止是1959年的那起案子,1974年那两起案子更了不起--根据钱永昌的供述,他做案时四下无人,当地的同志只能把这两起案件当做无头公案归档,可小林却惠眼如炬,找到了这两起案件中的线索,一直追查到钱永昌身上!”
林千军笑而不语,他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追查1974年两起案子的,只能打了个哈哈,幸好煤矿领导和陈文武都没有继续追问。
煤矿领导兴奋地道:“钱永昌连杀三人,这也算是连环杀人凶手了吧?以前只听说国外有变态的连环杀人案件,没想到咱们新中国也有这样的凶徒。小林把案子办得这样漂亮,那可是立了大功了!”
陈文武搂着林千军的肩膀哈哈大笑:“走,喝酒庆功去,今晚小林你不喝醉可不行!”
林千军醉了,他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半个煤矿的同志轮番灌酒,他审问钱永昌的传奇过程早就传遍了整个煤矿,大家都想见见这个年轻有为身在部委显然前程一片光明的小伙子,要不是云南离京城太远,甚至有人动了介绍女儿相亲的心思。
一个月后,哗哗哗,如潮的掌声在礼堂里响起,林千军胸口戴着鲜艳的大红花,脸色通红,如同饮醉了酒一样,和另外几名立功受奖的同志,站在主席台上,面向坐无虚席的观众席,庄严地敬了个礼。
这是部里举行的一场立功表彰大会,原本这样的表彰大会都是在年末或年初举行,但领导们认为,如今部里刚刚开始走上正轨,上上下下一团乱,正需要激励士气,更需要借这场大会将部里的工作从重政治转向重业务,也就是所谓的又红又专。
事实上,扬扬洒洒作了近一个小时主题发言的领导,话里话外敲打同志们--今后的工作重点,“专”还得放在“红”前面。
而林千军,俨然已经成了“业务能力强”的学习榜样,在所有受表彰的同志中,其他同志多是什么抛家弃子视单位如家和群众打成一片等先进事迹,唯独林千军却是以破了一个惊天连环杀人案受奖。
台下的同志们心里都象明镜一般,这个表彰大会,其实就是给林千军一个人开的!其他的几个同志,都是陪太子读书!
好家伙,就在前不久,林千军还被打发到厕所边的杂物房坐冷板凳,可现在已经前途一片光明,私下里大家都在传言,林千军很快就会被提拔,甚至负责一定的领导工作,啜啜啜,了不得啊。
表彰大会结束后,林千军刚摘下胸口的大红花,就被直属领导叫到了办公室,一进门,领导就笑着亲手给林千军倒了杯水,又让他在套着蓝白布套的沙发上坐下,和颜悦色地道:“小林啊,部里领导有个想法,想专门成立一个处室,指导全国各地侦破一些疑难案件,你敢不敢挑这个担子啊?”
林千军双眼发亮,组织上让你挑担子那就是提拔你的另类说法,他猛地站了起来,重重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直属领导哈哈大笑:“小林不愧是从部队里出来的,依然保持着敢打敢冲的闯劲。好,你先回去整理一下思路,写个报告给我,过段时间,办公室会把人员、经费、装备都调拔给你,相信到了那时,你的新任命也会下来。”
林千军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不断有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林千军一一含笑回应,等回到厕所旁的办公室--后勤处倒是早就请林千军回原来的办公室,林千军却借口自己喜欢清净推了,后勤处倒也不强求,因为大家都知道,林千军很快会换一个新的大办公室。
在部里这种大单位,那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林千军自己也早就听说,他将负责一个独立的部门,当然,以他的年纪和资历不可能当正职,但必然是主管业务的副职,在具体案件侦破上,就算是正职也得尊重他的意见。
这一切,都是那封蝴蝶的来信带给林千军的改变!
林千军缓缓坐回办公桌,打开了一个紧锁的抽屉,取出了那封来信,他已经无数次看过这封信,但他依然再一次认认真真把每个字甚至每个标点细细读了一遍,更是把信封上那蝴蝶标记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只蝴蝶,究竟是从哪儿飞来的?
邮戳表明发信地是平河县,林千军关系网毕竟不够深厚,还没法把自己的手从京城直伸到远在江南的平河县,想调查寄信人更是无从谈起,而且,正如王芳此前分析的,邮戳是平河,不见得寄信人就住在平河。
这样看来,蝴蝶是如何知道钱永昌犯罪事实的,将永远成为一个不解之迷。
事实上,林千军为了圆其中的谎,可费了不少功夫。
最难解释的,就是他如何得知钱永昌1974年犯下的两起杀人案,贵昆铁路杀人案有情妇做供词,倒还勉强圆得上,但1974年的两起案子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
对此,部里不乏有好奇探问之人,对此,林千军只是含糊其辞表示,钱永昌大半辈子都在坐牢,自己留心了一下他在外胡混的行踪,又调查了相关地区的无头公案,那两起杀人案是他瞎蒙的,没想到还真蒙准了。
半信半疑的同志们都说林千军是福将,好吧,更直接地说,大家认为林千军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对他的业务能力,不少同志还是心存疑虑的,对他的升职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谁还能一辈子撞大运不成?
林千军手里捏着信在发怔,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心里门儿清,表彰大会上的激情已经褪去,胸口的大红花扔在角落里,沾上了些许灰尘,显得有些皱巴巴的,他的心里越想越恐慌,自己真得有能力领导一个处室吗?
如果自己办砸了案子,个人脸面事小,那牵涉的都是一条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天知道全国还有多少如同钱永昌那样心狠手辣却又隐藏极深的变态罪犯,自己真能对付他们吗?
揪出钱永昌,自己依靠的是蝴蝶的来信,可今后,自己又能靠谁呢?
等等!林千军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举起信封,死死盯着蝴蝶标记--写信人完全可以匿名来信,他却偏偏画蛇添足一般画了个标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写信人是故意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辨的身份!
这绝对不会是蝴蝶最后一次来信!
蝴蝶的标记就是一块敲门砖,写信人希望今后有着这一标记的信件,能够得到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
林千军思绪飞快转动着,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风一般跑出办公室,气喘吁吁来到收发室:“咱们部里有没有各地群众寄来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