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恶人,几乎什么都不怕,但还是怕公正舆论。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糟塌过的姑娘硬嫁给被害青年?就是因为怕公正舆论;他为什么杀害俞家全家时要找一个荒僻之处?仍然是怕公正舆论。不巧,他生活在一个已经产生了能把公正舆论集中、凝炼、典型地表现出来的艺术样式——戏剧的时代。如果没有戏剧的形成和繁荣,不难设想,祖杰是较难受到应有的惩处的。歌行、诗吟、文章篇什且不必说,即便是以讲唱艺术来揭露祖杰吧,其动员观众舆论的直接性和强烈度,显然也不能与戏剧相比。因此,这出不知名的南戏,在戏剧史家的心目中就有了特殊的地位。它是那样雄辩地证明了戏剧的巨大社会作用,在戏剧总体还成熟不久的时候。
是的,这或许只是在特殊情况下产生的特殊例证,不足以概括戏剧整体;但无论如何,这总是中国戏剧的骄傲。相信今后的戏剧文化史家们,仍然会在这出不知剧名和剧情的早期南戏前驻足良久的。
早期南戏的剧目还有不少,且不一一列举了。即从以上例证,人们已有信心宣称:当时的中华民族已经拥有了成熟的戏剧形态。
正在南戏流行的时候,北杂剧也形成并走向了成熟。北杂剧的形成比南戏晚一些,但一旦形成,它的光亮和声响却都比南戏大。及至元统一中国,北杂剧与南戏短兵相接,北杂剧明显地占了上风。徐渭说:
元初,北方杂剧流入南徼,一时靡然向风,宋词遂绝,而南戏亦衰。
南戏,遇到了自己强劲的对手。
我们的目光,又需要暂时回到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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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艺术家大聚合
宋杂剧的发展情况,它对讲唱艺术的吸取,我们在谈到南戏之前已经介绍过。在宋廷南渡、金朝定都燕山(北京)以后,留在北方的一些杂剧艺人还在自己聚居的行院里从事着艺术活动,他们所用的宋杂剧脚本,一般称为院本。院本都没有能够留下来,但据某些记载判断,它比早先的宋杂剧又进了一步,其中有的剧目的故事性、连贯性有所增长,正杂剧中的滑稽表演的成分也有所增加,而有些段落的演唱基本上是代言体的了。金院本,是宋杂剧的直接嗣承,也是宋杂剧向元杂剧发展的一个过渡形式。可惜的是,由于缺少实证性的材料,我们对这一过渡的了解,还处于比较朦胧的状态。
按照以往的历史,这个过渡,也许会缓慢一些。历史上出现过多少面临飞跃的界线而长期徘徊的憾事,中国戏剧多少次走到过令人激奋的路口上!
按照风土人情,这个过渡的成果,也许不能与南戏相匹敌,至多与南戏相伯仲。北方,要培育一种传播广远的民间艺术,确实有不少不及南方的处所……
然而,这个过渡竟然迅速地完成了,而且完成得那么漂亮,那么光彩夺目。迅速到我们几乎难于详察过程,光彩到我们几乎不愿再回顾它完成前的形态。
原因何在呢?
我们认为,完成这个过渡的先决条件,在于戏剧艺术家的大聚合
。首先是各路演员由流离到聚合,而演员们的聚而谋生,又以观众的聚合为条件;其次是剧作家与演员的聚合,这个聚合比前一个聚合更为重要,因为正是这个聚合,使中国戏剧艺术成为一种完全自觉的艺术。
先谈第一种聚合。
宋元之际的长期征战,使北方的社会经济遭到大幅度的破坏。但是,作为战胜者的女真、蒙古贵族是喜好歌舞伎乐的。他们可以毁地千里、杀人无算,却不愿丢弃声色伎乐。即使在激烈交战的当口上,他们也不忘记向宋廷索取杂剧艺人、讲唱艺人、百戏艺人。这样,在他们的军事、经济后方,如山西、河北的某些地区的北方式都市,便集中了大量艺人,并一直保持着浓郁的伎艺演出气氛。十三世纪六十年代前期,忽必烈修复大都(北京),使之成为政治、经济、文化的繁华中心,山西、河北等地的艺人便向这里集中,伎艺演出有了更坚实的立足之地。由于这是在一度失去平衡之后才取得的繁荣,是长期流徙之后才获得的集中,因而这种繁荣和集中都显得颇为畸形。杂剧,便置身在这个好象布满了激素的社会氛围之中。
新朝廷的得意者,旧时代的落魄人,以不同的生活意向沉湎在享乐之中。宋代的思想文化网络,对他们当然没有什么约束了,历史的喧闹声,社会的离乱相,充斥耳畔目下,那些静穆、深蕴的美学形态,已显得那样不合时宜,那样苍白无力,人们要求着对面直观,美视美听,强烈刺激,全能享受。这种审美要求,对戏剧艺术的成熟无疑是有利的。
这种艺人与艺人、艺人与观众的聚合,是在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大环境中实现的,伴随着许多强蛮的手段。请看,金人向宋廷下令:把多少演员、艺术家收罗齐,“令开封府押赴
军前”。这是一种多么横暴的聚合啊。贵族们急于享乐,当然不在乎艺术的尊严和前途;但是,当这些演员在军中强颜欢笑一番之后,被送到了后方,后方,有着相对稳定的社会局面,有着大量同行、不同行的艺人,有着比较浓厚的艺术享受兴味,那么,他们就可以有所创造了。艺术家的手脚是很难捆住的。女真贵族和蒙古贵族也许是用绳索把这些艺术家捆押来的,但当他们自己不得不忙于南下征战的时候,这些艺术家就舒开自己的心身投入美的事业了。艺术家的聚合能够造成观众的聚合,而艺术家和观众的聚合,将会焕发出多大的创造力,将会对其他艺术家和观众产生多大的吸附力!
再谈第二种聚合。
蒙古统治者铁蹄所及,中原文明遭到严重践踏。这种践踏,既是无形的,也是有形的。其中最为明显的表征,就是汉族知识分子的被轻贱,被蔑视,被遗弃。蒙古贵族所实行的是一种界线森严的等级统治,民族分四等,汉人、南人被压在低层;职业分十级,文士儒生竟屈居第九级,位于娼妓工匠之后,仅先于乞丐一步。与此相应,科举制度也被中止了七、八十年,统治者当时根本不想从汉族文人中选拔人才。这样一来,元代的文人,基本上处于贬之唯恐不低,条条道路堵塞的困厄境遇之中。真的无路可走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