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不再理会家乡的父母,父母终于在一场饥荒中饿死;他又喜新厌旧,把妻子赵五娘休了,最后甚至放出马来把赵五娘踹死了事。蔡二郎如此“弃亲背妇”,丧尽天良,终于触怒天公,被霹雳轰死。人们常用“马踹赵五娘,雷轰蔡伯喈”来概括《赵贞女》的剧情。“蔡二郎”怎么变成了东汉时代的历史人物“蔡伯喈”(蔡中郎)了呢?这也许出自一种无稽的附会。《赵贞女》中的蔡伯喈并非真实的历史人物蔡伯喈,同名之下有着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的森严分界。南戏的创作者们(也许还包括此前同题材的讲唱艺术的创作者们)所依据的,不是严格的历史真实而是他们生活环境的客观现实。长期以来,我国东南地区不少地方一直沿袭着一种恶习,妻子凭自己的辛劳侍候奉养丈夫,生儿育女,而丈夫一旦举官,则立即忘恩负义,弃之若草芥。这种情况,随着南宋时代这一带科举名额的扩大,更趋严重。《赵贞女》的作者们要对这种荒谬、残忍和恶习提出抗议,因而创作出了这么一出有着强烈现实意义的戏剧作品。蔡伯喈的名字是随手拾来的,他们还不那样重视历史事实的严肃性;但这又怎么能过分地责怪他们呢?他们以现实生活为依凭,仗义执言,为了卫护千万被遗弃的父老、妻女的利益,无意中损害了个把年代久远的历史人物,也无可厚非。大诗人陆游坐了小船到附近村庄去游玩,见讲唱艺人演述这个故事,颇为蔡伯喈不平,并由此而发出一声幽默的叹息:“死后是非谁管得。”陆游承认了“死后是非”是一种难于逆料、更无法操纵的事实,但事实上,“满村”所说的,并非“蔡中郎”的“死后是非”,而是一种名之为“蔡中郎”的封建陋习、负心汉的群体。至于蔡伯喈(邕)本人的“身后是非”,自有银髯飘飘的历史学家们述释着,自有他自己的文稿和官方的史书记录着,是不必过于担心的。一切借取历史人事而敷演现实内容的戏剧,本可以在历史科学之外取得更大的自由的。至少,从《赵贞女》开始,这种自由已经出现,并已经成为一种戏剧史上的事实。
二、《王魁》
《王魁》戏文,也是南戏中有名的剧目,没有留存完整的剧本,我们只能看到几段残文。其内容,据宋张邦基《侍儿小名录拾遗》中的引述,大致如下:
青年王魁,在莱州北市的深巷结识了一个叫桂英的姑娘。桂英敬慕王魁的才学,曾酌酒向王魁求诗。当时,王魁还没有获得功名,正在刻苦攻读,桂英对他说:“你就专心攻读吧,一年四季的生活需求,都由我料理措办”。从此,王魁朝去暮来,与桂英恩爱同居。过了一年,朝廷下诏求贤,王魁准备前去应试,桂英大力支持,为他操治上京的衣食用品。王魁临行前,偕桂英一起到海神庙起誓,他信誓旦旦:“我与桂英,誓不相负,今后如有离异,让神来严厉惩处吧!”
王魁在考试中得中头名状元,意气扬扬,就把往日的誓词忘了,竟依父嘱,与崔氏成婚。他被朝廷任命为徐州佥判。桂英在莱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说王魁做了徐州佥判,还很高兴地说:“徐州离这儿不远,他一定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我!”并且叫仆人给王魁送去了一封书信。书信送到之日,王魁正坐在厅堂上办公,竟然对仆人大发脾气,根本不认桂英,把书信退了回去。桂英得知,气愤之极,说:“王魁对我如此忘恩负义,我只好以死来回答他了!”说罢挥刀自刎而死。
有一天晚上,王魁独坐在南都试院,见有人在蜡烛光下走来,定睛一看,竟是桂英。王魁非常害怕,就问桂英:“你还好吗?”桂英说:“你这个人轻恩薄义,负誓渝盟,逼我走上了这条死路!”王魁说:“这是我的罪过。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为你请和尚诵佛经,多烧纸钱。你就饶恕了我吧!”桂英说:“我只要你的命,不要别的。”王魁果然很快就死了。
显然,这出南戏,主旨与《赵贞女》相类似,但在对负心汉惩治的方式上,却有微妙的差别。同样借用鬼神之力,《赵贞女》用得猛烈而干脆,轰隆一声霹雳,了却一笔恩怨善恶帐;而《王魁》却在实施惩治的当口上再纠缠片刻,先在道理上廓清是非,让舞台上的理义与观众心目中的理义先取得一致,然后由桂英(而不是冥冥上天)亲自作出惩治。一个弃妇在现实生活中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惩治朝廷命官,因此不得不乞灵于冤鬼的形象,但冤鬼仍然是桂英的化身,全剧直到惩治完成,仍然固守在这对夫妻的内部关系上。从这一点上看,《王魁》是更加现实、更加人间化的。但是,由于《赵贞女》除了夫妻关系外还兼及父子、母子关系,还兼及灾荒,因而在社会铺盖面上又比《王魁》广阔一些。总之,两出几乎同题材的戏,各有短长。早期南戏艺术家们,已经能够用互不雷同的艺术方式来回答同一个现实问题了。
三、《王焕》
据刘一清《钱塘遗事》载,戊辰(一二六八)、己巳(一二六九)年间,“《王焕》戏文盛于都下”,其影响竟大到这种程度:一个仓官的许多妾,看了这出戏文,都纷纷逃走,追求婚姻自由去了。《王焕》的故事大致如下:
汴梁人王焕,客居洛阳,结识了妓女贺怜怜,决定结为夫妻。半年之后,王焕的钱财被妓院榨尽,鸨母就把他一脚踢出了门,并把贺怜怜嫁给了正在洛阳操办军需的边关守将高邈。但是,贺怜怜心中只有王焕,她暗约王焕扮作一个卖零食的小贩来见面,并给他路费,勉励他到边关去立功。王焕到了边关果然立功,升任西凉节度使,而高邈因挪用军需款项被问罪,全家受累。官府在处置高家人员时问到贺怜怜,贺怜怜说自己本是王焕之妻。于是,王焕和贺怜怜得以团聚。
这是一出以皆大欢喜作结局的戏了。也有哀怨和别离,但总体格局,却是从正面歌颂了自由恋爱,嘲弄、鞭笞了自由恋爱的绊脚石。多情公子和烟花女子的恋爱故事,在此后的中国戏剧史上还将大量出现,《王焕》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发轫者。在封建婚姻与娼妓制度并存于世的时代,这种题材,展示了当时的自由婚姻勉强有可能走通的一条狭小的崎岖的甬道。这绝不是在赞美娼妓制度,似乎是这种制度才提供了一线自由恋爱的可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