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这同样是在批判娼妓制度。不错,是妓院使王焕与贺怜怜结识,但也是妓院,把他们活活拆离。高邈与贺怜怜的生硬牵合,才是娼妓制度的产物,而这正是《王焕》一剧所重点批判的。总之,《王焕》一剧,既否定了以包办为主要方式的封建婚姻,也批判了作为封建婚姻的恶性补充的娼妓制度,很是难能可贵。王焕与贺怜怜的最后团聚,靠的是王焕的发迹变泰,这是这出戏难于逃遁的局限;但是,与后代同题材的某些剧目相比,此剧的重点在于贺怜怜如何系情王焕,如何勉励和安排他去发迹变泰,表现夫妻之情的分量较重,因而小市民的庸俗奢望较淡。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那个仓官家里的诸妾看了此剧之后,并不满足于早已“发迹”的家主,而是要跨出大门去寻找正常的夫妻之情了。这种明显的艺术功效,正反映了《王焕》的艺术重心。与上述两戏不同,《王焕》展示了一种切实的可能:不靠鬼神,就靠人间的现实力量,也能正面战胜人们在追求自由的路途上的障碍。这种展示,无疑是积极的。
四、《张协状元》
又是一出题材类似的戏。而它,终于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南戏剧本。本世纪二十年代初,我国一位学者在英国发现了一卷散失在外的《永乐大典》(第13991卷),上有三种戏文,《张协状元》即是其中之一。据考证,三种戏文中,《张协状元》应是宋代的剧本,其他两种(《错立身》、《小孙屠》)则是元代的作品。
《张协状元》的故事梗概如下:
四川富家子弟张协,上京赶考,在经过五鸡山的时候,遇到强盗,行李被洗劫一空,还被强盗用刀背打伤了。他跌跌冲冲地躲进一座山神庙,没想到在庙里遇到一个姓王的贫苦女子。这个贫女父母双亡,以庙为家,靠缉麻织布为生。王姑娘见张协处境可怜,很是同情,为他提供衣食,让他在庙中养伤。张协伤势渐愈,便向王姑娘求婚,王姑娘没有答应,张协就请平日常来照顾王姑娘的李家公婆帮助说服,最后终于成婚同居,靠王姑娘的辛勤劳动过日子。
张协伤愈后又要进京赶考,王姑娘为了筹措他的路费,不仅赶路借债,而且还剪卖了自己的头发。
张协到京后考上了状元,被太尉王德用的女儿胜花看中。张协考虑到王姑娘的姻缘,一时没有答应,胜花羞愧而死。王德用因此很痛恨张协。那末,是不是因为张协很忠实于王姑娘呢?也不是。他当初向王姑娘求婚,也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现在更觉得处处不如意了。王姑娘上京寻夫,被张协赶出大门。王姑娘只得沿途乞食,返回古庙。张协后被任命为梓州佥判,上任时途经五鸡山,见到王姑娘时想斩除隐患,竟以暗剑报恩,王姑娘伤而未亡。
那个对女儿之死耿耿于怀的太尉王德用得知张协所任的官职后,故意向朝廷要求,调到梓州任张协的上司,以便日后摆布、调弄他。他上任途中,也经过五鸡山,在庙中休息时见到王姑娘与自己死去的女儿胜花有些相象,便收作义女,一起到了梓州。张协前来拜谒自己的上司,王德用拒不接见,后来张协挽请别的官员调停,自己又认了错,王德用才提出,要把自己的义女嫁给张协。张协以为王姑娘已死,没有了后顾之忧,一口答应,成婚之日,终于真相大白。王德用此时,对这桩再生姻缘,抱着成全的态度,因此,张协和王姑娘竟言归于好。
这出早期南戏,给予观众的感受是相当复杂的。而且,这种复杂性在以后的中国戏剧史上还将大量地、反复地出现。一般说来,人们是不会对张协这样的人物产生任何好感的,因此也不容易松爽自然地接受这种勉强的大团圆结尾。我们甚至还会觉得,这种结局是混淆是非善恶的,是违背普通的人情道德的。请看,在张协和王姑娘之间的相互关系上,张协干了多少坏事,而王姑娘又忍了多少劳怨!最不能容忍的是,在他们结合之始,张协的行动就已带有欺骗的性质。花言巧语,无非是为了使自己在困顿之中获取一个能够提供多方面生活需要的奴隶。结婚之后,虽然还是身处困厄,他却已颐指气使;待到中得状元,竟干出逐妻、杀妻的罪恶勾当。这已不是一般的势利小人,而是很有点禽兽气息了。他所欺侮、凌辱的王姑娘,恰恰又是一个善良、勤劳、温顺的形象。她当初听到张协以日后的虚荣前景来向她求婚时,并不为动;一旦成婚,则将辛劳和屈辱担于一肩。她唱道:“奴似水彻底澄清,没纤毫点翳。”确实如此。后来,当她被张协逐出门外之后,也只是深深吐了一口怒气,默默地乞讨着回到了荒山古庙。这样鲜明的善恶对比,陈列在观众眼前,人们很容易地选择了爱憎。如果戏剧故事的主要情节到此为止,就没有什么复杂性可言了。然而,这出戏却有一个如此触目的粘合恩仇的结局!
这个结局对艺术上的损害是显而易见的。既把是非划得那样清,最后就不能粘合住;要粘合住,前面就不能拉得那么开。戏剧家们似乎煞费苦心,设计了太尉王德用这么一个人物穿络其间,力图把两方面缝纫起来。但是不难看出,这个人物所起的艺术功效是十分生硬的。他欲惩张协而不惩,既知张、王前情而又硬加撮合,如此等等,皆不合理。那么,这是不是如日本的中国戏剧史家青木正儿评价的“幼稚”呢?也不尽然。如若幼稚,张协和王姑娘的各自形象为什么能刻划得如此鲜明、浓重、顺理成章呢?
我们认为,《张协状元》的结尾,是一种不得已的和解之计
,也是一种不圆熟的艺术谋略
。
从当时的社会现实所提供的可能性来看,象张协这样的人,很难因为抛弃了一个贫女而受到惩处。张协对进京找他的贫苦妻子大言不惭地说道:“吾乃贵豪,汝名贫女,敢来冒渎,称是我妻!”不幸,这种昧良心的话在当时的社会是显得非常振振有理。贵豪和贫女之间,即使曾有夫妻关系,一旦拉开了贫富界限,也以否认为妥,不然便成“冒渎”。唯一一条依稀可走的路,是使贫女本身升值。可是,张协的妻子既不是一个暂居卑下的贵族后裔,也不是一个待价而沽的隐潜才女,于是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