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冰河 周远廉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一颠簸,头就晕了,还怎么赶考?我考不上,别人就有机会了吧?因此,我坚决反对这个方案!”

一个长相略似公鸡的高雅考生说:“那我就更反对了。这次我在船上装了整整十箱子书,诸位一定在船舱里已经看到。这都是为考试准备的,真可谓‘船行千里十箱书,家学渊源三百年!’这十箱书,难道也要从船上卸下来,再去找马车?”

一个长相略似睡猫的红鼻子考生说:“这些都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走陆路山高林密,有盗匪出没,很不安全。我叔叔多年前正是走陆路到京城赶考,被一个假装引路的探子所骗,落进了土匪窝,洗窃一空!这位侠士要我们改走陆路,是否别有所图?”

一个长相略似绵羊的白皙考生把话题快速接过去,说:“据我了解,如果从鲨市到京城,会经过灰岭、固寨、沈沟、四家井,几个地方都有盗匪帮。其中势力最大的是固寨,那个土匪窝名声很大,人多势广,还有探子派在外画,引导他人上钩。”

经过两个人一说,所有的考生都向金河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越来越觉得金河可疑。

“是啊,他怎么会知道这河一个时辰后会结冰?”

“他怎么会那么清楚,船上有两个船工,一支橹,还有十几支桨?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都没有注意?”

“你看他,不带一本书,却背着一顶大斗笠,莫不是在关键时刻遮盖脸面的吧?太像是从固寨出来的了。”

“如果这船真遇到了灾难,他为什么不惊不慌,胸有成竹?哪个书生会有这般定力?”

“他上船时我就警觉了,那条颤悠悠的跳板大家都走得那么小心,他却几步就迈过去了。如此身手,不能不防!”

“一船文弱书生,一个固寨歹徒,我们只要齐心合力……”

……

迅速卷起的舆情,转眼之间已经由这群年轻文人完成严丝密缝的“互证互认”。他们得出了肯定不二的结论:金河是歹徒,而且是固寨盗匪集团的引路人。

这种快捷的“互证互认”,是中国文人的集体本能。

孟河细听了他们的全部言论,惊诧万分。这些言论很机敏,但是,这个金河肯定不是歹徒,女孩的直觉非常坚定。只不过,她没有力量,也没有证据,来反驳这些言论。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考生,再抬起头来看金河。

她怯生生地投向他的目光落空了,因为他已经急急地走向船帮,伸头看江面。然后,转身捡起横在甲板上的一支撑竿,伸向河面。

“他想逃!”众考生尖叫起来。

“抓住他!”两个考生喊道,但没有人上前。

“先绑下,到京城送官府!”一个考生在喊,但仍然没有人上前。

反而,大家都退后了一步,怕这个逃犯使出拳脚。

船帮上,只有金河一个人。他把半个身子弯在船帮外面,用撑竿捅着河面。

他终于回过身来了,把撑竿扔在甲板上,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冰已经结上了,正好一个时辰。”

甲板上一片静寂。

------------

十一

一声凄厉的哭叫,从船尾响起。

“这下死定了!呜呜……”这是船夫。

接着是另一个船夫的号啕:“我不想冻死!”

这条船是领头的,他们一哭叫,后面那些船的船夫也跟着哭叫起来。

所有这些船夫,最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们还会奋力驾船,安抚考生。但现在他们比谁都清楚,一切都没用了。

结了冰的河,变成了一片青白色,不再有任何动静。河面一下子变得很宽,泛着阴森的光,伸到河岸。这里的河岸都是石灰岩的悬崖,崖顶是烟雾般的枯枝。远近前后,上下左右,全都失去了最后一丝活气。

好像并不恐怖,却又恐怖极了。一长列不能动弹的船只传出船夫们的尖声哭叫,使恐怖变成绝望。不仅是他们绝望,连山,连树,连鸟,连鱼,也都绝望了。

感知灾难是一种能力,在这方面,文人特别低能。但是,文人又最容易被感染。第一条船上的考生显然是被满江船夫的哭叫声感染了,便哭出了声。从一人到两人,其他人也憋不住了,一起哭。任何哭声都有一种天然的比赛机制,于是一声强过一声,很快就到了“撕肝裂胆”的地步。

又加入了喊叫。考生们在喊叫中既丢失了官话也丢失了成语,只剩下了最土俚的方言,直着嗓子干嚎。

“妈妈,我的手冻僵了,脚也冻僵了,浑身都僵了,怎么办?”

“爸爸,你来收尸时要记得,第三个船桩下坐着的就是我!”

“妈妈,我们家姓董,外公恰恰给我起了个单名叫疆,结果,真冻僵了吧!”

“爸爸,你说平生最爱的诗句是‘铁马冰河入梦来’,这下可好,铁马没见到,冰河真来了!”

……

声音越来越乱,从哭喊变成了哭诉,向父母倾诉着最后的话。

这时,船舱的一角,传来近似咳嗽的声音,浑厚而响亮,显然是来阻止哭声的。

再响的哭声,也阻止不了其他哭声。只有一种毫无哭意的声音才能阻止,因为它来自相反的方向。

这声音没有哭意,却有怒意,而且,是很大的怒意。

“刚才,是谁在说,走陆路怕颠簸,怕头晕?”没人回答,但大家已经把目光转向发问的角落。

“刚才,是谁在说,放不下十箱子书?”发问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突然高声了,简直是厉声:“刚才,又是谁在说,提出走陆路是为了接应强盗?”

大家终于看到,船舱的暗处站出来一个老人,棕色袍衫,自须白发。孟河和金河都曾在山路边见过,却不知道他也上了这条船。

毕竟上了年纪,老丈上船后就躺在一个铺位上了。对于寒潮的突降,他也毫无准备。在满船惊慌中听到有一个小伙子在对大家说逃生办法,他觉得声音很熟,快速判断这就是上午在山路边遇到的斗笠男子。斗笠男子所说的逃生办法,显然是目前唯一的活路,但老丈又以毕生经验断定,这些考生不可能一起伸出手来奋力划桨到鲨市。九州的考生,都不可能。

这倒罢了,让老丈吃惊的是,这些考生面临危难怎么还会七嘴八舌地攻击一个正在想办法的人,而且攻击得那么久,那么凶。

老丈知道,死亡就在眼前,谁也逃不掉,所有的考生,船夫,自己,包括斗笠男子。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想站出来作一番临终训诫。即便共同消失,也有最后是非。

被愤怒和寒冷双重裹卷,老丈扶着船舱木柱站起来时,已经有点颤颤巍巍。

这个样子,更把全船镇住了。

“老丈!”金河认出来了,上前一把扶住。

“老丈!”这是孟河。她的出现使老丈十分吃惊,没想到两个年轻人都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