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胀着疼?吐不吐酸水儿?……
看完,卫生员说第二天下午要带他去总场医院做个钡餐造影。因为做钡餐的规矩,要空
腹一天,所以第二天早上就没给他送饭,结果连水也忘了送,整整一上午,他渴得嘴巴里又
粘又涩,拚命想在舌面和上腔之间碾出星许唾液来往冒烟儿的嗓子里咽。下午到了总场医院,
当一个女护士端给他一杯带有怪味儿的白糊糊的液体时,他竟像见到了牛奶似的,急不可待
地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女护士吃惊地瞪起眼睛,镇训他说:“你急什么,不怕呛着?又不是什
么好喝的东西。”
从钡餐造影的第二天,他就一直拉不出屎来,肛门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在马桶上一次
次拼命的挣扎都归于无效。卫生员来开了一点儿泻药,吃下去以后只流出些黄稀便来又是老
样子。他有点受不了了,真恨不能大哭大闹大喊大叫地发泄一通才痛快,但当他真的张开了
嘴巴要喊的时候,却又觉得出不来声了。
“快成精神病了吧产’他常常发自内心地产生出这样的恐惧,这些天,脑子里出现的种
种极端而怪诞的念头不正是一种精神倒错吗?这倒也好,大概真的发了疯,倒算是进入了超
凡脱俗、没有痛苦的境界了,他心中偶或也有这样自弃的闪念。但是在心灵的底层,另一种
相反的意识却越来越强硬地滋长和上升起来,那就是活的信念,他要好好地活下去!至于为
什么要活,他没去多想,只感到在这个信念进发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同时想到父亲;想到肖
萌;想到段科长、大陈、小严、小陆和同志们;想到花白了头发的施伯伯和江伯伯;想到待
人热情的安成;想到许许多多熟识的人们;想到了自己毕竟是一个实际上同他们一样的好人,
一个有信念的共产党员,一个并没有做过恶事的青年。“田保善、郑三炮、林上杰,他们算什
么东西?可居然还有滋有味儿地活着,我干嘛要死呢?”他觉得自己虚弱的身体里注入了一
股生机,有一刻他竟突然产生了一个壮烈的自我发现,他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坚强的人!
如果九泉之下的父亲还能感知的话,他也会说,孩子,你是一个坚强的人!
他要活下去!
大便排不下来,饭却还要往下咽,一天早上他在一碗清水里望见自己神形枯槁的脸,知
道不吃饭是绝活不下去的。他找出被捕时穿的那汉尼龙袜子,把高梁米装进袜筒,再把那碗
清水倒进去,挤出半碗淡红色的汤,然后再把场倒入袜简,再挤出来,周而复始,一直到把
袜筒里的米挤成一团渣子,才把那微调的汤水喝下去,经过这番加工的“流食”,喝进肚子后
大多能从尿里排出来,腹部和肛门便能好受些。这法子没人教过他,是他的首创。
“嘟——”外面又响了一阵哨儿,该晚点名了。今天的晚点名真短,值班队长高腔大嗓
地讲了几句话,就散了。院里乱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突然,有人向他这边走过来了,
接着就是哗啦哗啦的开销声,他一听见这声音就紧张。
门开了,他眼睛一亮,是卞平甲!
卞平甲从门外提进一桶清水,对他笑笑说:“你该擦个澡了。今儿轮丁队长值班,我请示
了一下,丁队长叫以后天天给你送桶水。这天地,太热!”接着又坐在他的铺位上,握着他的
手低声问:“还没让你写检查吗?”
他摇头,他明白卞平甲的意思,如果叫他检查,那就意味着快放他出去了。
卞平甲握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用力,然后站起身往外走,他依依地在身后叫了一声:
“老下。”
卞平甲在门前站住,“干嘛?队长还在外面等着锁门呢。”
他很想同他说说话,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行,他实在太需要有个可以交谈、可以倾吐的人
了,可仓促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了张嘴,问:“今天…二几号了?”
“七月二十八。”
“我走了啊。”卞平甲一抹身,出了屋门。
到了夜里,他辗转反侧,腹部的憋胀感越来越厉害,算算,大约已经一个星期没能排出
大便了,肛门被顶得像烧了火,全身冷汗淋淋。在熄灯哨子吹响以前,就已经挪不动步了,
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体的痛苦和虚弱似乎已经难以使生命维持到天亮,一阵死的恐惧墓地笼罩
在心头。
月亮升起来了。迎门的一面墙壁投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光芒,门上的玻璃虽然早被取下了,
屋里却仍旧闷热异常,几只长脚蚊子不厌其烦地在耳边吵闹起来。不!他得活!他咬咬牙,
侧身趴在床上,左手的食指哆嗦着从肛门缝里深深地插进去,想掏出些大便来。他心惊肉跳
地感觉到,指尖触在一种坚硬的东西上,用指甲抠抠,竟然喀喀有声,像是块粗糙的石头。
他把手指再往里伸,咬紧牙关把这块堵住肠道的硬东西往外枢,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下往
上扩展开来,他不由松下劲,端了一口气,又接着用力抠,又一阵头晕目眩的剧痛使他的意
识飘忽起来。也许是昏迷了几秒钟吧,当意识又回到他身上的时候,手指感触到那硬梆梆的
东西已经碎成了几块,他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外抠,一线热乎乎的液体同时从肛门里流出来。
在惨淡的月光下,他看清手里浸着热血的碎“石块”,原来是一个星期以前喝下的那缸子钡液
的凝块。大便终于排下来了,一种非常舒适的畅通感立时传遍了全身。
他疲乏地瘫软在床板上,望着被门上的铁条划成两半的素月,仿佛生来没有发觉月亮
竟是这么动人,在皎洁的清辉下,似乎自己 的整个身心也同明月一样爽然不染。他咧开嘴
笑了,一个人呆呆 地笑了,笑容一直带到梦境里。
朦胧中他恍惚变成了一个婴儿,仰卧在摇篮中嗷嗷待哺,两边 是父亲和母亲,父亲
很老,母亲却很年轻,她那么轻妇地摇动着摇篮,可这种母性的温柔却似乎很虚远很陌生。
父亲宽厚的手又抚在自己脸上,脸痒痒的十分舒服,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触。他想坐起来,
投进他的怀抱,身子却动不得。不知是谁,把摇篮剧烈地摇撼了几下,仿佛要连他一同撕碎,
他张开嘴巴,拚命地呼叫了一户,……
他惊醒了,四周漆黑如墨,耳鼓响彻了排山倒海般的轰鸣,“呜——,呜——’门外像是
刮起了十二级飓风,嵌在地上的床板疯狂地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