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
然而,熬十五年,又是什么滋味?
这才几个月,他就已经身心交瘁了似的。胶卷的事完了,可现在又把311案件扯出来跟
他没完。如果说,徐邦呈逃跑的责任要他来承当,他是情愿承当的,就是定个读职罪,他也
说不出什么。现在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有罪的,不管怎么说,徐邦呈是从他手上
跑掉的,他要不是大意了,就绝不会有如今的局面。到手的特务又叫他跑了,是叫国家大大
丢面子的事,他的确应当引咎受罚。可人们干嘛非要无限上纲,硬给他戴上通敌的帽子呢?
他难过的是,因为这么一个胶卷的事,他在人们的眼睛里,无论怎样也不是个好根子了,什
么毒草都能从他身上发出芽来,是的,就是因为出了胶卷的事,人们才怀疑到徐邦呈的脱逃
是否另有内幕,奇 -書∧ 網才跑到农场来兴师问罪呢。
审了三天,他第一天就说了,愿意认罪,承担该职的责任,疏忽、大意、轻敌、麻痹、
手软、无能,怎么罚都公平,但他没有通敌。他木明白,审来审去,干嘛老是缠在萌萌来看
他的事上,非要追问他从前写给她的那封信呢?这使得他加倍警惕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
加刑吧,我签字。一扯出萌萌,势必要把她那个倒霉的家株连在内,搞不好就能兴起大狱来!
只审了三天,那些人就再也不来了。砖厂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太苦,南州市来的人不容
易坚持太久。他倒宁愿让他们天天来提审,见见太阳,也不愿日复一日地关在反省号里守孤
单。还有他的胃,老是疼,好几天了,只能清水入肚,前些日子那种总也吃不饱的饥饿感现
在倒是难得可贵了。昨天早上送饭以后,他强挣着吃了一点儿,胸口和两肋便胀得难受。进
反省号已经多少天了?熬不过的闷热和比闷热更难熬的寂寞把日月的行走越拉越慢,过一天
活像过一年,他一天天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蒸笼中往下熬,早已记不清过了几度晨昏,只知道
现在是七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干部们仿佛已经把他给忘记了,除了每天有人到这
小屋来送两顿饭水之外,只有早上和傍晚犯人们出工收工的哨音和列队的脚步声、喧哗声能
把一点儿活人的气息带进来。安静,静得如同到了世界的末日。叫人疲惫不堪的安静,叫人
歇斯底里的安静,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苗,你在哪儿?再来看看我吧,来看看我吧!在苦海一般的寂静中,他的脑子里反复
地跳出那张温柔的脸。他感激她,感激她,而由这感激凝结成的爱护感和责任感却使他绝不
敢在她面前叙述自己的苦处,表示自己的感情。可现在,他后悔了,发疯似的想再能见到她,
哪怕加十年刑,哪怕挨枪子儿,只要能见到她!把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全告诉她……他真想
痛哭一场,在反省号外面,想哭都找不到个没人的地方!
他费力地坐起身子,说不清是胃疼还是肋巴条疼,已经好多天了,郑三炮铁棍般的手指
头仿佛还狠狠地勾在他的软肋上。他记得那天从探视室一出来,脚下的地仿佛都旋转起来了,
他搞不清是怎样跌跌撞撞地走回到窑上来的。他想哭,眼睛红着,可却没有一滴泪!他想发
泄,他不再是软弱可欺的孩子啦,谁敢来!
窑上正在歇午,郑三炮端着个水碗,晃着膀子迎面走来,“哎哟喝,你们瞧这小子,刚见
完媳妇儿,眼睛就直了,嘿。”郑三炮粗壮的短脖子扭过去,向其他犯人大笑起来。
“哈——”几个人跟着哄笑,林士杰睑上的大疤一纵一纵的。
“哎,我说田头儿,今儿你派兄弟取饭,可算是给了趟美差,我看见那女的了,‘盘儿”
特亮!真他妈是个情种儿,我告诉你……哎哟!”郑三炮话没说完,突然怪叫一声翻下沟去,
他一记有力的拳头击在那多肉的下巴上,那只水碗朝天飞了出去。
犯人们惊呆了,整个工地异样地静下来,郑三炮从沟里爬出来,破口大骂:“好小子,他
妈的活腻歪啦,我叫你变棺材瓤子!哎哟!”他没容郑三炮站稳就把他又送进沟里去了,拳头
上热辣辣的,很舒服!
有人尖叫:“这小子是公安局的,会打拳!”
对了!公安局的拳头,就应该打在这种人的脸上!
田保善怪喊一声,有四五个人围上来,一只铁锹重重地拍在他的肩部,他跌坐在土埂上,
身体立即被人压住,只觉得脑袋发胀,嗡嗡~阵乱叫,田保善粗哑的声音很近,很清楚,“别
让他还手!”数不清的拳头擂在他的胸部,巴掌抽在脸上,火烫一般。
“你小子服不服?”田保善居高临下,一脸残忍。
“不服!”他拚出全部力量喊出这两个字。田保善不见了,换上郑三炮狰狞的脸,嘴角上
还拖着一条血道子,鬼似的,短粗的指头铁棍子一样勾在他的软肋上,他眼睛发蓝,叫人发
昏的疼痛,哎哟卜…他的意识迟钝起来,耳边一片杂乱的股噪,不一会,叫喊声悠然远去,
变成了一个声音。
“他要干什么?”这是教导员细细的嗓子。
“他要闹监,是他先动手的,”田保善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老实、忠厚、娓娓动听,“您
看郊三波的嘴巴。”
“为什么动手?。
“什么也不为,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嘿!就揍人家郑三波哎。”
“先铐起来!”细嗓门很果断,“小丁,带几个人送他到反省号去,我就知道他要闹!”
于教导员,你不是个公安人员,你不是!
他还记得,前些天他胃疼,踏着身子缩在反省号的床板上,丁队长硬把于教导员拉来看,
要求送他到总场医院去。可于教导员居然当着他的面对丁队长说:“肚子疼这玩意儿,全凭自
己说,检查也查不出真假来,有的犯人这疼那疼事儿多啦,无非想泡顿病号饭,歇两天工。
上次二队的刘海顺,拿体温表往热水杯里插,为什么?为的是能到总场医院瞧瞧女大夫女护
士去,当了几年犯人,憋急了眼了。”
“你看看,你看看,”丁队长指着他,“这是装的吗!他又不是演员!”
“我不是说他。你叫医生来看看也行,医生说送医院就送。”
他那时几乎忘掉了疼,拼着力气叫了一声:“我不去!”他不能受这个侮辱!
他这一叫,倒把丁队长僵在那儿了,于教导员却满不在乎他冷笑,“甭理他,这种人混到
家了,好赖不知!”
丁队长还是把医生叫来了。所谓医生,就是厂里的卫生员。一串老生常谈的问诊,哪儿
疼?多久啦?是绞着疼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