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1 / 1)

便衣警察 海岩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了一下,还是换用一种迂回的口吻,说:

“并不是所有案子都能审出来的嘛,有的,是犯人封供不改口,还有的,是本身就没有

那回事,犯人不肯屈招,两种情况都有。我看,上午收了吧,如果需要的话,下午再审,好

不好?”

没人响应他的看法,也没人反对他的提议。对于是否下午接着再审的问题,调查组的几

个人似乎都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表情。他们大概对速胜论已经丧失信心了。

周志明被从屋里叫出来了,低着头,跟在一名干部的身后往监区那边走。经过于中才身

边时,突然听到于中才大叫了一声,嗓门细得发尖。

“站住!”

几个人围了过去。马树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于中才高声喝斥:“这是什么?

人赃俱获,有什么说的!你胆子不小,咯!”

他看清了,原来于中才手里摇晃着一张报纸,一张旧了的《人民日报》;他也明白了,是

犯人偷了屋里的报纸,塞在衣服里让于中才看出来了。他心里一阵彷徨,偷,实在是可恶的,

可偷报纸看,算什么呢?唉——,他甚至觉得这个年轻的犯人,有点……可怜。

“你真是偷、流、打,五毒俱全!”

于中才尖锐的声音使人头皮发麻。马树峰心里那样想着,对这种恶骂,就有点觉得不顺

耳了,忍不住说:

“偷张报纸,以后叫他注意就行了。”

于中才虽然把犯人放过去了,嘴里却叽叽咕咕不知说给谁听,“偷报纸,哼!他这叫习惯,

见东西就想拿,不拿手痒痒!”

马树峰有些忿然了,转脸对身边一位砖厂干部问:“你们不给犯人看报纸吗?”

“按规定应该给,可报纸太少,队长们看完常常包东西、糊房顶用了,再说他是反省号

的,按规定也没报纸。”

他本来想说,“犯人的报纸应当保证。”但张开嘴的一瞬间,忽又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地位,

就是说了也不见得有人听,与其招人一笑,不如咽下不说。他沉着脸,转过身去了,心里长

长地叹了一声:

“公安人员啊,你也是有过值得骄傲的历史的……”

——条细细的带子,微红、耀眼,从眼前掠过,似乎伸手就能触到,可胳膊被什么厚厚

的东西重压得麻木了,动弹不得。带子飘忽着远去了,模糊了,却把一片斓烂的彩晕留在眼

前,红黄闪烁,像一片缤纷竞呈的春花。这儿是哪儿?十一广场浩瀚的花海?西夹道里静谧

的黄昏?还是美丽的湘西,那倚山临水的弹丸小村,那吊脚楼下溅起的晶莹水花?是谁,谁

在抚摸我的脸?再重一点儿,爸爸,重一点地舒服,不,你已经死了,你不在了。“孩子,以

后谁来照顾你呀?”不不不!我不需要照顾,我大了,自己援,自己援,保证干净。那么你,

你还爱我吗?十五年,我都老了,没意思,别爱我,我要哭!……瞧,多好看呀,金光灿灿

的带子,闪闪的一缕亮点儿,躲开,别遮住它,队长,教导员,让我看看它吧,别遮住它,……

你到底是谁?姓田的,我跟你拚了,你我也认识,你还逃跑不逃跑?站住,站住!枪机怎么

涂了一层猪油?腻得拉不开栓,站住!哎,怎么是你?你不是肖萌的姐姐吗?那你也是我的

姐姐了,你看见徐邦呈往哪儿跑了?不不,他不是我放跑的,我放的是你,可你是好人哪!\\"

眼前的黑影移开了,晶莹透彻的亮点又复现,他像一个从漫长的黑夜中走出的人突然见

到了正午的艳阳,半开的眼角猛地收缩了一下,意识却从股俄中苏醒过来。亮点又一次消失

了,一个大脑袋逼近了他,一股热乎乎带着烟臭味儿的鼻息直喷在他的脸上,紧接着,一支

粗糙的手触到他的脖颈,轻轻摸着,他用力睁开眼,劈面撞进视觉的,是一双干枯的深棕色

小眼睛和一对贪婪地开张着的大鼻孔,他恍若觉得自己像个被饿熊嗅舔的猎物,不由倒吸一

口冷气,墓地从床板上掀起半个身子来。

“嘿!干什么?吓我一跳。”那人蹦起来,脸上的疤痕直抖。

“是你?”周志明完全清醒过来。

“我给你送饭。”林士杰的目光躲闪着。

他急促的喘息平静下来,脑袋有气无力地歪在墙上,“滚!”

门外传来丁队长不耐烦的喊声,“林土杰,你磨蹭什么哪。”

“来啦。”林土杰慌忙应了一声,急急地走了,关死的门上响起一阵上锁的声音。

“报告队长,昨天晚上的饭他又没吃。”林上杰毕恭毕敬的声音令人作呕。

“他还说胃疼吗?”丁队长的话音夹杂在一串细碎的脚步声里,渐渐远去了。

他望见靠门边的地上,放着两只碗,一碗高梁米,另一碗,还是那种不三不四的汤。他

想爬起来,却感到全身每一条肌肉都精疲力竭地松懈着。胃又在隐隐作痛,没有一点食欲。

斜上方的墙角处,黄昏的残阳把一束金色的光芒从一个冬天插烟筒的墙洞里注入室内,

晃在他的脸上。刚才那冥冥梦中的黄带子,大概就是这束耀眼的光柱吧。他努力追索着梦中

的一切,做梦,哪怕是一个凌乱破碎的梦,于他也是得到精神满足的最便宜的机会了。

“嘟——,”院子里响起尖锐的哨子声,值日的杂务在大声喊着口令,一片杂沓的脚步声

响过来,是开晚饭的钟点了。

他环视着这间反省号,来砖厂的头一天,卞平甲就对他介绍过这间小房子的职能,没想

到他这么快就来亲身领略它了。这屋子只有七八米见方,没有窗户,光线主要从门上一块涂

了白漆的玻璃上穿过来,拦在玻璃上的一根根铁条把印在地面上的光影宰割成若干长方形。

天花板很脏,一个个被拍死的黑苍蝇麻麻地贴在上面,屋里没有床,身下这块嵌在水泥地上

的木板便是反省号里唯一的铺位了。

他仰起头,头顶上墙面上,几行用红漆喷出的整齐的仿宋字映入眼帘。

“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如要乱说乱动,立即取缔,予以制裁。”

这条语录,是这几个月来他接触最多、最熟悉的一条。《论人民民主专政》、(敦促杜章明

投降书》、《南京政府向何处去》这几篇文章,许多段落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记得当预审

处看守所的队长头一次指定他学习这几篇文章时,他几乎不能控制住委屈的泪水,爸爸是党

员,妈妈是党员,他也是,他的一家子,他的一辈子,本来是革命的,是党的,二十多年的

社会存在给予他精神上的自尊和眼下实际处境的强烈矛盾撕扭着他的心,那一刻他竟想到了

死,但后来,却并没有真的去死,死,毕竟也不是件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