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不停,整个屋子都在抖,在跳!四壁和房顶
发出昨喳咋喳的怪叫。院子里,是一片杂乱的喧嚣,有人在喊,“原子弹!”但是更多的声音
压过来,“地震啦!地震啦!”
他惊悟过来,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翻身从床上跃起,冲向屋门,门是反锁住的,
他用力去撞,撞不开,他叫喊:“开开门!这儿还有人呢!”可他的声音马上淹没在四壁的咆
哮和门外的狂呼乱喊之中,惊恐万状的人们谁还能记起这间小屋里还反锁着一个活人?不,
这时候人们是不会记起他的!他浑身战抖地回到铺位上坐下,向黑暗的四周望去,整个屋子
依然猛烈地摇撼着,发出行将倒塌的惊心动魄的巨响,他现在真正体验到一个人在生命最后
一刻的那种绝望了。
“轰”的一声,一面墙倒下来,碎砖齐展展地向外飞迸出去。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大豁口,
一股求生的力量推动他猛地站起,连滚带爬从豁墙的尘嚣中夺路而出,往前跑了几步,便无
力地倒在地上。
大地的震动在他的身下渐渐停下来,院子里,赤足赤背的人们在惊惶地奔动,有两间监
房和几处围墙塌了,一团一团的人围在倒塌的房前嘶喊,院子的大门洞开,几个管教干部冲
进院来,无线电喇叭的声音旋即压住了混乱的人声。
“列队q i s h u 9 9奇书com,不许乱跑!”
“赶快救人!一班、二班,到这边……”
混乱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报告队长!反省号!反省号塌了!”
“哎呀,里边有人呢?”
“早跑了!”
“少废话,赶快救人!”
几个人影向倒塌的反省号奔过来,领头的一个高声呼喊:“周志明,周志明!”
“丁队长,我在这儿!’驰拼足全力爬起来,迎上去。
目爸回来了,望着客厅里林盏狼藉的茶几,竟连一句招呼都不同客人们打,皱着眉径自
走进了卧室。这帮时髦的朋友们大概也都感到了一点儿没趣,讪讪地告辞走了。施季虹拉上
天蓝色的尼龙窗帘,经过过滤的阳光在雪白的墙壁上映出一片恬静的淡蓝。刚才跳舞时还十
分拥挤的客厅此时显得豁然宽敞起来,也许是在神农街头条那间打着隔断的斗室里蜗居得太
久了,虽说搬到这幢“复辟房”里已经将近一年,但她对这间客厅的那种初始的开阔感却仿
佛还是簇新的。客厅里的陈设布局和色调基本上都是出自她的审美观,素雅豪华兼而有之。
窗帘是蓝色的,沙发套子也是蓝色的,她特别偏爱蓝色,是因为蓝色属于安静色,可以减少
视觉的疲劳,据说还有降血压的特效。和蓝色相衬,地毯是深红色的,红色显得富丽堂皇,
具有强烈的温暖感和刺激性,使人兴奋。屋子一经铺上这种深艳的尼龙地毯,立即抬高了一
格似的,连那几件略嫌陈旧的家具也给它衬托得漂亮了。这地毯是上个星期市外办送来的,
原来是加拿大工业展览会展品包装箱里用来减震的,展览会一结束便处理给了市委几个主要
领导,价钱自然是象征性的。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你在其位,自会有人巴结你,父亲担任
了市委政法书记以后,不但房子问题很快得到解决,连沙发也配套送来了,镶了菲律宾木的
大办公桌也抬来了,这些事用不着你开口提,自然会有人操持着送上门来,这些人说不定在
“四人帮”那阵儿整你整得最凶,现在又拍你拍得最响,一帮小人!
她半躺在长沙发上,顺手打开茶几上的收录机,因为刚才放舞曲,收录机的音量放得很
大,一阵粗犷强劲的音乐便突然爆发出来。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
她一向鄙薄戏曲,对常香玉这样的名家也不例外。发音就是不科学,靠喊,年轻时还能
凭口底气,一上五十岁,高音就没了。西洋唱法就优越得多,瞧人家张权,六十岁的老太太
了,照样唱出小姑娘水灵声儿来。她把调频旋纽拧了一阵,看见吴阿姨手里拿着把扫帚探进
身来,便关掉了开关。
“小虹,有人打电话。”
“是我妈打来的?”
“是个男的。”
“噢。
她站起来走出客厅,来到走廊上,见鬼,电话的听筒不是明明挂着的吗,她把疑问的目
光向桑阿姨望去。
“哪儿有电话?”
吴阿姨怔了一下,走到电话机前,抓起话筒放在耳边听了一下,用难听的安徽口音大呼
小叫起来。
“咦,怎么没有了?”
她恍然有些明白了,“你叫我的时候是不是给挂了?咳,你怎么连电话也不会用,叫人的
时候,这东西要放在边上,不能挂的。”
‘哎呀,我,我不知道的呀。那……怎么办?”吴阿姨脸上尴尬地堆起歉疚的笑来。
“算了算了。”她恼火地摆摆手,“怎么办也没用了。”她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快进门的时
候又回过头来说:“你把客厅收拾一下吧。”
吴阿姨是从安徽望江县来的,那个县份到南州市来帮人做保姆的很多。吴阿姨四十一岁,
可农村人老相,看上去足有五十多了。不过手脚还麻利干净,饭菜也满会做的,她来这儿已
经有一个星期了。现在家里这么多屋子,爸爸工作忙,妈妈又有病,小萌上了大学,晚上就
是回来也埋头书本,像个张手张嘴的大小姐,木请个阿姨做做家务是不行了。
她关好自己卧室的房门。“电话是谁打来的呢,是卢援朝?他原来说好了明天一早去火车
站送我,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了产’
走到窗前,窗台上一盆文竹养得深翠逼人,妈妈原来在这儿摆了一只花里胡哨的瓶子,
还插了些红红绿绿的塑料假花,叫她全给扔出去了,俗不可耐!大红大绿纯粹是农民的美学
要求,摆假花更其是小市民的趣味,这种素雅的文竹那些人反倒不那么喜欢,真是没治。
透过文竹挺拔多姿的细杆向外望去,窗外的地面上,散落着厚厚的红叶。这条街的两侧
栽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金秋落叶的时节,地面上便如同铺了一层绚丽多彩的织锦。在她
窗前十多米外,是一幢和她家外表相同的房子,整个这条太平街,靠东侧全是这样的房子,
因为这是七五年给一些落实政策的老干部、老知识分子盖的,所以到现在人们还习惯地称之
为“复辟房”,其实“复辟”这个词在七五年人们的嘴里并不是个坏词,“复辟房”便自然也
不包含什么贬意了。可房子盖好后,全让些反复辟的“勇士们”给占住了,直到粉碎“四人
帮”以后才完璧归赵。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