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混杂着从礼堂大门口漫
出来,挨挨挤挤地灌满了半条胡同。
“散个场都这么费劲儿,局里的礼堂干嘛非盖在胡同里呢。”
周志明急着想快些出去,心里头直堵得慌。
礼堂选的这个地方的确不理想,散场慢且不说,胡同的出口,又正好插在了广济路的半
腰上。广济路在南州,恰如王府井在北京,南京路在上海一样,是个最繁华的商业区,往常
在这儿开会,总免不了要有许多人半截里溜出去逛商场,局里虽然也三令五申地禁止过,却
是松一阵紧一阵不大见效。然而今天下午的情形却遇然木同了,市委第一书记刘亦得在台上
居中落座,局里十几位副局长分列两厢,只有局长马树峰因为免职去参加市委办的学习班而
没有到场。可以容纳一干三百人的大礼堂坐得满满的。会,开了三个多钟头,竟没有一个人
敢于中途退场。
杂沓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顺着胡同往前拥去,全不同往日散场时的吵吵闹闹。人们脸
上的表情庄重而又肃杀,这使周志明的脑子里又隐隐浮起刘亦得那浓厚的唐山口音来。
“南京已经闹了,北京正在闹,南州怎么样?我看也是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指什么,指这几天又有人不断地往十一广场送花圈吗?当然,刘书记
后来的话说得更加明确无误了。
“清明节,什么节呀?鬼节!完全是‘四旧’嘛。再说,用铁架子做那么大的花圈,究
竟是悼念总理呢,还是向谁示威呢?”
周志明不明白,连清明给烈士扫墓都成了“四旧”,那以后过春节、吃粽子、吃元宵、吃
月饼、喝腊八粥是不是也要以“四旧”论处了呢?他在听到这儿的时候,觉得刘书记的声音
让人格外不舒服。可那特别土气的声音直到现在还在耳边不停地响着。
“在座的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拳头,铁拳头!铁的,不是豆腐的,市委对公安局的广大
干警是信任的,市局的中心工作现在要放到广场上来,市委已经决定,要对那些在广场上闹
事的人实行反击!”
看来,郑大妈的那个所谓“传达”,自己这两天的担忧,现在全都应了。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如果确实有人在广场上闹事,当然是应该制止的,但刘书记,不,
市委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作呢?送花圈悼念总理,有什么不好?何必非要视做洪水猛兽不
可?广场上有坏人,对,但不能都是坏人呀,施肖萌的姐姐,还有安成他们,不是也要往十
一广场送花圈吗?连他们 941厂的团委还要组织团员做花圈送去呢,难道都成了反革命了
吗?他觉得说不通。
安成就是941厂的团委书记,他们相识才几个月,但现在已经很熟,安成比他大了有一
轮儿,在他面前像个仁爱的兄长,那种自然的、恰如其分的亲切,决不会让你感到半点儿拘
束和生分。他几乎没有多久就喜欢上安成了。如果安成是坏人,江一明老头是坏人,施伯伯
一家是坏人,那可真是洪洞县里没好人了。
散场的人漫出胡同口,一部分涌向马路西边的停车场,一部分涌向附近的公共汽车站,
他和小陆、严君几个人都向存车处走去。
推出自行车,刚要走,小陆拉了他一把,一脸兴兴头头的样子。
“走,十一广场看看去。”
“干嘛?”严君跟上来,“你也想闹事去?”
“不是,我估计咱们过几天的工作,也得往那边转,先去熟悉熟悉情况嘛,去不去?”
“没你那么积极。”严君骑上车走了。
“我也有事儿。”周志明把车子推上马路。
“那,明儿见吧。”小陆快侠地说。
周志明把车子骑出广济路,匆匆奔神农街头条来了。
他走进施肖萌家的小矮门的时候,江一明老头儿也正在屋里。看样子是刚刚在这里吃过
晚饭,从杯盘狼藉的桌面上,还能看得出晚饭超乎寻常的丰盛,桌上摆着的半瓶喝剩的“五
粮液”,尤其触目。
江一明坐在小沙发上,一边噪茶一边哈哈地笑,“老施一向惜杯吝盏,今天居然大开酒戒,
难得难得。”看见周志明进来,又笑话道:“啊,来了一位官方人士。我听说连你们公安局都
送了花圈,是真的吗?’,
“没有吧,不太清楚。”周志明顾着跟来阿姨和施季虹寒暄,只随口应了一句。
“你没吃晚饭吧?”宋阿姨的情绪也佳,热情地拉住他,“我这儿饭菜还挺热的,叫季虹
给你盛来?”
“不不,我吃过来的。”周志明撒了个谎。
“你可别客气,”施季虹说,“客气了自己吃亏。”
周志明笑笑,他并不觉得俄,只是急于想把要说的话说了。他用目光在室内寻找了一圈,
“小萌不在?”
“上十一广场了,”宋阿姨说,“一会儿就回来,你真吃了么?”
“她也上十一广场了?”
“广场上这几天很热闹,你没去看看么?”施万云酒酣耳热,红彤彤的脸上像涂了一层
发亮的油彩,和周志明前几次见到的那副谨慎持重、不苟言笑的神态相比,活像是变了一个
人。他兴致勃勃地接着说:“季虹这几天下了班就去,抄了不少好诗回来。唉,我是老了,挤
不动,要不也真想去看看呢。”
施伯伯的情绪,使周志明的心头更加沉重。过去,肖萌曾几次向他说过她的父亲,她说
的和周志明的直观印象大抵是吻合的,这几年老头儿自己不爱说话,也木喜欢女儿们有什么
失态的言笑和出格的观点,在肖蔚的眼睛里,他是个多少有点儿“孤僻”的父亲。周志明刚
刚在路上是盘算了一番的,他觉得,以施伯伯的谨慎和正统,大概决不会对女儿们的越轨行
为取漠然态度,所以他本来是打好主意要通过这位父亲来说服肖萌和她姐姐不要再去广场冒
险的。没想到施伯伯对广场上的事竟也持了这么热烈的情绪,这情绪增加了他的焦急,不过
在他内心的另一面,倒是觉得施伯伯比原来更可亲了。
宋阿姨像对大人一样在他面前摆了个热热的茶杯。他喝了口茶,听着江一明在旁边同施
万云说着话。
“这回是石头城打头炮,现在北京的天安门也热闹起来了,咱们这儿还算是一般的呢。”
“虹虹抄回来的那些诗怎么样,你昨天不是拿去看了么?”
“好诗!我把那半本子都看完了,的确好。既非矫揉造作,也非无病呻吟,不知道都是
些什么人写的,感情很充沛,催人泪下的。我算看到了,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们这
些个人民呀,伟大!”
“党教育这么多年了嘛。”施万云又简短地接了